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太一信仰與元代道教格局

宋福利

(河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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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福太一信仰與元代道教格局

宋福利

(河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0)

摘要：五福太一信仰在元代達(dá)到巔峰，對元代道教格局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五福太一道的產(chǎn)生既和五福太一祭祀有關(guān)，又和元初北方太一教、全真教和南方正一教的活動息息相關(guān)。五福太一道的產(chǎn)生既是元代統(tǒng)治者統(tǒng)治意愿的體現(xiàn)，也是相關(guān)道派主動迎合國家宗教意圖的結(jié)果。

關(guān)鍵詞：元代；道教；五福太一；全真教；正一教；太一教；十神太一

作為唐以來十神太一之一支的五福太一信仰，至宋代進(jìn)入國家祭典，入元更催生了新道派五福太一教。劉曉認(rèn)為，五福太一信仰雖進(jìn)入元代國家祀典，卻只是其多元祀典的一種，地位遠(yuǎn)不如兩宋時期329-336。本文擬對元代五福太一信仰進(jìn)入國家祀典以及道教新格局形成的主導(dǎo)因素進(jìn)行探討。

一、五福太一信仰之溯源

唐王希明《太一金鏡式經(jīng)》首載十神太一，五福太一是其中之一，位列第四。這十個太一神各自獨(dú)立，各神并無特別顯赫的地位。終唐之世，太一信仰并未進(jìn)入國家祀典?！短唤痃R式經(jīng)》所重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太一尊神”：“太一，天帝之神也，下司九宮，中建皇極?！?見王希明《太乙金鏡式經(jīng)·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太一尊神”地位之所以尊崇，與其知風(fēng)雨、定國運(yùn)的職能有關(guān)：“太一者，天帝之神也，主使十六神，知風(fēng)雨、水旱、兵革、饑饉、疾疫災(zāi)害之國也?！凰R之國，有道則昌，無道則殃?！?見王希明《太乙金鏡式經(jīng)·推太乙所在法》，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至晚唐、五代十國，十神太一逐步作為群體名稱出現(xiàn)，五福太一在十神太一中的地位得到提高*見吳羽《宋代太一宮及其禮儀——兼論十神太一信仰與晚唐至宋的政治、社會變遷》(《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3期)。文中所引元和初，陰陽家言五福太一在蜀，故劉辟造五福樓事。此例仍稱“五福太一”而非“五福十神太一”，表明此時五福太一仍是十神太一之一，但地位已有所提升。此時小游、天一、大游、四神、直符諸太乙多次出現(xiàn)，并未見以五福太一為十神之首的說法。。

北宋太宗朝修建東太一宮，十神太一信仰首次進(jìn)入國家祀典并持續(xù)至南宋滅亡。五福太一在此過程中地位驟然上升，位居十神太一之首。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援引太平興國初天楚芝蘭的建言曰：“泰一有十，曰五福、君基、大游、小游、天一、臣基、直符、民基、四神、地一，天之尊神也?！?468兩宋名義上尊奉十神太一，實(shí)則以尊奉五福太一為主，其他九太一處于次要地位，成為五福太一神的附庸。北宋徽宗朝之《政和五禮新儀》詳細(xì)記載北宋東、西、中三太一宮神位設(shè)置，皆以五福太一為首，足見北宋五福太一祭祀之隆。

