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客

范小青

在春天的溫馨和秋天的瀟灑中，常常有客人來。我說的是遠方的客人，或者不一定很遠，但是至少不是和我住在同一座城市。住在同一處的人來，我一般并不把他們當成客人，只是朋友，隨便地來聊聊天、喝喝茶，并不一定要選擇季節(jié)和時間，輕輕松松，想來就來，打一個電話或者也不打電話，自行車一蹬，就那么過來，敲敲門，就進來了，也許是在苦夏，也許是在嚴冬，實在是很隨意。

遠方的客人就不是這樣，他們在來之前多半有一封信或者是一份電報，后來更多的是打一個電話，懶得寫信也懶得上電報局，也是十分方便。這樣我也就有了精神準備和物質準備的余地，我比較害怕的是一些不速之客，突然地到了我們的火車站，或者從天而降似的站在了我的家門口，真是教人措手不及的。

接待客人的程序并不很復雜，一般有兩三步過程也就完成了，一是接站，如果是熟識的，出站的時候他或者是她還在東張西望，多半我已經搶先迎上前去。可是另外有一些客人我并不認識，或者多年來只是神交而從未謀過面，或者是第一次接觸，連性別年齡也不清楚的，那就要事先約好接頭地點和接頭暗號，地點當然是車站出口處，暗號卻是豐富多彩，有以穿著認人的，也有一手中持物作辨別，最實在最簡單也是最可靠的是舉一塊牌子，上寫被接人的名字，這基本上可以做到萬無一失。對上暗號，握過手，這第一步就算勝利完成。

當然也不是沒有意外，接不到站的或者說來又沒有來的也是有過的，還有一次來了這樣一份電報，說：我的朋友某某次車某某日抵蘇請接站。既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是誰，讓人哭笑不得。

請吃飯是待客的一個重要內容，高潮什么多半在這里掀起，雖然大家明白菜是次要的，吃的是一份感情、一份真誠，但是每有客人來，我丈夫總是要認真地做幾個菜，接著有時很豪放地陪客人喝幾杯酒，以至于許多人本來是做我的客人，結果倒和他成了好朋友（酒友），我實在是有一點嫉妒，其實我很明白，他的對人的一份愛心和一份責任心，我自愧不如。

現(xiàn)在我的許多朋友都知道我丈夫做得一手好菜，其實我也不是不會做菜，我實際上也是很愿意為我的遠方來的朋友客人做一些好吃的，只是我丈夫嫌我做的菜沒有水平，剝奪了我的這一權力，他也許是想把我塑造出一個懶婆娘的形象來吧，懶婆娘也好，勤快婆娘也好，客人總是不斷。

再就是走走蘇州園林什么的。我在早幾年就已經把蘇州的虎丘之類走得很厭很厭了，以這種情緒去陪客人游玩，多半不會有什么好的興致玩出來。無論春花有多美，無論秋風有多爽，最聰明的做法就是恕不奉陪，你去玩你的，你沒有來過蘇州，你對蘇州園林有興趣或者僅僅是有一些新鮮感，你就自己去感受吧，我負責給你解決交通工具，

我真是很沒有人情味，真的，每次在客人們走了之后，我是要后悔的，想想人家千里迢迢，投奔而來，實在有些是不應該，很有些不應該。

我是在懺悔嗎？當然是的，但是千萬不要以為我懺悔了下次就會改變自己，如果你來到我這里做客，我還是不陪你去玩蘇州園林，要去你自己去?？腿藖矶嗔宋蚁訜]有客人來我寂寞。就是這樣。負責給你指明大方向，保證你迷不了路，誤不了事，你自己去。

我心安理得地在家里喝茶。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年8月版，責任編輯：周愛華，定價：23.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