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任意性原則”對語言系統(tǒng)的多維度詮釋*
——索緒爾語言本體論研究

謝 萌

(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哈爾濱 150080)

論“任意性原則”對語言系統(tǒng)的多維度詮釋*
——索緒爾語言本體論研究

謝 萌

(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哈爾濱 150080)

語言系統(tǒng)論是索緒爾語言學的內核。本文把語言哲學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引入語言系統(tǒng)論研究，通過反思語言的本質和機制，深入發(fā)掘索緒爾思想的語言學價值。研究表明，“系統(tǒng)”是索緒爾的語言本體論預設，“系統(tǒng)”即“語言”，即特殊“在者/是者”；“系統(tǒng)”的存在方式由語言的多種機制多維度構成；系統(tǒng)“第一原則”——“任意性原則”是對語言多種機制的多維度詮釋；語言的機制就是詮釋主體——“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語言的體現(xiàn)。

索緒爾；系統(tǒng)；任意性原則；語言哲學；語言本體論

1 引言

語言系統(tǒng)論是索緒爾語言學的核心思想。這一理論首次深入細致地闡釋作為“系統(tǒng)”的語言。新近研究表明，“系統(tǒng)”是索緒爾的語言本體論預設(李洪儒 2010，高云球 2008，劉艷茹 2007，利科 2004)。簡單講，作為系統(tǒng)的語言具有一系列本體屬性和特征，它是“特殊‘在者/是者’”(李洪儒 2010：24)，并且“系統(tǒng)”是“語言”這個研究對象誕生之時就被賦予的含義，概言之，“語言就是系統(tǒng)，系統(tǒng)就是語言，二者同一”(同上)。本文基于這一結論進一步指出，索緒爾提出并一再強調的“任意性原則”就是對“系統(tǒng)”這一本體的多維度詮釋。

2 系統(tǒng)是“在者/是者”

《百度百科》對“本體(本體事物)”的哲學定義如下：“本體(本體事物)是人類通過哲學思想認識活動從混沌自然中發(fā)現(xiàn)、界定、彰顯和產生出來的，以人類思想理性或人類生存發(fā)展意識作為統(tǒng)帥，以判斷和推理作為形式、以語言作為媒介的人類思想認識活動，是具有名稱、時間、空間、價值等特殊規(guī)定，具有發(fā)現(xiàn)、界定、彰顯、區(qū)分、抽象和產生各種事物的能力，具有事情或形而上者的容貌，有別于天地萬物的具體事物”(《百度百科》2012)。

根據以上定義可以概括出“本體”的一系列特征：一種具有表征的源于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具體事物；人類思想認識活動的產物；受到時空要素的制約；具有價值和名稱；具有自覺性和能產性……暫且不去追究系統(tǒng)是否具有這些屬性和特征，“語言”是人類認識其他本體的“媒介”，這一點可以肯定；這樣，如果系統(tǒng)是本體，那么它就是一種特別重要的“特殊本體”，即“特殊‘在者/是者’”。系統(tǒng)的特殊性就在于，我們要通過系統(tǒng)來認識系統(tǒng)本身。系統(tǒng)的“媒介”作用使得它能夠把創(chuàng)造并承載它的兩大本體“世界”和“人”包融于一身，并且以構成系統(tǒng)的諸多“關系”為體現(xiàn)形式；“關系”就是系統(tǒng)的核心要素。

