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艷 王烈琦
對知識產權行政授權行為性質的再探討
唐 艷 王烈琦
關于知識產權行政授權的性質,學界目前主要有三種學說:行政許可、行政確認、準司法行政行為。這一論題涉及行政法學與知識產權法學兩方面的知識??疾煨姓▽W知識,準司法行政行為以存在糾紛為前提,與知識產權授權行為明顯不相符合;行政許可與行政確認的主要區(qū)分在于前者賦予申請人新的權利,而后者僅為對既有權利的確認,因而論題之核心在于知識產權授權本身是否產生新的權利。實證考察專利與商標制度,專利權之授予和商標注冊,事實上都使申請人獲得了新的權利:禁止權,即專利權人禁止(或許可)他人實施其專利的權利,商標權人禁止(或許可)他人在相同或類似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或近似商標的權利。因而,知識產權授權行為在性質上更接近于行政許可。
知識產權授權 商標權 專利權 行政許可 行政確認
不可否認的是,至少到目前為止,本文所欲探討的問題,也即專利權、商標專用權等知識產權的授權行為①當筆者使用這一術語時,即存在預設了結論的可能。然而,一則,多數學者都使用該術語,甚至有學者一方面在探討知識產權的“授權”行為,另一方面最后得出的結論卻是這種“授權”并不產生新權利而只是對既有權利進行確認;另則,筆者沒有找到更好的術語來對這樣一種包括商標注冊、專利授予在內的知識產權法律現(xiàn)象進行更好的概括,因而延續(xù)了其他學者在中性意義上使用“行政授權”的方法,即我們并不預設這種知識產權授權是否產生新權利。在具體行政行為里如何歸類,仍舊主要是一個純學術領域的問題,暫時在實踐中并未引發(fā)過多的困惑:因為,不論將專利權、商標專用權的授予歸入何種具體行政行為,都不太影響現(xiàn)實中權利人申請權利、獲得權利乃至在必要時尋求行政乃至司法救濟。
于此,本文以為更有學術價值的論題乃是:我們如何看待知識產權的行政授權行為或者知識產權權利的獲得,從話語實踐角度,將反過來影響我們如何看待知識產權的屬性,從而影響到我們下一步對知識產權相關制度的構建與改進。
具體而言,該問題之所以重要,恰在于這種授權行為中,作為一方的政治國家與作為另一方的民事主體同時在場,而這兩者之間究竟如何互動使一種權利進入了民事領域(也即市民社會領域)。這里面至少存在兩種可能性:政治國家賦予了民事主體相應的權利;政治國家只是認證、確認了民事主體的相應的權利。這兩種不同的可能性標示了政治國家在知識產權領域兩種不盡相同的功能:按照前者,政治國家是權利的授予者;按照后者,政治國家只是現(xiàn)存或者先驗權利的確認者。這兩種不同的定位將對政治國家在知識產權領域內可能的作為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權利授予者的定位將在理論上賦予政治國家更多在知識產權領域活動的主動性,如強制實施、主動介入保護知識產權、制定知識產權戰(zhàn)略等;而權利認可者的定位將在理論上相對束縛政治國家主動行為的可能性,此時的專利權、商標權,將更類似于其它民事權利,更依賴市民社會的自治與司法的被動介入來運作維系。
當然,盡管指明可能的后果對于探討問題非常重要,但僅僅指明后果在法學論證中是不夠的,法學依舊需要從實定法乃至教義學,從事物本身的邏輯進行必要的規(guī)范分析,這正是下面將要探討的。
我國行政法學界對具體行政行為進行了較為細致的分類,而相關知識產權學者的論述以及相應的行政法學教材中,主要有三種具體行政行為可能涉及到知識產權授權行為:行政許可、行政確認、行政裁決(相關學者的表述為準司法行為)。
(一) 行政許可