金革宋命，五福太一信仰遭受挫折而降溫?！督鹗贰凡粌H沒有信奉和祭祀五福太一的記載，反而有禁止太一在民間傳播的詔令。金章宗明昌二年(公元1191年)十月，就曾“禁以太一混元受箓私建庵室者”219。太醫(yī)使祁宰諫侵宋被殺事，《煬王江上錄》引其奏章有“太一出現(xiàn)，謂妖不畏”463之言，亦可見金廷對太一崇拜之不重視。金代雖在“南京提舉京城所”下設(shè)有“管勾北太一宮、同樂園二員”，但只是“正八品”，職責(zé)是“掌守宮園繕修之事”1307，并非繼承北宋以五福太一為首的十神太一祭祀。且“南京同樂園，故宋龍德宮，徽宗所修?！竽?，北兵入河南，京城作防守計(jì)，官盡毀之?！窠詮U區(qū)壞址，荒蕪所存者，獨(dú)熙春一閣耳”69。金人所立管勾官只是負(fù)責(zé)處理、保護(hù)北宋留下的建筑、園林，非為繼承北宋的祭祀傳統(tǒng)。大定年間(公元1161—1189年)，“獻(xiàn)言者以南京上清宮、中太一宮、佑神觀、延祥觀、葆直觀年深損壞，宜檢料修完，從之。共修訖殿廊七百余間，令道士看管，幕官一員提控，相沿交割”*見張瑋《大金集禮·雜祠廟》，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亦可為佐證。金宣宗雖于“興定二年七月祭九宮貴神于東郊以禱雨”，但“金無專祀九宮貴神之文，祈雨致禱，止設(shè)壇望祭，常祀則從郊壇，非如宋太一宮秩祀云”*見官修《續(xù)文獻(xiàn)通考·雜祠廟》，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元朝混一宇內(nèi)，對漢地原有宗教采取積極接受的態(tài)度，五福太一信仰在元代再次被信奉。大德元年(公元1297年)春正月，元廷建立“五福太一神壇畤”408。元泰定帝泰定二年(公元1325年)二月，“命道士祭五福太一神”655。元文宗至順元年(公元1330年)九月，“以立冬祀五福十神、太一真君”766。至順二年，正月“敕每歲四祭五福太一星”，二月“創(chuàng)建五福太一宮于京師乾隅”775。元朝有明文記載的祭祀五福太一的活動始于元成宗大德元年，至少持續(xù)到元文宗至順二年，歷時34年。事實(shí)上，元代開始接受五福太一信仰的時間可以上溯到元世祖至元十八年(公元1281年)。此年，元世祖召見五福太一道士劉道真，“問祠太一法”236。如以此為始，元朝信奉五福太一神的時間至少有50年之久。元朝立國不足百年，一半以上時間都崇奉五福太一神，可見信奉之篤。但是其祭祀品格不高，難以與兩宋相比。元廷五福太一祭祀有個漸變過程：祭祀場地由壇而宮，祭祀頻率由“立冬祀”變?yōu)椤懊繗q四祭”。元廷五福太一信仰是星神和人格神的混合，時而祭星時而祭神，祭神在先祭星在后，也是個漸變的過程。

綜上所述，五福太一信仰肇始于唐，其時只是十神太一中普通一員；五代十國時仍為十神之一，地位偶有提升；兩宋時十神太一進(jìn)入了國家祀典，五福太—一躍成為十神之首；入金之后，五福太一地位下降，等同于唐、五代之時；元承宋運(yùn)，獨(dú)尊十神太一中之五福太一，使其再入國家祀典，但祭祀規(guī)格難與兩宋比肩。

二、五福太一信仰與元代道派

五福太一神之所以能逐步受到尊崇，主要與其特點(diǎn)有關(guān)：“五福太一所臨之分，無兵革、疾疫、饑荒、水旱之災(zāi)。行宮有五，四十五年移一宮，二百二十五年一周?！?見王希明《太乙金鏡式經(jīng)·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五福太一有如此神功，自然容易受到統(tǒng)治者崇拜。元代五福太一信仰還直接催生了一個新道派——五福太一道，其代表人物為劉道真、呂志彝329-336。五福太一信仰與全真教、天師道、太一教都有聯(lián)系。

(一)全真教與五福太一

金朝雖未繼承北宋崇奉五福太一的做法，但對北宋遺留下來的中太一宮等宮殿做了修繕維護(hù)，并“令道士看管，幕官一員提控，相沿交割”①。全真教洞真子于善慶就曾提點(diǎn)過中太一宮事：“丙戌遣中使再召，起而應(yīng)之，至京之日奉旨提點(diǎn)中太一宮。”100-101同卷《圓明真人》與之記載略同?！陡仕稍翠洝に驼嫒擞诠绫本┮纷鳌罢箝g，被中旨提點(diǎn)汴京中太一宮”208，亦可佐證。于善慶之前，李沖虛亦曾提點(diǎn)中太一宮，“元光癸未，汴梁中太一宮提點(diǎn)李沖虛舉以自代，不起”100，但不知其是否為全真教士。

