舊俗、新章與利益
——以粵省屠牛、牛皮捐稅為個案的考察

盛 波

(暨南大學 歷史系，廣東 廣州 510632)

舊俗、新章與利益
——以粵省屠牛、牛皮捐稅為個案的考察

盛 波

(暨南大學 歷史系，廣東 廣州 510632)

清末民初，粵省各地屠牛、牛皮捐稅甚為復雜、混亂，導致物議紛起、矛盾迭現(xiàn)。民國中期，粵省政府頒布新章，試圖統(tǒng)一全省稅收，然客觀效果與主觀動機卻背道而馳，最終引發(fā)大規(guī)模的罷屠風潮，政府不得不重新修正稅章，在政、商的反復博弈中，稅收制度逐步走向正軌。粵省屠牛、牛皮捐稅個案對政府制定地方稅章有借鑒意義。

屠牛捐；牛皮捐；舊俗；新章；利益

前人對粵省屠牛、牛皮捐的研究，目前尚未形成系統(tǒng)論著，專題論文也極為鮮見，大多在論述粵省財政時偶有涉及，且語焉不詳。但是關(guān)于近代捐稅演變、各地抗捐風潮、抗捐運動新進展等研究成果豐碩①，這些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屠牛、牛皮捐興起于清末，地方特色明顯，稅制傳統(tǒng)色彩濃厚，與府縣財政密切，征收過程中糾紛迭起。本文即以粵省屠牛、牛皮捐的興辦、演變、發(fā)展作為切入點，關(guān)注稅收制度在制定與實施中，政府、包商②、牛皮商認知的不同、各方圍繞著自身利益的反復博弈；同時，探討隱藏于稅制背后的稅制思想的變化，反思稅收制度與客觀效果背道而馳的面相。

一、屠牛捐、牛皮捐的緣起及特點

屠牛捐，原屬牛判捐，前清時為采捕衙門及千把總所收私費，每屠宰一頭大約抽兩元亦有不及兩元者，各地錯綜復雜，未能統(tǒng)一。[1]民國政府成立后，財政廳化私為公，或招商承包，或委派鄉(xiāng)紳收繳，或由縣長代收，均作為地方警學、自治等費。至1914年，由財政廳統(tǒng)一批給商人投承辦理，所有捐款除照地方原有數(shù)目撥回各縣留作警、學兩費外，余額解庫核收。[2]712-713至于稅率也沒有統(tǒng)一標準，省財政廳規(guī)定：凡屠宰牛只者，每頭課大洋2元。[3]各地執(zhí)行亦不盡相同，以海南島為例，屠牛稅率由各縣的包商自行擬定，每頭征收一角五分、五角、一元或二元不等，情形極為紊亂。[4]157-159廣州市政府成立后，財政廳將省城屠牛捐撥歸廣州市征收，廣東省所有屠牛捐，另征加二?？?，每頭課征大洋四角。[5]

牛皮捐，又名“生牛皮捐”，清末為償還借款、開辦學校與創(chuàng)設(shè)警察等新政而設(shè)立。1914年，財政部因統(tǒng)一牲畜稅起見，編訂《牲畜稅調(diào)查表》，并規(guī)定稅率，通令各省舉辦。[6]2851915年，財政廳為推行捐務，批準成立成發(fā)公司，商人陸典等承辦，是為總商，分商皆由總商批出，年繳餉銀35萬元，訂立簡章，后因政局變幻統(tǒng)招困難，政府不得不分別招投。[7]在征收方式上，各地做法不一，極為混亂。各縣牛皮捐的抽收，基本上是各自為政，無論是包商時代，還是委派辦理，都沒有一定的章程可以執(zhí)行，多是根據(jù)地方習俗而定，稅率極不一致。[8]瓊崖牛皮捐的征收按照干、濕牛皮，黃、水牛皮的重量征收，每張皮收銀約為4到5元；省河、南番等地則根據(jù)牛皮的大小征收，大皮每張抽收1元，小皮折半征收；在高雷各縣則實行專賣制度；其他各屬各區(qū)基本上根據(jù)傳統(tǒng)習慣征收。[2]712-713