關于行政許可,我國《行政許可法》第2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行政許可,是指行政機關根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申請,經依法審查,準予其從事特定活動的行為?!备鶕@一定義,行政許可乃是行政機關應申請,而賦予申請者從事特定活動的行政行為。之所以申請者從事相關特定活動需要向行政機關申請并得到行政機關的許可,則是因為對于該相關活動,存在法律上的一般性的禁止。因此,申請人未得到許可之前,從事該活動是不能獲得法律支持的。這一點上,國內主要的幾種行政法的教科書并無太大分歧,因而可以視為一種行政法學界的通說。至于法律的一般禁止,有學者將之細分為法律的明確禁止與非明確禁止。②羅豪才、湛中樂主編:《行政法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1頁。本文以為,這種法律上的非明確禁止,至少可以解讀為如未得到行政許可,則行為人的相應行為不能受到法律的積極保護。也即,即便實施這種行為不必然導致法律的制裁,但最低限度上行為人的相關主張是不能僅依據法律的規(guī)定而得到政治國家的肯認與支持的。認識到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基于現(xiàn)代市民社會自治理念,法律對違法行為的制裁與法律對合法訴求的支持之間存在一個市民社會自治的廣泛空間。
基于“法律上的一般性禁止”這一通說,行政法學界通常認為行政許可是一種賦權行為,既賦予相對方為某種行為的權利的行為。同時認為,行政許可的效力具有后及性,而沒有前溯性,③同注釋② ,第217頁。因為相對人是基于行政機關的賦權才獲得權利的,此前并不應然存在相應的權利。
(二)行政確認
行政確認的概念主要來自于教義學對于某種具有類似性質的行政行為的總結。綜合幾本教科書④姜明安主編:《行政法與行政訴訟法》,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249頁;注釋4,第215頁??梢哉J為,行政確認只是對既有法律事實或關系的甄別宣告,并不能直接創(chuàng)設新的權利義務或者法律關系。如馬懷德教授書中專門用一段文字探討了這一點,其標題即為:“行政確認不直接創(chuàng)設新的權利義務或者法律關系”。⑤馬懷德主編:《行政法與行政訴訟法》,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年,第194頁。湛中樂教授則認為,“行政確認是對既有的身份能力、權利、事實的確定和認可,其法律效果具有前溯性?!雹尥⑨將?,第217頁。從而強調了行政確認只涉及對既有權利之甄別確認,而本身不能創(chuàng)設新權利,并以此來區(qū)分于行政許可的法律效果僅有后及性。而楊建順教授認為:“行政確認是羈束行政行為。行政確認是對特定法律事實或者法律關系是否存在的宣告,而某種法律事實或者法律關系是否存在,是由客觀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決定的?!雹咄⑨將?,第250頁。這一表述亦強調了行政確認只是對客觀既存法律事實或法律關系的甄別與宣告,并無創(chuàng)設新權利之功能。
綜合以上論述,可以認為,行政許可與行政確認最基礎的分野在于:前者賦予新權利,而后者僅是對既有權利的認證與宣告。亦需注意的是,有學者不僅探討了二者的區(qū)別,亦探討了二者在現(xiàn)實中的關聯(lián):有時同一行為既有確認性質又具有行政許可性質;有時行政確認是許可的前置程序,這種情況下的確認是準行政行為;有時確認是基于已完成許可的授權。⑧同注釋② ,第216頁。
(三)行政裁決
至于行政裁決,學者們的表述亦無太大分歧,一般是指行政主體依照法律授權,對平等主體之間發(fā)生的、與行政管理活動密切相關的、特定的民事糾紛(爭議)進行審查并作出裁決的具體行政行為。⑨同注釋② ,第269頁。注釋⑤ ,第249頁??梢姡姓脹Q處理的是民事糾紛,也即,以糾紛的存在為前提,并且,行政裁決依照的是準司法程序。⑩同注釋② ,第280頁。注釋⑤ ,第251頁。
(四)行政法學界對知識產權授權行為的探討及解讀