“在語言狀態(tài)中，一切都是以關系為基礎的”；“任何一個語言事實都是關系，除關系外，別無它物?！?索緒爾 2007：170)事實上，系統(tǒng)所表征的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只由兩種關系構成，即符號/系統(tǒng)自身所表征的“關系”，也就是“符號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索緒爾 2001：127)，以及符號之間的“關系”；前者進一步由兩種關系構成，即符號分別與“世界”和“人”之間的關系。這在皮爾斯和莫里斯的符號學中進一步體現(xiàn)為前者提出的三元符號模式，以及后者在此基礎上對語符學研究領域的劃分——符號與世界的關系即語義，符號與符號的關系即語法(結構)，符號與人的關系即語用(Morris 1946，Tobin 1990)。研究顯示，莫里斯的思想在索緒爾的文本中已見端倪。并且，基于這一思想可以得出，一方面，符號/系統(tǒng)的生成機制決定，對系統(tǒng)的詮釋離不開“世界”和“人”。這在索緒爾的文本中就體現(xiàn)為，力求排除時空障礙和主體干擾的描寫始終無法脫離對時空因素和心理因素的考察(索緒爾 2001：117，121-129，139-151)。從哲學詮釋學角度講，索緒爾對系統(tǒng)的描寫以詮釋為目的；“詮釋”既無法抹殺詮釋主體的存在，又無法擺脫“詮釋學循環(huán)”中“理解”的歷史性——時空距離(Gadamer 1975)。另一方面，由關系所體現(xiàn)的語言的存在方式就是語言的機制。語言是有生命的“活的”語言，它永遠處于同包括自身在內的多元世界“相互作用”的狀態(tài)；這種存在狀態(tài)就是語言不斷地生成、建構與運作；由此，語言的存在方式，即語言與多元世界的相互作用就是語言的機制。這樣，作為“媒介”的系統(tǒng)/符號本身就是以“關系”為形式對世界和人的反映、建構與轉化。符號/系統(tǒng)與世界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統(tǒng)的語義機制；符號與其他符號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統(tǒng)的語法機制；符號/系統(tǒng)與人(社會)的相互作用就是系統(tǒng)的語用機制；語言的存在方式由它的多種機制多維度構成。

索緒爾是如何詮釋語言機制的？換言之，系統(tǒng)如何“在/是”？“語言系統(tǒng)性是以語言任意性為基礎的，即系統(tǒng)是以任意性為基礎進行內部組織的”(張紹杰 2004：119)。索緒爾對系統(tǒng)“任意性原則”給予高度重視和特別強調，稱它為“第一原則”；“頭等重要的”；“支配著整個語言的語言學”(索緒爾 2001：76-77)。這在語言學發(fā)展中掀起了關于這一原則本身的研究熱潮，并且由此產生了對“任意性”這一概念的誤解和誤用。實際上，就語言的生成機制而言，真正與“任意性”相對應的只有“象似性”或“理據性”(王寅 2006)，而“相對任意性(相對論證性)”和“規(guī)約性”等概念是在語言的建構與運作中形成的“任意性”的派生概念，它們是符號的不同存在方式，不應作為“任意性”的對立面被混淆和濫用。(本文僅限于索緒爾語言學內部研究，不涉及對符號象似性/理據性的討論)其實，對任意性的理解要關注任意性概念“與索緒爾整體思想體系的內在聯(lián)系”(張紹杰 2004：11)。通過對索緒爾思想的整體性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任意性原則絕不僅僅是系統(tǒng)內部符號的組織原則；尤為重要的是，這一原則詮釋了系統(tǒng)這一本體在多元世界中的存在方式，也就是系統(tǒng)的語義機制、語法機制和語用機制。這正如索緒爾在討論“相對任意性”時所指出的，“語言的機制可以從另一個特別重要的角度來加以說明”(索緒爾 2001：146)。

3 系統(tǒng)如何“在/是”

研究顯示，“任意性”及其派生概念“相對任意性”和“規(guī)約性”多維度詮釋了語言的存在方式：“任意性”詮釋語義機制；“相對任意性”詮釋語法機制；“規(guī)約性”詮釋語用機制；由此，可以進一步得出系統(tǒng)的語義任意性、語法相對任意性和語用規(guī)約性。