綜上所述，民國初期的粵省屠牛牛皮兩捐，基本上沿襲清末舊制未有更改，表現(xiàn)出較大的落后性與混亂性。其一，機構(gòu)重疊，極為繁瑣。1915年1月，北洋政府財政部舉辦屠宰稅，公布《屠宰稅簡章》，課征對象確定為豬、牛、羊三種，力圖統(tǒng)一稅收[6]285。廣東并未執(zhí)行，對豬、牛兩牲畜分別開征豬捐、屠牛捐，此外對牛另征牛皮捐，且三種捐務交由不同的包商承辦，承包商僅有統(tǒng)一之名，卻無統(tǒng)一之實，各地各自為政，捐款總額極不穩(wěn)定，稅率也錯雜紛紜，還包括各地的加二專款，擾民甚重。其二，兩捐主要采用包稅制，由財政廳規(guī)定承包辦法和最低稅額，縣政府依此招商承投，以出價最高者得標，此舉雖然可以保證政府財政收入，但是承包商為了獲得中標權(quán)，拼命抬高價錢，造成實際承辦的價格遠遠大于底價。包商承辦后，稅項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一旦獲利不多，便和政府討價還價，或中途毀約開溜，或加重捐額勒索，以致捐商、行商、政府之間糾紛不斷[9]，甚至演化成罷屠風潮。其三，在稅款的分配上，兩捐的收解沿襲清朝的奏銷制度，由地方各捐商向財政廳繳餉承辦，財政廳按地方原來的稅額下?lián)芨骺h，雖然數(shù)額較小，但作為地方的警學經(jīng)費意義重大，如果貿(mào)然整頓，必然會遭到地方的反對；而從稅理上看，兩捐的諸多弊端，又使政府不得不對其改革，結(jié)果往往是顧此失彼，整頓陷入保障地方經(jīng)費與改善稅制兩難的境遇。

二、廣東稅制整理委員會制定稅章，統(tǒng)一稅收

民國初期，北洋政府曾兩度主張統(tǒng)一屠宰稅，但由于中央政府缺乏對地方的有效管理，地方制度各不相同，最終不得不將屠宰稅劃為省稅，由各省自行擬定征稅細則，粵省繼續(xù)延續(xù)清末舊制。1925年7月，南方國民政府在廣州建立后，為籌集北伐經(jīng)費，廖仲愷、宋子文相繼對粵省財稅整理，期間廖仲愷將大量的捐稅統(tǒng)一招商承投，試圖統(tǒng)一地方稅捐，后因戰(zhàn)事緊張作罷。[10]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國民政府在全國范圍開展轟轟烈烈的廢除苛捐雜稅、興辦新稅運動。在此形勢下，粵省于1929年成立以財政廳長范其務為主席的廣東稅制整理委員會，目的即是“使所有不良稅捐有改善整理，希望一切租稅可逐漸符合租稅原則，以期促進國民經(jīng)濟之發(fā)達，使國計民生兩有裨益”[11]4478。

值此之時，屠牛、牛皮捐的弊端被重新提出來。自屠牛、牛皮捐招投以來，商人與政府之間多有糾紛，1928-1929年，粵省財政廳將屠牛捐、牛皮捐分區(qū)批給商人承辦。在招投五邑地區(qū)屠牛捐、牛皮捐后，承包商效仿海南島按斤征收的方法制定具體章程，這與五邑原來按皮張大小分別征收的慣例發(fā)生抵觸，以致包商與行商互相控爭，莫能解決。[2]712-713財政廳認為，此類糾紛由來已久，甚為棘手，需要從長計議、認真對待，于是將糾紛整理成議案，轉(zhuǎn)交稅制整理委員會商議討論，令其制定統(tǒng)一的稅章和細則。[11]4478廣東稅制整理委員會認為，此刻正是統(tǒng)一全省屠牛、牛皮捐的大好時機。將統(tǒng)一的重點放在牛皮捐上，這點各委員的意見是一致的，但稅收的整頓是一項系統(tǒng)而復雜的事情，整頓的方向、途徑、時機、步驟選擇至關(guān)重要，在會議討論中涉及到具體的征收細節(jié)和標準時，各方分歧較大，整理委員會相繼召開第四次常會、第一次臨時會議、第五次常會予以討論。

