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的修辭特點(diǎn)及其英譯

鄭俠，宋嬌

（河北聯(lián)合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河北 唐山 063009；河北聯(lián)合大學(xué)冀唐學(xué)院，河北 唐山 063300）

《墨子》成書大約在戰(zhàn)國后期，是墨子及其弟子以及后學(xué)的著述總結(jié)。其論述內(nèi)容廣博，涉及政治、哲學(xué)、倫理、經(jīng)濟(jì)、語言、軍事、科技等諸多科學(xué)領(lǐng)域，是我國先秦時期思想集大成之作，堪稱先秦時期的百科全書。《墨子》一書的語言平實質(zhì)樸，不追求華麗的辭藻，因此，墨學(xué)也稱為樸學(xué)，劉勰的《文心雕龍》評價《墨子》“意顯而語質(zhì)”，即意義明顯，語言質(zhì)樸。但《墨子》一書中的論辯和推理卻十分嚴(yán)謹(jǐn)和精準(zhǔn)傳神，而且從論辯的體式和結(jié)構(gòu)上都突破了之前的諸子散文，在先秦文學(xué)史上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此外，在論述中又綜合使用了多種修辭手法和表達(dá)技巧，尤其是比喻、排比、反復(fù)、對偶等幾種修辭格的使用更為普遍，這些修辭的運(yùn)用不但技巧嫻熟同時亦有創(chuàng)新，這使得《墨子》一書在先秦文學(xué)史上有著其獨(dú)特的文學(xué)風(fēng)格。本文擬根據(jù)歷代學(xué)者對《墨子》一書的語言藝術(shù)研究，結(jié)合國內(nèi)外譯者的翻譯實踐，對《墨子》的修辭特點(diǎn)及其英譯進(jìn)行比較分析，借以豐富《墨子》的英譯研究。

一、《墨子》的修辭及其英譯研究

《墨子》一書的語言質(zhì)樸但卻富于變化。書中大量運(yùn)用了四言對句和短語、排比、比喻、對偶、設(shè)問、反問、用典、引用等一系列的修辭手法，這些修辭手法的運(yùn)用不但增強(qiáng)了語言的表達(dá)效果，同時也使文章的論辯和說理更加通俗易懂、明白曉暢。

（一）比喻

比喻是文學(xué)中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法，即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事物，彼此有恰似點(diǎn)，便用一個事物來比方另一個事物的修辭格。比喻屬詞語修辭，側(cè)重營造詞語的形象感，常分為明喻、暗喻和借喻。明喻一般由本體、喻體和比喻詞組成，常見的比喻詞有：若、猶、譬、如、似、像等。

《墨子》一書使用了大量的比喻修辭手法，同時在比喻方法的運(yùn)用上也有所創(chuàng)新。不但擴(kuò)展了比喻事物的范圍，而且將比喻同其它修辭手法結(jié)合運(yùn)用，從而進(jìn)一步提高了比喻手法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書中運(yùn)用比喻的最大特點(diǎn)就是平淡貼切。由于墨家弟子多從事手工業(yè)和科學(xué)技術(shù)方面的工作，因此書中常以“百工之事”作比方，用明白曉暢和口語話的語言來說明道理，弘揚(yáng)墨家思想。這種來源于實際生活的比喻素材在《墨子》書中可謂屢見不鮮，書中屬于明喻的例子很多，如：

例1：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辟若輪人之有規(guī)，匠人之有矩，輪匠執(zhí)其規(guī)矩，以度天下之方圜?！保ā赌印ぬ熘尽罚ㄍ糸排啵?王宏，2006：206）［1］

在這句話中，墨子把自己擁有上天的旨意比作制車輪的工人有畫圓的規(guī)，木匠有畫方的矩尺。用勞動者們熟知的事例來做比喻，這樣不僅能使抽象的道理形象而且具體化，同時因為這些事例是眾所周知的，所以更容易被大眾接受。

譯文1：Master Mozi said：“The will of Heaven is to me what a pair of compasses is to a wheelwright or what a square is to a carpenter…”（汪榕培＆ 王宏，2006：207）

譯文2：Mo Tzu said：“The will of Heaven is to me like a compass to a wheelwright or a square to a carpenter．”（Burton，1963：83）［2］

