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道”與“術”及其方法論意義

張俊國，倪丹

老子的“道”與“術”及其方法論意義

張俊國，倪丹

解讀老子所謂的“道”及其引申出的“術”。老子認為天地萬物皆生于自然之道，而此“道”亦為經(jīng)驗世界萬物形成之規(guī)律。順其“道”而行，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即當以“無為”而為之；對于社會個體而言，則自處應“守柔”，與他人、社會相處應“不爭”。老子的“道”論及其中體現(xiàn)的辯證思維，在方法論上對于我們今天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構建和諧社會的實踐也具有啟發(fā)意義。

老子哲學；道；無為；守柔；辯證思維

老子是我國先秦時期道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以獨特的視角探究天地萬物本原與宇宙形成之 “道”，其哲學思想影響深遠。今天我們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應當珍視并借鑒這份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

一、世亂與明道

關于老子的身世與著作，學術界一直存在許多爭議。馮友蘭認為老子是楚國人［1］，湯漳平認為老子是陳國人［2］。錢穆認為《老子》一書并非老子本人所作，而是出自荀子之前的一個不知姓名的人之手［3］67。對于出現(xiàn)爭議的原因，勞思光認為：一是由于《史記》傳文之誕妄，二是由于今本經(jīng)文之雜亂，三是由于莊子以下后世立說者之假托臆度［4］152。學界一般認為，老子略年長于孔子，生活于春秋中后期。這個時期，群雄爭霸，戰(zhàn)亂頻發(fā)，“禮崩樂壞”，而思想界則處于百家爭鳴與大變革時期。先秦諸子在總結歷史與現(xiàn)實經(jīng)驗教訓的基礎上，力圖找出一條適合社會發(fā)展的治國之道。由于出發(fā)角度不同，提出的理論主張自然也就各不相同?？鬃訌纳鐣嵺`與社會倫理出發(fā)，認為社會之所以出現(xiàn)混亂，不是周朝的國家制度本身有缺陷，而是治國方略遭到了人為的破壞，因此主張“克己復禮”，使“天下歸仁”。面對社會發(fā)生的巨大變化，老子則深信世亂之由在于制度本身之不足為治。他沒有像孔子那樣從社會方面去尋找原因，而是將視線放的更遠。通過觀察歷史、政治、人事等方面的成與敗、存與亡、禍與福，老子從中抽象出了一個“道”的概念，旨在說明世亂之時政治效用令人懷疑，統(tǒng)治者應當采取“無為”之術，恢復社會秩序、發(fā)展社會經(jīng)濟，而個人應采取“守柔”之術，以建立或回歸理想的政治社會。

二、老子的“道”與“術”

（一）“道”是老子哲學思想之根基

“道”是老子哲學的核心概念，也是老子哲學的理論基礎?！独献印烽_篇即指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5］2又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5］95意思是說宇宙一切原本于“道”，天地萬物皆生于自然之道。老子的所謂“天地”是指現(xiàn)實經(jīng)驗世界萬物之總體，“先天地生”即不屬于經(jīng)驗世界總體之意。然而，“道”本身雖非經(jīng)驗事物，但并非超離之存在，萬物依它而生，它護養(yǎng)萬物，成為經(jīng)驗世界形成之規(guī)律。所以，“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名有，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5］129。

道生萬物，但道與天地萬物之為事物者不同。事物可明可見，曰“有”。道非事物，只能謂為“無”。而道能生天地萬物，故又可稱為“有”。然天地萬物皆處于不斷變化與流逝狀態(tài)，在這些變化與流逝之中必能發(fā)現(xiàn)通則或道，也即謂之“?！?。因此，道是超萬物而為常。所以說，“天地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5］154。“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5］82。

“道”為經(jīng)驗世界萬物形成之規(guī)律。那么，這種規(guī)律究竟是什么？老子曰為“反”?！叭f物并作，吾以觀其復”［5］61。 “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5］95，“反者道之動”［5］154。這種“復”或“反”，是因為一事物若發(fā)展到某一限度，則必一變而為其反面，亦即回歸。因此，有“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5］235等等推斷。《老子》中類似語句很多，所論內容雖有層次上的不同，但都在于明“反”之理。

“道”“?！薄胺础睒嫵衫献诱軐W的根本觀念，是老子哲學思想之根基。老子之“道”是天地萬物之道，突破了古時所謂的人道之義，賦予了道的形而上學意義。這種“形而上”之“道”的規(guī)律是“反”，由此引申出在政事上的“無為”與人事上的“守柔”之術。