3.1任意性——語義機制

“任意性”詮釋系統(tǒng)的語義機制。語義任意性有兩層含義，其一，語義生成體現(xiàn)為符號所指和世界的任意對應；其二，語義表達體現(xiàn)為符號能指和符號所指的任意對應。語義內容取自世界；取自世界的語義是具有語際間共性的深層語義，而符號能指對符號所指的語義表達則是具有民族特征的表層語義(Wierzbicka 1996)；從而，語義表達以語義生成為前提和基礎。符號任意性主要指符號與世界之間的語義關系；它詮釋了由符號本身——符號所指所表征的語義生成機制。

語言與世界構成二元對立模式，語義由此生成。取自世界的語義是對世界的任意規(guī)定?！拔覀兿胝f：它(符號)是無理據的(immotivé)，也就是說，相對于符號受指，即在現(xiàn)實中與它沒有任何天然聯(lián)系的符號受指而言，它是任意的……”(索緒爾 2001：77)符號/系統(tǒng)語義關系的任意性給予符號所指語義生成能力，由此，詮釋語義生成機制的語義任意性就體現(xiàn)為語義的能產性。索緒爾認為，系統(tǒng)產生之前，世界猶如一團模糊不清的星云；“語言不是為了表達概念，而是創(chuàng)造、安排的一種機制”(Saussure 2001：85)。符號的功能不是代表事先確定的觀念，而是通過語義能產性從渾然不清的世界中析出并建構可以被人理解和辨析的成分；“詞語破碎處，無物存在”(海德格爾 1987)，“語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Wittgenstein 1955)皆有此意。其實，這一思想也正是具有語際間共性的深層語義得以生成的內在原因?！罢Z言是任意的符號系統(tǒng)，蘊含著語言是創(chuàng)造意義的資源系統(tǒng)”(張紹杰 2004：23)。語義任意性就在于符號能夠不斷創(chuàng)造價值，也就是產生新的意義，導致語義能產性的根源就在于語義，即符號所指的心理屬性。符號所指雖然取自世界，但是經過思維的概念化與抽象化過程，它已然是心理產物?！罢Z言之所以能夠作為客觀事物的標志，是因為它把反映客觀事物、受客觀事物所決定的思維的成果鞏固或表現(xiàn)在語言里，成為它的意義部分”(高名凱 2011：29)。語義任意性及其所體現(xiàn)的語義能產性充分說明，對“符號是心理實體”(Saussure 1959：101)的理解應該包含這樣一層意思，即轉化為符號所指的概念意義就是人類從世界獲得的經驗。進一步講，符號就是“任何社會信息的物質載體”；“物質載體自身的特點與所傳遞信息之間沒有天然的聯(lián)系，聯(lián)系是任意性的”(華劭 2003：15-17)。

符號能指和符號所指構成二元對立模式，由此，語義得以表達。以符號所指的語義能產性為基礎，系統(tǒng)通過有限符號表達無限語義；這樣，符號能指和符號所指之間的語義表達關系必然是任意性的?！澳苤概c所指不對稱是各種語言共有的現(xiàn)象”(華劭 2003：38)，由此，“各種語言中的具體詞類，甚至具體的詞，在反映客觀現(xiàn)象時，選擇哪些特征作為義子，如何組合這些特征構成詞義，都不盡相同，有時具有民族的特性”(同上：20)。語義任意性直接導致語際間的語義差異性，不同語言表層語義的民族特征由此形成。具體講，不同語言對相同概念的表達可以通過不同語詞實現(xiàn)；例如，法語mouton可以表達“綿羊”和“羊肉”這兩個概念，而英語則是通過不同詞匯分別表達“綿羊”(sheep)和“羊肉”(mutton)這兩個概念；不同語言表達同一概念的語詞可能具有不同語義范疇；例如，漢語和英語用來表達“書(名詞)”這一概念的語詞(漢語“書”；英語book)作動詞時分別具有不同含義：漢語“書”主要表達“寫字”、“書寫”等含義；英語book主要表達“預約”、“預訂”等含義；不同語言由于文化背景不同，語言中某些表達顏色的詞匯具有特殊文化內涵，從而彰顯了語義的民族色彩；例如，英語blue一詞除表達“藍色”以外，還有“悲觀的”、“暗淡的”等含義，漢語“藍色”則沒有這些含義；漢語“紅”一詞除表達“紅色”以外，還有“象征順利、成功(開門紅)”、“受重視、受寵信(紅人)”等含義，英語“red(紅色)”則沒有這些含義。如果將時空因素考慮在內，那么語義任意性同樣作用于某種特定語言內部并體現(xiàn)為語義嬗變性?！坝^念和符號的聯(lián)系是松散的……一種語言根本無力抵制那些隨時使符號受指和符號施指關系發(fā)生轉移的因素。這是符號任意性的推論之一”(索緒爾 2001：84-85)。語義任意性意味著符號能指和符號所指之間聯(lián)系的松散性，語義任意性導致語義“可變性”(同上：80)。這就是說，“符號的任意性從理論上帶動了在聲音物質和觀念之間建立任何關系的自由度?！庇纱耍斑@兩個結合在符號中的要素以絕無僅有的程度保持著各自固有的活力，而且語言在所有能夠觸及到聲音或意義的因素影響下改變著，或者更確切地說，發(fā)展著”(同上：85)。這樣，詞的音義聯(lián)系就“反映人們對無窮事物變化著的認識”(華劭 2003：26)。

