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民權
近些年,文學研究的空間維度逐漸引起學界的重視,陸續(xù)有學者提出諸如“空間敘事學”、“重繪中國文學地圖”等理論構想。①“文學地理學”也是近年來中國文學研究界的熱點話題之一,其對文學與地理關系的關注,拓寬了傳統(tǒng)文學研究的范圍與視野,成為文學研究的新的增長點。通過不少學者的研究實踐與理論構建,中國文學地理學正向體系化、學科化的方向發(fā)展。然而,作為一個還處于草創(chuàng)期的理論與研究路向,目前的文學地理學遠遠沒有達到有學者宣稱的“完成了中國文學地理學學術體系的建構”[1],還存在很多問題。從理論建構與實踐操作兩個層面看,文學地理學雖然是一個極富發(fā)展?jié)摿Φ膶W術增長點,但其面臨的困境與挑戰(zhàn)仍然不少。如何擺脫這些困境,將是文學地理學研究者們亟待思考與探索的問題。
就當前的研究現(xiàn)狀而言,中國文學地理學學者主要從兩大方面展開研究:其一,從宏觀的角度進行理論與體系的建構;其二,實證研究,著重研究具體地理環(huán)境下的文學特征。由于當前從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學者大多來自中國古代文學學科,因而實證研究是當前文學地理學研究的主流,成果也較為豐碩。與之相比,中國文學地理學的理論體系建構,雖然有不少學者進行了嘗試,也有專著出版,但還遠稱不上成熟。從體系建構與學科建設的角度看,中國文學地理學要想最終成長為一門學科,還需要面對與解決諸多難題。
任何一種理論或體系都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都需要一定的理論資源。任何無視理論資源的體系建構,都很容易成為空中樓閣,既無法指導具體的實踐操作,也很難在理論層出的當代學術潮流中立足。文學地理學要想成為擺脫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困境的新型研究思路[2],成長為一門“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3],明確其應有的理論資源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從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看,文學地理學主要有兩大理論資源。
文學地理學是在文化地理學、歷史地理學的影響與啟發(fā)下逐漸形成的一種研究路向。關于這一點,很多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者都曾提及。如鄒建軍教授認為:“文化地理學與歷史地理學是文學地理學的相關學科,也是文學地理學的基礎?!盵4]黃霖先生認為:“80年代以后興起的文化熱特別是文化地理研究著作的接連出版,有力地促進了人們從文學、地理學交叉的角度上去尋求中國文學研究的突圍。”[5]楊義先生也稱其提倡文學地理學是“接受了歷史地理學的部分觀點”[6]。在目前所見到的研究成果中,對此梳理較為清楚的當屬梅新林教授的論文《世紀之交文學地理研究的進展與趨勢》。在該篇論文中,梅教授指出,近代以來,與文學地理學相關的研究有兩種取向,其一是“以地理為本位的人文地理(或稱文化地理)研究,其中多包含文學研究”,并且認為20世紀80年代為文學地理研究的起步階段,“先是由人文地理引導并包含文學地理研究,然后由文學界學者吸收人文地理學理論與方法,展開文學地理研究”。[7]該文還列舉了近代以來這方面的研究成果??梢哉f,在梳理文學地理學的理論資源方面,當前已經(jīng)取得一些成績。這對于建立文學地理學的學科體系是很有助益的。
然而,將文化地理學與歷史地理學確立為文學地理學的理論資源,必須梳理西方文化地理學與歷史地理學的來龍去脈,以及其在中國的影響與發(fā)展軌跡。尤為重要的是,文化地理學與歷史地理學是如何影響文學地理學的?這也是必須梳理清楚的問題。而在目前,這方面的工作尚無多大進展。除了從事文學地理學的學者們還沒意識到這一問題或者還沒有精力顧及這一原因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當前從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學者們的學科背景。目前大部分從事文學地理學的學者屬于中國古代文學與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鮮有文藝學特別是西方文論研究者的加入,宣稱從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比較文學學者又對此并不關注,因而尚無多少學者注意梳理文學地理學的文化地理學血統(tǒng)。當然,如果僅僅將文學地理學定位為一種研究視野,這種梳理并無多大的必要。但如將其定位為一門學科,這種理論溯源是不可缺少的。