就目前學界的研究而言,行政法學界及知識產權學界雖然視角不盡相同,但都對專利、商標授權的具體行政行為歸類有所涉及。
行政法學界,楊建順教授在闡釋行政確認行為時,將專利權的確認歸入了行政確認中對法律關系的確認之一種。然而,他的具體表述為:“授予專利權是行政機關的專屬權利”,“授予專利權需要對專利權進行確認,包括是否職務發(fā)明的專利權確認等”。①同注釋④ ,第252頁。對于這一段文字,似可做兩種解讀:一種為授予專利權是一種行政確認;另一種為對專利權相關事宜進行行政確認只是授權的前置程序。湛中樂則認為“在頒發(fā)專利證書、商標專用證書中確認專利權、商標權等”為行政確認。②同注釋② ,第217頁。這一表述亦隱含著兩種可能的解讀:一種為頒發(fā)證書,也即授權行為本身為行政確認;另一種為僅僅頒發(fā)證書這一法律行為為行政確認,但與其前提相關的授權行為本身不屬確認范疇。上述學者的論述就單一語句而言,確有兩種理解之可能。然而,如若我們結合上下語境以及相關學者對行政確認、行政許可的整體論述,本文以為,事實上無論是楊建順教授還是湛中樂教授,更大的可能是他們分別將行政確認作為授予專利等權利的前置程序(如楊教授所述的是否包括職務發(fā)明等的確認),或者授予專利權的形式程序,或者完成程序(如湛中樂教授所述的頒發(fā)證書行為)。
與此同時,行政法學界探討主要的準司法行為——行政裁決、行政復議時,盡管涉及到知識產權的糾紛及確權,但都未涉及到知識產權本身的授權問題。正如下面將要論述的,用準司法行為來表述相應的知識產權授權行為的論述來自于知識產權學界。
以上是本文對于行政法學界相關知識積累的一個總結。事實上,專利、商標的行政授權行為的屬性問題,本身就涉及到行政法與知識產權法兩個領域。要精準地回答該問題,既需要對行政行為相關理論的梳理,更需要對專利權、商標權深刻的認知。由此,下面將轉入對知識產權學界的相關理論的探討。
(一)觀點匯總
知識產權學界對上述問題的探討,有兩種不同的方式,一種是單一討論專利權或者商標權的授權屬性,另一種是將二者作為類似制度統(tǒng)一探討。多數學者只探討了單一的專利權或商標權。關于專利權的行政授權,厲寧、劉強等學者認為屬于專利權的授予,屬行政許可的范疇;③劉強:《從行政許可法看授予專利權制度的改進》,載《湖南文理學院學報》2007年第5期,第99頁。厲寧:《專利制度的行政許可屬性》,載《法學雜志》1997年第5期,第24頁。郁峰將專利授權行為歸之為行政確認;④郁峰:《授益行政行為與專利權保護研究》,載《行政與法》2010年第11期,第87頁。而梁志文則在否定專利授權屬于行政許可的基礎上,認為其“屬于根據權利人的申請而為的一種司法性行政行為”。⑤梁志文:《專利授權行為的法律性質》,載《行政法學研究》2009年第2期,第33頁。關于商標授權行為,沈俊杰等認為其屬于行政確認;⑥沈俊杰、曹蕙:《行政法視角下商標局核準注冊商標行為定性之爭: 是商標授權,還是商標確權》;載《電子知識產權》2012年第7期,第71頁。馮術杰亦認為“商標注冊不是行政許可或賦權而是行政確認”。⑦馮術杰:《論注冊商標的權利產生機制》,載《知識產權》2013年第5期,第19頁。至于統(tǒng)一討論專利權與商標權的杜穎博士則認為:“知識產權行政授權及確權是一種行政確認行為,具有準司法行為的行政”。⑧杜穎、王國立:《知識產權行政授權及確權行為的性質解析》,載《法學》2011年第8期,第92頁。
(二)觀點審視
對于此等林林總總的觀點,本文以為,首先需審視的是這些來自知識產權界的學者對于行政法相關知識的理解與行政法學界對相關術語的使用是否一致,因為畢竟探討的是關于知識產權的行政行為歸類問題。
