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瑜濤
2010年夏天,和同學(xué)們遠行,去首都。在杭州上了高鐵,睡一覺,第二天就到了北京。
那是我第一次到遠方,北京站出站口的報刊亭里買的那一份陌生的北京地圖讓我感受到了遠方。
我在北京看到了我愛了一個童年的天安門。人群熙熙攘攘,游客爭先在天安門前選擇一個全景留影,一波又一波。我們在附近溜達了很久,最終選擇了在人民英雄紀(jì)念碑前留影。照片拍得很差,沒照滿整個紀(jì)念碑,背后只有“永垂不朽”幾個字。
我想如果那個夢里感受了無數(shù)次的遠方最后就成了這樣,那就不浪漫了。于是我決定盡我所能去了解北京這座城市。我在王府井買了一份煎餅果子,就著酸梅汁吃完,然后又吃了一份蚵仔煎,因為在一本雜志上看到說,了解一座城市,就要先了解這座城市的美食。雖然煎餅果子太干,酸梅汁太淡,但是吃完蚵仔煎后,我還是覺得北京挺美好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吃串了——蚵仔煎是臺灣的。
當(dāng)天晚上我們回到賓館,凌晨時分肚子又餓了。我到賓館外面的小街上買炒面。小吃店里沒什么人,一個留著兩撇胡子的壯漢蹺著二郎腿,褲腳卷著,面色緋紅,就著一盤花生米一盤羊羯子喝小瓶的二鍋頭。小吃店里挺安靜,只有廚房里嘩啦嘩啦的炒面聲。我突然意識到,我在遠方。
2013年夏天,我經(jīng)歷了高考,最終被昆明的一所學(xué)校錄取。
又是一個遠方。
離開家那天早上,媽媽幫我最后打點了行李,我看到她眼圈有些紅,沒有說什么。爸爸送我到蕭山機場,我站在安檢門接受檢查,知道他在安檢線外看著,不敢回頭。
飛機起飛那一刻我就想家了,因為有了遠方,所以有了家。
到了昆明機場,在行李提取處,一個女人瞪著我大罵,說我站在前面擋住了她找行李,一開始是普通話,接著又說了幾句云南方言。我沒多說什么,拿了行李就走出機場。其實當(dāng)時心情很沮喪,看來云南人民不太歡迎我。
坐上了學(xué)校接新生的大巴車,車外時不時掠過云南省某某有限公司的各色招牌,還有那些陌生的路名,以及掛著云A開頭車牌的汽車……對于遠方的雄心壯志一點點熄滅了。
到了昆明之后,我吃了一次餌塊,發(fā)現(xiàn)原來這就是年糕;在食堂打菜時我說,我要青菜,打菜的大媽就笑瞇瞇的指著一排綠油油的菜問我,你要哪種青菜呢?路邊攤的小吃,一群路人圍著一個烤爐,就著辣椒醬吃烤得半熟的洋芋,這樣的場景遍布昆明的各個客運站,乃至南屏街、金馬碧雞坊。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就意識到了,我在云南昆明,我在遠方,我在適應(yīng)著不一樣的空間,不一樣的味覺,不一樣的習(xí)慣。
但是時間久了,我也習(xí)慣了云貴菜里的花椒,時不時吃一碗米線,甚至學(xué)會了用云南話和廚師說我要小碗米線。我又開始慢慢感受這個遠方了,感受這里強烈的紫外線,七點鐘的夕陽,離家2200公里的距離,以及一個小時的時差。
我在遠方,并且正在慢慢把遠方變成熟悉的記憶?,F(xiàn)在的遠方對于我來說是什么呢?大概是一座從陌生到熟悉的城市,大概是一種與家相對的概念。
來到昆明兩個月后,我突然收到高中老師的邀請,參加在上海舉行的文學(xué)社年會。對于家在浙江的我來說,上海并不是什么陌生的遠方,不過是四個小時火車的車程。但是從昆明到上海,卻是一次遠行,從一個遠方到另一個遠方。
我在十月底的一個夜晚抵達上海,東南沿海的空氣很潮濕。飛機下降的時候,我覺得上海是那么美好的一座城市,舷窗里看到燈火通明的上海夜景,我想起了一首叫《夜上?!返母瑁挥奢p輕地唱了幾句,沒想到鄰座的大媽就跟著我的哼唱拿腳抖著節(jié)拍。末了,她轉(zhuǎn)過頭問我,小伙子,儂哪人啊?
我在上海待了三天,第二天晚上住在一個離外灘很近的旅館,下午步行去了豫園。想起小時候爸爸帶我來這里玩,在豫園的餐館里他讓我自己點菜。我點了一個海鮮籃,一個蟹黃,爸爸心痛了一下午。現(xiàn)在我兜里的錢似乎還夠一份海鮮籃,卻沒能找到那家餐館。
我在上海的那段時間里,心情一片晴朗,仿佛是一次免費贈送給我的遠行。我愛上這種遠方的感覺了。我在城隍廟吃了一籠湯包,兩片素雞,上海就成了我的朋友。我去看了黃浦江和東方明珠,心想著這次無論如何要過江那邊去看看,因為小時候來這里,一直沒能過江,沒能在東方明珠塔下仰望,只是不停地感嘆,哇,好高。
最終我還是沒能過江,在外灘附近急著找?guī)?,最終在南京路地鐵站解決了,之后一下就沒了興致,悻悻地坐上地鐵回旅館。
很快,我又回到了昆明,很快,大學(xué)的第一個學(xué)期就過去了。我回到家,立馬就想去義烏的南門街轉(zhuǎn)個圈,在這里,我終于不用開著高德導(dǎo)航尋路了。
在家的時候,我們總會覺得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每天都在重復(fù)著起床、吃飯、上學(xué)。走過一條走了無數(shù)遍的路,看著一處看了無數(shù)次的風(fēng)景,于是我們有了去遠方的野心。當(dāng)我們到了遠方呢?家鄉(xiāng)的路如故,風(fēng)景如故,我們在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里,開始懷念那些一切如故。
今年3月1日,昆明火車站事件后我給家里打電話,電話那頭,我聽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家人對身處遠方的親人的關(guān)心。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遠方”這個詞,然后想到了年少時的雄心壯志,想到了那些不同的山水,想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