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陶淵明對宋代休閑詞的思想影響

張翠愛

(鹽城工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51)

論陶淵明對宋代休閑詞的思想影響

張翠愛

(鹽城工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51)

平淡自然的陶淵明及其詩文作品倍受宋代知識分子一致的推崇，因為其人其文看重且把握了今生的歡樂。他的歡樂不是揮霍放縱的及時行樂，而是追求身心自由、物我情融、歸耕田園及詩酒琴書等一系列快樂。通過探究陶淵明曾經(jīng)深深影響了宋人及宋詞的獨立不遷的人格素養(yǎng)，我們不僅可以領(lǐng)略陶淵明及宋代詞人的“休閑”生活情趣，而且還可以獲得人何以能“詩意棲居”的機密，從而有助于我們科學地去把握休閑的真諦。

陶淵明;宋詞;休閑

終宋一代，文壇一直倡導平淡自然的文風，陶淵明及其詩文作品便倍受宋代知識分子一致推崇，而對陶淵明的研究與接受即在南北朝、隋唐五代的基礎(chǔ)之上步入了它的高潮期?，F(xiàn)知最早的陶集刊本是北宋本，現(xiàn)知最早的陶集注本是南宋本，陶集版本宋代編刻多達17種以上[1]。對陶淵明的喜愛，貫穿宋朝始末，文字上論及陶淵明僅本文所引的《陶淵明資料匯編》所錄就有85家之多，他們尊陶，贊陶，學陶詩、和陶詩，對陶詩研究視野大大拓寬。蘇軾在《與程秀才書》中云：“流轉(zhuǎn)海處，如逃空谷，既無與晤語者，又書籍常無有，惟陶淵明一集，柳子厚詩文數(shù)策，常置左右，目為二友?！盵2]蘇軾還創(chuàng)作和陶詩，現(xiàn)存蘇軾“和陶詩”124首，對陶詩幾乎和遍。在辛棄疾600多首詞中有70多首涉及陶淵明，占辛詞11.5%。宋代刊行的繁盛的史著、詩文、詩話、筆記、畫論中涉及陶淵明及其作品的十分廣泛，不一而足。錢鐘書先生曰： “淵明文名，至宋而極?！盵3]

魏晉時代政治極端黑暗，黨同伐異的斗爭異常殘酷，士人多不得善終，“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4]，以孔融、楊修、嵇康、二陸、二謝、鮑煦為代表的大批士人或因直接參與上層的權(quán)力爭奪或因不與統(tǒng)治者合作而被殘酷殺害，百姓則更加遭受離亂之苦，“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命猶如草芥。這使魏晉文人們對人生無常和短暫的認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生活于這個生命意識全面覺醒時代的陶淵明，經(jīng)歷了桓玄篡位，劉裕、劉毅起兵討伐桓玄等重大的歷史事件，對生命的脆弱、消亡便更為敏感，他的詩文中就有20余篇涉及生死問題。陶淵明在體認短暫的個體生命之時，同普通人一樣，對時光的飛逝和歲月的更替發(fā)出諸多的感慨，有時甚至到了恐懼的極限： “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盵5]64“從古皆有沒,念之心中焦?！盵5]224詩人也惜生懼死，反復地思考著這人類共同憂慮的也似乎是人類唯一無法解決的難題。他既不去深山老林、孤廟古寺——遠離塵世去等候輪回報應，也不去祈求成仙，更不愿去裝瘋賣傻做出一些離奇古怪、沽名釣譽的狂放行為，他回歸自然的田園，還幽默打趣地為自己寫了《擬挽歌辭三首》，又用凝重的筆調(diào)寫了《自祭文》，對自己的一生做了清醒、公穩(wěn)的評價，真正做到了“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5]127，坦然而死。