綜上所述，任意性所詮釋的語義機制，即語義任意性主要體現(xiàn)為系統(tǒng)在語義維度的能產性、語際間差異性和系統(tǒng)的歷時嬗變性等特征。語義是人類以經驗為形式取自世界的心理產物——導致語義任意性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符號的心理屬性?！鞍颜Z言看做社會心理現(xiàn)象，這是F. de Saussure 語言學說的核心?！?華劭 2003：6) “任意性”概念并非詮釋自在世界中的語言，而是強調語言是“人”的語言。語言在“人的世界”(李洪儒 2006b：9)中生成；反映在語言中的世界就是“人的世界”。

3.2 相對任意性——語法機制

相對任意性詮釋系統(tǒng)的語法機制，它體現(xiàn)為符號之間的語法關系?！啊Z法’和‘相對論證性’始終是同義的?！?索緒爾 2001：149)索緒爾的“語法”是能夠詮釋語音、詞匯、句法、語義和語用等幾乎全部語言現(xiàn)象的廣義語法，即“普遍語法”(華劭 1986)；它就體現(xiàn)為構成各種語言單位以及各種語言單位之間的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語法相對任意性的“相對”之處就在于，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既是語言的自然屬性又是系統(tǒng)的建構機制。

根據索緒爾的思想，系統(tǒng)建構機制的形成是人的世界中“外在世界”的時空因素和“內在世界”的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于符號的結果；這兩種“自然因素”共同給予組、聚合“自然軸線”(Saussure 1959：136)自然屬性。具體講，在人的“外在世界”中，包括系統(tǒng)在內的一切存在以時間和空間的形式被人所感知。“時間過程中符號的延續(xù)性是普通符號學的一個原則，它與時間過程中的改變相連”(同上：86)。時間因素作用于符號形成了系統(tǒng)組合軸線的一維線性延伸；這為系統(tǒng)建構提供空間。這樣，由符號組合構建而成的語法單位獲得無限延展性。正因如此，只存在最簡短的語言，比如一些可以獨立成句的自由語素或語詞，“在！”、“是?！?、“吃！”等，而不存在最長、最復雜的語句或語篇。時間對空間的二維切分就體現(xiàn)為語言事實中符號的“(不)在場”，即索緒爾所說的“(潛)顯在”(同上：137)。潛在與顯在的系統(tǒng)要素(符號)在“空間上的并列關系有助于造成關聯(lián)并列關系，關聯(lián)并列關系又是分析語符列組成部分所必需的”(同上：143)。由此，在人的“外在世界”中，系統(tǒng)的組、聚合“自然軸線”是由時間因素與空間因素共同作用于符號所形成的。在人的“內在世界”中，組、聚合關系作為人的心理機制同樣體現(xiàn)出某種自然屬性。這種心理機制就是人的思維方式和體驗方式——“語言意識”(屠友祥 2008：124)，它是思想的自然屬性。進一步講，符號/系統(tǒng)是由人的心理機制作用所產生的心理實體。主體對語言的意識和運用能力來自于心智。心智是主體能夠記憶、存儲和聯(lián)想的能動機制。通過這種心理機制，主體頭腦中形成了視覺印象、聽覺印象和概念的任意聯(lián)結以及在此基礎上的類比心理程序。因此，可以說，“言說者語言意識造就聯(lián)想關系和語言系統(tǒng)”(同上)。這樣，組、聚合關系就“相當于我們心理活動的兩種形式，兩者都是語言的生命所不可或缺的”(Saussure 2001：121)。