這兩個譯文在語義和形式上都與原文比較接近。譯文1用典型的what句式來表示比喻。在這個句型中，what作為復(fù)合關(guān)系代詞使用，引導(dǎo)名詞性從句，有“猶如”，“正如”，“恰似”之意。而譯文2用比喻詞like引導(dǎo)，構(gòu)成了本體（主語）＋謂語（介詞like）＋喻體這一典型的英語比喻句。筆者認(rèn)為兩個譯文都譯出了原文的意蘊(yùn)，同時富含英文的特色。

例2：《墨子》書中常用日常生活中淺顯的事理來比喻抽象深奧的道理。在《所染》中，墨子見到染絲的情景便發(fā)出這樣的感嘆：“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墨子用染絲，比喻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非獨(dú)染絲然也，國亦有染?！痹谶@句話中，墨子以染絲為喻，說明了周圍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達(dá)到了以淺喻深，以易喻難的表達(dá)效果，增強(qiáng)了語言的說服力。汪譯本的譯文為“The silk turns blue when it is dyed in blue and it turns yellow when dyed in yellow．”“The same is true with the rulers as they are also prone to change color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people around them．”（汪榕培＆ 王宏，2006：11）

梅貽寶先生的譯文為：“What is dyed in blue becomes blue，what is dyed in yellow becomes yellow．When the silk is put in a different dye，its color becomes also different…This is true not only with silk dyeing；even a country changes its color in respond to its influences．”（梅貽寶，1929：5）［3］

在漢英翻譯的過程中，對明喻修辭的處理，譯者不但要考慮作者使用的形象所具有的含義，同時還要理解這個形象所要體現(xiàn)的更深一層的意思。從上面的兩個譯文可以看出，兩者都使用了直譯的翻譯策略，譯文表意清楚，但原文結(jié)構(gòu)簡單明了，譯文與之相比，句式結(jié)構(gòu)復(fù)雜，屬解釋性翻譯，因而不能再現(xiàn)漢語的修辭美。比喻是《墨子》書中最為常見也是十分重要的說理方式，它將刻板的說理轉(zhuǎn)化為形象的描述，或者借用常見的事物作比，來闡述道理，從而達(dá)到了言近而意遠(yuǎn)的效果。換言之，《墨子》書中精彩的比喻使其與其它諸子作品相比，自有一種特殊的魅力。

（二）排比

《墨子》不僅在語言實踐中運(yùn)用了多種修辭格，而且在《墨經(jīng)》中對幾種修辭手法進(jìn)行了理論概括。在《小取》一章中有這樣的論述：“侔也者，比辭而俱行也”（汪榕培＆ 王宏，2006：408）?！百啊本褪侵概疟?，將三個或三個以上的內(nèi)容相關(guān)，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語氣一致的詞語、句子或段落排列成串，形成一個整體，用以增強(qiáng)文章氣勢，加深思想感情。（李亞丹＆ 李定坤，2005：341）［4］

《墨子》一書中，使用了大量排比的修辭格，在五十三篇中有四十五篇共八十七處使用了排比的修辭格。有詞組的排比、單句復(fù)句的排比，段落的排比等多種形式。

例1：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

譯文1：The people now have three worries：when they are hungry，they cannot get food；when they are cold，they cannot get clothes；when they are tired，they cannot get rest．（汪榕培＆ 王宏，2006：263）

譯文2：There are three things the people worry about：that when they are hungry they will have no food，when they are cold they will have no clothing，and when they are weary they will have no rest．（Burton，1963：111）這是由三個主謂詞組構(gòu)成的排比，而且每個詞組都押尾韻“i”，因而原文不但形式整齊勻稱且相同節(jié)奏的反復(fù)產(chǎn)生了較好的聲音效果。但汪譯本與Burton 譯本都將其翻譯為when引導(dǎo)的時間狀語從句，并且使用了三個時間狀語從句進(jìn)行排比。從結(jié)構(gòu)上看，兩個譯文都使用了與原文相似的排比式結(jié)構(gòu)，但由于原語與目的語的差異，與原文相比，兩個譯文不夠簡潔，且缺少原文的聲音美。