于善慶提點(diǎn)汴京中太一宮之時，距金朝滅亡僅有9年，或許是中太一宮的最后一位提點(diǎn)。入元后于善慶受到元廷禮遇，“天興癸巳春，汴京納款，圣朝遣使訪三教人，以師為之冠”101。隨后，于善慶先后在東平、鞏昌等地衍教，并修復(fù)終南祖庭。于善慶在蒙古皇后海迷失執(zhí)政的第二年(公元1250年)仙逝。其行跡并沒有和五福太一有太深的淵源，職責(zé)只是負(fù)責(zé)提點(diǎn)中太一宮，且未見與劉道真、呂志彝有師承關(guān)系?！吨芴齑篚赐洱埡営洝分行?、太一教、正大道皆是符箓道派，五福太一道名列諸派之間，亦當(dāng)屬于符箓派。全真派屬于丹鼎派，和五福太一道屬不同類型，不當(dāng)為同一派系。

(二)正一道與五福太一

比較而言，正一道龍虎宗與五福太一之關(guān)系更為密切。

北宋時，入住太一宮的正一道士主要有張契真、徐思簡、王道堅(jiān)3人。張契真在太宗修建東太一宮后曾奉旨入住，“宋太平興國中，太宗命有司即國之東南建太一宮，詔天下戒潔之士以居之，而契真與選”532。張契真于宋真宗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仙逝，臨終前“召門人徐思簡曰：‘吾且行矣，子其志之’533”。此處提及的徐思簡當(dāng)與宋真宗時住持西太一宮的徐思簡為同一人。西太一宮建成后，“擇精煉道士，得元靖大師徐思簡等三十人處之，祠醮儀法，率用雍熙之舊”259。從時間上講，西太一宮建成距張契真仙逝未遠(yuǎn)，張契真又曾以高道入住東太一宮，在當(dāng)時很有影響，故其弟子徐思簡入主西太一宮當(dāng)為情理中事。若如此，則北宋前期十神太一的祭祀主要由張契真、徐思簡一脈住持。至徽宗朝，王道堅(jiān)亦曾入住太一宮：“政和間(公元1111—1118年)赴召，館于太乙宮?！?1

至南宋，先有正一道士留用光于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任“太一宮都監(jiān)”，至“嘉泰甲子(公元1204年)得請還山”73，長期在太一宮中任職。繼留用光之后是易如剛，他于 “嘉泰間(公元1201—1204年)赴召?！暹w至左右街都道錄、太乙宮都監(jiān)”，并于“嘉定間(公元1208—1224年)得請還山”74。宋度宗時，薛應(yīng)?！跋檀鹃g(公元1265—1274年)赴召，禱雨有應(yīng)。授太乙宮都錄”75。幾乎與薛應(yīng)常同時，黃崇鼎也在咸淳中“敕掌杭州路御前西太乙宮提點(diǎn)”75。

兩宋時期，參與太乙宮活動最多的就是正一派道士，這當(dāng)然和龍虎宗在宋朝被寵遇有關(guān)。入元后，正一派道士屢被召見，地位顯赫。但通觀《龍虎山志》《續(xù)修龍虎山志》及婁近垣《龍虎山志》，都對玄教大書特書，對五福太一不置一詞，似乎和五福太一信仰及五福太一道無直接關(guān)系。

(三)太一教與五福太一

從現(xiàn)有史料來看，元代五福太一信仰及五福太一道的興起當(dāng)與太一教有更密切關(guān)系。太一教的形成深受北宋十神太一崇拜影響。太一教在金天眷年間(公元1138—1140年)立教于衛(wèi)州，其時距北宋滅亡之年相去不遠(yuǎn)，其地與北宋都城汴京鄰近，北宋對五福太一的尊崇態(tài)度和祭祀禮儀等勢必會影響衛(wèi)州。太一教對包括五福太一在內(nèi)的十神太一祭祀應(yīng)非常熟悉，只是在金朝不重五福太一的大環(huán)境下，太一教對五福太一的傳播有心無力。