陶淵明正是在安頓好生的基礎(chǔ)上才如此安頓好死的。他首先溝通物我，在自我與自然融合的基礎(chǔ)上，在日常生活中創(chuàng)設(shè)出無盡的今生歡樂。陶淵明所作的126首詩和12篇文中，呈現(xiàn)給世人的是他身心自由的生命狀態(tài)，詩文中用“歡”字27次，用“樂”字28次。陶淵明極其看重今生的歡樂。在充滿享樂性文化大氣候中的宋代文人們與之一拍即合，“會享人天清福，休把兩眉輕蹙?！盵6]132“一向年來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盵6]97“帝里風光好，當日年少，暮宴朝歡”[6]141等等。當然陶淵明的“且極今朝樂”的休閑有別于放縱自己的及時行樂式的庸俗休閑，不是貴族們的那種富貴優(yōu)游的庸俗享樂式的休閑，他的歡樂植耕于生生不息的田園之上，是在物質(zhì)匱乏、辛苦勞作中所得的無限歡樂，是獲得身心自由的高級休閑，此便是他的與眾不同處，也是陶詩備受人們青睞的根本原因。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處于生活困頓中的陶淵明即事而適，遇事而樂，他所擁有的生命自由狀態(tài)的生活，即古今人們所追求的最理想的休閑生活。在他的詩文里頻頻出現(xiàn)“稱心、稱情、縱心、委心、肆志”等一類與“休閑”密切相關(guān)的詩句。筆者試圖從休閑的角度來探討陶淵明的詩文對宋代休閑詞的影響及其在詞中的表現(xiàn)。宋代休閑詞即宋代詞人擺脫了日常勞作和生活的外界壓力的自由時間內(nèi)，以娛樂性為目的，以追求身心自由為目標而作的詞?，F(xiàn)在來看，在面對自然、社會、自我各自的諸多矛盾時，陶淵明及宋代詞人是如何鑄成自己身心自由的獨立人格的呢？

一、物我情融之樂

陶淵明對兒子們述說自己少年時：“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復歡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盵5]529故鄉(xiāng)田園優(yōu)美山水中的一切，滋養(yǎng)了陶淵明年少的心也養(yǎng)就了他熱愛自然的天性：“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盵5]76陶詩將自我情志渾化無痕地融注到自然萬物中。宋代施德操在《北窗炙課錄》中曰：“淵明隨其所見，指點成詩，見花即道花，遇竹即說竹，更無一毫作偽。”[7]56自然界的山水風云、花草樹木就像是陶淵明自身血液的一部分，二者融為一體——人就才思敏捷、情思舒暢，物也成了有靈氣有個性的生機盎然之物，世人目觸陶詩，詩中的鳥菊竹蘭、風霜雨露便在人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揮之不去。前人、今人關(guān)于陶詩中鳥、菊的典型意象論述較多，下文且看陶詩中竹蘭兩種意象對宋詞的影響。

1.竹

陶淵明關(guān)于竹子的詩有：

徘徊丘壟間，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枯株。(《歸園田居》)[5]86

寒竹被荒蹊，地為罕人遠。是以植杖翁，悠然不復返。(《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5]200

相命肆農(nóng)耕，日入從所憩。桑竹垂馀蔭，菽稷隨時藝。(《桃花源詩》)[5]480

青青翠竹傲然挺立于荒蕪的村野或良田美池的桃花源，隨遇而適且始終保持君子之風。

蘇軾甚愛竹。他的《于潛僧綠筠軒》曰：“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盵8]蘇軾認為清新高雅的竹能使人超凡脫俗。蘇軾與陶淵明一樣將自己融于自然之中，深切體悟物我情融之樂。蘇軾于元豐五年(1082)七月六日所作《定風波·集古句作墨竹詞》[9]413曰：

雨洗娟娟嫩葉光，風吹細細綠筠香。秀色亂侵書帙晚。簾卷。清陰微過酒尊涼。人畫竹身肥臃腫。何用。先生落筆勝蕭郎。記得小軒岑寂寂。廊下，月和疏影上東墻。

被貶黃州的蘇軾在王文甫家飲酒讀書，月明竹影漫上東墻，有竹香竹色竹影陪伴，他的貶謫生活甚是愜意。詞人和竹一樣隨遇而安。

張炎的《南鄉(xiāng)子·竹居》[6]315則曰：

受此碧相依，卜筑西園隱逸時。三徑成陰門可款，幽棲。蒼雪紛紛冷不飛。青眼舊心知。瘦節(jié)終看歲晚期。人在清風來往處，吟詩。更好梅花著一枚。

此詞描寫張炎的隱居之處——竹居。張炎特別喜愛竹子，上闋寫自己選擇隱居西園時便種下竹林，如今自己已與成陰的竹林相依為伴?！叭龔健敝鸽[居處，化用了陶淵明“三徑就荒，松菊猶存”[5]461的詩句。詞人把竹和陶淵明看成自己“青眼”所看重的故舊知交，它的挺拔身姿越到嚴冬歲晚尤其大雪紛紛之時愈加突出。在竹林清風吹拂的西園，張炎吟詩抒情，他與竹和陶淵明在意念上已融為一體，都變成了高潔雅致的君子。