（二）老子哲學思想之于政事：“無為”

“無為”是老子政治思想的核心，它是 “道”與“反”在社會治理上的實踐運用之術?！笆纴y”之極則必將恢復到“世治”的安定狀態(tài)。這一回歸過程，遵循一定的法則（即“道”），若任意作為，則會導致不利之結果。據(jù)此，老子在政事上主張清凈無為之治。他說：“清凈為天下正”［5］179?！盀檎邤≈瑘?zhí)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zhí)故無失。”［5］253“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保?］172然而這種“無為”并不是消極的、被動的無所作為，而是“為無為”?！盀闊o為，則無不治”［5］12。老子堅持認為以“無為”的態(tài)度進行治理，沒有治理不好的。“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保?］231由此可見，“無為而治”是表面的無為，實質上是積極有為，是以“無為”為之，以“不治”治之，以“無為”反無不為，以“不治”反無不治。只不過這里的“為”與“治”是遵循“道”的規(guī)則，不是違反自然之法的胡作妄為，要求對客觀事物的發(fā)展變化不能任意干涉，而要做到“輔自然”或“順自然”。按照史學大師呂思勉的解讀，對“為”字不能當作“作為”理解。這里的“為”是“化”的意思，“無為就是無化”［6］25，“無化”就是不要想去變化他，而讓他（人民）自化。

對統(tǒng)治者而言，老子的“無為”既是“術”也是“道”——“君道”?！盁o為”，就是要減少政府之功用，收縮政事之范圍，除去其不義之欲望，讓老百姓自為，相安為樂。這種“無為”之術，在漢定天下以后使得道家成為最得勢的學派。漢初統(tǒng)治者采取“休養(yǎng)生息”政策，就是“在政治上一切都守無為主義”［7］。相反，若以苛政病民治天下，則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不如不治之為愈矣［8］。從普通百姓角度出發(fā)，“無為”即為自我保全。老子認為在世亂之年代，人首先應保全自己。這種保全光靠自身不夠，還需要有一定的社會環(huán)境。但在環(huán)境還不允許的情況下，個人也不足有為，而應采取“守柔”之術。

（三）老子哲學思想之于人事：“守柔”

“守柔”是老子之“道”在人事上的觀念，是處置人事應遵循的實用原則。“柔弱勝剛強”是《老子》的核心命題之一。“柔弱”一詞，在《老子》一書中有3個篇章5處連用，“柔”字在6個章節(jié)中出現(xiàn)6次，“弱”字在5個章節(jié)中出現(xiàn)5次。由此可以看出，作為“道”的實用原則，“柔弱”之術《老子》中處于重要的位置。

老子曰柔，常以嬰兒比之?！皩庵氯?，能如嬰兒乎?”［5］36就是說人要結聚精氣，保持住始生時候柔弱的狀態(tài)，像嬰兒一樣無知無欲，才是符合“道”的?！爸湫郏仄浯?，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保?］108“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蠆虺蛇不螫，攫鳥猛獸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5］220嬰兒雖然外表上看起來柔弱，但實際上其內部生機正旺，各種侵害都會遠離他，這正是承察了“道”賦的體現(xiàn)。老子這種象喻化、理想化的描述，帶有某種夸張與想象，但在本質上猶如詩歌一樣，是為了更好地揭示“道”之真理。

老子曰柔，也以水為喻?！疤煜履崛跤谒詮娬吣軇?，以其無以易之?！保?］294“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5］29在書的最后一章，老子曰：“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保?］302在老子看來，水的這種品格最與“道”相近。以水喻柔，旨在說明“柔弱勝剛強”之“道”。因此，個人自處應“守柔”，個人與他人、社會相處應“不爭”［4］182。

三、老子道論的矛盾及其方法論意義

（一）老子道論的矛盾

老子的“道”“術”思想反映了春秋中后期知識分子的覺醒，是他們面對當時社會生活發(fā)生急劇變化而進行的積極思考和回應。老子的這種哲學思想，既區(qū)別于向外尋求真理的西方宗教與科學，以及古代中國的敬鬼神思想，也不同于儒家的向內尋求人生界真理。老子立足于人生界而又超越人生，向外尋覓，突破兩者界限，申明其交互相通，以求找到解決“救世”之真理。