元廷對漢地道教的態(tài)度是支持與控制并重，特別讓全真教和正一教龍虎宗分掌南北道教，但同時對原有教派大力干涉。大道教一分為二，龍虎宗分出玄教，都和元廷有直接關(guān)系。元廷對按自己意圖產(chǎn)生的宗教派別極其委重，全真教龍門派在全真諸派中一枝獨(dú)秀，大道教酈希成一系壓過李希安一系，正一派玄教勢頭蓋過龍虎宗。同時，元廷對所委重的道教又極力防范，將各派首領(lǐng)盡量限制于大都、上都兩地，通過他們遙控各地道教分支。元廷側(cè)重的是對原有道派的改造，并不去憑空創(chuàng)造道教派別。太一教在金、元兩朝都聲名顯赫，劉道真受世祖召見之前，宋、金、元三朝除太一教外，未見其他以太一命名的教派。根據(jù)元廷對漢地道教的一貫作法，五福太一道亦當(dāng)是元廷從太一教中衍生的新道派。

從太一教與元廷關(guān)系來說，元滅南宋之前，北方三個新道教中，太一教與忽必烈一系關(guān)系最近，受忽必烈扶持最重。全真教因成吉思汗的支持而在北方道派中獨(dú)領(lǐng)風(fēng)騷，真大道酈希成一系因元憲宗的賜名而列正統(tǒng)地位，太一教則因忽必烈的扶持而盛極一時。元定宗元年(公元1246年)四月，太一教四祖蕭輔道北覲“太后幄殿”[10]2664。所謂“太后”即元睿宗拖雷之妻，元憲宗蒙哥、元世祖忽必烈之母，名唆魯和帖尼，又稱唆魯古唐妃。次年，唆魯古唐妃親頒懿旨，賜蕭輔道“中和仁靖真人”號840。元憲宗二年(公元1252年)六月，蕭輔道應(yīng)召再次北覲，與忽必烈言談甚和。九月，忽必烈頒布令旨盛贊太一教開派祖師蕭抱珍，稱其功行“雖漢張道陵、魏寇謙之無以過也”，且追贈蕭抱珍“太一一悟傳教真人”號，“改太一萬壽觀為太一廣福萬壽宮”841。有個細(xì)節(jié)需注意：蕭輔道覲見時，唆魯古唐妃和忽必烈當(dāng)時并非最高當(dāng)權(quán)者，這種“貧賤之交”就顯得非常純潔和珍貴。蕭輔道的覲見很有遠(yuǎn)見，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bào)。忽必烈于憲宗九年南征時，受太一教五代祖蕭居壽之請，親臨衛(wèi)州太一廣福萬壽宮。中統(tǒng)元年(公元1260年)，忽必烈位登九五，即詔蕭居壽入朝，此后蕭居壽地位日高，朝廷不僅在兩都為其建造太一宮，還讓他繼太保劉秉忠祭祀六丁神將[10]2250-2251。更有甚者，蕭居壽還奏請?zhí)诱娼饏㈩A(yù)朝政，得世祖同意，“庶事皆先啟后聞?wù)撸w居壽為之先也”4530。不難看出，此時太一教在朝中地位極其顯赫，儼然成為忽必烈的私人御用宗教。在此種情況下，其他任何試圖以太一命名的宗教派系都很難和太一教脫離聯(lián)系。

蕭居壽掌教期間，其立教理論明顯將太一、五福太一之說混而為一。中統(tǒng)五年，蕭居壽在為二代祖蕭道熙所立墓碑銘中說：

故一之□也，始乎辰極，其神太一，用斯顯焉，實(shí)元工運(yùn)化之樞，萬有資生之本也。列宿之中，最尊二十八舍環(huán)于外，若三十輪共一數(shù)者，過于□□及中央各以四十五年為率。雨臨之方，宿壽吉昌，是以漢武重泰峙之祠而禮□郊祀，汴都正四維之位而報(bào)極儲祥，皆所以嚴(yán)象緯之尊，致欽崇之用也。禱祀之禮，于是乎興。金天眷間，始祖一悟真人是生衛(wèi)郡，遠(yuǎn)□漢儀，近追前代，上稽下考，而立教焉。844

此段文字可看作太一教立教理論的詮釋，但有意混淆了太一與五福太一的界限：“故一之□也，始乎辰極，其神太一，用斯顯焉，實(shí)元工運(yùn)化之樞，萬有資生之本也”與“漢武重泰峙之祠而禮□郊祀”是在“遠(yuǎn)□漢儀”，描述的是漢代太一神的特征；而“過于□□及中央各以四十五年為率”與“汴都正四維之位而報(bào)極儲祥”是在“近追前代”，講的是北宋以五福太一為首的十神太一的信仰?？梢钥闯觯捑訅奂仍谟幸饣煜慌c五福太一的界限，也有意將五福太一信仰和五福太一神納入本派范疇之內(nèi)。換言之，即蕭居壽意在表明五福太一祭祀本就是太一教的職責(zé)之一。