2.蘭

陶淵明亦喜歡蘭：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飲酒》十七)[5]274

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擬古九首》)[5]315

坦至公而無猜，卒蒙恥以受謗。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感士不遇賦》)[5]432

陶淵明把高潔之士喻為幽蘭，鄙俗之人喻為蕭艾，在清正時風中，二者即可辨別清楚。詩人把有德行的朋友，“坦至公而無猜”而終于蒙受恥辱受到誹謗的士等都視為蘭。

辛棄疾的《卜算子·修竹翠羅寒》[6]217中，“遲日江山暮”描繪蘭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也是詞人所生活的南宋政治環(huán)境。詞人通過蘭不愿像游絲般隨波逐流，只愿與高潔的梅花為伴，只肯在大好春光中綻放,來表達自己在腐敗的南宋王朝獨自抗金復國的高潔品質(zhì)與獨立不遷的精神。

張炎的《國香·賦蘭》[6]229曰：

空谷幽人。曳冰簪霧帶，古意生春。結(jié)根倦隨蕭艾，獨搶孤貞。自分生涯淡薄，隱逢蒿、甘老山林。風煙伴憔悴，冷落吳宮，草暗花深。霽痕消凍雪，向崖陰飲露，應是知心。所思何處，愁滿楚水湘云，肯信遺芳千古，尚依依、澤畔行吟。香痕已成夢，短操誰彈，月冷瑤琴。

上闋寫空谷中的蘭之不幸遭遇，喻指著宋元之際有志文人的艱難處境。下闋寫風雪后天氣晴朗之時，蘭依然飲露于山涯背陽處，尋找知音。“澤畔行吟”，張炎所思念的知音乃是如蘭一般留芳千古的楚國大夫屈原。詩人在南宋亡國后借蘭花泄渲其傷痛之情，同時又借蘭花折射出自己的人格形象，從而獲得了心靈的寧靜，此不失為休閑的一種好方法。

竹蘭等本是無所謂喜怒衰樂的情感，由于詩人詞人們熱愛自然、情融自然，與自然和諧共存，乃辛棄疾所謂“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盵5]213詩人詞人進入物我情融的佳境，能暢享物我情融之樂，獲得真正的身心自由，此乃休閑的最高境界。

二、歸耕田園之樂

陶淵明在親自躬耕的辛苦實踐中，真切地休悟到自給自足自由的歸耕田園之樂。他所作的《歸去來兮辭》、《歸園田居》五首、《歸鳥》、《讀三海經(jīng)十三首》等，描寫了恬靜平淡的自然風光以及自由自在自足的生活和心境。于晉安帝義熙六年(410)所作的《庚戌歲九月中于西田獲早稻》曰：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熟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開春理常業(yè)，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禾還。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丶邑M不苦？弗獲辭此難！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干。與濯息檐下，斗酒散憷顏。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guān)。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5]227。

詩人認為通過自己的勞動而解決衣食之生存問題是人生的正道。詩人描寫自己從春到秋早出晚歸，經(jīng)受霜露風寒，終于有了可觀的收獲。勞動是辛苦的，但安全、自由，沒有人為的意外的災禍糾纏。詩人勞動之余：歇息檐下、洗手濯足，然后開懷暢飲、舒展容顏，其樂無窮。他以千載以上的長沮、桀溺躬耕隱者為知己，他愿意在遠離污濁丑惡官場的純凈自然的田園中度完一生。陶淵明此愿已了，他于《自祭文》中曰：“勤靡馀勞，心有常閑，樂天委分，以至百年?！盵5]556

喜愛陶淵明的宋代詞人把描寫的筆觸從“花間”、“尊前”轉(zhuǎn)向鄉(xiāng)村風物、田園生活，很多詞人還表達了欲歸耕田園的強烈欲望。如蘇軾在徐州任太守時所作的五首《浣溪沙》，面對美好田園中的純樸農(nóng)民，詞人向往地問“原是此中人”的自己：“何時收拾耦耕身？”后因“烏臺詩案”，蘇軾一貶再貶后，詩詞中歸耕的愿望就更為強烈。元豐五年(1082)于黃州所作的《江神子》詞曰：

夢中了了醉中醒。只淵明。是前生。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昨夜東坡春雨足，烏鵲喜，報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鳴。北山傾。小溪橫。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都是斜川當日境，吾老矣，寄余齡[6]251。

