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田黃

◎吳衛(wèi)

狗兒田黃

◎吳衛(wèi)

田黃是一只小母狗的名字。

泊渡鄉(xiāng)是一個冀南平原漳河岸上的小鄉(xiāng)鎮(zhèn)，去年，鄉(xiāng)政府大院翻蓋辦公樓，把機關(guān)部門搬到鄉(xiāng)郊一所閑置的交通管理站達標時建設(shè)的小樓上，在這個小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不遠處冀魯高速上來回的車輛，樓后面院墻外邊就是漳河大堤，大堤內(nèi)是一彎北去的河水，如今這下游的漳河已沒有太行山流下來的干凈水源了，天然的潔凈水已讓上游的城市用完了，換成了人們的生活污水和工廠的廢水。這黑乎乎的水一路向北，據(jù)說到天津市才能注入渤海。泊渡鄉(xiāng)的人們已習慣了這污水河，因是河北、山東兩省的界河，兩省也沒有人真正去加以治理，古漳河昔日旖旎的風光已不再有，如今只是一條好大的臭水溝，因時時彌漫著一股臭，也就沒人來游覽領(lǐng)略這長河的風光了。

泊渡鄉(xiāng)政府的到來給這個廢棄的交通站帶來了一絲生氣，也給周圍的居民增添了一些新奇，鄉(xiāng)鎮(zhèn)一級是中國最基層的政權(quán)機構(gòu)，但畢竟也是人們心中的小衙門，出出入入的也算得上是中國社會中所謂的官員，這些人和普通群眾到底有著什么樣的區(qū)別呢？

一個單位是要五臟俱全的，停車場、門崗、伙房、餐廳、廁所一律齊全，大門 24小時有人看著，大車小車天天地進進出出，書記、鄉(xiāng)長、人大主任都是正科官員，都是有專車的，還有一輛是副書記們公共坐的，其他人員只能自備交通工具。政府衙門的伙房是必備的，領(lǐng)導要吃喝，上級檢查要招待，樓邊上一排平房裝修起來了，成了伙房與餐廳。伙房的煙囪一天三次冒起油煙，飄出陣陣的菜香，吸引著人們的眼球，刺激著人們的味蕾。

看大門的門崗師傅姓秦，家中排行老六，瘦小黧黑，人們當面稱秦六哥，背地卻只叫秦六黑?；锓看髱煾敌胀?，白而胖，家中排行老三，人們當面稱他王三哥，背地里都叫他王三胖，這兩個人是大院24小時值班的人，大門是要天天守著的，有值班的當然要有做飯的。天長日久，秦六黑與王三胖也就成了一對冤家，兩人猶如最忠實的兩條狗看著這個人進人出的大院。

如今，鄉(xiāng)里的干部很多已是跑班族了，好多人都把家安到離泊渡鄉(xiāng)有30里之遙的縣城里，早上吃了早飯，開私家車、騎摩托車、電動車來上班，下午沒什么急事要事就早早回城，于是這些干部們把上班叫下鄉(xiāng)。在城里人的眼里和心里，農(nóng)村是比城里低檔的下級，臟、亂、差，農(nóng)村的干部都多少有些天高皇帝遠的匪氣。這些鄉(xiāng)官們在城里住慣了，就越發(fā)增加了到鄉(xiāng)下去管理這些農(nóng)村小百姓的官氣和霸氣，一個個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睛。

一日，秦六黑的門崗處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一條無精打采的小黃狗，土土的小黃母狗，兩只下牙長得不好，齜了出來，一只眼好像還是有點斜視，長得真是不能讓人喜歡，但很會依人，在秦六哥面前也不眼生，秦六哥扔給它一塊吃剩的蔥油餅，它竟立馬叼在嘴里，還索性趴下啃了起來，一邊斜著眼睛怯生生、又溫順、時不時地看著秦六黑，讓人產(chǎn)生一種愛憐之情，接下來的幾天，這狗兒趕都趕不走了，就在門崗室外邊的小敞篷里住下了，白天就在門崗室內(nèi)外玩耍。秦師傅喜歡得不得了，晚上有時干脆讓狗兒睡在他的床底下?；锓康耐跞值膼酃否北惹亓谟羞^之而無不及，見秦六黑收養(yǎng)了這小黃狗，很是開心，伙房里收拾完了就往門崗跑，每天把伙房領(lǐng)導吃剩下的菜都給小狗都拿來一些，于是小狗又成了伙房的常客，幾天下來，小黃狗養(yǎng)成了在伙房里吃一日三餐，晚上到門崗過夜的生活習慣。王三胖還是一個古董迷，天天看中央二臺的《鑒寶》，喜歡欣賞各種玉石，于是給小黃狗起了一個很有文化氣息的名字叫“田黃”。