第一，在屠牛、牛皮捐是裁撤改辦他稅還是統(tǒng)一整理的問題上，梁致廣委員認為：“牛皮捐，所得無多，而爭執(zhí)甚大，若為杜絕爭端起見，莫若改辦特稅之為愈也。”[11]4509此舉的意圖，無非是通過舉辦特種消費稅代替牛皮捐，將本應撥歸到地方的稅款，悉數(shù)收歸省廳，用西方現(xiàn)代稅制整理舊稅，達到廢除苛捐雜稅的目的。鄭炳忠委員則認為：“在政府未開辦特稅前，似應開辦牛皮統(tǒng)稅為佳?！盵11]4509統(tǒng)稅的特點是統(tǒng)征一次、通行全國、不再重征，屬于國稅項目，此舉希望藉此將牛皮捐納入到國稅范疇，達到統(tǒng)一稅收的目的。楊子立委員認為，與其釜底抽薪、廢除舊捐，不如化繁為簡、統(tǒng)一稅收，因而主張“牛皮捐、屠牛捐在征收上合并辦理”[11]4511，針對兩捐同為對牛征稅，實際數(shù)額不大卻分屬不同的機構(gòu)，不僅征收手續(xù)繁瑣，而且征收費用頗多，將兩捐在征收機構(gòu)上合并辦理可以起到減少苛擾、增加收入的效果，此舉較之于裁撤改辦他稅，更具可行性。廢除苛擾、精簡機構(gòu)是人心所向[12]，經(jīng)全體委員表決，最終通過將兩捐在征收機構(gòu)上合并，并改名為屠牛、牛皮統(tǒng)稅。

第二，在統(tǒng)一牛皮捐的征收方式上，以沈毅委員和楊子立委員為代表，兩方意見針鋒相對。在第四次常會的討論中，范其務主席在會上確定了將兩捐在征收機構(gòu)上合并統(tǒng)一，并就征稅標準發(fā)表意見，認為現(xiàn)在杜絕爭端的方式是按照重量征收，得到各位委員認同，遂擬定牛皮捐征收草案，并交由楊委員負責調(diào)查具體征收稅率，以供下次會議討論。在隨后召開的第一次臨時會議關(guān)于牛皮捐稅率的討論中，沈委員認為按照重量征收有兩大流弊，“征收人員易于作弊，以少稱多，令百姓負擔繁重，以多稱少，讓國家稅收減少，征收人員與牛皮商人容易產(chǎn)生矛盾；征收過程中計算困難，稅收零碎，核計艱難”[11]4523-4524，進而主張更改第四次常會中通過按重量征稅的決議，改為不論牛皮大小、干濕、種類一律按張征收。此主張立刻引來了質(zhì)疑和反對。梁季典委員從公平的角度反駁，“若按張征收，則大張、小張相差甚巨，而其所納稅款則無分別，此種辦法殊失公平”[11]4478。隨后各方均據(jù)理力爭，意見難以統(tǒng)一。按照稅收整理委員會的會議程序，每一條款最終確定需由全體委員舉手表決，過半人數(shù)同意即為通過，結(jié)果大多數(shù)委員同意修正前次會議通過的按斤征收的課稅標準，重新對征稅標準予以討論。楊委員首先發(fā)言，認為針對目前的現(xiàn)狀，應該采取分步統(tǒng)一，“第一步，先將粵省各屬施行按張征收新章，瓊崖地區(qū)仍照舊章辦理；第二步，等其他各屬施行后，再推及瓊崖”[11]4525-4526。此種觀點主要考慮的是，瓊崖各區(qū)按斤征稅，捐額在全省總額中頗大，若貿(mào)然統(tǒng)一恐會影響財政收入。但何蓬洲委員認為，確定稅收是否改善的標準應該是稅制本身的良與惡，所以，“瓊崖專賣習慣既非良制，應該立即廢除”。時人皆知，瓊崖各區(qū)的牛皮捐，情形極為紊亂，牛皮分干濕、水沙數(shù)種，原定濕水牛皮每斤征收大洋7分、濕沙牛皮1角、干水牛皮每斤0.14元、干沙牛皮0.2元，但實際上各縣的分承包商根據(jù)實際情況自由伸縮稅率，甚至有征收濕皮代替征餉，其辦法不拘沙水牛皮，10斤以下者由捐商負責征收作為捐餉，10斤以上者則水牛皮每斤補回價銀4分、沙牛皮每斤補回7分。[4]157-159鄭炳忠委員對此予以支持，認為“全省一律，可不必圖地方之習慣”[11]4526。經(jīng)大會表決，多數(shù)還是贊成以張作為征收標準。

