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命運繩索系在哪里？

紫茵

從中央歌劇院2011年9月首演《湯豪舍》起，我們越來越相信乙他們，在藝術上有超強的魄力與超群的實力。繼2013年7月為瓦格納誕辰200周年呈獻大禮，在國家大劇院成功演出《女武神》，2014年9月再度將《齊格弗里德》榮耀送上國家大劇院舞臺之后，2015年9月22日、23日，中央歌劇院版《眾神的黃昏》、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第四聯(lián)劇，實現(xiàn)翻新獨立制作、國內(nèi)首演的創(chuàng)紀錄，在本年度國家藝術院團演出季，該創(chuàng)作仍然稱雄高端頂級的重頭大戲。

《眾神的黃昏》一如《女武神》，堅持不請外援，全華人、純本院的班底陣容擔綱舞臺二度主創(chuàng)，王湖泉導演，舞美總監(jiān)宋晨，舞美設計馬連慶，燈光設計周正平（特邀），視頻設計馮磊（特邀），服裝設計王鈺寬，化妝設計高建新，音效設計陳亞萍。

所有角色均為中央歌劇院青年演員：王威（女高音）飾布倫希爾德，劉怡然（男高音）飾齊格弗里德，田浩/陳野（男低音）飾哈根，梁彥妮/張燕（女高音肺古特魯妮，王紅/牛莎莎（女中音）飾瓦爾特洛德，於敬人（男中音肺貢特爾，宋灃潤（男低音肺阿爾貝里希；萊茵女神由郭橙橙、楊麗、金久浩飾演，命運女神由王曄/鄭靜、莫爽、崔京海飾演。

俞峰指揮中央歌劇院交響樂團，合唱團，樂團首席杜玄。

神光褪盡 人性張揚

中央歌劇院歷來是優(yōu)秀女高音聚集的地方。新世紀開年和世界“三大男高音”同臺亮相紫禁城的中國“三大女高音”，現(xiàn)在僅有么紅仍在堅守一線風光依然。十余年間風水輪回，長江后浪推前浪，又是一撥女高音在舞臺上歌聲飛揚，

《眾神的黃昏》開場，三位命運女神，一邊編結命運的繩索，一邊預言愛情的結局?！澳憧芍?，那巖石山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三條歌喉三個聲部，此起彼伏交織纏繞，歌聲美妙而玄奧，將聽眾帶入瓦格納精心營造的神秘境界，

那巖石山上發(fā)生了什么事？

“可愛的英雄，如果我不讓你奔向新事業(yè)，又怎么稱得上愛你呢？”在烈焰包圍的巖石上，布倫希爾德被齊格弗里德的愛情之吻喚醒之后，神力、神威、神性已然消失殆盡，她再也不是那個身披鎧甲手執(zhí)矛盾的女武神了。王威，縱身躍過《齊格弗里德》，一個柔弱敏感的凡間女子，正在向愛人傾訴心曲：“唯有一件事使我憂慮不決，那就是我的存在對你而言太渺小?！甭犐先ヅ咭羲坪跎硇钠v，有些慵懶、有些倦怠，好像還在迷惘惺忪沒能醒過來？

原來半個月前，這位“布倫希爾德”還是意大利普契尼音樂節(jié)、盧布爾雅那藝術節(jié)和塔湖露天大劇院舞臺上的中國公主。在那20多天里，一路奔波輾轉他鄉(xiāng)主演《圖蘭朵》，其間，還插入貝多芬《第九“合唱”交響曲》的女高音領唱。王威實在累得夠嗆，精力體力俱已嚴重透支。9月5日她才飛回北京，可能連喘口氣倒時差的間歇都成奢望，否則9月22日、23日豈能再聽到這部《眾神的黃昏》。“好啊，齊格弗里德，你是勝利之光！”布倫希爾德戴上愛人贈予的指環(huán)，齊格弗里德跨上愛人牽引的駿馬。

序幕，在布倫希爾德和齊格弗里德二重唱熱忱熾烈的歌聲中結束。神圣的愛情誓言，如雷貫耳感天動地。

這會兒，王威應該回到化妝間歇息。萊茵河岸吉比孔君主城堡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那場關于背叛與復仇的陰謀，布倫希爾德渾然不覺。再度登臺已是第一幕第三場，“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向我耳際……”瓦爾特洛德正騎著快馬，風馳電掣騰云飛奔。巖石山上，兩姐妹久別重逢激動萬分?！斑@樣的懲罰使我成了最幸福的人，最偉大的英雄與我結成婚姻?！泵鎸ν郀柼芈宓?，布倫希爾德回首往事娓娓道來。這個重要唱段，相對完整且有相當篇幅，王威的歌聲漸露光彩。聽妹妹細說原委并提出懇求，布倫希爾德越來越激動、憤怒，”他們永遠別想剝奪我的愛情！……趕快離開，快上馬離開！別想騙走我的指環(huán)！”女高音的狀態(tài)，開始轉向常態(tài)漸入佳境，她的聲音造型越來越和角色靠攏，有效淡化普契尼而活化瓦格納，重振瓦格納女高音之威力。