事實(shí)上，太一教之所以以太一為教名而非以五福太一為教名，是想恢復(fù)漢代太一尊神的神圣地位，也想借太一尊神的地位擴(kuò)大本教影響，并非將太一尊神衍化后的五福太一作為本教的最高信仰。這在太一教其他史料中有印證。從立教理論講，太一教“概取元?dú)鉁啘S，太極剖判，至理純一之義也”845。此太一即“至理”，也即“道”的化身，是道教哲學(xué)的最高范疇；其神只能是太一尊神，而非五福太一神。從所供奉的神位看，太一教祖庭衛(wèi)州太一廣福萬壽宮“為大殿三，曰介祉，以奉三清上圣，曰繁禧，位太一天尊，曰靈昌，位九師天尊”845。其供奉主神太一天尊正是漢代之太一神，并非五福十神。蕭居壽之所以混淆太一與五福太一的界限，是因?yàn)樗麨閿U(kuò)大本派影響將五福太一納入本派體系。陳垣先生在肯定劉道真太一教教徒身份的同時，也對其“三代宗師”的稱謂提出疑問：“大德三年，六祖全祐掌教，何以碑稱本宗三代宗師，豈以四祖為本宗乎，不可知也?！盵11]109陳垣先生作了以四祖蕭輔道為本宗、二宗為五祖蕭居壽的假設(shè)，結(jié)合蕭居壽立教理論的闡釋，這種說法合情合理。

蕭居壽不僅在理論上混淆五福太一神與太一教的關(guān)系，更在不久后的至元三年，將其傳教譜系與南方天師教拉上了直接的關(guān)系：

蓋天師之教，爰清爰靜，本出于老氏，而法之所寓，亦有天之所以生俞跗之意焉。自漢以來，雖綿綿不絕千五百歲，其間稱聞人者蓋寡矣。天恐其教之不洪，則不可以弘濟(jì)，故生一悟真人，至是道家之能事畢矣。846

在蕭居壽看來，道教按照老子—天師教—一悟真人(太一教)的譜系傳承，太一教儼然是天師教的一個后生支派。

蕭居壽之所以在元朝尚未統(tǒng)一南宋之時急忙與南方之天師教取得聯(lián)系，與正一派在道教中的重要影響有關(guān)，也和忽必烈的宗教政策有關(guān)。正一派產(chǎn)生于漢代，源遠(yuǎn)流長，同為符箓派的太一教則稚嫩得多。忽必烈看重正一派，也是為平宋及以后的統(tǒng)治服務(wù)。蕭居壽很清楚忽必烈的意圖，因?yàn)楹霰亓夷险鲿r曾與蕭居壽有過密切接觸：“己未春，上南巡，駐蹕淇右，重師之請，幸所居萬壽宮。悵真仙之倏去，喜付畀之得人，周歷殿廡，詢慰者久之。師敷對誠款，允恊睿意，眷顧光寵，于焉伊始”[10]2250。忽必烈與蕭居壽此次會面有深入的交流，蕭居壽的回答讓忽必烈非常滿意，其所受恩寵也自此而始。此后不久，忽必烈派王一清到南方秘密聯(lián)系天師派第三十五代天師張可大，張可大派人回報(bào)忽必烈“后二十年天下當(dāng)混一”4526。可以肯定的是，蕭居壽和忽必烈就南方正一派問題有較深入而且一致的意見。此次會面，必定會對蕭居壽未來發(fā)展太一教的策略發(fā)生重要影響。作為已經(jīng)接掌太一教的第五代教主，蕭居壽主動迎合忽必烈的主張無疑將有利于太一教的發(fā)展。蕭居壽正是敏銳地感受到了未來天師教的價值，而主動與南方教派拉上了關(guān)系。