符號在人的世界中生成，就意味著它的能指和所指已經被置入組、聚合關系中參與系統(tǒng)建構。由時空因素和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于符號所形成的組、聚合關系必然是具有自然屬性的心理產物。由于語法的自然屬性，語義任意性得到充分發(fā)展，這就體現(xiàn)為語義系統(tǒng)的無限能產性和高度自調性。然而，從理論上講，“任意性原則不加限制地使用，最終將導致極度的復雜性”(Saussure 2001：131)，因此，在組、聚合語法體系中，相較于語義內容的能產性與自調性，語言用法呈有限性和自足性，這是因為語言作為語法系統(tǒng)是一系列規(guī)則和功能的復合體，它們由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需要作用于語言符號所形成。組、聚合關系所具有的“遞歸性”必然“受到語用條件和修辭要求的約束”(華劭 2003：78)。這樣，可以說，語法相對任意性就是對任意性這一“非合理性”因素的限制。由此，相對任意性也叫做“限制任意性”(索緒爾 2001：148)?！拔覀兇_信，與作為系統(tǒng)的語言有關的一切都要求我們從這一觀點出發(fā)來進行研究，這一觀點，即限制任意性幾乎沒有引起語言學家的注意。這是再好不過的基礎。如果語言機制是完全合理的，人們便可以就其本身來加以研究”(同上)。由此可見，語言是人的語言，系統(tǒng)的語法建構同人的目的，即語言價值的實現(xiàn)密不可分。