第三，課稅的大標準確定后，還需進一步細化的是，按張征稅是否需要按照大小、干濕、水黃分別征收。黃其琮委員認為：“為顯公允，需要對大小皮、水黃皮、干濕皮分別征收。”[11]4527楊子立委員對此予以支持。沈載和委員則提出異議，指出“按張征收，純因防止流弊及便利交收稅款，如若再分，有失按張征收之精神,即與按斤征收無異”[11]4528。沈委員對此做出進一步詮釋：“政府的政策對于小牛應該采用保護主義的原則，對其按照大牛皮的標準征收，可以起到保護農(nóng)耕的作用；小牛皮低肉貴，大牛肉低皮昂，兩者可以抵消，至于黃水之分，黃牛皮小價昂，水牛皮重價低，仍然可以抵消，按照征收不失公允?！盵11]4528后經(jīng)全體委員舉手表決，同意不分大小、水黃、干濕統(tǒng)一征稅。由此可見，在稅制的公平與統(tǒng)一之間，大多數(shù)委員選擇了統(tǒng)一原則。他們認為對牛皮不分大小、干濕、種類征收，可以簡化征稅程序，廢除長久以來苛刻擾民的弊端，而且體現(xiàn)出政府的保護政策，再加上不同牛皮價值的內(nèi)部均衡，并不失去公平。

第四，如何防止鄰省大量牛皮入口、偷逃瞞報捐款的現(xiàn)象。關(guān)于此問題，也有兩種意見。余、章兩位委員認為，征收應分情況討論，“無鄰省收稅憑單，照粵省稅率十足征收；有鄰省憑單，若低于本省應征稅款者，需按本省稅率補足稅款”[11]4530。梁、麥兩位委員提出質(zhì)疑，憑單可以冒充，為“杜絕假冒、防止流弊”，無論在鄰省有無納稅，一律十足征收牛皮稅。[11]4531沈毅委員對爭論雙方的觀點歸納總結(jié)利弊后，堅決支持余、章兩位委員的觀點，認為 “假冒憑單之事，既難且少，如果十足征稅，必然會加重鄰省牛皮商的負擔，增加成本，銷路不暢，相反，洋皮稅率輕、成本低，必然暢銷，粵省會面臨洋皮傾銷的局面，此種辦法簡直等于禁止鄰省牛皮入口與租稅原則大相逕庭”[11]4526。經(jīng)此一番議論，大多數(shù)委員贊同沈委員的看法，遂通過余委員的提議，“無單照收，有單照補，如超過者免稅”。

經(jīng)過一波三折、數(shù)輪交鋒后，統(tǒng)一稅制的基本原則方告確定：“屠牛牛皮合并征收，定名為屠牛牛皮統(tǒng)稅，牛皮稅稅率以張為單位，無水、黃、干、濕、大、小之別，屠牛每頭抽稅大洋2元，牛皮每張抽稅大洋2.4元，不許附加，不征專款，按率完稅后，經(jīng)過各處厘廠免納厘金，鄰省牛皮入境者，以有憑單為準，憑單所載銀數(shù)不及本省稅率者按率補足，其超過本省完率者免稅，若無憑單則照本省稅率十足征收?！盵11]4533根據(jù)所定原則，范其務主席任命余、梁、楊三位委員起草具體章程及細則，并交由第六次常會議討論并通過，制定《廣東省屠牛牛皮稅征收章程》及細則，隨后提交省政府審議并獲通過，1929年10月8日頒布執(zhí)行。[13]617

三、粵省罷屠風潮與章則修訂

《粵省屠牛牛皮稅章程》及細則頒布后，廣州市牛皮捐承辦商認為稅章只對生牛皮征稅，而熟皮、鄰省牛皮入市等偷稅漏稅的現(xiàn)象嚴重，尤其是牛皮商常將生牛皮私制熟皮，希圖瞞稅之事屢有發(fā)生，為防止漏厄，包商決定對熟制牛皮檢查有無隨帶稅票，以之作為走漏瞞稅之標準。[14]包商為防止漏稅，重訂規(guī)章，在包稅制下原本是有理有據(jù)、無可厚非的，但牛皮行商以此為借口，認為包商是在利用稅章所載牛皮兩字，曲解章程，不分生、熟皮都需要抽稅，而且不論大張、小張、零碎也一律按照整張抽收，是在私改章程，不具合法性，立刻予以反對。本來，牛皮行商對政府制定的稅章并不滿意，認為“牛皮向章每張大皮抽一元，小皮每張抽五角，今新章無分大小，每張統(tǒng)抽大洋二元四角，所最難堪者，不分大小，小皮每張僅值二、三元或一元余，所征之稅，恒逾所值，且屠牛每頭平均值百元有奇，所征不過二元”[15]，這是輕重倒置，極為不公。事實上，包商與牛皮商都對政府的意圖存在誤解。在制定稅章時，政府的出發(fā)點是要廢除苛雜，精簡手續(xù)，所以不分生熟、大小一律抽收2.4元；至于大、小牛皮，政府認為對小牛皮征收高額的稅收，是保護小牛免遭屠殺。而包商對牛皮稅的征收章程有意曲解，私自開征熟牛皮，以達成自己的利益；皮商則以政府大小牛皮等價，具有不合理性，拒絕繳納包商的稅款。