實際上,自從人類學興起,特別是文化人類學誕生以后,西方學者對地域、地理特別關注,并由此產(chǎn)生文化地理學。20世紀西方理論家在論述歷史、地理、文化等內容時往往喜歡從文學入手。因此,西方并非沒有學者提出“文學地理”這個概念,也并非沒有文學地理學的學科意識。僅就筆者所見,英國學者邁克·克朗在其《文化地理學》的教材中就專門單列一章討論“文學地理景觀”,并在書中明確宣稱:“文學地理學應該被認為是文學與地理的融合,而不是一面單獨折射或反映外部世界的鏡頭或鏡子?!贝送?,在第四章的進一步閱讀書目中還列了兩本出版于1981和1985年專門探討“文學與人文地理學”的書 (書名為Humanistic Geography and Literature和Literature and the Humanist Geographer)。[8](P43-53)因此,我們絕不能輕易地認定西方并沒有文學地理學。由此可見,將文學理論和比較文學學科學者引入文學地理學研究,梳理西方文化地理學甚至是文學地理學的理論資源,也是當務之急。
中國古代從很早就注意地理與文化、文學的關系,這方面的論述十分豐富,因此成為中國文學地理學學科建設最主要的理論資源。由于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者大多為中國古代文學的學者,因而對于中國歷代關于文學與地理關系的論述的梳理相對集中,這方面也取得一定的成績。就目前的研究成果看,對于中國古代,學者們主要集中關注幾本史書“地理志”的論述,如《漢書·地理志》、《隋書·地理志》、《宋史·地理志》等。梅新林教授的《中國文學地理學導論》認為,東漢班固《漢書·地理志下》對《詩經(jīng)·國風》地域特點的論述,“堪稱早期地理與文學交叉研究的典范表述”[3]。黃霖先生則注意到《詩經(jīng)》、《楚辭》兩部文學經(jīng)典的地域色彩,并指出,在古代的文學批評中,存在著“以地域論詩人個體風格”、“以地域論詩歌流派”、“以地域論南北之異同”、“以地域來編纂一方之總集與編寫一地之詩話的”等諸多情形。[5]曾大興教授也在其論文《建設與文學史學雙峰并峙的文學地理學》及《文學地理學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中對先秦至清代有關文學與地理關系的論述進行了簡單梳理。而對于近代以來關于文學與地理方面的論述,學界目前梳理得比較清楚,其中著力較勤的當屬梅新林教授的《世紀之交文學地理研究的進展與趨勢》。該文從劉師培《南北文學不同論》一直到當下學者的研究成果都有梳理,將其中的發(fā)展脈絡基本呈現(xiàn)出來。
筆者以為,既然文學地理學將主要的理論資源集中在中國歷代對文學與地理關系的論述,并且中國古代關于文學與地理的論述相當豐富,那么,對近代以前的理論梳理也是必不可少的。但在目前,這方面的研究還十分薄弱。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國古代關于這方面的論述散見于各種文本中,搜集起來并非易事,也非一日之功。但作為一種立志深遠的研究路向,這方面的研究并非可有可無,需要眾多學者共同完成。只有當兩種理論資源都梳理清楚,文學地理學的體系與學科合法性才能真正成立。
文學地理學之所以引起學界的注意,很大的原因在于其作為一種研究路向,適用于文學研究的各個學科。當前從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中國古代文學學者偏多,也有一些其他學科的學者。應該說,文學地理學適用多學科研究的特性,將是推動其不斷應用與發(fā)展的優(yōu)勢所在。而這種多學科性,也是因為文學與地理學兩大學科的交叉所致。梅新林教授在《中國文學地理學導論》中對文學地理學的學科定位作了如下說明:
1.從屬于文學研究的一個分支學科;2.從屬于地理學的一個分支學科;3.文學與地理學研究的交叉學科;4.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5.融合文學與地理學研究的跨學科研究方法。[3]
雖然梅教授更傾向于文學地理學能發(fā)展成為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但就目前的研究現(xiàn)狀而言,文學地理學更多的還是以一種跨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視野出現(xiàn)。過分地為其劃分學科,不僅無法促使其盡快地學科化,反而有可能將其鮮活的特性扼殺。在當前的研究中,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這種不好的兆頭。當古代文學學者將文學地理學視為擺脫古代文學研究困境并進行學術突圍的新視野時,有比較文學學者則宣稱,文學地理學已經(jīng)成為中國比較文學研究的一個分支學科,并認為古代文學學者研究文學地理學的努力與比較文學學科毫無關聯(lián)。②在文學地理學的理論建構與實踐操作還很不成熟,體系遠稱不上完善的條件下,按照現(xiàn)有學科劃分,強行將文學地理學拉入二級學科的分支學科,關起門來另起爐灶,無視甚至排斥其他學科學者的努力,對文學地理學的發(fā)展無異拔苗助長。
