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為民
徽州,古稱新安,徽商發(fā)祥地,明清時期徽商稱雄中國商界數(shù)百年,有“徽商遍天下”之說?;丈潭嗟氖切猩?,南下北上,哪邊有商機就出現(xiàn)在哪里,故里一別數(shù)載本是尋常事,銀票支撐著虛幻的榮華,家書維系著千里之外的情緣。冷月寒霜,青燈相伴,隱約的期望和不安則在波瀾不興的日子里懸在家人的心頭。由徽劇名角韓再芬領(lǐng)銜主演的黃梅戲《徽州往事》便是從這一紙家書中拉開帷幕的。
更深、夜漏,徽州古村。老更夫輕扣村上一大戶人家的門環(huán),閨樓燈亮,女主人舒香隔窗問話,俄頃,一只吊籃順著高高的墻垣放下,老更夫?qū)胚f上,吊籃悠悠地拉起,窗欞闔上,舒香將書信取出,淺吟低唱,游商在外多年的丈夫汪言驊捎來了團聚的訊息,孤枕相伴經(jīng)年之后終于喚來了琴瑟齊鳴,舒香怎能不心花怒放。
上燈、貼喜,歡慶殿堂。老更夫遲遲疑疑、跌跌撞撞闖將進來,一則兇訊吹息了舒香心頭的熱焰,霎時間天昏地暗,乾坤倒轉(zhuǎn)。丈夫汪言驊回鄉(xiāng)途中慘遭盜匪劫殺,團聚的期盼等來的是卻是一具無頭尸,舒香怎不痛心欲絕。
在推崇 “天理為義,人欲為利,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理不計其功”的古徽州文化氛圍中,人們講究的是天理道義,人性人欲在冠冕堂皇的禮教約束中,變得無足輕重,在如此畸形的社會生態(tài)下,舒香的命運就如拴在線上的木偶,任人擺布而由不得自己。
“喪夫”之痛,無妄之災(zāi),以及顛沛流離、寄人籬下,舒香并沒有倒下,對于一個知書達理、勇敢聰慧的徽州女人來說,世道的艱辛,生活的磨難只是自己人生的一個插曲。她,還能在對“先夫”汪言驊的懷念中,回味昔日的恩愛和幸福;她,還能在東家羅有光的愛情中,感受當(dāng)下的溫暖和安慰。但當(dāng)一個活生生的汪言驊再度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驚、喜、怨、恨……五味雜陳,舒香是如此的手足無措。
她,已經(jīng)回不到自己孜孜追求的過去,和前夫汪言驊恩愛一生;她,也無法面對難堪的現(xiàn)實,和現(xiàn)夫羅有光相伴余生。偏偏兩個謙謙君子還在彼此相讓,一個說,舒香是你的;另一個說,舒香是你的?!吧屏肌钡母簧塘_有光甚至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讓重孕在身的舒香生下孩子后,再一紙休書,讓汪言驊“名正言順”地娶回妻子。舒香的人格在推讓中裂變,舒香成了兩個男人道義上的“物”,成了兩個男人顯示自身“修養(yǎng)”而彼此禮讓的道具。
“讓妻”一場無疑是《徽州女人》最點睛的一筆,一個美麗、聰慧、富有情感的女人在這一刻忽然被托出局外,成了和花瓶、香案一般的擺設(shè),舒香的大喜大悲,舒香的隱忍沉默……前面戲中鋪陳的豐滿個性在這一刻化為烏有。這場圍繞舒香而展開的激烈情感沖突,竟然將舒香晾在了一邊,觀眾的目光似乎被兩個“善良”男人你來我往的謙讓所吸引,但一個弱女子的無措和絕望卻如影隨行,悲涼的氣息始終彌漫在舞臺中央,直至舒香的身影消失在羅家大院,幡然醒悟的羅有光急喚小兒去尋回舒香之時,戲才到了真正的高潮——舒香出走了。
魯迅先生有云: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舒香的夢因著汪言驊的回歸而被驚醒了,但已為羅妻的她已無法回到過去,兩個都愛著舒香的男人都沒有能給舒香帶來幸福,她承受不起這謙讓的幸福,“我命再薄也是人”是舒香絕望中的吶喊。
“女人一世為誰忙?女人一生為何忙?”舒香出走了,戲落下了帷幕,舒香去哪里了,也許還盤旋在觀眾的腦海中。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沒有可走之路面前,舒香還是選擇了走,走是抗爭,也是無奈的選擇。套用一句經(jīng)典的解說詞:最好的時光、最壞的時光,都曾在這里,舒香永遠倒在了當(dāng)成自己家一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