作為“普遍語法”的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其價值就在于“關系”。例如，法語je dois(我應該)和Dois-je？(我應該嗎？)這兩個組合僅僅由于詞語的順序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意義?！瓣P系”所具有的強制性源于人的交際目的。大概出于此，索緒爾把“交際”視為一種“力量”，他認為這種力量“使人們不能不相互聯(lián)系”(索緒爾 2001：236)。出于交際需要，“我們的頭腦成功地將序列原則和規(guī)律性原則介入到符號整體的某些部分之中，這正是相對可論證性的作用”(同上，148)?！靶蛄性瓌t和規(guī)律性原則”形成了系統(tǒng)中有限的、自足的規(guī)則與功能，它們是構成語法系統(tǒng)的規(guī)約性要素。具體講，系統(tǒng)的規(guī)則主要指傳統(tǒng)句法以及詞匯的形態(tài)變化；“句法構造”就是“根據交際需要而創(chuàng)造的組合體”(華劭 2003：80)；它們在組合序列中表現(xiàn)為符號的形態(tài)和順序“有嚴格的規(guī)則約束”(索緒爾 2001：265)，這就導致構成組合序列的規(guī)則必然是有限的和自足的。“詞形變化顯然是說話主體頭腦中諸多關聯(lián)形式的一種典型形式……不是任何橫向組合事實都可以歸入句法，但一切句法事實都隸屬于橫向組合”(同上：152)?！敖M合方面的特點可作為聚合的依據……聚合方面的同異往往反映在組合關系上”(華劭 2003：84-85)；系統(tǒng)中有限的規(guī)則必然反映有限的功能，規(guī)則和功能在組、聚合體系中具有“連帶關系”(索緒爾 2001：150)，“物質單位只有通過它所具有的意義和功能才能得以存在”(同上：155)；反之亦然，“一種意義，一種功能只有以某種物質形式為基礎才能夠得以存在”(同上)；索緒爾把詞匯引入語法系統(tǒng)，就是希望揭示這一事實，即“從功能的觀點出發(fā)，詞匯的事實可能會與句法的事實混同起來……任何非簡單的、非最小統(tǒng)一體的詞語都不能從根本上與句子成分、句法事實區(qū)分開來；組成詞語的下位在安排上遵守和詞組構成一樣的基本原則”(同上：152)。進而，索緒爾通過功能區(qū)分引入聚合系統(tǒng)來完善“普遍語法”。對于系統(tǒng)的功能而言，聚合系統(tǒng)就是服務于人的人為分類標準——功能與人相關聯(lián)。這在系統(tǒng)建構中主要體現(xiàn)為兩個方面，其一，從系統(tǒng)建構的方式來看，人們須要依據功能/語義切分時間延續(xù)中的音鏈來獲得語言實體，“語言的實體只有當它得到界定(délimitée)，且與音鏈上圍繞著它的一切隔離開來，它才算是完全確定了的。在語言的機制中形成對比的正是這些界定了的實體或單位(unité)”(同上：114)。這也是索緒爾之所以把語義引入語法體系的重要原因。其二，就系統(tǒng)建構的目的而言，系統(tǒng)的最終目的是實現(xiàn)它的功能；“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不但構成語言的結構，而且決定著語言的功能”(張紹杰 2004：38)。系統(tǒng)的語法機制就表現(xiàn)在，它允許同時進行組、聚合關系建構，從而通過實現(xiàn)系統(tǒng)的功能來滿足人的交際需要。由此，“語言經過不斷進化來滿足人類的需求，對于這些需求，語言的組織方式是功能的——而不是任意的”(Halliday 2008：31)?！敖浑H過程中說話人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很大程度上就體現(xiàn)為對詞語的選擇和配置”(華劭 2003：88)。這充分說明，作為系統(tǒng)建構機制的語法是人使用語言的方法，語用機制的規(guī)約性就是系統(tǒng)建構的動因和依據。

3.3 規(guī)約性——語用機制

規(guī)約性詮釋系統(tǒng)的語用機制。導致語用規(guī)約性的直接原因是系統(tǒng)賦予符號價值；符號具有價值是系統(tǒng)得以建構和運作的依據。價值是人類目的性的體現(xiàn)；以實現(xiàn)語言價值為目的的語用規(guī)約性源自人類社會，它詮釋了以價值為導向的人的目的性；“符號本質上是社會性的”(索緒爾 2001：18)；規(guī)約性就是符號/系統(tǒng)在人類社會中的存在方式。

得益于符號之間的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系統(tǒng)不僅得以建構，而且可以運作起來。系統(tǒng)運作的依據就是系統(tǒng)得以建構的內在原因，即符號具有價值。“價值”這一概念“濃縮了索緒爾對語言機制的一個最根本的認識”(Dinneen 1967：206)，價值同樣來自構成系統(tǒng)的核心要素——關系；“關系”這一形式概念在系統(tǒng)的實體構成上就體現(xiàn)為符號之間的“差別性和同一性”(Saussure 1959：107)。就系統(tǒng)的語用機制而言，“同一性的概念與價值的概念有所混同”，這就體現(xiàn)在“價值的概念歸根結底包含了單位、具體的實體和實在性的概念”(索緒爾 2001：122)。由此，價值得以形成的原因就在于符號之間的差別?！捌遄痈髯缘膬r值是由它們在棋盤上所處的位置來決定的，同樣，語言中的每一個辭項都是通過與所有其他辭項的對立而獲得價值的”(同上：98)。須要強調的是，符號/系統(tǒng)是心理實體，系統(tǒng)運作過程就在于“從心理上排除不能在所需之處產生所需差別的一切”(同上：130)。這樣，系統(tǒng)運作的依據和產出——價值必然包含人的目的性因素于其中。雖然從“符號”到“價值”是一個必然的邏輯推論，但是符號之間的差別本身不是價值——價值不是符號的固有品質，“而是在一種運作中產生的，通過這個運作一個要素被處于特定的多種關系的范圍之中”(Thibault 1997：198)。也就是說，價值是語言運作中符號之間差別的實現(xiàn)。進一步講，價值并非形成符號之間連結的依據，價值是這種連結的實現(xiàn)給予符號屬性的一種特殊“變量”；由此，不同符號在不同連結中具有不同價值。這一思想體現(xiàn)在索緒爾關于價值和意義的討論中，“詞語不僅具有意義，而且，特別具有價值，而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索緒爾 2001：126)。符號的價值正是由彼此之間的語義對立實現(xiàn)的；因為價值是一種“動態(tài)”評估，意義是一種觀念性存在，所以索緒爾說，符號的意義就是價值的“副產品(byproduct)”(Saussure 1959：114)。事實上，無論是價值還是意義都體現(xiàn)著系統(tǒng)這一心理實體所攜帶的人的目的性。