我們應看到,當下大學教育體系中存在的學科劃分是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所導致的社會分工細化的產(chǎn)物,這也與西方推崇的科學主義思潮一致。這種分工有序、各司其職的學科教育與研究,能夠在最大程度上調動個體的力量專注于某個細微領域,對于科學研究與社會發(fā)展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我們所面對的世界畢竟不是預先切分好的一小塊,而是一個紛繁復雜的整體。尤其面對人文世界,這種分塊研究有其致命的缺陷:即容易將世界簡單化,形成一種宰割式的研究。對于文學學科而言,將研究者的注意力劃分為文學理論、古代文學、現(xiàn)當代文學與西方文學等領域,固然有助于研究的深化與精細。但文學從其誕生之日起,就與自然、社會以及人類的內心世界糾纏在一起。這種切片式的研究,只能讓我們離鮮活的文學漸行漸遠。這也是導致我們當前學院式的文學研究與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相互漠視,甚至要分道揚鑣的尷尬處境的重要原因。因而,拋開現(xiàn)有學科的畫地為牢,倡導一種“大文學”的研究視野不失為可行的方法[6]。從這個意義上看,文學地理學的活力正在其廣闊的研究視野與跨學科性。因此,與其在文學地理學這塊“蛋糕”還未做大時,就急忙去切分,宣稱其屬于某個學科,還不如將其視為一種跨學科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視野,更有利文學地理學研究的發(fā)展。
任何一種理論的提出,首先要面對的問題是命名。命名是決定其合法性的第一步。《論語·子路篇》中孔子講治國首先要“正名”。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可見命名的重要性。在中國,關于文學與地理關系的研究源遠流長,歷代都有論述。早在20世紀初,近代學者梁啟超就在《中國地理大勢論》中提出“文學地理”之說。但其文學含義與今天不同,包括哲學、經(jīng)學、佛學、詞章、美術音樂五個方面,因而其文學地理實際上是文化地理。[9](P1806-1808)當代學者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開始了相關研究,20世紀90年代以后,“文學地理學”的命名才集中出現(xiàn)。③一直到近幾年,從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學者開始逐漸增多,成果也頗為豐碩。然而,我們看到,雖然不少學者宣稱從事的是文學地理學研究,但從其具體研究來看,他們對文學地理學的理解并不相同,有些甚至彼此互不認同。也就是說,對于什么是文學地理學,什么樣的研究才算文學地理學,諸如此類問題的回答并沒有得到學界的一致認同。可見,文學地理學仍然存在命名的困境。
文學地理學的命名首先要面對的是:究竟什么是文學地理學?文學地理學的研究對象與范圍是什么?在梅新林教授看來,文學地理學是“融合文學與地理學研究、以文學為本位、以文學空間研究為重心的新興交叉學科或跨學科研究方法,其發(fā)展方向是成長為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3]。這個回答看起來清晰明白。但當我們面對具體的研究時,就會遇見另一個困惑:具體來說,究竟什么樣的研究屬于文學地理學?梅教授指出文學地理學中的“地理”,依次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1.作家籍貫地理;2.作家活動地理;3.作品描寫地理;4.作品傳播地理。也就是說,凡是從事這四個方面的研究,都可以稱為文學地理學的研究。楊義先生稱其提倡的文學地理學主要涉及四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是地域文化;第二是家族文化;第三是作家的人生軌跡問題;第四是文化中心轉移的問題。[6]曾大興教授在金克木、陶禮天兩位先生的研究基礎上提出:“文學地理學必須對地理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與文學要素(文學家、文學作品、文學讀者)之間的各個層面的互動關系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找出它們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及其特點,并予以合理的解釋?!盵10]應該說,他們的探索具備一定的可操作性。在目前,不少中國古代文學與現(xiàn)當代文學的研究者,正是朝著這些研究方向努力。然而,他們所列出的研究范圍仍然相對抽象與模糊,有些更是過于寬泛。并且,他們所列的研究范圍各不相同。在界定什么樣的研究屬于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范圍時,仍然顯得力不從心。
有比較文學學者概括了當前中國古代文學與現(xiàn)當代文學的文學地理學研究中的四個方面:一是文學地理;二是作家地理;三是在某個地域所形成的作家群的問題;四是研究作家筆下所建構的空間意象。而且一一指出其缺陷,認為這些研究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地理學研究。[11]對于地域文學是否屬于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范圍,其也給出了否定的意見:“現(xiàn)有的‘地域文學研究’并不等同于‘文學地理學研究’,因為‘地域文學研究’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文化研究,而不是一種文學研究,并沒有重視自然地理與人文地理在文學發(fā)生與發(fā)展中所發(fā)揮的作用與所產(chǎn)生的意義?!盵12]我們可以看到,同樣的研究內容,在中國古代文學與現(xiàn)當代文學學者那里是文學地理學,而在一些比較文學學者看來則并非文學地理學。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充分說明當前的文學地理學仍然處于命名的困惑中。對于什么樣的內容屬于文學地理學的研究范圍,這一直接關系到文學地理學命名合法性的問題的爭論,必將持續(xù)下去。
