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燕燕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論姚從吾的民族史觀與民族史研究
楊燕燕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20)
姚從吾民族史觀的主要論點即認為中國歷史的發(fā)展是綿延,擴大與不間斷的,原因在于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在文化與武功方面的交互影響與融合。姚從吾的民族史觀在其民族史研究的實踐中得以貫徹體現(xiàn),但其中也包含著難以調(diào)和的內(nèi)在矛盾。
姚從吾;民族史觀;民族主義
姚從吾(1884-1970),原名士鰲,字占卿,號從吾,河南襄城人。1917年入北京大學史學系,1922年赴德留學,師從傅蘭克(Otto Franke,1863-1946)、海尼士(Erich Haenisch,1880-1966)等著名漢學家研習蒙元史。1934年回國后任教于北京大學,1949年赴臺。姚從吾對伯倫漢《史學方法論》尤為推崇,其論著大多是關(guān)于契丹、女真、蒙古等邊疆少數(shù)民族之研究。本文僅從史學思想的角度,就姚從吾的民族史觀及其民族史研究作簡單的論述。
一般認為,中國民族史有廣、狹二義,狹義的民族史就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史,廣義的民族史則是包括漢族在內(nèi)的中國全民族的歷史。20世紀20年代以來,民族史開始作為一個有豐富內(nèi)容和體系的獨立學科而發(fā)展。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識到中國歷史應(yīng)該是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歷史,呂思勉、林惠祥、王桐齡以及呂振羽等人的中國民族史專著都是廣義的民族史。
民族史觀作為在史學活動、史學思潮及史家思想中存在的民族觀念,具體地說,指史學中關(guān)于歷史上各民族歷史地位、相互關(guān)系及相關(guān)問題的認識,屬于歷史觀中民族觀。姚從吾的民族史觀也是廣義的民族史觀,即是在1957年所提出的“國史擴大綿延論”。國史指的是包括漢族和各少數(shù)民族在內(nèi)的中華民族的歷史:“中華民族的歷史,如大家知道的,不但是時代悠久,沒有間斷;而且也是與時俱進,逐漸擴大的。秦朝兩漢比春秋戰(zhàn)國的范圍擴大;隋、唐比秦朝、兩漢擴大;元朝更比隋、唐擴大。清朝在一千八百四十二年以前,雖沒有元初所建附庸汗國與一時兵力所及地域面積的廣大;但就帝國的本土說,似乎也比元朝版圖緊湊。”[1,p1]“悠久”“無間斷”“詳密”,便是中國歷史發(fā)展的主要特征。
姚從吾認為,國史擴大綿延的過程,同時也是漢族與各少數(shù)民族“團結(jié)混合”,即民族融合的過程。姚從吾以民族的“團結(jié)混合”為審視國史擴大綿延的基本視角,提出了國史發(fā)展過程中的五大醞釀與四大混合:由商、周、春秋、戰(zhàn)國的醞釀,至秦漢時代的第一次大混合;由魏晉十六國醞釀與南北朝分途發(fā)展,至隋唐的第二次大混合;由五代醞釀與宋、遼、金的分途發(fā)展,至元朝的第三次大混合;由明與北元的對峙,至清朝的第四次大混合;由鴉片戰(zhàn)爭開始至當下之大混合。依融合的程度而言,中華文化主流是漢唐明,第二主流是金朝清朝。總之,國史的大一統(tǒng)總是伴隨著民族的大混合,從而將中國歷史發(fā)揚光大。
在姚從吾看來,要尋求國史發(fā)展“悠久”“無間斷”“詳密”的原因,須得從文化中尋求答案。姚從吾把“中國儒家大同文化”看作是維系國史綿延發(fā)展的基本樞紐,其理由有四:一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的大同文化基礎(chǔ)深厚,兼容并包,為少數(shù)民族所樂于接受,是一種“合理的中庸主義”的文化;二是儒家文化根植于中原,生活空間豐富且包容性強,能夠與時俱進并擇善而從;三是“民族智慧與哲學的因素”,這種哲學精神包括了提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維系人際關(guān)系的基本準繩,“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的大同思想,“禮失而求諸野”“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的反思精神;四是漢民族自身的歷史傳統(tǒng),漢民族在歷史上的文治武功,成就偉大且根基深厚。因此,“中國儒家大同文化”具有非比尋常的向心力,可以說是一種普適性的文化,對于各邊疆少數(shù)民族足以兼容并包并屹立不倒。