人具有目的性是因為人是社會中的人；使系統(tǒng)/符號價值得以實現(xiàn)的是“不變的慣例”(索緒爾 2001：98)，也就是語用機制的規(guī)約性；這根源于人的社會屬性?！耙粋€符號一旦在語言的群體中得到確立，個人便無權對它加以任何改變”(Saussure 2001：68)；“符號任意性聯(lián)系在一定社會集團內是共同確認的，具有社會性”(華劭 2003：17)，因此，符號必須傳遞“一種規(guī)約性的社會信息”(同上，15)；“規(guī)約性”也就是“不變性”(索緒爾 2001：80)。符號/系統(tǒng)的價值是社會給予它的一種變量，也是社會對語言的一種評估。索緒爾對語言價值的考察同人類社會對語言的規(guī)約性使用緊密結合，“價值”這一形而上概念由此獲得形而下的意義——“要建立價值，集體是必不可少的。這個價值存在的惟一的理由就在于慣用法和普遍的認同”(Saussure 2001：112)。如此界定的語言價值觀表明，人是社會中的人，系統(tǒng)運作是語言在人類社會中的規(guī)約性使用；這已經被語用學理論(言語行為理論、合作原則、關聯(lián)理論等)進一步證明(Austin 1962，Searle 1971)。語用機制得以形成的原因和依據就在于人類社會給予語言“價值”——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語言就是語言價值的實現(xiàn)。事實上，在《教程》關于系統(tǒng)運作的討論中，不難發(fā)現(xiàn)，索緒爾對語言價值的形而上反思已經超越工具論語言觀詮釋了系統(tǒng)的“在/是”。從而，系統(tǒng)這一本體論預設得到進一步證實：語言以心理實體的形式“在語言的一種狀態(tài)之上進行運作”(索緒爾 2001：99)；處于這種語言“狀態(tài)”之上的正是語言這一“在者/是者”。

4 結束語

通過考察“任意性原則”對系統(tǒng)的多維度詮釋，我們認為，在“語言”這一維度上，語言本體論通過強調語言、人和世界3者關系進一步揭示符號/系統(tǒng)的存在方式；這種存在方式由語言的多種機制多維度構成；具體講：

第一，語義機制是系統(tǒng)的生成機制；語義/系統(tǒng)的生成與表達在于系統(tǒng)和世界之間、符號能指和符號所指之間分別構成二元對立模式；任意性詮釋這種對立模式所形成的語義關系。符號任意性主要指語義任意性。

第二，語法機制是系統(tǒng)的建構機制；它是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普遍語法。語法相對任意性就是語用規(guī)約性對語義任意性的限制。從這一結論可以得出如下推論：(1)語言是本體；語義、語法和語用這3種語言機制之間不存在明確界限；這說明了多元世界中“語言”這一本體的同一性。(2)語言是特殊本體；語言通過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對符號的“制約和驅動”建構人及其世界；語言本身“既不同于人的生活世界，也不同于人自身，而是一個特殊的在者/是者，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特殊‘本體’”(李洪儒 2010：20)。