田黃成了大院的一個活寶，這個院子沒有大會議室，每天的干部集合就站在院子里，每周一、四全體干部要大集合，領(lǐng)導們臺階上站定，普通干部在下邊站著聽領(lǐng)導們訓話、安排工作，領(lǐng)導們在臺階上吹胡子瞪眼，干部們低頭竊竊私語，田黃遠遠地看著天天進進出出的這些人分成兩撥，臺階上的一小群人輪流對著下邊的一大群人大呼小叫，它不懂他們在吵什么，不過感覺很好玩，于是也就自得其樂地搖著尾巴。

鄉(xiāng)黨委書記姓一個怪姓，倪書記，這是個少見的姓氏，在泊渡鄉(xiāng)人聽起來有點怪，這個書記長得也有點怪，五短的身材，有點胖，戴著白光眼鏡，眼珠兒有點黃，用王三胖的話說，倪書記可能有點蒙古血統(tǒng)，黃眼珠一瞪，有時很嚇人。黃眼珠的倪書記肚子挺而圓，也許因為有肚子，走路總是走那種有點左右擺的四方步。

倪書記是新近提拔的黨委書記，他感覺工作壓力山大，是啊，泊渡鄉(xiāng)五萬人的父母官，縣委領(lǐng)導是給予厚望的，一定要泊渡鄉(xiāng)有所成就！這不，就在小城鄉(xiāng)建設(shè)方面，泊渡鄉(xiāng)是方圓幾百里鄉(xiāng)鎮(zhèn)政績最明顯的，政府主動把原大院的一半蓋成辦公樓，一半出讓給房地產(chǎn)商開發(fā)，這有多么好的示范效應(yīng)？一定要讓漳南一年一變樣，三年大變樣，這樣一屆下來，才有向縣委要求升遷的資本。如何創(chuàng)造 GDP，讓領(lǐng)導高興欣賞，才會更有前途。然而，泊渡鄉(xiāng)也是問題非常多的鄉(xiāng)，經(jīng)濟落后，群眾問題很多。

倪書記也是天天一籌莫展，現(xiàn)在的干部也很難管理，泊渡鄉(xiāng)的好些副職都是上邊有根基的人，這年頭，沒人沒錢沒勢，你能當官？！有好多副職是前任書記一手提拔的，前任書記目前成了副縣長，他提拔的人自然也很氣粗，于是倪書記有時真的很煩惱，只是這個小班子就很難帶?；鶎庸ぷ鞲乔ь^萬緒，現(xiàn)在縣里對各項工作實行綜合千分制評比考核，這種體制，上級各個部門都非常喜歡，這樣的體制讓各個部門對基層都有了話語權(quán)。

倪書記想想這個千分制就煩惱，各口的上級都是爺，都要打點，各廟里的神仙都要燒香，這些香火錢哪里來？金融危機造成了近幾年鄉(xiāng)鎮(zhèn)小企業(yè)紛紛關(guān)門，泊渡鄉(xiāng)有數(shù)的幾個大企業(yè)又是縣里直管，給農(nóng)民加碼要錢也有很大的風險。鄉(xiāng)里和村里的干部們在吃喝玩樂的時候，很牛很鐵，可是一到干工作時也很熊很娘。

也難怪，鄉(xiāng)鎮(zhèn)各項工作都是碰釘子的活，比如說計劃生育吧，年年搞、時時搞，可是時時干、時時難！抓得緊，要與群眾斗智斗勇；計劃生育干好了，可是上層又壓下來社會撫養(yǎng)費的收繳任務(wù)，計劃生育工作做得扎實了，哪里還能收社會撫養(yǎng)費？這是多么矛盾啊，干好也是不好，又要干計劃還要收繳撫養(yǎng)費，唉，這是什么體制??？

又比如企業(yè)養(yǎng)老保險擴面，讓企業(yè)職工入保險也是硬任務(wù)，這本是社保局的活，可是社保局下任務(wù)給鄉(xiāng)鎮(zhèn)，只要有人交錢，農(nóng)民也可按企業(yè)職工對待，這是典型的以假亂真和擊鼓傳花，社保局你們上層不是說養(yǎng)老保險沒缺口嗎，你們?yōu)槭裁催€要給縣里哭窮，說沒錢給退休人員發(fā)工資？為什么還要給鄉(xiāng)鎮(zhèn)下達擴面任務(wù)，以新增人員的保險費補那些差額？