例2：《墨子》中也有很多復(fù)句的排比。復(fù)句的排比，是一組排比中的每一個分句，各自為一個復(fù)句，一般字?jǐn)?shù)較多而又相對整齊。“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yuǎn)；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保ㄍ糸排啵?王宏，2006：6）此句是由轉(zhuǎn)折關(guān)系復(fù)句構(gòu)成的排比，用來說明君主應(yīng)該廣納各種人才，善于聽取他們的意見，這樣他才能受到眾人的尊重并且稱王天下。作者運(yùn)用該排比，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相關(guān)的語意，增強(qiáng)了文章的表現(xiàn)力。在翻譯漢語的排比句時，譯者常采用英語中的parallelism來作大致對應(yīng)的翻譯，用以加強(qiáng)語勢，增強(qiáng)文章的說服力。汪譯本的譯文為：“Good bows are hard to draw，but they can reach greater heights and pierce more deeply．Good horses are hard to ride but they can carry heavier loads and make longer journeys．Talented people are hard to command but they can make the lord all the more respected．”（汪榕培＆王宏，2006：7）由于英語語法嚴(yán)密，譯者在翻譯排比句時通常用相同的句型和結(jié)構(gòu)，統(tǒng)一的時態(tài)做大致對應(yīng)的翻譯，而不能完全對等。

（三）對偶

《墨子》一書中還存在大量的對偶句。對偶是“凡是用字?jǐn)?shù)相等，句法相似的兩句，成雙成對排列成功的”辭格（陳望道，1976：202）［5］，是“用語法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或者近似、音節(jié)數(shù)目完全相等的一對句子，來表達(dá)一個相對立或者相對稱的意思?！保ㄍ跸＝?，2004：252）［6］。對偶的修辭手法不但有助于內(nèi)容的表達(dá)，增添語言的形式美和音樂美，而且也能顯示漢語特有的文化色彩。

如《尚賢上》：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該句不僅是對偶，同時也是排比，不但增強(qiáng)了文章的氣勢，更表達(dá)了墨子對義的重視。

譯文1：The unrighteous should not be made rich，nor should they be honored，favored or kept in intimacy．（汪榕培＆ 王宏，2006：44）

譯文2：The unrighteous shall not be enriched，the unrighteous shall not be exalted，the unrighteous shall be no kin to us，the unrighteous shall not be our intimates．（Burton，1963：111）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漢語里的對偶講究句子的字?jǐn)?shù)相等、詞語的對應(yīng)和結(jié)構(gòu)的相同。這樣的語言形式使語句凝練且對比鮮明，不但提高了語言的說服力，也增強(qiáng)了語句的感染力。漢語是意合語言，語法有很大彈性，部分虛詞可以省略，因此容易形成對偶句，但英語語法嚴(yán)密，且冠詞，介詞、副詞等詞不能隨便省略，因此，在翻譯對偶句的時候很難與漢語對應(yīng)。譯文1將該對偶句翻譯成nor引導(dǎo)的倒裝句，表意清晰，但似意猶未盡，沒有形成原文的對稱美。譯文2用了英語中的平行結(jié)構(gòu)來翻譯該對偶句，但是由于第三個分句沒有與其它單句使用相同的shall not結(jié)構(gòu)，因此也沒有做到完全的對應(yīng)。

事實上，英語句子多講究長短句錯落有致，譯文中過多的對稱結(jié)構(gòu)未必會給目的語讀者帶來更多的美感。一種語言形式是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文化背景和思維方式中產(chǎn)生的，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可以根據(jù)目的語的文化習(xí)俗和思維方式作適度靈活的處理，以期更好地傳譯原文的文化和精神。

（四）用典和引用

劉勰曾說道：“論文必征于圣，窺圣必宗于經(jīng)”。（范文瀾，2006：16）［7］“征圣”是指引用圣人的事跡和言談；“宗經(jīng)”則是指對先前文化典籍的引用。這兩種修辭手法就是目前所說的用典和引用?！赌印窌袝r常出現(xiàn)這兩種修辭手法。

為了一定的修辭目的，在自己的言語作品中明引或暗引古代故事或有來歷的現(xiàn)成話，這種修辭手法就是用典?！拔渫醴ゼq”、“大禹治水”、“成湯禱雨”等歷史典故多次出現(xiàn)《墨子》一書中。將這些典故融化在論說之中，可以使文章簡潔凝練，同時內(nèi)涵豐富。

例：是故比干之，其抗也；孟賁之殺，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吳起之裂，其事也。（汪榕培＆ 王宏，2006：4）

