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朋友”探析

彭學(xué)修

（阿壩師范高等專科學(xué)校）

常言說得好：要想戀愛多交談。談情說愛，自然離不開談與說，即言語交流。人們之間的感情是通過言語的交談逐步加深的。而在四川方言（包括重慶方言）中，卻是要想戀愛要耍得好，談戀愛也就是“耍朋友”。人們之間的感情不是通過談的方式而是通過 “?！狈绞降脕淼??！八Ｅ笥选笔且粋€典型的四川方言詞語，生動反映了四川人的風土人情文化民俗。本文擬從“耍朋友”的語言學(xué)意義以及深層的社會歷史文化方面進行初步的探討。

一、“耍”的語言學(xué)分析

“?！保瑒釉~，會意字。從而，從女。而，是頰毛之意。就是用頰毛戲弄女子。本義是玩耍、戲耍。一般指不正當?shù)男袨??！蹲謪R·而部》:“耍,沙雅切,戲耍。”宋周邦彥《意難忘·美詠》詞:“長顰知有恨,貪耍不成妝。”元李文蔚《燕青博魚》第四折:“元來是我兄弟燕二,大家耍一會。”耍的語法功能主要是后面一般帶名詞性賓語，如“耍大刀”、“耍賴皮”、“耍猴”、“耍雜技雜技”等“耍”字后面帶的都是名詞性賓語?！八！钡恼Z義多具有貶義，如“耍伎倆”、“耍無賴”、“耍賴皮”、“耍大牌”等。

二、朋友一詞的語言學(xué)意義

（一）朋友的歷史流變

民間故事中的朋友指的是同甘共苦、志同道合的人。后來指同學(xué)、志同道合的人。又泛指交誼深厚的人?！兑住丁贰熬右耘笥阎v習(xí)?！笨追f達疏：“同門曰朋，同志曰友。朋友聚居，講習(xí)道義?！钡矫鞔甘看蠓?qū)θ鍖W(xué)生員的稱呼。又特指戀人。陳原（1982）在一定場合下，“朋友”就是戀愛對象?？傊?，朋友一詞的演變軌跡就是從志同道合的人到同學(xué)或交誼深厚的人再到親密的戀人，是一個內(nèi)涵逐步加深和不斷擴展的過程。

（二）朋友的倫理學(xué)闡釋

朋友屬于社會人倫，在儒家五倫之中，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一方面朋友處于輔助地位，有勢輕、親疏、名小的特點；另一方面又是“綱紀人倫”之根基。朋友的特殊性表現(xiàn)在選擇性、平等性、責善輔仁、主誠信等方面。自古至今人們是非常重視朋友關(guān)系的，朋友在人的生命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如：“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保ā洞髮W(xué)中庸》）“居處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zhàn)陣無勇，非孝也。 ”（《禮記》）“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世說新語》）……

（三）“耍朋友”的語言學(xué)分析

由以上分析可知，朋友不管是最初的志同道合的人，抑或是后來的戀人情人，皆是人生之中最重要的關(guān)系之一。既然如此，朋友是交往得來的，或是談得來的，又是社會人倫中重要的一個關(guān)系，“朋友”豈可“耍”之？然而在四川方言（包括重慶方言），“耍朋友”就是男女之間談朋友、處朋友的意思，而絕無欺侮耍弄朋友之意?！八Ｅ笥选笆侵行栽~，與談朋友、處朋友一樣，沒有任何貶義的成分。譬如：

（1）于是，在農(nóng)村老家的母親建議李玉海耍朋友，“反正你都要結(jié)婚，早點比遲點好”。（《時代信報》2009年11月06日）

（2）國乒隊員可以耍朋友啦！政策底線：男24歲女22歲。（《重慶晨報》2011年1月16日）

四、“耍朋友”的社會語言學(xué)闡釋

（一）“耍朋友”是修辭話語意識的體現(xiàn),是言語“同一”的表現(xiàn)

伯克認為：“詞語不僅反應(yīng)創(chuàng)造物，也象征創(chuàng)造的人?！辈诉M而認為：“語言是象征行為?！彼拇ǚ窖栽~語體現(xiàn)的是達觀幽默、勤勞聰慧、追求安逸、及時享樂的四川人的性格特點。作為貫穿四川人的生活精神之一的“?！?，談朋友自然要在“?！钡幕顒又挟a(chǎn)生?！八Ｅ笥选笔撬拇ㄈ溯p松幽默、追求安逸閑適生活的最真實而自然的性格寫照。伯克認為修辭是調(diào)節(jié)社會關(guān)系的象征行為。所有的語言使用都是旨在影響說服他人，消除社會隔閡，促進合作。一切語言都是修辭性的。伯克的“同一”理論認為，伯克認為修辭是用符號（即語言）去誘發(fā)合作的行為。其修辭理論的核心概念就是“同一”。要勸說某人，就必須取得和他人的同一。因此，四川人就是用“?！弊謥眢w現(xiàn)交際的一致性，從而求得他人的認可。只有用“耍朋友”這樣的修辭活動，才能體現(xiàn)四川人的性格特點。因此，“耍朋友”的修辭表達具有地道的巴蜀地域色彩，最能引起四川人的情感共鳴，有利于人際交往的順利進行。