夢中、醉中始終清醒、明白：親身躬耕是超越人間酸甜苦辣的唯一出路。蘇軾一如陶淵明知曉此道理。風調(diào)雨順使詞人心情歡悅，有泉水叮咚的雪堂與當日斜川一樣美麗。詞人愿在此地度余生。躬耕生活的艱辛卻不能遏制詩人詞人創(chuàng)設(shè)快樂。作為貶謫之人，身已失去自由，但因他心的自適而使他的“災難”生活充滿歡樂，充滿詩意：“村舍外，古城旁，杖藜隨步轉(zhuǎn)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盵6]178心的自由帶來身的閑適，詞人與六百多年前的詩人多么神似：“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盵5]461

再說辛棄疾。辛棄疾雖沒有像陶淵明、蘇軾那樣親自躬耕，但他同樣創(chuàng)作了很多田園詞，描寫了農(nóng)村的自然風光、農(nóng)民生活的剪影以及詞人自己的鄉(xiāng)居生活，如：“陌生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盵6]180“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燈火門前笑語。釀成千頃稻香，夜夜費一天風露?！盵6]212“父老爭言雨水勻，眉頭不似去年顰。殷勤謝卻甑中塵?！盵6]224“雞鴨成群晚不收。桑麻長過屋山頭?！盵6]182等，詞描繪出鄉(xiāng)村生活的寧靜、淳樸、自由。辛棄疾熱愛鄉(xiāng)村生活和對現(xiàn)實政治的不滿同時蘊含于他的田園詞中。

其他詞人反映鄉(xiāng)村田園的詞如：“江國多寒農(nóng)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盵6]256“社近東皋農(nóng)務急，惟耕，觀見菖蒲出水清?！盵6]272“扶犁野老田東睡，插花山女田西醉?！盵6]281“老來學圃樂年華，茅屋短籬遮。兒孫戲逐田翁去，小橋橫、路轉(zhuǎn)三叉?！盵6]290不再一一列舉，宋詞中有大量的農(nóng)村田園詞都在相當程度上接受陶淵明歸耕田園之樂的影響?？此菩量喽苁股硎嬲故剐淖杂傻泥l(xiāng)村田園是休閑的好去處，它使宋代休閑詞內(nèi)容更加豐富，使宋代詞人的情感寄托多了一方溫馨的港灣。

三、詩酒琴書之樂

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嬉。(《答龐參軍》)[5]26

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移居二首》)[5]130

得知千載上，正賴古人書。(《贈羊長史》)[5]161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5]180

讀書對陶淵明來說是休閑，詩中云：“游好”、“委懷”、“樂”等表明他于琴書無功利目的，“欣然忘食”，閱讀中不時體悟到作品中的思想感情給自己帶來的身心愉悅。他寫詩也是一種休閑，在《飲酒二十首》序中曰：“余閑居寡歡，兼比夜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茸碇?，輒題數(shù)句自娛，紙墨雖多?！盵5]235《五柳先生傳》中曰：“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盵7]502可見他無功利目的地彈琴讀書寫詩具有休閑的意識。

酒對于陶淵明其人其文都很重要。在《五柳先生傳》中詩人自稱“性嗜酒”。他接受彭澤令的職務也有“公田之利，足以為酒”的因素。蕭統(tǒng)在《陶淵明集序》中曰：“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為跡焉?！盵5]613將飲酒與賦詩、讀書、彈琴、耕種以及松菊鳥等相連，獲得“酒中趣”，使飲酒帶給他身心的愉悅：

稱心而言，人亦易足。揮茲一觴，陶然自樂?！迩贆M床，濁酒半壺。(《時運》)[5]8

酒能祛百慮，菊解制頹齡。(《九日閑居》)[5]71

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游斜川》)[5]91

詩人飲酒后放開高遠的胸懷，溝通千古：“顏生稱為仁，榮公言有道，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盵5]261蘇軾《書淵明飲酒詩后》曰：“此淵明《飲酒》詩也。正飲酒中，不知何緣記得此許多事？”[6]28詩人確是“寄酒為跡”，他的飲酒詩中僅幾次提到飲醉，陶淵明飲酒多是適可而止，處于“中觴”狀態(tài)，達到忘天忘我物我相忘相融的境界，覺得酒中之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5]247“此其閑遠自得之意，直若超然邈出宇宙之外！”[6]402

