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庚惠州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管窺
——以雜詩二十首為例

余紅芳

（ 西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重慶 400715 ）

唐庚惠州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管窺
——以雜詩二十首為例

余紅芳

（ 西南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重慶 400715 ）

唐庚，與蘇軾同鄉(xiāng)，文采風(fēng)流，人稱“小東坡”，仕途坎坷，被貶惠州期間，創(chuàng)作出了有名的“惠州詩”，其中雜詩二十首尤為特色獨具，塑造了一個個鮮活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包括屏跡隱居、躬耕壟畝的田夫形象，壯志難酬、落魄失意的士子形象，思念故土、懷念親人的異客形象，瀟灑田園、詩意棲居的隱士形象等，堪為“惠州詩”典范。

唐庚； 雜詩； 田夫； 落魄士子； 異客； 隱士

唐庚（1071～1121），字子西，《宋史》四四三卷有傳。唐庚出生于一個書香世家，其父唐淹，據(jù)《丹棱縣志》記載是丹棱縣有名的大儒，其母史夫人也出自書香門第。唐庚從小聰明好學(xué)，《宋詩鈔》云其“年十四能詩文，賦《明妃曲》、《題醉仙崖》諸作，老師匠手皆畏之”［1］1397。哲宗紹圣元年（1094），唐庚考取進士，先為州縣官，后為宗子博士，又因宰相張商英的推薦，授提舉京畿常平。1110年張商英罷相，唐庚亦被貶官惠州。1116年遇赦北歸，復(fù)官承議郎，提舉上清太平宮，后于返蜀道中病逝。唐庚擅詩、文、辭賦，現(xiàn)存《眉山唐先生文集》三十卷，又有其友強行父記錄整理的《唐子西文錄》一卷。其中，唐庚的詩歌尤為后人所稱道，《四庫全書》收《眉山詩集》十卷，《宋詩鈔》收其詩上百首，今人編寫的《宋詩鑒賞辭典》收其詩八首，錢鐘書的《宋詩選注》也收其詩五首。

唐庚被貶惠州期間，結(jié)合自己的甘苦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這些詩歌無論在思想性還是藝術(shù)性上，遠遠高于唐庚一生其他時期的創(chuàng)作。雜詩二十首是一組五言律詩，集中創(chuàng)作于這一時期，可以說是唐庚貶居惠州期間日常生活及感情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而且這組詩綜合了用典、諧趣、疊字等創(chuàng)作藝術(shù)，亦不愧是唐庚惠州詩中的精品。方回《瀛奎律髓》卷一二：“子西惠州雜詩凡二十首，佳句甚多。此二詩（其五‘兀坐且如此’，其十八‘水過漁村濕’），尤切于秋，而‘山轉(zhuǎn)秋光曲’一聯(lián)尤古今絕唱。他如‘身謀嗟翠羽，人事嘆榕根’；‘茶隨東客到，藥附廣船歸’；‘翻泥逢暗筍，汲井得飛梅’；‘湖盡船頭轉(zhuǎn)，山窮屐齒回’；‘濯足樓船岸，高歌抱樸村’；‘雪曾前歲有，地過此邦無’；‘筍蕨春生箸，魚蝦海入盤’；‘草平連別峒，兩轉(zhuǎn)入他山’；‘人情雙鬢雪，天色屢頭風(fēng)’；‘國計中宵切，家書隔歲通’皆雋永有味?！币蚨?，以此為切入點研究唐庚惠州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更有代表性，亦更趨真實。

一、屏跡隱居、躬耕壟畝的田夫形象

唐庚被貶惠州期間，由于生活清貧，有時候會親自下地種田。這本是一件苦差事，但在天真而多情的詩人那里，卻別有一番風(fēng)致。且看：

屏跡舍人巷，灌園居士橋?；ㄩ_不旋踵，草薙復(fù)齊腰。蛤哭明朝雨，雞鳴暗夜潮。未能全獨樂，鄰里互招邀。

這首詩寫于詩人初到惠州時，雖是被貶，詩中卻看不到絲毫哀傷的痕跡，反而處處洋溢著躬耕田園的充實和快樂。鄉(xiāng)居力耕的日子是辛苦的，“花開不旋踵，草薙復(fù)齊腰”，然而時時充溢耳中的蛙鳴雞叫，終于還是讓人于勞累中感受到一點活著的快樂。末句運用《孟子·梁惠王（上）》的典故，表現(xiàn)與民同樂的胸懷，即使詩人感受到的快樂是很有限的。

飽食為茶地，深耕覓酒材。翻泥逢暗筍，汲井得飛梅。湖盡船頭轉(zhuǎn)，山窮屐齒回。田間良自苦，清興亦悠哉。

這首詩前四句通過種茶、深耕、翻泥、汲井寫出詩人躬耕壟畝的具體實踐。田間的勞作確實夠辛苦的，然而“翻泥逢暗筍，汲井得飛梅”，生活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給你一些小驚喜，因此，詩人感嘆“湖盡船頭轉(zhuǎn)，山窮屐齒回”，對仗工穩(wěn)，意味深長，陸游名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恐怕即來源于此。

