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吳藻的詞作及她的女性思想

冀敏

摘 ? ?要： 吳藻是清代著名的女詞人，在詩詞的創(chuàng)作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不同于同時代的大多數(shù)女性，吳藻具有獨(dú)特性和多面性，在每個角色背后都代表了她不同的女性思想和感悟。

關(guān)鍵詞： 吳藻 ? ?女性意識 ? ?思想

吳藻（1799—1862），字蘋香，號玉岑子，浙江仁和（杭州）人。雖然不是出生書香世家，但她工詩，善琴，嫻音律，作品有詞集《花簾詞》和《香南雪北詞》、雜劇《喬影》，另有散曲一套。吳藻憑借才華、卓絕和進(jìn)步的女性思想成為清代女性詞人中的佼佼者，得到眾多推崇。與其同時代的女性詞人，也自覺把她看成是自己時代最出色的女詞人，是女性詞的標(biāo)準(zhǔn)和榜樣。

一、女兒吳藻

作為一個詞曲上都有造詣的女性詞人，吳藻無疑是成功的，幸運(yùn)的。正是因?yàn)樗沁@樣一個女子，關(guān)于愛情，便會更加渴望實(shí)現(xiàn)兩人心靈上的共鳴，得到精神上的契合。但詞人最終卻是孤獨(dú)的，商人丈夫無法和她在精神上實(shí)現(xiàn)互通，婚姻中的她仍是寂寞的，對美好婚姻的羨慕和婚后的孤寂愁緒都可以從吳藻的詞中讀出。

在吳藻生活的時代，女性在對婚姻上仍沒有自主權(quán)，無法決定自己的幸福。吳藻在愛情上的向往同普通女性是一樣的，看到雙棲樹上的鳥兒，讀到《紅樓夢》中的寶黛愛情時都讓她羨慕感嘆。但她很少直接寫詞表達(dá)內(nèi)心對美好愛情的向往，通過她的題詠?zhàn)髌?，我們還是可以看出她對別人幸福婚姻的羨慕，也可以了解到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例如她的《百字令·題〈玉燕巢雙聲合刻〉》：

春來何處？甚東風(fēng)種出、一雙紅豆？嚼蕊吹花新樣子，吟得蓮心作藕。不隔微波，可猜明月，累爾填詞手。珍珠密字，墨香長在懷袖。

一似玳瑁梁間，飛飛燕子，軟語商量久。從此情天無缺憾，艷福清才都有。紙閣蘆簾，蠻箋彩筆，或是秦嘉偶。唱隨宛轉(zhuǎn)，瑤琴靜好時奏。

從詞句中不難看出詞人對美滿婚姻的定義和對幸福生活的艷羨?！耙凰歧殍Ａ洪g，飛飛燕子，軟語商量久?！睉偃藗兊挠H密無間，對女詩人陸惠和其夫張澹夫妻二人“唱隨宛轉(zhuǎn)，瑤琴靜好時奏”幸福生活的向往，這都是詞人內(nèi)心一直期盼的情境。一句“從此情天無缺憾，艷福清才都有”更像是吳藻內(nèi)心感嘆，因?yàn)樵谒砩嫌刑唷昂丁薄?/p>

詞人婚姻生活在精神上是寂寞的，即使物質(zhì)上豐富，但也不能填補(bǔ)心靈的空虛，反而更加感到丈夫不能在思想上理解她，她是孤獨(dú)的。她需要抒發(fā)，需要理解，因此無限的愁思，婚姻中的困頓、不滿成為她詞中的又一女性特質(zhì)的體現(xiàn)。例如《連理枝》一詞：