第三，語用機制是系統(tǒng)的運作機制；語用規(guī)約性所體現(xiàn)語言價值是系統(tǒng)運作中符號之間差別的實現(xiàn)，它是對語言本體的形而上追問、對語言事實的動態(tài)評估；價值所依賴的人的目的性揭示語言的主觀性。

在“人”這一維度上，語言的本質和機制得到終極詮釋。索緒爾的語言系統(tǒng)論詮釋了符號在人的世界、人的語言和人類社會中的存在方式，具體講：

第一，語義機制是符號在人的世界中的存在方式；符號的心理屬性是語義任意性的根源所在；系統(tǒng)在語義維度的能產性、語際間差異性和歷時嬗變性等特征就是語義任意性的體現(xiàn)。

第二，語法機制是符號在人的語言中的存在方式；人的世界——“外在世界”的時空因素和“內在世界”的心理因素共同給予組、聚合“自然軸線”自然屬性，語義任意性由此得以發(fā)展；在人類交際目的驅動下，組合“關系”與聚合“關系”分別形成具有規(guī)約性的語法規(guī)則和功能；語法相對任意性就是語用規(guī)約性對語義任意性的限制?！叭我庑栽瓌t”對語法機制的詮釋給予我們如下啟示：(1)語言是人的語言；語用規(guī)約性是系統(tǒng)建構的動因和依據；因此，“索緒爾的系統(tǒng)觀念實際上蘊含了言說者的支配作用”(屠友祥 2008：125)。(2)人是語言中的人；人必然能夠對語言機制的形成“感同身受”；因此，“學通一門外國語的人經歷了一個從‘感到任意性’到‘不感到任意性’的過程”(許國璋 1988：5)。

第三，語用機制是符號在人類社會中的存在方式；“人類社會”決定，人與世界相互作用以語言為必要途徑；“對人來說，世界就是語言的世界”——語言是人的存在方式；人是生活在語言中的“語言人”(李洪儒 2006a：32)。

索緒爾的語言系統(tǒng)論體現(xiàn)“語言本體觀”和以此為基礎的“語言人本觀”(李洪儒 2006a：32)?！叭我庑栽瓌t”把“人”引入對語言本體的多維度詮釋；語言的機制就是人的目的性作用于語言的體現(xiàn)。可見，“語言研究與人的探索可以并且應該聯(lián)系、結合起來；語言單位及其關系、語言運作規(guī)則的研究，離不開人和人的世界這一重要維度。換言之，語言學離不開語言哲學的支持；兩門學科在語言本體和人的維度上可以實現(xiàn)整合”(李洪儒 2006b：8)。本文嘗試把語言哲學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引入索緒爾語言學研究，力求為學科整合的進一步實現(xiàn)作出一點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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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 穎】

OnMultidimensionalExplanationstoLanguageSystemby“ArbitraryPrinciple”

Xie Meng

(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The language system theory is the core of Saussure’s linguistics. This paper introduces both viewpoint and method of research from philosophy of language into the study of language system theory; to go deeper to discover the value of Saussure’s linguistics by scientific reflection on the essence and mechanism of language. The research suggests that “system” is Saussure’s ontological presupposition of language; “system” is equal to “l(fā)anguage” or “beings”; its mode of existence is multidimensional formed by the multiple mechanisms of language, which are accordingly multidimensional explained by “arbitrary principle” the “first principle” of system; the language mechanism reflects the effect of the purpose of “human being” which is the main body in explanation on language.

Saussure; system; arbitrary principl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language ontology

H0

A

1000-0100(2014)02-0012-6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俄語主觀意義研究”(10BYY099)和教育部重點基地重大項目“語言哲學與語言學的整合性研究”(10JJD740004)的階段性成果。

2013-0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