姚從吾并非是單純強調(diào)文化因素,而是主張“智慧與力量”,即文化與武力兩者并重。綜觀整個世界歷史發(fā)展的進程,各民族有文化而無武力或是有武力而無文化,都無法擴大綿延。姚從吾將秦漢與隋唐推崇為是中國歷史上的兩個羅馬帝國,正是文化與武力協(xié)調(diào)配合最好的典范。漢族的儒家大同文化源遠流長,少數(shù)民族則尚武沈雄,兩者恰為互補,少數(shù)民族的尚武精神灌注于因循茍且、文弱不武的漢族文化中,給后者不斷地注入了新的活力,“東北游牧民族往往威脅中原農(nóng)耕民族,一方面帶來災(zāi)難,但也因新力量的刺激,新血液的輸入,而引起民族精神的再生與重復(fù)中興……(契丹)善于利用天然環(huán)境的基礎(chǔ)與善于培養(yǎng)尚武精神的緣故。這種精神正是中原農(nóng)業(yè)民族社會所缺乏,而正是東亞儒教大同文化所需要的。”[2,p59-60]
中國歷史可以說是“民族智慧”與“民族力量”相協(xié)調(diào)的結(jié)果,以此為標準來衡量中國的歷代王朝,文治武功粲然可觀者,如商周秦漢、魏晉南朝、隋唐宋明如此,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如北魏、北周、北齊、遼、金、元、清也無不如此。相比之下,匈奴、烏桓、突厥等少數(shù)民族武力的強盛與文化的逼仄恰成反比,所以這些少數(shù)民族“未能與中原儒家大同文化密切合作……所以他們的活動與事業(yè),只有見于我們的二十五史中,漢人記述的外國傳了”[2,p135]。
中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常乃德將其視為是“民族血統(tǒng)的大混合”的過程,“并不是一個黃帝能夠滋生今日四萬萬五千萬的子孫,而是原始的許多小民族,彼此由血統(tǒng)混合的結(jié)構(gòu),逐漸發(fā)展成今日這樣龐大的國族”[3]。姚從吾的國史擴大綿延論,則是用“文化”代替了“血統(tǒng)”,強調(diào)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的相互交往與團結(jié)融合過程中的文化因素,注意到了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在民族文化方面的交互影響,“血統(tǒng)”與“文化”兩者當各有所側(cè)重。
遼金元史是姚從吾少數(shù)民族史研究的重點所在。對于少數(shù)民族研究,不能持有大民族主義的立場,姚從吾嚴厲批評了傳統(tǒng)歐洲史學將匈奴西遷視為“黃禍”的偏見,“直到十九世紀下半紀,人本主義哲學的歷史觀,進化的歷史觀,科學求真的歷史觀,漸漸通行,才有一部分的學者,根據(jù)事實,用客觀和人類平等的眼光,觀察歷史,將從前的偏狹的、主觀的,尊己族而輕視異族的傳統(tǒng)的思想,逐漸打破”[1,p38],平等的、客觀的眼光方才是研究少數(shù)民族的正確立場。
美國學者魏特夫(K. A. Wittfogel)曾把中國由少數(shù)民族建立的政權(quán)分成“滲透王朝”與“征服王朝”兩種類型[4]?!皾B透王朝”就是單純的民族同化,少數(shù)民族“滲透”到漢族中而消失,最為典型的例子是北魏。另一則是少數(shù)民族自覺地、有意識地抵制漢族文化的影響,頑強地保護游牧民族的部落組織和生活方式,即為“征服王朝”,魏特夫把遼、金、元、清都歸入了征服王朝?!罢鞣醭崩碚摫蝗毡緦W者加工改造而為其侵略政策服務(wù),但其指出了北方游牧民族與漢族的差別和對立,則是正確的。姚從吾的遼金元史研究,既要重點研究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數(shù)民族本身所具有的文化特征及其功能,又要將其納入國史擴大綿延論的體系中,論述其融入漢族文化的一面。
姚從吾把“文化”定義為“一個民族所形成的‘有遠見的,合理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大者成為一個朝代傳世行遠的典章制度;其次也不失為一個時代,一個地區(qū)可以流傳篤守的一種民族習俗”[5,p36]。文化單位為標準把邊疆少數(shù)民族分成三組:一是以匈奴、突厥、蒙古為代表的游牧文化;二是以烏桓、鮮卑、契丹為代表的漁獵文化;三是以渤海、女真、滿洲等為代表的漁獵與農(nóng)耕并重的文化。