不怕花枝惱，不怕花枝笑，只怪春風(fēng)，年年此日，又吹愁到。正下幃、趺坐沒多時，早蜂喧蝶鬧。

天也何曾老，月也何曾好？眼底眉頭，無情有恨，問誰知道？算來生，并未負(fù)清才，豈聰明誤了？

詞中表現(xiàn)了她對婚姻生活的不滿，“年年此日，又吹愁到”、“眼底眉頭，無情有恨，問誰知道？”滿眼的愁和無限的恨，這里的愁不似李清照“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而是內(nèi)心的無奈感嘆。女性對婚姻生活中的不幸，不能僅僅局限于貧窮或丈夫的不愛憐，像是吳藻，婚后丈夫黃某不僅給吳藻富足的生活，對其也很疼愛，但在吳藻精神上卻是孤獨(dú)的，丈夫不能理解她，她的思想不能完全得到釋放，因此她是孤獨(dú)的，寂寞的，這樣的婚姻讓她感到無力，只有把情緒寄托于詞作中。吳藻這樣一個有才氣的女性，她能所感知到的幸福感是高一層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相互感知，這樣的她無疑注定在當(dāng)時的時代中，要找到幸福婚姻是很困難的，發(fā)出了自問似的感嘆：“算來生，并未負(fù)清才，豈聰明誤了？”

二、男兒吳藻

作為一個女性詞人吳藻，給我們的震撼不僅僅在于她敢于表達(dá)對婚姻的不滿，更多的是在女性角色身上加注了男性精神。吳藻女性意識的覺醒，對男女社會地位的思考，使她發(fā)現(xiàn)自己婚姻的不幸，其女性地位的卑微是一個主要原因：無法像男子一樣選擇自己所追求的幸福生活。這都讓她覺醒，讓她向往自由，如男兒一樣的生活，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在許多作品中吳藻像一個男兒那樣抒發(fā)自己的豪情壯志。

在雜劇作品《喬影》中，她把這種男兒氣發(fā)展到了極致，其中的女主人公“謝絮才”喬裝為男兒抒發(fā)悲慨不平之氣。“百煉鋼成繞指柔，男兒壯志女兒愁;今朝并入傷心曲，一洗人間粉黛羞?！逼渲凶屛覀兏械降氖菂窃宓母袊@，一個真女兒對男性角色的羨慕。除了在雜劇中的幾種表達(dá)外，在吳藻的詞作中也有體現(xiàn)她的男兒氣概?！端{(diào)歌頭·孫子勤〈看劍引杯圖〉，云林姊屬題》詞中絲毫不見女兒的嬌柔態(tài)，全然男兒豪氣盡見于筆鋒，“飲如鯨，詩如虎，氣如虹?？窀杵淼?，恨不移向酒泉封。百煉鋼難繞指，百甕香頻到口，百尺臥元龍。磊落平生志，破浪去乘風(fēng)?！逼渲械挠迷~都很有氣魄，足見其氣魄，另外一首《金縷曲》中把吳藻男兒一面更加具體地體現(xiàn)出來：

生本青蓮界。自翻來、幾重愁案，替誰交代？愿掬銀河三千丈，一洗女兒故態(tài)。收拾起、斷脂零黛。莫學(xué)蘭臺愁秋語，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長劍，倚天外。

人間不少鶯花海，盡饒他、旗亭畫壁，雙鬟低拜。酒散歌闌仍撒手，萬事總歸無奈。問昔日、劫灰安在？識得天之真道理，便神仙也被虛空礙。塵世事，復(fù)何怪！

詩中的男兒氣盡顯，“愿掬銀河三千丈，一洗女兒故態(tài)。”，“收拾起、斷脂零黛。”可見詞人內(nèi)心對男性角色的向往，一切帶有女性特質(zhì)的東西都“收拾掉”用遙遠(yuǎn)天外的“銀河水”去“洗”掉“女兒態(tài)”，都是詞人對女兒身的不喜歡，甚至是可言為厭惡，她希望改變。男兒豪氣、力量的一面，“拔長劍，倚天外”是她所追求的，去“打破乾坤”，這里要打破的不僅是“乾坤”，更多的是當(dāng)時封建的社會，對女性的壓迫，所以吳藻希望洗去“女兒態(tài)”化身為“男兒”去打破這個壓抑的社會，讓女性可以得到自由和幸福。