先看專利方面,當學者郁峰論述“行政確認是賦予創(chuàng)新技術專利權的程序,是專利權保護的基礎?!雹嵬⑨將?。他所使用的“行政確認”這一術語顯然與前面所述的行政法學的通說不同,他已然將專利權的授予看成了一種“賦權行為”,因而他的實質觀點更接近認為專利是行政許可的觀點。而梁志文所提出的“民事司法性行政行為”,在行政法學中通常無此表述,比較接近的是行政裁決。但無論梁文提的“民事司法性行政行為”,還是行政裁決,都主要指行政機關依準司法程序居中裁決民事當事人關于權利的糾紛,這就預設了民事糾紛的存在,但問題是現(xiàn)實中的專利授權都會導致利害關系人的糾紛。這顯然已脫離現(xiàn)實邏輯太遠。至于杜穎博士對行政確認的定義引述是非常準確的。然而,她用以證明相關行為屬行政確認而引述的行政法學家的觀點(杜文引述了前文所引述過的楊建順等老師的論述以證明相關行為屬行政確認),則存在兩種可能性:或者如本文上面所分析的,可以解讀為行政確認是一種前置或者完成程序,而非賦權本身,因而杜博士本身存在著對話語表述的誤讀;或者杜博士沒有誤讀這些學者的觀點,但這些學者的觀點由于缺乏對于知識產權性質的深入闡述而缺乏必要的權威性??傊欧f博士的這一引述從嚴格的學術層面,很難真正意義上構成證成她本人觀點的有效論據。厲寧的觀點雖發(fā)表于行政許可法頒布以前,但其文章對行政許可的理解基本是準確的;而劉強對行政許可的引述也是比較準確的。
再看商標權方面,沈俊杰等對行政確認與行政許可的概念引述是準確的。而馮術杰關于行政確認概念的引述是準確的,但他對行政確認本身的理解似乎仍不夠充分,因為從他引述的“多數行政法學者均認為,工業(yè)產權的確認屬于對法律關系的確認”⑩同注釋⑦。的表述,從邏輯上根本無法推導出他所認為的商標注冊屬行政確認的觀點。如本文前面所述,商標權的獲得過程中肯定存在行政確認,但有可能僅是作為前置程序的行政確認,也可能是作為完成程序的行政確認,而不能排除這一過程中有行政機關賦權的可能。
(三)小結
對以上觀點學說進行總結,本文認為,梁志文所探討的“民事司法性行政行為”,按照今日中國的法教義學邏輯,是不太能夠有效解釋專利權經由行政行為獲得這一現(xiàn)象的,盡管這一概念本身或許還有更多有待探討的學術價值;杜穎博士在具體探討時談及“具有準司法行為的行政”,亦以爭議之發(fā)生為前提,同樣缺乏必要的解釋力。因而本文認為首先可以排除的是對知識產權行政賦權行為的準司法行為行政行為的定位。由此下面的探討將聚焦于相關學者對行政許可說和行政確認說是如何進行探討取舍的,以及他們探討取舍的根據在行政法與知識產權法這兩學科領域能否經得住一些常識性知識的檢視。
(一)對行政許可說批判之辯駁
有意思的是,持行政確認論者,以及持“民事司法性行政行為”,都將他們的觀點置于對于行政許可說的批判之上。然而,通過細致的辨析,本文認為,他們的觀點都存在一定的瑕疵,甚至有的觀點存在對商標權、專利權的根本性誤解。
首先,也是最基礎的,大多學者顯然忽視了商標與商標權、技術與專利權之間的巨大差距,因而存在著一種對于商標權、專利權權利內涵的錯誤理解。確實,如很多學者所言,即便沒有注冊商標、沒有申請專利,仍不妨礙相關主體生產商品甚至使用商標、運用相關技術。
然而,商標權的內涵是賦予權利人使用自己商標的權利么?這一點,我國實定法表述得非常清晰,注冊商標獲得的是“商標專用權”,何謂注冊商標專用權?顯然不僅僅是一種自己可以使用商標的權利,更是一種可以禁止(或許可)他人使用商標的權利,這才是商標權相對完整的內涵。正因為如此,學界已將商標權的具體權能劃分為使用權和禁用權。也即,唯有通過注冊,商標權人才能夠禁止他人在相同或類似商品上使用與自己的商標相同或近似的商標,并以禁止為前提有償許可他人使用自己的商標,也即獲得商標權中的禁用權。因而注冊前后,盡管不妨礙商標權人自己的使用,但與商標權人能否禁止他人使用截然不同。禁止他人使用才是注冊人注冊的動因及所欲發(fā)生的法效果。因而,通過行政授權獲得的商標權本質上是一種禁止他人使用某種商標的權利。立基于“不論是否獲得商標專用權都不妨礙商標權人自己使用”,因而推論出注冊商標不是行政許可或者注冊商標沒有獲得新的權利的學者顯然沒有清晰認識到這一點。
再看專利權,專利權的內涵顯然也不在于對其技術的使用權。專利權之要義與商標權類似,同樣不是自己可以實施相應技術的權利,而是自己能否禁止他人實施該技術的權利。在某些情形,專利權人甚至不能實施自己已享有專利權的技術,如其專利的實施有賴于他人的專利,而自己尚未得到他人的專利授權的情形。因而專利獲得授權前后的根本性不同不在于專利權人可否實施自己的技術,而在于專利權人可否禁止他人實施其專利。對于這一點,反對行政許可論的學者顯然也缺乏清晰的認識。