（二）盆地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

“耍朋友”也是四川特有的“盆地意識”的體現(xiàn)。盆地意識一般是指由于地理上的特性,而產(chǎn)生的心理和思想上的封閉意識。盆地意識通常具有自足、自滿、自大以及故步自封、小富即安、循規(guī)蹈矩的特質(zhì),缺少進取、開放、拼搏和創(chuàng)新的精神。盆地意識是一種集體無意識，是盆地中人這一集體的集體人格面。是個人在公眾場合為求得社會的悅納而展現(xiàn)出的人格方面,對于擁有同一原形中的人們來說,盆地意識就是其標志。在巴蜀大地，人人皆喜歡休閑娛樂，喜歡麻將聲聲、茶香氤氳的生活氛圍，每一個個體莫不深受這種生活文化的潛移默化，也就最終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于是，人人耍山耍水耍朋友，每一個個體也是耍山耍水耍朋友。所以“耍朋友”是“盆地意識”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集中表現(xiàn)之一。

（三）“耍朋友”是四川歷史文化民俗的體現(xiàn)

語言與文化相互依賴、相互影響。語言是文化的重要載體；文化對語言有制約作用。美國語言學(xué)家薩丕爾（1921）在《語言論》中提出，文化這名稱的定義是：“一個社會所做的和所想的是什么”，“語言指的是人怎樣地思想”?！罢Z言的詞匯多多少少忠實地反映出它所服務(wù)的文化”。王欣（2000）指出四川的民俗文化特征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奢娛性，具體表現(xiàn)就是四川人好游樂、好吃喝、講排場。地理位置的相對封閉、經(jīng)濟文化的繁榮和政局的相對穩(wěn)定以及狹隘的 “盆地意識”是四川民俗文化奢娛性形成的主要原因。陳世松（1999）也指出蜀人養(yǎng)成了一種安于閑適享樂的生活方式，有著易于滿足、追求享受、“溺于逸樂”的習(xí)性和傳統(tǒng)。

四川人可以說幾乎沒有什么不可以“?！暗?，人們經(jīng)常說“耍在四川”。四川的旅游網(wǎng)站叫做“?？途W(wǎng)”、“耍家會旅行網(wǎng)”、“去哪兒耍旅游網(wǎng)”。

（1）這個暑期，四川人出境耍得歡。（《四川日報》2011年08月31日）

（2）挑戰(zhàn)汽車極限 力帆X60成都耍 “漂移”（《華西都市報》2012年5月24日）

四川是娛樂之鄉(xiāng)，成都就是一個休閑之都。生于斯長于斯的四川人，耳濡目染深受娛樂消閑風氣之影響，從小習(xí)染“耍”的文化，談朋友自然也是從“?！遍_始。在休閑娛樂之中，在耍的活動中，逐步了解對方?！八Ｊ浅啥既说纳顑?nèi)容，更是成都人的生活精神”，既是如此，談朋友以耍為起始，“耍朋友”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四川人耍朋友耍的是輕松，耍的是心情，耍的是情調(diào)，耍的是淡然。

四川民俗文化的奢娛性特征就決定了四川人的男女情感之花也必然是在娛樂活動之中迸發(fā)出來的。在奶香飄逸的茶館中，在風光旖旎的山川中，在此起彼伏的麻將聲中，在大快朵頤的美食中，四川人耍出了人生的智慧，耍出了生命的真諦，耍出了自我的風采，更耍出了男女之間的情感火花。在安逸的游樂美食中，能否激起雙方感情的共鳴，成為心心相印的知己朋友，成為一生期待守候的美好姻緣，不得不說，“?！笔且粋€重要的交流的平臺。較之人們平時所說的“談朋友”，四川人的“耍朋友”更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具有濃郁的巴蜀文化風味，在“?！钡男袆又腥チ私鈱Ψ降男愿瘛酆?、價值觀等其他重要的方面，較之僅僅通過交談去全面了解一個人更為真實可靠。而且在“耍朋友”的過程中，正由于是“耍”朋友，所以情感的交流更為自然得體，耍得來可以進一步發(fā)展感情，耍不來則大家依然是好朋友。這也不得不說，“耍朋友”更加集中體現(xiàn)了四川人的聰慧之處：不是通過單純的言語交談來了解對方，而是在實實在在的娛樂活動中洞察對方，較之單純的言語交流，實屬聰明上乘之舉。

（四）“耍朋友”是四川人淡然平和心態(tài)的體現(xiàn)

大自然豐厚的饋贈，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四川人過慣了安逸閑適的生活。巴蜀大地曾是道教的發(fā)源地之一，巴蜀文化與道教有著較為密切的關(guān)系，道教在巴蜀大地的發(fā)展對四川人的影響是至為深遠的。更由于深受道教“無為而治”的影響，以至于談情說愛也表現(xiàn)出一種淡然平和的心態(tài)，而不是刻意地去 “談”朋友，而是在閑適的生活之中相處，彼此有了深入的了解，互相中意就可以成為真正的朋友?！八Ｅ笥选蹦耸撬拇ㄈ艘环N極其高明的處世哲學(xué)與愛情哲學(xué)，“耍朋友”耍出的是四川人的淡然心態(tài)，耍出的是四川人的道家文化，耍出的更是四川人的巧智幽默。

五、小結(jié)

通過對“耍朋友”的探討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耍朋友”是標準的動賓式結(jié)構(gòu)，但是不是“耍弄朋友”、“玩弄朋友”之類的含義，而是談朋友、處朋友之意。是四川人在“玩?！钡膴蕵坊顒又杏眯袆觼硖幣笥鸦蛘哒勁笥?，而不是單純的言語交流在談戀愛?！八Ｅ笥选边@一四川方言詞語，涵蓋了巴蜀文化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是四川人的修辭話語意識的體現(xiàn)，是“盆地意識“這一集體無意識的集中體現(xiàn)，更是四川人追求安逸奢華、輕松幽默的生活品行的真實再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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