詩人以貶謫之身躬耕壟畝，生活是清貧的，心態(tài)是復(fù)雜的，然而詩人在詩中卻塑造了一個能夠苦中作樂的田夫，一個樂觀豁達而又容易滿足的田夫，一個真正屏跡隱居躬耕壟畝的田夫。

二、壯志難酬、落魄失意的士子形象

唐庚作為一個朝廷罪人被貶到惠州，其心情的郁悶愁苦可想而知。中國歷史上的貶謫文人，除極少數(shù)外，大多都未能超脫其當(dāng)時所處的困境，唐庚也不例外。他雖然盡力避免在詩文中提及只言半語，但惆悵郁悶的心情還是在詩中蔓延著體現(xiàn)了出來。

已絕經(jīng)年筆，仍關(guān)盡日門。身謀嗟翠羽，人事嘆榕根。蔬食風(fēng)掀市，樓居水破村。嶺南霜自薄，何得鬢邊繁。

便歸良不惡，未去亦隨緣。戶口知無瘴，謳歌覺有年。藤箋得句后，桂酒抱愁邊。經(jīng)術(shù)吾哀矣，猶堪舉力田。

這兩首寫詩人被貶惠州期間的家居生活?！耙呀^經(jīng)年筆，仍關(guān)盡日門”、“便歸良不惡，未去亦隨緣”，起首就給人一種荒涼寂寞、無可無不可的衰頹感?！吧碇\嗟翠羽，人事嘆榕根”，這里借用“翠羽”、“榕根”，感嘆自己為自身謀慮的同時還忘不了君主國事，人際仕途上就像大榕樹的樹根一樣，雖根力深厚也只能被埋沒掩藏。末句化用杜甫《登高》“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抒發(fā)異代同愁之感。下首寫不得志的借酒澆愁，末句“經(jīng)術(shù)吾哀矣，猶堪舉力田”，含有深刻的自嘲、諷刺意味。

除此之外，詩人還在很多地方表露了這種壯志難酬的情緒。有的外化于做事的懶散，如“棋倦收成敗，書慵卷是非”；有的內(nèi)陷于感情的無所適從，如“兀坐且如此，出門安所之”；有的表現(xiàn)老驥伏櫪的感傷，如“壯歲日千里，晚途天一方”；有的則表現(xiàn)為自我安慰，如“多事定何補，寡言聊自溫……愧無魑可御，只益負君恩”；有的卻是自嘲諷刺，如“舊物杯中酒，新銜海上翁。百非無一是，顯過豈微功”；還有的，則表現(xiàn)出一種希望，如“年事侵膚理，憂端宿肺家。向來功業(yè)興，到晚詠余霞”……壯志難酬，落魄失意，詩人本無意為之，亦時時盡力克制，然而“發(fā)言為詩”，仍逃不出內(nèi)心真實感情的苑囿。

三、思念故土、懷念親人的異客形象

大觀四年（1110）九月，提舉唐庚的宰相張商英開始失勢，唐庚遂罷提舉常平，貶謫廣南，赴惠州?；葜菰诋?dāng)時還未開發(fā)，尚屬蠻夷之地。從繁華熱鬧的帝都遠貶蠻荒之地，而且是戴罪之身，這對當(dāng)時的文人來說，無疑是屈辱而又致命的打擊。其中最讓人難以割舍的，就是故土親人的牽絆：

萬里非吾土，三年失我常。只愁鳶跕跕，敢作鶴昂昂。白竹連閩越，黃云入夜郎。何時返棲息，誰為問姚娘。

這是詩人被貶惠州三年后寫的詩作。由于命運的捉弄，詩人不得不遠離故土親人，來到這蠻荒之地。在這三年里，詩人盡力調(diào)整心態(tài)，來適應(yīng)這命運的安排，然而落葉終要歸根，對故土親人的懷念無時不牽動著詩人的心。開頭兩句運用莊子“涸轍之鮒”的典故，委婉地道出詩人內(nèi)心的初衷：這里的土地再大，都不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所向往的，無非是生我養(yǎng)我的那一小塊地方，有了那一小塊地方，我心足矣。三、四兩句分別運用漢人馬援和晉人嵇紹的典故，表明自己只是擔(dān)心這瘴夷之地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已無任何非分之想。末句運用姚娘典，表明自己回歸家鄉(xiāng)隱居的決心。三年被貶的時間消耗掉了詩人所有的志趣抱負，然而對故土的懷念卻愈發(fā)強烈。