陶淵明詩酒相連的耕讀人生，對宋代詞人影響深遠，詞最初便是多為酒宴上助興娛樂之用，而涉及“酒”的宋詞往往與陶淵明相聯(lián)：

有陶令秫酒，謝公山履。閑束潭洞，醉皓月，弄橫笛，(曹冠《半陵王涵碧》)[6]419

勸君倒戴休令后。也不須更漉淵明酒。(黃大臨《七娘子》)[6]471

種秫會須盈百畝。非君誰識淵明。(倪偁《蝶戀花》)[6]502

那陶令，漉他誰酒，趁醒消詳。(陳亮《秋蘭香》)[6]376

昨?qū)④娡ゐ^，今朝陶令壺觴。醉來東望海茫茫。家迎蓬萊方丈。(戴復古《西江月》)

蘇軾嘗云：“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6]542他亦深知陶淵明酒中深味，作《酒隱賦》、《酒子賦》、《濁醉有妙理賦》等以明酒中之趣。蘇軾曰：“我雖不解飲，把盞歡意足?！盵6]319“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盵6]337。蘇軾酒量有限，但酒趣極濃：

在揚州，飲酒過午輒罷，客去，解衣槃礡終日，歡不足而適有馀[6]338。

余飲酒終日不過五合，天下之不能飲無在余下者。然喜人飲酒，見客舉杯徐引，則余胸中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適之味乃過于客……[6]352

蘇軾與陶淵明的“半觴”相妨，他飲酒求“酣適”，二者都是于自得自適中擁有身心自由的休閑狀態(tài)。

辛棄疾626首詞中飲酒詞有340多首，且其飲酒詞中常常稱引陶淵明：

愛酒陶元亮，無酒正徘徊。(《水調(diào)歌頭》)

醉里去歸來，松菊陶潛宅。(《生杳子》)

停云老子，有酒盈樽，琴書可銷憂。(《雨中花慢》)

但由于辛棄疾始終難忘恢復中原的大業(yè)，他的飲酒詞中便少了陶淵明的那份自適，“酒興詩情不相似”[6]409，做不到陶淵明“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5]263之閑淡，難達其“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自適，但他把陶淵明作為千古知己，在體驗陶淵明及自己的酒情詩韻中獲得精神回歸的方向，從而減輕精神的痛苦，身心因此而自由愉悅得多，這是客觀的事實。

陶淵明看重的是今生的歡樂。他的歡樂不是揮霍放縱的及時行樂，從自然、社會到自我，他自己創(chuàng)設(shè)了物我情融、歸耕田園及詩酒琴書等一系列快樂，他心閑自適，身心愉悅，在心理上足夠與黑暗的社會政治抗衡。他這種追求身心自由的休閑生活，這種獨立不遷的人格素養(yǎng)，深深影響了宋人及宋詞以及宋以后的無數(shù)代人。

[1] 鐘優(yōu)民.陶學發(fā)展史[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0：95.

[2] 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G].北京：中華書局，1986：1267.

[3] 錢鐘書.談藝錄(訂補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4：88.

[4] [唐]房玄齡.晉書[G].北京：中華書局，1996:2.

[5] 袁行霈箋注.陶淵明集箋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3.

[6] 唐圭璋.全宋詞.北京：中華書局，1965.

[7] 北京大學中文系文學史教研室.陶淵明資料匯編[G].北京:中華書局，1962.

[8] [清]王文浩編注.孔凡禮點校.蘇軾詩集[G].北京：中華書局，1982：448.

[9] [宋]何逮.東坡事實[C]∥春渚紀聞(卷六).北京：中華書局，1983：84.

(責任編輯：李 軍)

The Influence of Tao Yuanming on the Idea of Leisure Poems of the Song Dynasty

ZHANG Cuiai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Yanche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Yancheng Jiangsu 224051, Chian)

The insipid nature of much of Tao Yuanming and prose works of the Song Dynasty general agreement respected intellectuals, because of its people, its values and grasp the "this life" the joy. He is not the joy of spending time indulgence Xing Yue, Tao Yuanming, I pursuited a situation of financial, in the garden till the fields, and a series of Qin Shi Jiu happy. Research by Tao Yuanming had a deep influence on the Song and Song Ci independence is not moved to the personality qualities, we can not only taste of the Song Dynasty poet Tao Yuanming and the pursuit of physical and mental freedom of "leisure" enrichment, but also how to get people "Poetic Dwelling," the confidential, to help us to grasp the science and the true meaning of leisure.

Tao Yuanming; Song ci; leisure

10.16018/j.cnki.cn32-1499/c.201504012

2015-09-18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13YJC751080)

張翠愛(1968-)，女，江蘇鹽城人，副教授，博士后，研究方向：詞學。

I206.2

A

1671-5322(2015)04-004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