從理論建構與實踐操作的層面看,文學地理學的研究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白鳛槭兰o之交學科交融與學術創(chuàng)新的一個熱點論題,文學地理研究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7],出現(xiàn)了一批在理論與實踐方面頗為可喜的研究成果。這一點,很多論者都注意到了,并在相關文章中詳細列舉,在此不必贅述。但要注意的是,恰恰是在理論建構與實踐操作層面,文學地理學遭遇到了最大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形成理論體系擴張與實踐操作困難之間的尷尬。
就目前的研究看,對理論體系建構著力較勤且相對成熟的研究成果,當屬梅新林教授的相關專著與論文。以其《中國文學地理學導論》為例,其所建構的理論體系主要包括:從研究內容看,梅新林教授認為,文學地理學應該研究作家籍貫地理、作家活動地理、作品描寫地理、作品傳播地理等四個方面,對這四個方面進行動態(tài)的、立體的、綜合的研究。就理論基礎與研究方法而言,梅教授提出了多個概念。他提出“場景還原”與“版圖復原”的“二原”說為兩大理論支點,還提煉出“本土地理”、“流域軸線”、“城市軸心”、“文人流向”、“區(qū)系輪動”等一系列工具性概念與范疇。
就整個體系來看,梅教授構建的文學地理學既有理論支點,又有研究方法和研究內容,確實對中國文學地理學的體系建構有不小的意義。但是,無論從體系建構與實踐操作的層面看,這個理論體系仍然處于初步的構想階段,面臨著不小的困境。具體而言,有以下幾個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
首先,整個體系的核心是文學家地理,包括其籍貫、流向等。這一點與傳統(tǒng)文學史以作品為中心的考察不盡相同。如果能真正復原文學家的籍貫與流向,對研究文學的發(fā)展與變化也有其不小的意義。但文學是個系統(tǒng)的產(chǎn)物,受到全方位的影響。關注文學家的籍貫與流向,從這個角度切入分析其對文學的影響,畢竟只是文學的外部研究。如果過分突出地理的因素,很容易導致對文學作品的割裂式研究。從具體操作層面上看,要想準確把握文學家的籍貫與流向,需要充足的文獻與考古證明作為支撐,這對于目前的中國文學研究尤其是古代文學研究不具有普適性。因而,這只能作為一種設想,全面付諸實踐的難度非常大。
其次,就目前的研究看,對于文學家籍貫與流向的考察往往采取類似科學統(tǒng)計的方式,以圖表與數(shù)據(jù)呈現(xiàn)。這種研究方法對于文學研究具有多大的有效性,還存在疑問。一方面,古人的籍貫十分復雜,需要理清祖籍、占籍、出生地以及寓居地等等復雜的問題,而這些記載在古代文獻中并非清晰可見。因而,這種采用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的方法并不能真實展現(xiàn)當時的地理分布與作家流向問題。反而,這種看似科學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往往會給人誤導,得出錯誤的結論。相比文學家籍貫,流向問題更為復雜,文獻記載更少,研究的難度更大。
另一方面,我們需要面對的是古代文獻的真實性問題。正如德國哲學家加達默爾所說:“真正的歷史對象根本就不是對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統(tǒng)一體,或一種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同時存在著歷史的實在以及歷史理解的實在?!盵13](P387)所有的歷史都包括兩個方面:真實存在的歷史與人對這種歷史實在的闡釋。那個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歷史已經(jīng)湮沒在時間的洪流中,我們永遠無法將它復原。我們現(xiàn)在見到的,只是被歷史學家通過文本理解與闡釋的歷史。我們現(xiàn)在所面對的古代文獻,都是古人對歷史的闡釋。這種闡釋不能等同于真實的歷史。而且中國古代文獻受到人為因素影響太大,真?zhèn)坞y辨。因而,依據(jù)古代文獻統(tǒng)計出來的古代文學家地理分布與流向,在多大程度上有效,還是一個需要存疑的問題。
最后,如果將地域文學與地域文化研究也納入研究范圍的話,那么當前的文學地理學研究可以說十分繁榮,也出版了很多成果。尤其各地文學史的出版,為地域文學研究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需要注意的是,在地域文學與地域文化的研究中,地域身份認同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推動力。地域文學與地域文化的研究者往往與其研究對象有很強的地理關聯(lián),在研究之前容易產(chǎn)生地域期待視野。這就可能使其研究產(chǎn)生某種細微的偏差,過分強調跟研究者關系密切的地域而忽視其他區(qū)域。這一點,在文學地理學的研究中也必須要引起足夠的注意。梅新林教授在分析中國文學的區(qū)系輪動時,提出了“內圈”八大文學區(qū)系與“外圈”四大文學區(qū)系,并劃分了中國文學區(qū)系輪動的五個階段,其中有三個階段的重心最后都落在了吳越文學區(qū)系??梢?,從秦漢開始,梅教授所處的江浙一帶始終是中國文學的重心區(qū)域。當然,這個結論的得出有其充足的論證與材料支撐,也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中國文學發(fā)展的軌跡。但是,這一結論在多大程度上能為身處其他區(qū)域的學者接受與認同,還有疑問。這個例子充分說明,文學地理學無論從理論體系與實踐操作層面上,都要盡可能地避免地域期待視野與地域身份認同帶來的主觀化影響,這樣的理論體系與實踐操作才能始終保持其活力。否則,文學地理學很有可能陷入被地域文學、地域文化同化的尷尬。