因此,將商標權、專利權解讀為一種僅僅是自己可以使用某種商標或者技術方案的權利,是對以上兩種權利的根本性誤讀,甚至可以說這種誤讀曲解了上述權利設定的根本性初衷,尤其是專利權。
其次,沈俊杰等學者試圖從自然權利論的角度來證明商標權是先于行政注冊而存在的。他們認為,“商標權作為一項民事權利,應當自創(chuàng)造活動發(fā)生這一事實行為而產生,法律規(guī)定的有無并不是民事權利產生的依據?!雹偻⑨將?。本文認為這一觀點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卻忽視了商標與注冊商標之區(qū)別。商標本身的權利正當性,可以從自然權利的視角來進行有限的論證,如消費者對商品區(qū)分的需要等;但注冊商標所具有的商標專用權的正當性就很難從自然權利角度證成了,因為注冊商標專用權可以許可、可以轉讓,這種適應現(xiàn)代社會商業(yè)運作的權利運作模式因而帶有明顯建構痕跡的制度安排,已經很難從自然權利的角度得到證成,而需依賴于激勵論等功利主義視角。因此,簡單地認為注冊商標所產生的商標專用權是自然權利的觀點,至少在本文看來,是缺乏理論支撐的;而認為法律規(guī)定的有無不影響商標權(當然此處當指商標專用權)的存在,則明顯違背了基本經驗事實。因而從自然權利角度否定商標注冊為行政許可,同樣是不能成立的。
再次,梁志文的幾個論據同樣值得商榷?!案鲊鴮@▋H將專利授權結論作為權利有效的表面證據, 而非最終效力?!边@本身并不能推導出專利授權非行政授權行為,因為其隱含的邏輯前提“行政授權行為是具有最終效力的”這一點在我國行政法律框架下并不成立。與所有的具體行政行為一樣,已獲得的行政許可也可能基于利害關系人提起的行政復議或訴訟而喪失效力。而至于梁文提到的“將專利授權行為視為行政許可行為, 仍屬于將專利權視為特許權思維的延續(xù)”則尤其值得商榷。梁志文認為,“自歐洲第一次工業(yè)革命以來, 專利權性質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將專利權視為民事權利成為共識?!雹谕⑨將荨H欢?,實證地考察法史,所謂專利權性質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從制度本身的變遷上根本找不到一個這樣的轉折點;而轉變的只是為專利權辯護的法意識形態(tài),但能夠由法意識形態(tài)變遷反推權利內涵的變遷嗎?例如著名的《安娜女王法》,其最早基于功利規(guī)定了著作權。然而,幾十年后英國法官才開始用洛克的天賦人權理論為著作權辯護,③肖尤丹:《英國早期司法判例中的作者權利》,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由此,我們能反推出引入了洛克理論著作權的性質就發(fā)生了變化?的確,不同時代,人們不止一次地改變了為專利權辯護的理論,這一點,達沃豪斯的《知識財產法哲學》里有過非常詳盡的論述④[澳]彼得·德霍斯著:《知識財產法哲學》,周林譯,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然而,本文認為,權利安排本身的屬性并不依托于人們如何從外在對其正當性進行辯護;而是需要實證考察其制度安排本身有沒有改變。專利權無論上溯至英國1623年的《壟斷法》,還是更早的1474年威尼斯的《專利法》,其一個基本內核并沒有改變:專利權人從政治國家獲得一種禁止他人使用自己的專利技術的權利,不管我們給這種權利貼上的標簽是“特權”還是“民事權利”。因而,本文認為,梁文對于行政許可說的批判仍舊是不能成立的。
(二)行政許可說之證成
本文逐一討論了上述學者對于行政許可說的批判。但行政許可說是否就能成立呢?