譯文1：Thus Bi Gan was tortured to death because of his uprightness；Meng Ben lost his life for swaggering about his strength； Xi Shi was drowned owing to her reigning beauty；and Wu Qi was torn apart alive due to his outstanding feats．（汪榕培＆ 王宏，2006：5）

譯文2：Thus，Bi Gan（10）died of his uprightness；Meng Fen（11）perished by his strength；Xi Shi（12）paid with his life for his duty；and Wu Qi（13）was torn alive for his achievement．

（10）Bi Gan was a royal uncle of the wicked King Zhou．He was so daring in his counsels that Zhou tortured him to death．

（11）Meng Fen was a man of great strength．He was said to have plucked the horns out of oxen’s heads．But chronologically，he belongs to the end of the fourth century B．C，and Mozi could not be still living to know him．The ready explanation is that this incident was inserted by a later writer．But，as was pointed out in the note at the beginning of this chapter，the text of this and the next two chapters has been so much tampered with that it is hardly worth the effort to try to account for every incongruity．

（12）Xi Shi was a famous beauty of the fifth century B．C．Lord Gou Jian of Yue made a present of her to Lord Fu Cha of Wu when the two were military rivals．Fu Cha could not resist her charms and Wu became dissipated．Wu was soon after absorbed by Yue．

（13）Wu Qi was a great general of the States of Chu，one of the most feared military men of the period．King Dao，the reigning ruler of Chu and master of WuQi，died in 381 B．C．Wu Qi was thereupon cruelly put to death by his fellow ministers，who had been envying his glory and honor．It is quite doubtful，however，whether Mozi could have lived to see this event．See the discussion on the dates of Mozi in Motse，the Neglected Rival of Confucius，chap．ⅱ（梅貽寶，1929：2）

原文中出現(xiàn)了幾位歷史人物的故事，同時還使用了排比的修辭手法，使句式整齊劃一。文章通過使用古書中記載過的古人的事跡或語言，使讀者可以通過這些材料的啟示產(chǎn)生聯(lián)想，因而體會出作者想要表達(dá)的思想感情——太突出了就很難保全自己。因為典故多是古人的事跡，往往都是具體的人或物，可以避免抽象概念，可以更好地用來說理。在梅貽寶先生的譯文句式與原文相近，展現(xiàn)了原文句式的結(jié)構(gòu)美，同時在譯文后面譯者又用了四個注釋詳細(xì)向讀者解釋了文章中出現(xiàn)的歷史人物的典故，讓不熟悉中文的異語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內(nèi)容，體會作者的說理。

汪譯本用了解釋性的翻譯方法，翻譯出了原文的內(nèi)容，但是對原文出現(xiàn)的典故，譯者只是音譯了幾位歷史人物的名字，這對于不熟悉中國文化的異語讀者來說，不能因此產(chǎn)生聯(lián)想，深刻體會作者的說理。

三、結(jié)語

總體說來，成書于戰(zhàn)國后期的《墨子》的文學(xué)成就雖然有限，但在修辭藝術(shù)方面仍有其獨(dú)到的貢獻(xiàn)?！赌印凡坏谡Z言實踐中靈活運(yùn)用了多種修辭手法，而且對修辭也有精辟的理論論述，可以說《墨子》豐富并發(fā)展了我國古代修辭學(xué)。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只舉數(shù)例展示其貌。通過原文和譯文的對比分析可以看出，在目前的翻譯實踐中，這些修辭方法還不能完全傳譯到譯文之中，但對其進(jìn)行系統(tǒng)的分析有助于譯者掌握《墨子》的語言特點(diǎn)，理解其內(nèi)涵并將其以比較貼切的方式傳達(dá)到譯文里。

［1］汪榕培，王宏．墨子（Mozi）［M］．Hunan：Hunan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06．

［2］Burton，Watson．Mo Tzu：Basic Writings［M］．New York and Londo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3．

［3］梅貽寶（Mei，Y．B．）．The Ethical and Political Works of Moste［M］．London：Probsthain，1929．

［4］李亞丹，李定坤．漢語辭格對比研究簡編［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

［5］陳望道．修辭學(xué)發(fā)凡［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79．

［6］王希杰．漢語修辭學(xué)（修訂本）［M］．北京：商務(wù)印刷館，2004．

［7］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

［8］宋海峰．墨子引書考論［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2006．

［9］羅積勇．用典研究［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