吳藻男兒志氣詞中的豪氣一面，可以看做是蘇辛豪放詞的發(fā)展，不同于真男兒，她只是把女性最內(nèi)心的感受豪爽地表達(dá)出來。她的這一男兒氣除了“洗女兒態(tài)”希望做一個“男兒”外，還進(jìn)一步地把愛國情感也寄托于詞中，例如《滿江紅》：

半壁江山，渾不似、鶯花故業(yè)。嘆回首，蕭條野寺，凄涼落月。鄉(xiāng)國風(fēng)煙何處認(rèn)，橋亭卜卦誰人知？記孤城、只手挽銀河，心如鐵。

才賦罷，無家別;早殉此，余生節(jié)。盡年年茶坂，杜鵑啼血。三尺焦銅遺古調(diào)，一抔黃土埋忠穴。想哀弦、泉底瘦蛟蟠，苔花熱。

雖然此詩是寫謝枋得的英雄愛國之氣，但詞人如果沒有深厚的愛國情感和英雄崇拜之情定不會寫得如此深刻，感人。一個男兒，如果沒有保家護(hù)國的意識，那么在吳藻心中他不算是真正的男兒，“一抔黃土埋忠穴”寫得悲愴感人至深。報效家國，金戈鐵馬，也許這樣的生活才能彌補(bǔ)身為女兒身吳藻的無奈生活，鐵男兒們是有豪情由抱負(fù)的，不像女性仍然只能作為男性的附屬品一樣。沒有自己的抱負(fù)和理想，現(xiàn)實(shí)也不允許她們有除了“三從四德”之外的更多思想，但吳藻厭惡這樣的生活，她向往的是像豪氣四方的真男兒那樣生活著。所以她想著，她寫著，把自己的男兒意識盡情地表達(dá)抒發(fā)，如《憶江南》中“……東閣引杯看寶劍，西園聯(lián)袂控花驄。兒女亦英雄。”“看寶劍”和“控花驄”都是男性的吳藻想做的事，這里的“兒女亦英雄”是“女兒亦英雄”，這句可謂是詞人最內(nèi)心的感受和慨嘆，不凡的思想情感從此體現(xiàn)。

三、出世吳藻

吳藻所處的道光年間，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覺醒，而吳藻就是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開始思考的，聯(lián)系她所苦悶的婚姻不幸，認(rèn)識到她女子身份地位是早成不幸婚姻的主要原因，并發(fā)出“愿掬銀河三千丈，一洗女兒故態(tài)”。男女地位的不平等，作為女子沒有選擇婚姻對象的權(quán)利，更沒有解除這一契約的能力。縱使吳藻才情四溢，也無法得到完全釋放，心靈沒有得到共鳴，只因?yàn)橐慌印＿@種種都促使她希望能像男子一樣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做男兒態(tài)，縱行天下。在她早期《花間詞》中便見她“難忍之憤”，如上邊所引《水調(diào)歌頭·孫子勤〈看劍引杯圖〉，云林姊屬題》一詩中，男兒氣十足?；仡櫄v史中的多少英雄，都讓吳藻羨慕而不禁感嘆，“兒女亦英雄”但激情后總會歸于平靜，再多的豪情才氣都無法改變自己身為女兒的現(xiàn)實(shí)。她漸漸不再鋒芒刺人，而轉(zhuǎn)向壓抑下的平淡、淡薄。這個社會大環(huán)境是矛盾的，雖有縫隙可以讓吳藻這樣的女子喘息，但縫隙外銅墻鐵壁一樣的封建體系，仍然不會讓女子們追求自己的生活，所以吳藻只能在矛盾和無奈中追尋新的寄托。例如《浣溪沙》：