應該看到,文學地理學在這么多年的發(fā)展中,已經(jīng)展示出蓬勃的活力,成為中國文學研究中極具發(fā)展?jié)摿Φ膶W術增長點。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文學地理學的研究仍然存在很多難題,在很多方面都要深入地進行理論反思。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這些問題,期望文學地理學將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愿望可能很難實現(xiàn)。周揚在20世紀60年代初對編寫《文學概論》教材指出:“不要在書里說要建立一個什么體系的話。一個部門的體系的建立,談何容易!要經(jīng)受種種檢驗的。”[14](P229)或許對于文學地理學而言,現(xiàn)在最關鍵的并非急于建構某種理論體系,讓文學地理學體系化、學科化,而是要認真面對與反思當前文學地理學所遇到的研究困境,尋求解決之道。有堅實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操作為支撐,文學地理學的體系化、學科化自然會水到渠成。就現(xiàn)狀而言,既然已經(jīng)有不少學者在專著與文章中鮮明地喊出了要建立中國文學地理學體系的口號,那么,這些理論體系建構必將經(jīng)受種種理論與實踐操作的檢驗。只有在具體實踐中不斷檢驗與反思,文學地理學才能真正成長為一門充滿活力與發(fā)展?jié)摿Φ莫毩W科。
注釋:
①參見龍迪勇:《空間敘事學: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的方法論問題》,《學術研究》2007年第9期。
②參見鄒建軍、周亞芬:《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十個關鍵詞》,《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周亞芬:《作為比較文學之文學地理學研究的提出——鄒建軍教授訪談錄》,《世界文學評論》2009年第2期。
③這時期的論文主要有金克木先生的《文藝的地域學研究設想》;陶禮天教授的《文學與地理——中國文學地理學略說》;卞孝萱教授的《<魏晉本土文學地理研究>簡評》;李浩教授《古代文學研究的困境與學術突圍》等等。
[1]魯力進.文學地理學研究的前沿意識與創(chuàng)新意義[N].文藝報,2007-08-14.
[2]李浩.古代文學研究的困境與學術突圍[J].河南社會科學,2003,(5).
[3]梅新林.中國文學地理學導論[N].文藝報,2006-06-01.
[4]劉遙.關于文學地理學的研究方法與發(fā)展前景——鄒建軍教授訪談錄[J].世界文學評論,2008,(2).
[5]黃霖.文學地理學的理論創(chuàng)新與體系建構——評梅新林新著《中國古代文學地理形態(tài)與演變》[J].文學評論,2007,(5).
[6]楊義.重繪中國文學地圖的方法論問題[J].學術研究,2007,(9).
[7]梅新林.世紀之交文學地理研究的進展與趨勢[J].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3).
[8](英)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M].楊淑華,宋慧敏,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
[9]梁啟超.飲冰室文集點校[M].吳松,等點校.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
[10]曾大興.建設與文學史學雙峰并峙的文學地理學[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1-04-19.
[11]鄒建軍.文學地理學研究的主要領域[J].世界文學評論,2009,(1).
[12]鄒建軍,周亞芬.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十個關鍵詞[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2).
[13](德)漢斯-格奧爾格·加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14]周揚.對編寫《文學概論》的意見[A].周揚文集(第3卷)[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