倪書記一想這些就天天鬧心，可是這些煩心只能壓著，在機關(guān)干部面前還要保持自己的威嚴形象。由于經(jīng)常心事重重，于是脾氣也就非常古怪。用王三胖的話說，“咱倪書記要是高興了，菜炒不熟他會說：‘生的有營養(yǎng)’，菜炒過了他說：‘爛了利于消化’，非常體貼人。但如果他不高興，有了心煩的事，那他身邊的手下人可有好日子過了：菜炒生了，他會罵：‘讓我拉稀??？’菜炒過了，他會罵：‘糊得黑得像豬屎一樣，王三胖，你不想干就給我滾！’”王三胖才不會生氣呢，他在機關(guān)做飯做了二十年了，光書記就伺候了七、八屆，什么樣的怪怪沒見過？

倪書記也發(fā)現(xiàn)田黃成了大院的一員了，一次在院子里吃早飯時，還丟了一只雞腿給田黃，叫“阿黃，給”，田黃感覺很是興奮，跑到跟前，搖著尾巴啃了起來，還不時抬起頭看看這大院里的第一領(lǐng)導。哈，倪書記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那感情真是把田黃當成自己家里的寵物。給了一只雞腿，又從盤子里選了一塊肉，稱贊道：“阿黃可能是個優(yōu)良品種的串！通靈！”田黃看來也感激得不得了。王三胖也喜得不得了，后來王三胖不時就對人吹噓，“咱倪書記與俺英雄所見大同?！碧稂S于是成了院內(nèi)的名角，在伙房吃飯的人，都不時給田黃吃的，連書記都喜歡的狗誰敢不喜歡啊，斜眼怎么了，看東西更準，齙牙怎么了，照樣吃肉！

田黃原是一只流浪狗，因為瘦小，沒讓人打死燉了，因為長得樣子不太漂亮，也沒人想收養(yǎng)，不過在一個公家單位里卻吃起了香的辣的，真是世間奇緣。吃得好了，還可以在門崗室里睡覺，那自然要出落得漂亮了。幾個月的調(diào)養(yǎng)，田黃的毛兒亮了，肚兒圓了，肉呼呼的，儼然一漂亮小母狗，這真得越發(fā)與田黃這名字相配。久了，上班的干部們也都認得田黃，這田黃也的確了得，它竟認得這里上班的全部人，所有上班的干部上班下班路過，田黃只搖尾巴，從不嚎叫，但是一遇到各村里來機關(guān)辦事的人，尤其是上訪的群眾，那田黃可就有點不干了，對著人家瞪著眼嚎叫，還有點往前沖的勁，于是秦六黑罵一句：“田黃，滾一邊！”這才停止。于是人們都感覺田黃真它奶奶的有本事，這大院里上班的100多口子他都認識！

每到晚上，整個大院只剩下一個門崗和辦公室一兩個值班的人，冷冷清清，沒有月亮的晚上，后邊的河堤黑咕隆咚的，不時傳來夜鳥的幾聲鳴叫，也真有點嚇人的感覺，晚上值班的一兩個人總把門窗關(guān)得緊緊的。按理說每天都有一名領(lǐng)導和十幾個人值夜班，可是領(lǐng)導都在縣城里住，在城里摟著老婆睡覺多愜意，誰喜歡在這冷冷清清的機關(guān)值班。自從有了田黃，秦六黑晚上睡覺踏實多了。

大院門外是一條大路，這是河北去往山東的一條要道，來來往往的車很多，周邊稀稀疏疏地有幾戶人家，這些人家都養(yǎng)著狗，有狼青，有狼狗串，也有小笨土狗。狗兒們也經(jīng)常來來往往，一個不大不小的狼青發(fā)現(xiàn)田黃了，這狼青可能是個好色的公狗，時不時跑到機關(guān)門口向田黃獻殷勤，田黃一開始還很反感，一見狼青就叫個不停，后來架不著那狼青的獻媚，終于他們相愛了，于是有了一次次的風流。不久，田黃懷上了狼青的崽兒。秦六黑和王三胖高興得不得了，王三胖和秦六黑打趣：“奶奶的，是你的功勞還是那狼青的功勞？到計生辦辦證了嗎，就懷孕！”，秦六黑也笑罵:“奶奶的，都是你的事，到時生出來一堆小王三胖，小心計生辦收你社會撫養(yǎng)費！”