眾所周知，瓦格納歌劇女高音所謂高難之巔峰，一是《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一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侗娚竦狞S昏》又可謂高難之難，從序幕直到后三幕，布倫希爾德全都要在臺上唱。世界上也許沒有一個歌劇院會像中央歌劇院，瓦格納歌劇女一號不設B角，由同一人兩場連續(xù)放聲正式演出。按照常規(guī)慣例，兩場之間至少空歇三天至一周，

這次上“黃昏”，從合成彩排到正式演出，王威基本是連續(xù)放聲演唱了四場，因為如果她不放聲，那指揮和樂隊何以與她默契？所幸布倫希爾德越唱越勇，有“拼了”的感覺。最后一大段“詠嘆”，重現(xiàn)其瓦格納女高音充滿力度與硬度、擴張度與緊張度的特殊質(zhì)感，聲情并茂相當精彩。

天界凡間 水火交融

舞臺上清一色中國面孔青春飛揚，有位幕后“英雄”功不可沒，中央歌劇院特邀聲樂指導海爾曼·韋爾納，高明調(diào)教立竿見影。因而絕不僅只布倫希爾德一枝獨秀，世界舞臺最年輕的瓦格納歌劇新秀群英綻放。通過《眾神的黃昏》，他們在音樂上、語言上都獲益匪淺，藝術實踐成長成熟進步神速。青年女高音梁彥妮和張燕飾演的古特魯妮，青年男中音於敬人飾演的貢特爾，還有萊茵三女神、命運三女神，無不表現(xiàn)出色令人稱道。

在第一幕第一場即端坐臺前的古特魯妮，開始其并無長篇大論。所有的悲劇，恰是從她給端上一杯酒開始。B組演員張燕，形象美麗端莊，嗓音圓潤甘甜，“他的號角在哪里？……但愿我能很快就見到齊格弗里德！”古特魯妮這個主要唱段讓張燕有了更大的發(fā)揮空間，她的演唱比較自然流暢，但這個角色有了些貴族小姐的高傲矜持，但卻少了些純善天真。在美人面對英雄時，最初的羞澀與惶惑，似乎還沒準確而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

只有一次出場的瓦爾特洛德和布倫希爾德只有一段對手戲，她的敘事，抒情仍然富于層次感與分寸感，B組演員牛莎莎的詮釋自然流麗，她歌聲渾厚而表情生動。同樣，僅僅出現(xiàn)在兒子哈根夢境中的阿爾貝里希，一副雄健結實的男低音也令人印象深刻，這個陰狠狡詐賊心不死的幽靈，宋灃潤演繹入木三分準確到位，“我未老先衰虛弱又蒼白，我仇恨歡樂也從未有過愉快……”哈根這段內(nèi)心獨白，B組演員陳野作了用心的處理，有層次且有內(nèi)涵，一個陰謀與悲劇的始作俑者呼之欲出即在眼前。

於敬人，在《女武神》和《齊格弗里德》先后扮演沃坦和行者。眾神之王，高居天界的威儀與君臨凡間的風范，青年男中音以雄勁結實、通透洪亮的歌聲，雄姿健魄、自然到位的表演，一層新秀的實力與魅力。這次飾演的貢特爾是位青年君主，舉手投足眉宇之間，高貴矜持、英武俊朗，其角色年齡與個體氣度，更相符合還原本真，“你認為我該將誰迎娶，才配得上家族的榮譽？”貢特爾的聲音造型有了相應的調(diào)整變化，無需再像沃坦與沃坦幻化的行者那般莊嚴蒼勁。從“我是騙子——也陷入了騙局！”到“滾開！我的東西，你永遠無法獲??！”青年貴冑的本性、率性、任性，他拿捏得非常從容而自然。