契丹漁獵文化之最重要體現(xiàn)即為四時捺缽,“所謂捺缽者,初視之似僅為遼帝弋獵網(wǎng)鉤,避暑消寒,暫時游幸之所。宜無足重視。然而夷考其實,此乃契丹民族生活之本色,有遼一代之大法,其君臣之日?;顒釉诖耍鋰沃行臋C構(gòu)在此。凡遼代之北南面建官,蕃漢分治,種種特質(zhì),考起本源,無不出于是”[6]。金、元、滿清,都有捺缽之痕跡。姚從吾對于契丹的捺缽文化“不憚煩復(fù)”再三強調(diào),就在于其最能夠體現(xiàn)“契丹族漁獵文化的特質(zhì)”[5,p2],“遼朝一代的大法,君臣的日常生活,蕃漢分治的精神,皆基于是。這也是中古時期我國東北地區(qū)漁獵文化的真精神”[2,p66]。女真族在上京時代亦有其“固有文化”,但未如契丹四時捺缽的明確記載,姚從吾將其概況為“騎射田獵,習勞善戰(zhàn)學自室韋、契丹;耕田績麻、宮室城居學自中原漢人。因為氣候嚴寒、人多沈雄,所以學的相當?shù)郊?。由此得以善勝攻取,十年之?nèi)創(chuàng)建大國”[5,p34]。捺缽在金朝即為“春山秋水”,在政治生活中占有一定地位。蒙元在政治上對于蒙古本部實行其傳統(tǒng)政策,在中原地區(qū)除了軍事、財政、信仰之外,均行漢法,用漢人。對于忽必烈來說,采用漢文化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只是“尊崇漢文化,但不是投降漢文化”[5,p399-400]。
從國史擴大綿延論的基本論點出發(fā),姚從吾除了要論述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數(shù)民族固有的文化特征與生活方式之外,更要論述其與漢族的交往與融合。
契丹自從得燕云十六州后,實行以契丹俗治契丹、以漢人成法治漢地的二元政策?!哆|史·百官志》云:“遼國官制,分北、南院。北面治宮帳、部族、屬國之政,南面治漢人州縣、租賦、軍馬之事。因俗而治,得其宜矣?!币奈岚堰@種二元體制看成是漢族與少數(shù)民族“共存共榮”的絕佳形式。契丹還實行“世選之官,擇材能者任之”的世選制度,姚從吾認為二元體制與世選制度恰好與儒家文化中的“兼容并包”與“選賢與能”這兩種精神深相契合,這兩種精神正是“儒家大同文化的屹立東亞,綿延擴大,歷久長新,有重大的關(guān)系”[2,p138]。
姚從吾進而認為,在歷史的長河中二元體制最終只是“邊疆民族接受漢化前,過渡時期必然的一種現(xiàn)象。遼朝如此,元朝、金朝仍是如此,而清朝也有類似的情形”[2,p112]。就遼朝而論,澶淵之盟可看作是其轉(zhuǎn)折點,契丹采漢制行漢化,是時代與環(huán)境的要求。自澶淵之盟后,契丹與漢族交往日益密切,漢化日深,“這自然是東亞儒教大同文化啟導下,各局部民族在文化上歷史上長期相互合作,共存共榮的結(jié)果”[2,p105]。
少數(shù)民族的統(tǒng)治者,能夠順應(yīng)時勢,推動其本民族與漢族的交往與融合,姚從吾對此評價很高。遼、金、元三朝,“真能利用漢民族的智慧,開地辟城,采用漢族文化,建立國家的;首推遼太祖阿保機,其次才是元世祖忽必烈”[1,p193]。葉隆禮《契丹國志》中述阿保機利用漢人,得以統(tǒng)一諸部,建元稱帝。姚從吾以此條記載雖然系出自南宋史書,但與其他記載相互印證,可斷言確有其事。姚從吾通過考證阿保機時代的“漢城”,認為其非確名而為類名,即是漢人所居之城,“漢城”的城市建置、街道布局以及建筑風格都帶有華夏文化的特征。姚從吾據(jù)此論斷“阿保機利用這些漢城,先自己獨立,后建立國家”,而“漢城”數(shù)目之多也可窺知漢人在阿保機建國中的重要作用。姚從吾特又推重金世宗,因熟習華夏文化,努力調(diào)和漢族與女真關(guān)系并施諸政治,都是很“值得稱道的”[5,p119]。元朝是由邊疆少數(shù)民族所建立的第一個統(tǒng)一王朝,所謂的“至元盛世”的出現(xiàn),究其原因,在于忽必烈能夠“因時制宜;能將蒙古的武力,與中原已具規(guī)模的漢唐文化,互相配合,使民族智慧與民族武功發(fā)生團結(jié)合作的力量”[5,p377]。
姚從吾的國史擴大綿延論帶有強烈的文化民族主義色彩。源流的民族主義有兩種模式,一是法國大革命代表的,強調(diào)民權(quán)的政治民族主義;二是德國代表的,強調(diào)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tǒng)的文化民族主義。文化民族主義是一個民族在受到其他民族的文化影響時,由于異域文明的強烈滲透而在知識階層中本能地發(fā)生的、以維持本土文明的主體地位和在倫理道德、思想學術(shù)、文學藝術(shù)諸方面堅持傳統(tǒng)化的價值心態(tài)和文化追求[7]。