關于“無為”與“守柔”之術，學界歷來褒貶不一。呂思勉認為，“守柔在不論什么時代，都可以算競爭上的一種好手段”，“然而守如處女，正是為出如脫兔之計，而觀老子的意思，似乎始終是反對用兵的，既終沒有一試之時，蓄力又將何作用？”“就無為這一點上說，老子的思想也是落伍的”［6］276。錢穆認為，老子思想最尚自然，但還是最功利的；最寬慈但還是最打算的。正因為他太精打算了，似乎精細更勝過了博大［3］75。勞思光認為，老子“守柔”之術“在哲學上未見有深遠意義，但就人事而言，則‘守柔’而‘不敢為天下先’之態(tài)度，確表一種高明之慧識”，“此與‘不爭’之說合觀，則其理益顯”［4］183。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老子思想兩千多年來深深地影響和塑造著人們的生活與心靈，卻是毋庸置疑的。當前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需要政府主導推動，多方共同參與，而國家與社會以及個人的關系也需要在實踐中進一步厘定。

老子的“無為”與“守柔”之術看起來是清靜自守，然而實際上卻仍然與“君人南面之術”的帝王政治密切相關。“古之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保?］256這種使民無知無欲的“愚民”主張，目的是建立“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也有學者認為“老子所謂的‘愚’，具有正面的價值，是歸真反樸的智慧之‘愚’”，“是要求治理者先能自愚，先自有一顆‘愚人之心’，而后使民同‘愚’，而返于淳樸自然的境界”［5］256。帝王政治謀略與回歸自然構成了老子道論的矛盾，帝王政治以謀士的態(tài)度為本，以自然之道指導制勝之術，而回歸自然是以隱者的態(tài)度為本，以自然之道重建人類社會生活［9］。

（二）老子論道的方法論意義

張岱年說，“老子善言天道，開創(chuàng)了中國古代本體論學說”，這是老子在中國哲學史上最大的貢獻［10］。田耕滋則認為，“老子之‘道’不唯是本體論，還是方法論。對老子哲學自身來說，方法論也許更重要”。以合規(guī)律求合目的，以無目的求合規(guī)律，這是老子哲學思想的“自然主義方法論”［11］。我們認為，這種“自然主義方法論”是從普遍性開始的，然后逐步過渡到具體的方法，也就是從“道”至“術”。對“道”與包括人在內的天地萬物共相的認識，是“自然主義方法論”的基礎，逆向的“自然守弱”是“自然主義方法論”的原則，“無為、柔弱、虛靜”等則是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法，從而有別于純粹的形而上學理念。老子的道論，并不滿足于一種邏輯分析或抽象思維的需求，而是要落實到人類真實的知行過程中?，F(xiàn)實中，自然主義方法與能動主義方法相互補充、相互轉化，在各自的范圍內發(fā)揮作用，都是人類社會實踐活動所必需的。

《老子》一書還提出了一系列的辯證命題，反映了事物的對立統(tǒng)一和相互依存與轉化的辯證關系。“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5］8，“必貴而以賤為本，必高矣而以下為基”，這些都是在說矛盾兩方面的對立與統(tǒng)一性問題。“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5］146，說的則是矛盾兩方面的轉化關系。老子對世間萬物的現(xiàn)象進行概括上升到理論層面，這在當時是無人能及的。當然，老子的辯證思維并不是完美無缺的，也帶有時代的局限性，比如他注重對立的兩極，但很少論及對立轉化的過程。老子的辯證思維引導人們重視事物的對立統(tǒng)一性質以及矛盾兩方面的依存與轉化關系，這對于我們今天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構建和諧社會的實踐，仍然具有方法論上的啟發(fā)意義。

[1]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M].重慶出版社，2009：144.

[2]老子：前言[M].湯漳平，王朝華，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3.

[3]錢穆.中國思想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4]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一）[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5：152.

[5]老子[M].湯漳平，王朝華，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

[6]呂思勉.中國政治思想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2.

[7]呂思勉.大中國史[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5：173.

[8]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09.

[9]顏世安.論老子道論的政治謀略意義[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1997（4）.

[10]楊超，張岱年，方克立，等.筆談老子研究[J].求索，1986（1）.

[11]田耕滋.老子哲學的方法論意義[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3）.

（編輯：米盛）

B223.1

A

1673-1999（2015）12-0008-03

張俊國（1976-），男，碩士，六安職業(yè)技術學院（安徽六安 237158）思政部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外政治思想史；倪丹（1979-），女，六安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服裝史。

2015-10-11

2013年安徽省質量工程項目 “高校校園文化建設與思政課實踐教學互動研究”（2013szxm121）；2016年安徽省高校優(yōu)秀青年人才支持計劃重點項目“基于思政課實踐教學的高職校園文化建設研究”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