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廓++郭淑新
摘 要:20世紀(jì)初,中華文明遭到西方文明猛烈沖擊后,在西方近代啟蒙思想影響下興起的新文化運動,亦是一次思想啟蒙運動。此次啟蒙的辯證法以啟蒙悖論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雖然革除了對中華文明傳統(tǒng)全盤肯定的舊迷信,卻在一定程度上又制造出對西方文明盲目崇拜的新迷信。此次啟蒙固然有其不容低估的歷史意義和時代價值,但也不可避免地對中華文明傳統(tǒng)的延展以及中國民眾的文化自信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1921年梁漱溟在其新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中,公開表明了自己不同于“西化派”的文化觀和啟蒙意識。
關(guān)鍵詞:梁漱溟;東西文化;文化觀;啟蒙意識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14)06-0011-05
所謂“啟蒙”,是指革除蒙昧,普及新知,在傳播新思想、新觀念的過程中,將人們從根深蒂固的“迷信”中解放出來,從而給尚處于黑暗中的人們帶來希望與光明。啟蒙運動亦即思想解放運動。20世紀(jì)初,中華文明遭到西方文明猛烈沖擊后,在西方近代啟蒙思想影響下興起的新文化運動,亦是一次思想啟蒙運動。此次啟蒙的辯證法以啟蒙悖論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雖然革除了對中華文明傳統(tǒng)全盤肯定的舊迷信,卻在一定意義上又制造出對西方文明盲目崇拜的新迷信。此次啟蒙固然有其不容低估的歷史意義和時代價值,但也不可避免地對中華文明傳統(tǒng)的延展以及中國民眾的文化自信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1920年梁啟超“西行”歸來發(fā)表了《歐游心影錄》,對某些新文化運動的倡導(dǎo)者慕西學(xué)、重物質(zhì)、反傳統(tǒng)的傾向予以公開質(zhì)疑。與此相呼應(yīng),1921年梁漱溟在其新著《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中,公開表明了自己不同于“西化派”的文化觀和啟蒙意識。
一、《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引發(fā)的文化論爭
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一書出版后,立即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在短短的一年(1921年10月至1922年10月)之間,就刊印了5版,且有近百篇文章及十幾本論著隨之討論東西文化問題。該書在短時間內(nèi)被譯成12國文字,被當(dāng)時的人們稱之為“震古爍今之著作”(蔣百里語),因為它把“東西兩半球的學(xué)者,鬧個無寧日”。[1]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在當(dāng)時之所以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反響,在馮友蘭看來,主要是由于該書所講的問題,即是當(dāng)時人們心中所思所想的問題:“梁漱溟先生……作了一個‘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的演講,在當(dāng)時引起了廣泛的興趣,因為,無論他的結(jié)論是否正確,他所講的問題,是當(dāng)時一部分人的心中的問題,也可以說是當(dāng)時一般人心中的問題?!盵2]然而,令梁漱溟感到沮喪的是,如此強烈的反響卻主要是來自于對他的批評,這與他原本的意愿相去甚遠(yuǎn),梁漱溟也因此被視為反對思想革新運動的文化保守主義的代表。對此,梁漱溟予以堅決否認(rèn),并針對胡適的批評寫了一篇長文作為回應(yīng):“照這樣說來,然則我是他們的障礙物了!我是障礙他們思想革新運動的了!這我如何當(dāng)?shù)闷??這豈是我愿意的?這令我很難過。我不覺得我是反對他們的運動!我不覺得我是他們的敵人,……我是沒有敵人的!”[3]
梁漱溟的辯解是必要的,因為他并非拒絕西方文化而偏袒中國文化,而是以辯證的眼光審視中西文化。梁漱溟認(rèn)為,與西方文化相較,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一定意義上確實缺乏科學(xué)精神和民主觀念。中國人所講的“句句都帶應(yīng)用意味的道理,只是術(shù),算不得是學(xué)。凡是中國的學(xué)問大半是術(shù)非學(xué),或說學(xué)術(shù)不分?!盵4]他還說,中國人“總想天下定要有個作主的人才成,否則豈有不鬧哄的?鬧哄起來誰能管呢?……中國人看見西方……個個人一般大小,全沒個尊卑上下之分,也是頂可驚怪的?!盵4](362-363)因此,梁漱溟把中國的政治生活原則理解為:“有權(quán)的無限有權(quán),無權(quán)的無限無權(quán)”,將西方政治生活原則概括為:“公眾的事大家都有參與作主的權(quán)”,“個人的事都無過問的權(quán)?!盵4](365)在對西方的科學(xué)精神與民主觀念加以首肯的同時,梁漱溟極力主張應(yīng)對中國的傳統(tǒng)政治觀念予以改造,“此種態(tài)度不改,西方化政治制度絕對不會安裝上去?!盵4](337)由此可見,梁漱溟不僅不反對西方文化中的科學(xué)與民主,而且對自由與平等亦有著真誠的祈盼。更值得稱頌的是,他對中國文化中的弊病也是毫不掩飾地加以批評。
聲稱自己并不阻礙思想革新運動的梁漱溟,之所以被人們“誤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主要原因之一則來自其論著本身:一部復(fù)雜且深刻的著作問世,人們往往難以迅速地把握其思想內(nèi)容及精神實質(zhì),容易對其思想內(nèi)容的復(fù)雜性、深刻性、多元性作簡單或片面的理解。況且這部著作又出版于文化論爭年代,且屬于非主流意識,這就無怪乎梁漱溟要被人們誤認(rèn)為“思想革新運動”的“障礙物”了。
二、《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中的啟蒙意識
梁漱溟關(guān)于東西文化的比較,始于1918年與張申府①的討論:“我當(dāng)時敘說我的意見,就是我觀察西方化有兩樣特長,所有西方化的特長都盡于此。我對這兩樣?xùn)|西完全承認(rèn),所以我的提倡東方化與舊頭腦的拒絕西方化不同。”[4](349)梁漱溟在此強調(diào),他雖然褒揚東方文化,但并不拒絕、更不反對西方文化。他“完全承認(rèn)”的“西方化的特長”的“兩樣?xùn)|西”,“一個便是科學(xué)的方法,一個便是人的個性申展、社會性發(fā)達(dá)。前一個是西方學(xué)術(shù)上特別的精神,后一個是西方社會上特別的精神。張君(指張申府——作者注)聽著似乎不甚注意,但我自信甚堅,并且反覺得是獨有的見解了。”[4](349)
在此需指出的是,梁漱溟的以上觀點雖然在今天看來似乎毫無新意,但是要知道這些觀點的提出,是在陳獨秀對新文化運動精神加以概括之前的1918年,“到民國九年看見《新青年》六卷一號陳獨秀君的《本志罪案之答辯書》說他們雜志同仁所有的罪案不過是擁護德賽兩位先生罷了?!盵4](350)可見,梁漱溟早于陳獨秀就已經(jīng)看到了西方文化的精神特質(zhì)—— “德賽兩位先生”(民主與科學(xué)),并且與新青年派一樣是贊成科學(xué)與民主的。正因為如此,艾愷認(rèn)為,與文化融合派和全盤西化派相比,“梁漱溟的文化觀卻同陳獨秀的持論更為一致”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