田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三胖也給他增加了營養(yǎng)，食堂里幾乎每天都有招待，縣里的各部門天天有人來鄉(xiāng)里辦事，那些縣里的官員經(jīng)常是十一點多來檢查工作，檢查不了半小時就到食堂吃飯。泊渡鄉(xiāng)的各種地方小吃是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因為位于兩省交界，冀魯兩省風味的大菜小菜、地方野味齊全，牛羊肉、狗兔肉、鴿子雞鴨等都有拿手的做法，王三胖手藝也一流，如上級領(lǐng)導想吃特色的大菜，鄉(xiāng)上的大飯店還會送菜上門，所以縣上的干部都喜歡來泊渡鄉(xiāng)檢查，檢查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兒，裝模作樣地背一點官話，只要吃得好、喝得好，一稱兄道弟，檢查結(jié)果就出來了！來檢查的官員肚子一拍:“倪哥就是有才，工作真是一流！不過有一點點瑕疵，兄弟幫你提高！”這就是檢查督導的結(jié)果。倪書記深知這吃喝的妙處，所以對食堂特別關(guān)照，只要上級來人，官職無論大小，招待一定要保持檔次，黨的紀律不準大吃大喝，可是不大吃大喝行嗎？千分制考核不吃不喝哪能及格呢？還特地叮囑王三胖，餐廳里的酒瓶和包裝箱不要外流，經(jīng)銷商直接回收。王三胖當然知道這話的含義，那裝好酒的瓶子和箱子怎能隨意讓別人知道呢。

伙房餐廳里天天酒肉飄香，田黃也就可以享受各種特色的剩菜了，那可是一般狗見都見不到的，王三胖天天都會在剩菜中選擇好吃的留給田黃，爆炒牛肚、紅燜羊肉、糖醋鯉魚、熏土雞、燒乳鴿都是田黃愛吃的，不過吃得久了，田黃的口調(diào)也高了，一開始田黃是不擇食的，剩饅頭、剩菜都會大吃特吃，后來卻只吃肉，不吃饅頭了，有的時候?qū)ωi肉、牛肉也不大理會，最喜歡吃點羊肉和魚。王三胖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又好氣又好笑：“他奶奶的，真和秦六黑一樣的貨，怪不得沒人要，原來是個難纏的貨！”秦六黑也會回罵：“他奶奶個比的，懷上小王三胖就長架子，還天天想吃魚！”倪書記一聽見兩個工人斗，就喜歡得不得了，黃眼珠也充滿了一種溫柔，還不時叮囑王三胖不要忘記給 “小王三胖他媽”增加營養(yǎng)，倪書記的安排成了秦六黑打擊王三胖的致命武器，哈，書記都說田黃肚子里是一堆小王三胖！

田黃要生了，秦六黑在門山崗邊上搭建了一個小窩，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田黃生了六個小家伙，兩黑兩白兩黃，小狗們的降生，令人們都非?？鞓罚仙舷孪碌母刹總冮e暇時都會到門崗看看這些可愛的小狗，并不時地笑談，“看，那黑的真像秦六哥，那白的像王三胖，那黃的像誰?。俊?/p>

“操，一胎生六個，秦六哥，交超生費了嗎？”

“去去去，人家是多胞胎，不用交費?！?/p>

……

倪書記下令了，“老秦，給我留個小的，我喜歡黃的！”書記點名要一個，各個副職的領(lǐng)導也都上心了，人大主任莫主任是個女人，天天把胸勒得往上翹，這莫主任可不得了，是書記也不敢惹的主，她是市政協(xié)主席的干女兒，這年頭，干露露式的人物真不少！莫主任級別也是正科，書記高看，人人高看，莫主任走路很好看，扭得不緊不慢，胸挺眼媚，真是個人物！莫主任選定了一個黑的，王紀委書記要一個黃的，張組織委員要一個黑的，劉副鄉(xiāng)長要個白的，還有倪書記的司機也要一個，書記的司機也是人人敬畏的人，那小子很牛比，天天不愛理人，只圍著書記轉(zhuǎn)，好像整個大院只有一把手是人，其他的人都是和田黃一個級別，這樣的人誰敢惹！計生辦主任也想要一個，可是一聽說都預(yù)定完了，很是不快，秦六黑笑道，“楊主任，等下窩吧，這窩是只給大領(lǐng)導生的！”

狗兒們一天天長大，大院里一天天的人來人往，終于小狗狗們一個個去了領(lǐng)導家里過幸福日子去了，秦六黑身邊又只剩下了一個孤獨的田黃。

鄉(xiāng)上的新樓要蓋完了，可是倪書記卻有了大煩惱，原本蓋辦公樓縣里答應(yīng)給一百萬補助，可是最近上級下達的禁止修蓋新辦公樓的命令，想想自己花了好幾萬才爭取到縣里的百萬建設(shè)資金泡了湯，倪書記一陣陣胃疼，還差100萬啊！開發(fā)商一開始也說得很好，樓房蓋好后，給書記 40萬、鄉(xiāng)長 30萬的提成，可是現(xiàn)在上級的100萬沒了，自己和鄉(xiāng)長的提成不要還差30萬。往哪里去找錢啊，真愁！