從積極的方面看,文化民族主義強調(diào)本民族的文化優(yōu)越性,重視民族的歷史文化以培養(yǎng)國民的愛國心,弘揚民族精神,繼承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復(fù)興中華文化[8]。姚從吾對于國史擴大綿延的闡發(fā),正是為了彰顯中華民族的立國精神。
姚從吾把“中國儒家大同文化”看成是國史擴大綿延的根本原因,反之,國史的擴大綿延與中華民族的團結(jié)融合,也促進了儒家文化的發(fā)展。他把儒家大同文化作了時代劃分:上古自戰(zhàn)國是醞釀時期;秦漢是正式形式時期;隋唐是儒家大同文化高峰;秦漢與隋唐并稱為儒家大同文化的黃金時代。隋唐以后的儒家文化趨于消沉混合,北宋是其中間休息期,南宋則是其江南拓展期,元朝是繼秦漢、隋唐以后的第三鼎盛期,明朝為第二次休息期,清朝則是第四次鼎盛時期?!耙徊恐腥A民族的歷史,就是儒家大同主義文化的發(fā)展史?!盵1,p9]
姚從吾對于歷代在民族戰(zhàn)爭劇烈,“挺身而出,力圖挽救當時民族與文化劫運”,維系“儒家大同文化”于不墮的歷史人物特表贊賞,例如金末王喆創(chuàng)立全真教,利用宗教的形式來闡揚民族思想。全真教主張儒釋道合一,“目的既不在宣揚傳統(tǒng)的道教,或者有保存全民族傳統(tǒng)思想的意味”[5,p180]。全真教“欲對中原漢唐文化與中原民族有所匡救”的救世思想與其民族思想同樣可貴,全真教履踐了“在亂世時止殺與救人”的救世思想,尤其是邱處機的“貢獻與努力,特別值得重視”[5,p215-216]。早已漢化的契丹貴族耶律楚材,成功周旋于蒙古諸汗之間,從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盡力“維護漢地文化”。元初的諸漢臣如趙復(fù)、許衡、張德輝、劉秉忠等,或身體力行“誠心衛(wèi)道”,或?qū)ι贁?shù)民族統(tǒng)治者大力宣揚漢化,體現(xiàn)了“殉道精神與守正不阿的精神”[5,p388]。姚從吾對于上述諸人之“苦心孤詣”維護華夏文化之史實與用心表述特詳,并大加表彰。
從消極的方面看,文化民族主義也存在著諸如盲目自滿,驕虛自大等因素,并且還包含著難以調(diào)和的內(nèi)在矛盾,這當然是文化民族主義者所面臨的共同問題,在姚從吾本人的史學研究中也時有所體現(xiàn)。
就漢族而論,漢族是文化上的征服者,但卻又是武力上的被征服者,漢族究竟是被征服,抑或是未被征服,姚從吾似乎更傾向于后者。姚從吾一方面把中原農(nóng)業(yè)社會及其儒學文化看作是“母體”,“邊疆少數(shù)民族雖能在政治上一時用武力侵入中原,建國稱霸,但在文化上,則樂于舍己從人,承襲漢唐”[1,p11]。從歷史上看,契丹、女真、蒙古、滿洲等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無一例外地采行儒家文化,“富人情味”的儒家文化能夠使得邊疆少數(shù)民族“朝宗歸海”“誠心歸化”。但另一方面又強調(diào)中原地區(qū)一直以來都“絕未被邊疆民族所征服”[1,p11]。姚從吾把長城、黃河、長江稱作是儒家大同文化的三大保障,或者說是三道防御線。邊疆少數(shù)民族進入中原都是由北向南,要依次跨越這三道防御線。既然中原文化能夠使邊疆少數(shù)民族“朝宗歸?!?,那三道防線三大保障豈非多余?顯然,武力的征服與文化的被征服——即所謂的“征服者被征服”——的內(nèi)在矛盾很難協(xié)調(diào)。
就少數(shù)民族而論,這就需要解答《元史·張德輝傳》中所提出的“金以儒亡”的問題,即金朝滅亡是女真徹底漢化而喪失其本民族“尚武沈雄”特性所致,還是因為漢化不夠徹底學習漢文化尚不到家所致。對此姚本人似乎也陷于矛盾當中。按照其解釋[5,p313],金朝滅亡的關(guān)鍵是女真與蒙古“兩民族沒有同時興起,而是乙起甲落。蒙古強盛的時候,恰恰遇到女真衰落的時候”,特別值得注意的則是“女真人始終剛強不屈;雖處劣勢,不肯投降”,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而從根本上來說,則在于女真族善于學習模仿其他民族的文化,但卻沒有一部“自成套數(shù)”的文化,這樣就缺乏了可靠的立國之基,其學習漢文化終不免于移花接木,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但姚從吾同時也特別注意到了金世宗、章宗兩朝對恢復(fù)女真固有文化之努力,金世宗“認為女真精神可以補救漢族文化的不足,因此提倡文武合一,重視射獵”,試圖以女真文化來彌補漢族文化的不足,在這一點金世宗可以說是“超越他的時代的”[5,p166-167]。到了金章宗時期,女真漢化日深,“女真貴族逐漸忘本,變成了十足的中原‘漢人’。漢人與女真人(已受漢化的女真人)也諫阻皇帝打獵,諫阻巡幸景明宮看作分宜所言,并且視為沽名釣譽的籍口。這件事可以測驗女真漢化程度的進展,也是金朝由強趨弱的關(guān)鍵”[9]。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是否因漢化而滅亡的問題依然沒有完滿的解釋。