兩商之間的矛盾日益激烈，終于在1930年8月15日，廣州爆發(fā)大規(guī)模罷屠風潮。牛皮商召集同業(yè)商人，決議舉派代表赴各當局請愿，相互商定，如果政府仍為包商瞞弊，不恤商艱，惟有一致罷業(yè)。與此同時，生皮行、八角寮制皮行、各牛欄也先后罷屠，為之聲援。此股風潮不斷擴大，佛山制皮經(jīng)濟行也于15日罷工，桂、閩、贛等牛皮幫，因為粵省征收鄰省熟皮稅，也停止運熟皮來粵。[16]

此次牛皮商人為反對包商濫抽亂捐，制皮行停業(yè)、屠牛欄罷屠，引起了粵省政府的重視，財政廳兩次開會，召集牛皮商及包商開會調(diào)停。20日召開第一次調(diào)停會，其中皮商代表7人，捐商代表2人到會。皮商代表面陳5點，請求財政廳予以改善。[15]會上，范其務對牛皮商的意見詳細咨詢討論。22日再次召開第二次例會，財政廳及稅制整理委員會全體會員出席，列席者包括省城佛山牛皮行、江西皮商、屠牛牛皮稅承商、肇、陽、羅捐商，南三捐局等代表。在激烈的討論后，范其務對上次提案予以答復：1.屠牛稅每頭大洋3.6元，同時附帶征收濕牛皮稅，不分大小，每張抽收大洋1元，合計共抽大洋4.6元，于屠牛時一次征收；2.濕皮制成熟皮后，所有稅捐、厘金一律豁免，并免于檢查；3.鄰省入口之生、熟皮，免予繳納捐稅，惟厘金府稅，必需照補；4.皮商舊存生皮，免再補抽。[15]以上各項辦法，各代表大體贊成，決議通過，罷屠風潮遂告解決。

按照會議的決定，粵省財政廳開始著手修正稅章的工作。經(jīng)廣東稅制整理委員會多次開會討論，制定《修正廣東省屠牛稅牛皮稅征收章程》草案共5章、17條，并另訂《修正廣東省屠牛稅牛皮稅征收章程施行細則》草案共12條，一致表決通過。[17]1930年10月21日，粵省政府正式頒布《修正廣東省屠牛稅牛皮稅征收章程》及《修正廣東省屠牛稅牛皮稅征收章程施行細則》，規(guī)定：凡屠宰水牛、黃牛、無論大小，每頭征收屠牛稅大洋3.6元，同時征收牛皮稅大洋1元；由鄰省運入本省之生牛皮，每百斤征收大洋1.8元，熟牛皮，每百斤征收大洋4.6元；其例準出口之牛，運出省外時每頭征大洋4.6元。[2]710-714從規(guī)章中可以看出，此次修正后的稅章及細則，基本上滿足了牛皮商人的利益需求，是財政廳、包商、牛皮商三方利益協(xié)商、妥協(xié)的產(chǎn)物。

1931年7月，政府為保護本土皮革，決定提高關(guān)稅。省財政廳頒行《舶來皮革稅章程》，對進口皮革、外商投資在上海廠所制的皮革以及用進口皮革在省外加工后運入廣東的皮貨，開征舶來皮革稅。該稅分門別類，從量計征，以大洋為計征本位，其中生水牛皮、黃水牛皮每擔征收大洋3元，熟皮，碎皮，生皮，碎皮每擔征收大洋1元。[18]此章頒布后，本土皮革遭受傾銷的現(xiàn)狀得以改善，至此，原來的屠牛捐、牛皮捐，已經(jīng)演化到屠牛、牛皮統(tǒng)稅，囊括外省牛只進口稅、新設(shè)舶來皮革稅諸項。