“浪跡蒼梧外，放懷黃木東”，看似瀟灑開懷，然而“國計中宵切，家書隔歲通”，國愁家恨時時縈繞；上天對大地的覆育包容應(yīng)該平等才對，可南北方的冷暖差別居然如此之大，“雪曾前歲有，地過此邦無”，因而自嘲“南來何所得，詩語帶娵隅”；南方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是優(yōu)美的：“海氣東南上，野煙申酉間。草平連別峒，兩轉(zhuǎn)入他山。道路魚鹽去，樵蘇竹木還”，而在異鄉(xiāng)人眼中，也只能“西江并北客，相對各蒼顏”。唐庚的二十首雜詩中，專力抒發(fā)思鄉(xiāng)之情的詩篇并不多，或許是詩人努力克制轉(zhuǎn)移的原因，然而這種感情仍然散見、融會于詩篇中，讓人時刻都感知到一顆思念故土、懷念親人的赤子之心。

四、瀟灑田園、詩意棲居的隱士形象

唐庚與同時代的蘇軾是同鄉(xiāng)，文學(xué)成就雖不及蘇軾，然文采風(fēng)流，因而素有“小東坡”之稱。加之唐庚對蘇軾極為推崇，仕宦生涯又略為相似，同是貶官惠州，而蘇軾又是出了名的豁達樂天派，即使在最困苦的日子里，都能笑著度過，這一切無疑對唐庚有極大的影響。因而，唐庚在收拾好初貶惠州的沮喪落魄后，迅速以一種新生的姿態(tài)迎接生活所給予的一切。

鬧窄良難入，閑寬足見容。竹根收白疊，自注：謂竹布。木杪得黃封。自注：謂椰酒。問學(xué)兼儒釋，交游半士農(nóng)。行歌村落晚，落日滿攜筇。

水過魚村濕，沙寛牧地平。片云明外暗，斜日雨邊晴。山轉(zhuǎn)秋光曲，川長暝色橫。瘴鄉(xiāng)人自樂，耕釣各浮生。

兩首詩分別從日常生活和自然風(fēng)光兩方面揭示了詩人身居惠州的坦然心情。第一首開頭兩句以有形之“窄”、“寬”形容無形之“鬧”、“閑”，新趣活潑，鮮活生動地表現(xiàn)出詩人趨閑避鬧的心理。自己種的竹子收成竹布，用木杪自釀椰酒，探討學(xué)問既有儒生亦有和尚，交往的人群中士農(nóng)參半，傍晚的時候邊唱歌邊回村落，直到落日布滿了手杖。清凈，悠閑，高雅，瀟灑，儼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樣。第二首通過魚村、牧地、片云、斜日、山水、秋光、暝色等一系列意象，塑造了一種寧靜，明朗，優(yōu)美的田園意境，讓人流連忘返。因而詩人最后感嘆“瘴鄉(xiāng)人自樂，耕釣各浮生”。透過這兩首詩，我們看到了一個瀟灑田園、詩意棲居的隱士形象，坦然、悠閑、自在、瀟灑。

在唐庚的二十首雜詩中，隱士基調(diào)是非常深厚的?！耙拐Z不覺久，晨興良獨難。加之得卯酒，晚矣恰明餐。筍蕨春生箸，魚蝦海入盤”，隨性自適，清新自在；“隱兒江天遠，開門佛土香。時情荒徑草，野色淡漁梁”，清靜無為；“花縵聊傲世，白袷亦隨鄉(xiāng)。團扇侵時令，方書遺晝長”，隨性自在；“蟹黃嗔止酒，車白勸加飧。濯足樓船岸，高歌抱樸村”，真摯樸實。不管唐庚是有意還是無意的，透過這短短的幾首詩，我們真的感受到了一個超脫了人世悲歡的靈魂。

唐庚被貶惠州五年，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而這些詩歌成為唐庚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唐庚惠州詩內(nèi)容多樣，感情紛繁復(fù)雜，筆者就其中最具代表性之雜詩二十首為例分析惠州詩中體現(xiàn)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亦不過是管窺而已。

［1］ （清）吳之振，等，選.宋詩鈔［M］.北京：中華書局，1986.

A View of the Lyric Images in Tang Geng's Poetry in Huizhou——A Case Study of His 20 Miscellaneous Poems

YU Hongfang
（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outhwestern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China ）

Tang Geng，Su Shi’s fellow， elegant-talented， known as "Little Su"，with his life full of ups and downs， during his demotion in Huizhou， created the famous "Huizhou Poetry"， which is uniquely featured by his 20 Miscellaneous Poems，creating lots of fresh lyric images， as evidence for the "Huizhou poetry" paradigm.

Tang Geng， Miscellaneous Poems， Farmer， Abjection scholar， Guest， Hermit

I207.22

A

1673-9639 （2015） 03-0126-03

（責(zé)任編輯 郭玲珍）（責(zé)任校對 白俊騫）（英文編輯 宋志勤）

2014-12-12

余紅芳（1989-），女，漢族，河南安陽人，西南大學(xué)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