隨著近代世界歷史的發(fā)展與各國之間交往的深入,這種文化民族主義已不適應(yīng)于時代的需要了,正如逯耀東所分析的:“這種堅持自己文化優(yōu)越,拒絕外來事物的觀念,隨著中國歷史長流的奔騰,已深植人心,與日俱增,無以名之,姑稱為‘長城的心理’?!盵10]中國歷史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筑城、衛(wèi)城與拆城三個階段,所筑、所衛(wèi)、所拆之城既指實體之城,更是指心理之城?!伴L城的心理”在與中西交往的洪流中必然“最后終于在西方的浪濤撞擊下崩潰”。我們應(yīng)該以一種更為多元的、開放的與包容的眼光來看待中國與世界歷史。
[1] 姚從吾.東北史論叢:上冊[M].臺北:正中書局,1976:1-193.
[2] 姚從吾.遼金元史講義·遼朝史[M].臺北:正中書局,1977:59-138.
[3] 常乃德.生物史觀研究[A].黃欣周,編:常燕生先生遺集[C].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918-919.
[4] 景愛.“征服王朝論”的產(chǎn)生與傳播[A].中國遼金史學會.遼金史論集(第4輯)[C].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366-378.
[5] 姚從吾.東北史論叢:下冊[M].臺北:正中書局,1976:2-400.
[6] 傅樂煥.遼代四時捺缽考五篇[A].傅樂煥.遼史叢考[C].北京:中華書局,198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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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鄭師渠.近代中國的文化民族主義[J].歷史研究,1995(5): 88-101.
[9] 姚從吾.遼金元史講義·金朝史[M].臺北:正中書局,1977: 208.
[10] 逯耀東.城里城外[A].逯耀東.何處是桃源[C].臺北:幼獅文化出版公司,1977:98.
(責任編輯、校對:郭 靜)
On Yao Cong-wu’s National View of History and his Study on National History
YANG Yan-ya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Lanzhou University, Lanzhou 730020, China)
Yao Cong-wu’s national view of history includes the following ideas:Chinese history is continuous, spreading and uninterrupted. This was achieved by the interaction and integration between the Han and minority in the areas of culture and power. This made the basic argument of Yao Cong-wu’s national view of history. But it still had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which could not be reconciled.
Yao Cong-wu; national view of history; nationalism
K092
A
1009-9115(2015)06-0087-04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6.024
2015-04-20
楊燕燕(1990-),女,山西汾西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史學理論與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