1937年抗戰(zhàn)爭爆發(fā)，屠牛、牛皮稅的部分稅項中斷，1939年繼續(xù)招商承辦。1940年，粵省政府為更新稅制、整理縣地方財政起見，遂將屠牛稅并入屠宰稅，規(guī)定屠牛一頭，納稅8元，劃作縣地方收入；牛皮稅一項，則劃入專稅范圍，改為從價征課。1940年2月1日，該稅制正式實行，同時取消包稅制，一律由各稅務局直接稽征，此舉被譽為是本省屠牛、牛皮稅開征以來之重大改革。[19]

四、余 論

屠牛、牛皮稅章制定及修改的過程，正是民國時期粵省諸多地方稅收演變的一個縮影。隨著屠牛稅并入屠宰稅、牛皮稅劃入專稅、包稅制的取消，粵省屠牛、牛皮捐糾紛方告結(jié)束，傳統(tǒng)的屠牛捐、牛皮捐真正地褪去傳統(tǒng)的外衣，步入近代稅制正軌。事實上，在統(tǒng)一粵省屠牛、牛皮捐的過程中，并非一帆風順，伴隨著舊問題的解決，新問題不斷出現(xiàn)，稅制數(shù)次調(diào)整。屠牛、牛皮兩捐屬于地方稅收，與國家稅收有很大的不同，比之國家稅收依靠強大的行政力量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行，地方稅收則表現(xiàn)出更多的變通性。政府在制定地方稅章的過程中，需要注意到三個方面：一是對原有的慣例、習俗予以確認，使之合理合法；二是政府和商人之間通過協(xié)商的方式，使各方的利益尋找到最佳平衡點；三是稅制的整理需要在公平、統(tǒng)一中進行。從屠牛牛皮稅制定、實施到最終塵埃落定的過程來看，忽視任何一方的作用，都可能出現(xiàn)理想制度與實際效果互相背離的現(xiàn)象，這值得研究者進行更深入的探討。

注釋：

① 參見熊月之《試論晚清上海政治運作特點——以小車工人抗捐事件為個案》(《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shù)季刊》，2001年第3期)；劉新志的碩士論文《清末蘇州醬業(yè)商人抗醬缸捐述論》(華中師范大學，2008年)；馬洪亮的碩士論文《清末輿論與政府作為之互動關(guān)系——以萊海招抗捐運動為中心》(湖南師范大學，2008年)；等等。

② 又稱作包商，舊時承包捐稅的商人。

[1]廣東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廣東省志稅務志[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5: 125.

[2]廣東省財政廳.廣東省財政紀實：第二冊[M]//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三編:第52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87.

[3]朱慶瀾，梁鼎芬，鄒魯，等.廣東通志稿[M].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01：1512.

[4]陳銘樞，曾蹇.海南島志[M].上海：神州國光社，1933.

[5]咨文[R].廣州市政公報，1942(42).

[6]羅介夫.中國財政問題[M].上海：太平洋書店，1933.

[7]承辦牛皮捐之處分不服案依法裁決，應請取消廣東行政官署之處分文[R].政府公報，1918(711).

[8]范其務整理國省兩庫收入[N].廣州民國日報，1929-08-09.

[9]公文[R].政府公報，1918(711).

[10]尚明軒，余炎光.雙清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125.

[11]廣東稅制整理委員會會議記錄[G]//民國稅收稅務檔案史料匯編：第10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2010：4478.

[12]宋子文整理兩粵財政[N].申報，1929-06-23.

[13]劉燡元，曾少元.民國法規(guī)集刊：第14集[M].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617.

[14]廣州通信[N].申報，1930-08-15.

[15]粵皮商反對濫抽風潮[N].申報，1930-08-31.

[16]粵皮商反對濫捐[N].申報，1930-08-15.

[17]核準修正屠牛稅牛皮稅征收章則[R].廣東政府公報，1930(134).

[18]財政[R].廣東政府公報，1930(145).

[19]廣東省政府秘書處.廣東財政[M].廣州：廣東省政府，1943.

[責任編輯 文 俊]

2014-09-09

盛 波(1987—)，男，湖北安陸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政治與經(jīng)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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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513(2015)01-006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