青年男高音劉怡然，已然經(jīng)過《女武神》和《齊格弗里德》的歷練，他的嗓音寬亮結實，上下音區(qū)通透暢達，塑造人物準確細膩。他在前兩部戲里分別成功地飾演了齊格弗里德的生父齊格蒙德和養(yǎng)父米梅，兩個角色一正一邪，青年男高音都有不俗的表現(xiàn)。這次扮演青年英雄齊格弗里德，他完全承襲并突破了“乃父”風范，在叢林里跟隨米梅長大的孩子，更是一派天然純樸、天真無邪，開始的序幕，齊格弗里德和布倫希爾德，真摯熾烈的愛情還在延續(xù)前一部《齊格弗里德》終場時的熱度?！吧衿娴呐?，你給予我的遠勝于我的所知”，劉怡然唱得優(yōu)美而自然?！拔逸p易地學到了一件事，將布倫希爾德銘記在心里?！庇⑿鄣纳钋槿崆椋荒苛巳?。接下來，他渾然不知地中了計，

迷藥，瓦格納怎么就對“下藥”，如此情有獨鐘？可悲可嘆，齊格弗里德飲下藥酒，將自己和布倫希爾德的愛情誓言徹底清除，忘得一干二凈，他就這樣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君主的妹妹。又和其哥哥結拜兄弟，自告奮勇去幫義兄求親下聘，“我既不要人馬，也不要土地……我要在有生之年實現(xiàn)我自己?！庇⑿鄣恼媲?、豪情，令人信服。在狩獵中，齊格弗里德向眾人講述通他的故事，從”米梅是一個愁悶侏儒的名字”開始，講到“用我的吻將她喚起，布倫希爾德那么美麗……”，劉怡然唱得真好，演得也不錯，英雄醒悟之時也是他命殞之曰，最后的絕唱悲歌令人嗟嘆唏噓。

黃金指環(huán) 光焰閃耀

這一次距離上一個“黃昏”恰巧10年。2005年金秋，德國紐倫堡歌劇院原班全版“指環(huán)”首度登陸中國，2015年初秋，中國中央歌劇院一步一個腳印，從《女武神》《齊格弗里德》走向《眾神的黃昏》。這個跨度令人歡欣鼓舞！

可以說，中央歌劇院依仗自己團隊的力量制作瓦格納歌劇，雖然投入的經(jīng)費和國家大劇院無法相比，舞臺呈現(xiàn)的綜合效果卻并無顯著差距，且一部一部越來越接近理想和預期，

《眾神的黃昏》最先映入觀眾眼簾的是巨大的黃金“指環(huán)”。在這枚“指環(huán)”中心，但見山色湖光煙波浩渺云霧升騰。所有場景神奇魔幻虛實結合，燈光語言也自然妥帖明暗合度主次有序，萊茵河水底河岸的設計富于視覺美感……舞臺景觀恰如其分地為演員留出了自由發(fā)揮的空間，所有角色在應有的區(qū)域內(nèi)，可以舒服地以靜態(tài)或動態(tài)歌唱。

應該說，整場戲還是比較順暢流麗，但不知最后“指環(huán)”的歸宿，導演為何處理得如此倉促潦草？按照瓦格納原作文本，布倫希爾德騎馬躍入火海，萊茵河三少女隨著浪濤出現(xiàn)在被淹沒的焚場；兩位女神將哈根拖向河流深處，一位女神將失而復得的指環(huán)舉向天空；全劇在神殿被沖天火光淹沒中幕落。而我們卻只看到，哈根傻呵呵尾隨著嬉戲的萊茵三女神鉆入水里，慌慌張張匆匆忙忙，沒戲了。這里似乎還缺一個突出“指環(huán)”的點睛之筆。

必須承認，俞峰對德奧音樂及瓦格納歌劇的研究、理解，詮釋，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與優(yōu)勢。這就決定他可以在別人不敢為、不可為的情況下，在中國的歌劇舞臺創(chuàng)下一個接一個的奇跡。因此，《眾神的黃昏》的音樂，盡管排練時間緊迫，合成時間有限，現(xiàn)場演奏的確可圈可點不乏閃光的樂章。

但這畢竟是瓦格納，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是《眾神的黃昏》。既是一部經(jīng)典之作，而對于中央歌劇院的演員、樂隊、歌隊，毫無疑問又是一次全新的挑戰(zhàn)、一個高難的新作。全新的挑戰(zhàn)、高難的新作，需要更富裕的時間、更寬松的條件。所以，排練時間緊迫，合成時間有限，整體的藝術在精細程度上未必不打折扣？

我們期待，三年之后，中央歌劇院自主專屬的歌劇院竣工建成后，開幕大戲全新亮相。那時，《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應該更完整、更成熟，將閃耀著更加迷人的光焰華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