一卷《離騷》一卷經(jīng)，十年心事十年燈。芭蕉葉上幾秋聲。

欲哭不成還強(qiáng)笑，諱愁無奈學(xué)忘情。誤人猶是說聰明。

被矛盾社會下的矛盾心理折磨著，“一卷《離騷》”和“一卷經(jīng)”，兩個矛盾的代表，一邊是強(qiáng)烈改變社會的不滿和才情希望釋放的愿望，一邊是淡薄出世的安慰。這時的吳藻面對這些只能選擇釋然，“欲哭不成還強(qiáng)笑”對于有著堅(jiān)強(qiáng)女性世界觀和遠(yuǎn)大理想的吳藻來說，其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而這些苦和痛寄托于禪佛中，最后苦嘆出了“誤人猶是說聰明”。漸漸地抽去激情，慢慢歸于心靈上的平淡，而對佛的向往也逐漸肯定加深了。這種情感又見于送友人趙秋舲離別的詞《金縷曲》：

羌笛誰家奏？問天涯、牢牢亭子，幾行秋柳？儂是江潭搖落樹，獵獵西風(fēng)吹瘦。算往事、不堪回首。閱盡滄桑多少恨，古今人、有我傷心否？歌未發(fā)，淚沾袖。

浮漚幻泡都參透，萬緣空、堅(jiān)持半偈，懸崖撒手。小謫知君香案吏，又向軟紅塵走。只合綰、銅章墨綬。指日云泥分兩地，看河陽、滿縣花如繡。且快飲，一杯酒。

詞中對過去往昔的無奈更是一表無疑：“算往事、不堪回首。閱盡滄桑多少恨，古今人、有我傷心否？”不幸婚姻中的痛苦和自我價值無法體現(xiàn)的痛苦，這時的吳藻認(rèn)清了也參透了“浮漚幻泡都參透，萬源空”，這些感悟都借離別一事而發(fā)，但難掩內(nèi)心體會?！案a”和“萬緣空”都是佛教性的詞。

從最初“兒女亦英雄”的儒家入仕，追求得到世俗肯定轉(zhuǎn)入“萬事皆無”的佛教空無心性，無疑這是時代和吳藻雙重的選擇。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歸于冷、靜、空，例如《清平樂》中一樣：

銀梅小院，十二重簾卷。雪北香南春不斷，無奈詠花人倦。

滿城初試華燈，滿院濕粉空明。云母屏風(fēng)月上，高寒如在瑤清。

在《梅花入學(xué)悟香禪：吳藻詞注評》中解此詞中寫道：“其中貫穿了一個佛教的隱喻，詞人意在借此表達(dá)自己修行佛教凈土宗之后內(nèi)心的清寂體驗(yàn)”。俗話說“人為傷心才學(xué)佛”，吳藻正是在痛過苦惱過之后，身心俱疲時，選擇了放下，走上了隱逸之路，與佛經(jīng)為伴。就像在《香南雪北詞》序中言：“憂患余生，吟事遂廢。因檢叢殘勝稿，恕而存焉。自今以往，掃除文字，潛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凈土。”在這社會下，容不得女子“接濟(jì)天下”只有轉(zhuǎn)身“獨(dú)善其身”，在空無中實(shí)現(xiàn)精神的解脫，這樣的女子無疑是堅(jiān)強(qiáng)的。吳藻是這樣的淡薄，無欲，雖然其中的無奈仍隱然所見，但至少她不再矛盾，追尋心中的寧靜，思想逐漸沉穩(wěn)。

時代湮滅了吳藻，也成就了吳藻。封建的壁壘讓她在婚姻中痛苦掙扎，她企圖突破束縛，尋求自己，是一個新女性的覺醒。她勇作男兒之言，發(fā)男兒之憤，但她彷徨了，時代讓她重新思考，無力掙脫困境和男女地位的不公。最后在矛盾中尋求最后的解脫和慰藉，在清空的禪化中得到暫時的寧靜，構(gòu)化自己的精神世界。吳藻是多面的，階段的，不斷成長著給新時代女性以新的啟示和思考。吳藻這樣的女性是我們所要學(xué)習(xí)的，不論何時她都有女性主體意識，明確女性不是附屬品，是一個有獨(dú)立意識的個體，對于幸福要勇敢追求，堅(jiān)持奮斗。那樣之后，雖然會有無奈后的失敗，但那份自我覺醒的意識是珍貴的。吳藻就是這樣一個讓我們記住的女性，她給我們的不僅是震撼，更多的是一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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