首先,關于行政許可的前提“一般性禁止”,本文認為是存在的,但并不是如某些學者理解的那樣是禁止商標權人、專利權人使用自己的商標、技術,而是對這樣一種行為的一般性禁止:某主體去禁止或者說不允許其他人使用自己的商標或者技術。也就是說,原則上,法律是不保護一個非注冊商標持有者或者技術持有者,去禁止別人使用自己已使用的商標或技術方案的。當然,這種禁止屬于上文所述的非明確禁止,也即行為人的相應行為不能受到法律的積極保護。
其次,行政許可意味著許可獲得后相對方獲得了新的權利,那么商標注冊與專利授權能使申請人獲得新的權利么?本文認為,通過實證考察,結論是肯定的。在獲得商標注冊后,商標專用權人取得了一系列非注冊商標持有人所不具有的新權利,如禁止他人在相同或類似商品上使用與其相同或近似商標的權利。而專利權人則可以獲得禁止他人未經自己許可實施相應專利技術的權利。因此,商標注冊及專利授權絕不僅僅是對既有權利的確認,而是一種新權利的賦予。此外,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商標擁有者有選擇是否注冊商標的權利,技術擁有者有選擇是否申請專利的權利,這恰恰佐證了商標注冊與專利授權不是簡單的對既有權利的確認,而是應申請對新權利的授予。否則,商標擁有者、技術擁有者在不發(fā)生糾紛時,根本沒有必要去注冊商標、申請專利,因為相關行為是有代價的,尤其是專利是需付費且有年限的。如果權利已經存在,僅僅為了確認一下而不獲得新的權益就支付不菲的代價,則太不符合常理。
由此,本文認為,商標注冊、專利權授予的過程中,申請人獲得了新的權利應無疑義。當然,這種權利的獲得是以申請人的意思表示與行政機關的相關行政行為為共同前提的。然而,即便我們通過法學理論或者實定法盡量壓縮行政機關自由裁量的空間(現(xiàn)實中恰恰相反,這種自由裁量的空間很大),擴大申請人的申請意思表示的作用,也不能否認一點,沒有相對應的行政授權,申請人是無法獲得商標專用權與專利權的。因而,認為商標注冊、專利權授予是行政確認的觀點明顯不能成立。而相關行為至少更符合行政許可的特征。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商標、專利的申請過程中,可能會涉及行政確認,但不能由此否認在商標注冊、專利授予所導致的新的權利的產生,因而整體上更符合行政許可的特征。至于杜穎博士提到的國務院法制辦《行政許可法有關問題解答》,談的是基于行政管理視角的實定法適用問題,而本文是基于事物本身內在機理所作的一種學理上的剖析與歸類,因此該文件并不影響本文的結論。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按照我國目前的法教義學相關定義以及專利權、商標權的相關特征,將專利權之授予、商標權之注冊歸入學理意義上的行政許可更為妥當。當然,其是否應適用《行政許可法》則另當別論。
As to the nature of the administrative act of grant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there are three theories in our current academia: administrative license, administrative confi rmation, quasi-judicial administrative act. This problem concerns knowledge from both administrative science of law and intellectual property science of law. From knowledge of administrative science of law perspective, Quasi-judicial administrative act is based on disputes, so it is evident that the act of grant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does not belong to this category. The main difference between administrative license and administrative confi rmation lies in: the former grants a new right to the applicant, and the latter confi rms a right that exists. So the key issue is whether grant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generates a new right. Through empirical survey of patent and trademark system, the act of patent granting and trademark registration both enable the applicant to gain a new right. The patentee then have a right to prohibit others from exploiting (or license others to exploit) his patent and the trademark owner then have a right to prohibit others from using (or license others to use) his trademark. So, the nature of grant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more approaches to administrative license.
granting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trademark; patent; administrative license; administrative confi rmation
唐艷,重慶理工大學重慶知識產權學院講師,法學博士
王烈琦,重慶理工大學重慶知識產權學院講師,西南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
2013年度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媒介融合視域下的信息權、傳播權與著作權的沖突與協(xié)調機制研究”(2013PYFX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