劉道真作為“太一嗣師”，在行動上和蕭居壽聯(lián)系天師道的做法保持了一致?！洞笊锨逭粚m圣旨碑》第二截有“彰德府有的上清正一宮，洞淵普濟(jì)廣德真人王一清的徒弟、通玄大師文德圭”，第三截有“這彰德府有的敕賜大上清正一宮住持的純靜抱一輔化真人文德圭、崇真源道玄應(yīng)法師太一嗣師劉道真根的”856，以王一清、文德圭為主的正一派和以劉道真為主的太一教緊密聯(lián)系到了一起。劉道真前面所貫的“太一嗣師”則明顯是為與正一派形成區(qū)別，表明他是太一教信徒，不是正一教道眾。如前所述，蕭居壽、王一清在忽必烈南征時都曾為其效力，兩人必定比較熟悉，彰德府又與衛(wèi)州毗鄰，作為蕭居壽之徒的劉道真與王一清的弟子文德圭同處一所道觀也是情理中事。

劉道真雖然實(shí)現(xiàn)了蕭居壽聯(lián)系天師教的想法，但在教內(nèi)的地位并不十分獨(dú)立，也只能稱“本宗三代宗師”。劉道真尚未從太一教中脫離出來，名義上仍屬太一教，所以只能稱“宗”不能稱“教”。劉道真從“光□演道通妙法師”變?yōu)椤把莸烂顟?yīng)玄一真人”，不僅表明他地位的上升，更表示這一支派獨(dú)立性的加強(qiáng)。至遲到呂志彝時，五福太一派得以正式命名，但其地位仍較太一教為次。《周天大醮投龍簡記》之所以要將呂志彝放在第三位，是因?yàn)榉旁诘诙痪捅砻髌浣膛傻匚桓哂谔唤蹋旁诘谒奈粍t會割裂和太一教之關(guān)系。將其放在太一教七祖蔡天祐之后恰恰表明呂志彝所代表的“五福太一”派就是太一教的一個重要分支，雖在勢力上還不及太一教正統(tǒng)派系，但在活動上享有相當(dāng)?shù)莫?dú)立性，很像玄教之于天師教龍虎宗。

當(dāng)然，現(xiàn)在還沒有直接史料證明劉道真與蕭居壽之間的師承關(guān)系，關(guān)于五福太一神祭祀的具體儀式也還不可知，這都需要進(jìn)一步探究。

三、結(jié)論

元代五福太一祭祀受兩宋影響成為國家層面的祭祀，有專門教派負(fù)責(zé)，持續(xù)時間長，祭祀規(guī)格較高。元代政權(quán)對五福太一神的崇奉催生了五福太一教派。五福太一教派當(dāng)為北方太一教的重要分支，與南方天師教有密切聯(lián)系；也是太一教五代祖蕭居壽有意迎合忽必烈政權(quán)意圖的產(chǎn)物，更是其主動模糊漢代太一神與兩宋五福太一神，并向南方天師道靠攏的結(jié)果。在此過程中，太一教原來的終極信仰太一尊神地位下降，與兩宋五福太一神信仰合二為一。

在元代政權(quán)和太一教五祖蕭居壽的共同努力下，五福太一教教派初露端倪。其正式形成時間至遲在泰定年間，但其前身可上溯至至元十八年劉道真受忽必烈召見之時，甚至可以追溯到太一教四祖蕭輔道掌教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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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陳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9.

【史海鉤沉】

Wufutaiyi Faith and Taoist Pattern During the Yuan Dynasty

SONG Fu-li

(FacultyofArts,HenanUniversity,Kaifeng475000,China)

Abstract:As a religious belief, Wufutaiyi reached its peak in Yuan Dynasty and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aoist pattern during Yuan Dynasty. The generation of the Wufutaiyi Taoism had relationships both with the faith of Wufutaiyi and with the activities of Taiyi Taoism, Quanzhen Taoism in northern China and Zhengyi Taoism in southern China. The generation of the Wufutaiyi Taoism embodied the will of the rulers of Yuan Dynasty, and it was also the result of the relevant Taoist sects catered for national religious intentions initiatively.

Key words：Yuan Dynasty; Wufutaiyi; Quanzhen Taoism; Zhengyi Taoism; Taiyi Taoism; Shishentaiyi

作者簡介：宋福利(1977— )，男，河南衛(wèi)輝人，博士生，主要從事宋元文學(xué)文獻(xiàn)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02

文章編號：1672-3910(2015)06-0032-05

中圖分類號：B959；G623．41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DOI:10.15926/j.cnki.hkdsk.2015.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