倪書記最近看誰誰不順眼，心里對上級領(lǐng)導只敢心里罵：“吃了喝了，卻不批了，什么玩意兒！”對開發(fā)商也不好罵，畢竟自己吃過人家的，但心里也罵：“口口聲聲叫哥哥，可是錢給不足，就拖延交工，商人比領(lǐng)導還狠！”可是自己也曾吃了人家的，還有那提前的約定，唉，真是難死人。于是隔三差五對機關(guān)干部發(fā)脾氣，上級不讓我過好，你們誰也甭想好過！

王三胖很敏感，因為好幾次挨了倪書記的罵了，他反思過，不是菜不好，是倪書記的胃不好，不是書記胃不好，是書記心情不好。

田黃也挨罵了，一次倪書記飯后走出餐廳，見田黃在廚房里出來，倪書記一腳把田黃踢了一個翻個兒，王三胖，怎么讓狗進廚房，你們家的狗進廚房嗎！誰讓你養(yǎng)的狗！機關(guān)食堂能養(yǎng)狗嗎！趕走！

王三胖嚇得滿頭大汗，忙拿著笤帚，對著田黃一頓狂打，“滾！娘個比的，誰讓你跑這里來的！打死你個畜牲！”田黃凄慘地嚎叫著跑向了門崗。

自打這一次的遭遇，田黃再也不敢進廚房了，只是每天在門崗室外邊等著王三胖和秦六黑帶來食物，唉，失寵的味道也真不好過，田黃有點落落寡歡了，不過那狼青倒還鐘情，不時來和它溫存一下。

田黃又懷上了，這次秦六黑卻也有點煩惱了，因為要過年了，書記和開發(fā)商達成協(xié)議，先拖欠一下工程款，過了年，機關(guān)就會搬回原來大院了，這狗是帶著還是丟給別人？可是這狗兒卻又懷了胎，田黃怎么這么不懂人事？

上班的人們也都不愛搭理田黃了，書記的罵聲，好多人都聽見了，誰會再惹那失寵的狗兒?。?/p>

倪書記上班時，秦六黑從門崗室偷看車窗里一閃而過的那張冷冰冰的臉，那臉色比后邊漳河的污水還冰冷得讓人心悸，那黃眼珠讓人想起電視上的某種動物的眼睛！唉，真不知道，我這十八年的臨時工能不能辦個退休——哪怕一個月給我400元的生活費！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機關(guān)要開一次大會，準備過年了，各項工作都要總結(jié)總結(jié)，這天書記一定要來，一大早老秦就打開大門，把大門口掃得干干凈，田黃也拖著肚子在大門口處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突然書記的小車來了，田黃一沒小心，躺在了小車的底下，一股股的紅漫延開來……

“什么玩意兒，秦六！養(yǎng)什么狗”！這次是司機的叫罵，這聲音比書記的音還高三度，“幸好沒濺到車上血，秦六，把它清走，還想干吧？！”

秦六黑眼前一陣黑一陣紅，慌里慌張跑過去，把田黃拖到路邊，又弄來幾簸箕土倒在血上，唉，該死的田黃，你怎么不讓我肅靜呢？

秦六黑把田黃埋在了院后邊的河堤上，上層的土已上凍了，但那河道里的污水還沒結(jié)冰，那黑水是流動的，流動的黑水怎么會輕易地結(jié)冰呢？岸邊的枯草在冷風中瑟瑟地抖，看來今年的冬季要比往年寒一些。

臘月二十三，是一個陰冷的小年。

二十四的清晨，陽光還是沒有溫暖的意思，大門的鐵尖尖上一層冰晶，在晨輝中閃著光。門口，王三胖幫秦六黑把被褥和生活用具都裝在一個小三輪上，秦六黑該回家了，年紀大了，二十三那天倪書記定的：“讓他回家吧，多給他一個月的工資，加一百元的過年補助，退休？臨時工還退休，做夢！”

走了，秦六黑是順著漳河河堤上的小路走的，他有點佝僂了，他倦呆地望了望那埋著田黃的地方，扭過了頭，順著污水流淌的方向，趕著小三輪一路而去……

東邊的太陽升起來了，沒有一點點溫度，只是刺眼的白。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