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啟和
摘要:鄰避沖突引發(fā)的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是我國現階段主要的社會風險之一。鄰避設施是鄰避沖突中的核心要素,大致可以分為污染、風向聚集、污名化、心理不悅等幾類。環(huán)境問題事實上也是政治問題,鄰避沖突體現出來的是利益需求的沖突、信息共享的沖突、塔西佗陷阱的沖突,其實質是環(huán)境正義的缺失。只有確保鄰避設施建設的公平正義,實施信息公開、公眾參與、尊重公眾的知情權和環(huán)境權,環(huán)境正義對鄰避沖突治理的意義才能得以體現。
關鍵詞:鄰避沖突;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環(huán)境正義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10-0093-05
一、問題的提出
當下的中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工業(yè)文明在創(chuàng)造豐碩物質成果的同時,也造成了巨大的生態(tài)破壞和環(huán)境污染,將人類置于“風險社會”之中。近些年來,我國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處于一個高發(fā)狀態(tài),連續(xù)發(fā)生了什邡鉬銅事件、啟東事件、寧波和昆明PX事件、彭州石化項目事件、上海松江事件、廣東江門建設、杭州余杭事件等。環(huán)境沖突與征地沖突、勞資沖突成為引發(fā)社會沖突的三大主導性因素,在各類環(huán)境沖突中,鄰避沖突是當下發(fā)生頻率較高的環(huán)境群體事件。
鄰避沖突指居民或在地單位因擔心建設項目(如垃圾場、核電廠、殯儀館等鄰避設施)對身體健康、環(huán)境質量和資產價值等帶來諸多負面影響,從而激發(fā)人們的嫌惡情結,滋生“不要建在我家后院”的心理,采取強烈和堅決的、有時高度情緒化的集體反對甚至抗爭行為。鄰避設施是鄰避沖突中的核心要素,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污染類(如高速公路、市區(qū)高架、城鐵、垃圾和污水處理設施等)、風向聚集類(如變電站、加油站、發(fā)電廠、核電站等)、污名化類(如監(jiān)獄、戒毒中心、精神病院、傳染病治療機構等)、心理不悅類(如火葬場、殯儀館、墓地等)。目前,我國由污染類和風向聚集類鄰避設施引發(fā)的沖突較多,后果也更為嚴重。①這種由環(huán)境風險引發(fā)的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主要有兩種形態(tài):一是在經濟發(fā)達地區(qū),多發(fā)生在城市社區(qū),參與者多是以中產階層為主體的群體,抗爭的議題主要是對更高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品質的追求;二是在經濟不發(fā)達地區(qū),多發(fā)生在農村或者城鄉(xiāng)結合部,參與者多是普通民眾,抗議通常源于工業(yè)污染對當地群眾身體健康的損害,或者農作物生產遭受嚴重損失,抗爭的議題主要是以“基本生存”為主。鄰避沖突正是遭受環(huán)境風險的民眾的集體性抗爭,不管是和平上訪、集體散步,還是暴力行為,都是環(huán)境領域的群體性事件,影響著社會的穩(wěn)定。
二、鄰避沖突:何種沖突
1.利益需求的沖突
馬克思指出:“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與他們的利益有關。”②利益是產生各種社會矛盾、沖突的重要根源。如果人們所奮斗、追求的利益沒有得到實現,便會萌生相對剝奪感,就會對現存的制度產生不滿,進而反對現存制度,從而引發(fā)群體性事件。
在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中,夾雜著不同利益主體的多種利益訴求,主要涉及追求GDP增長的地方政府、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企業(yè)、享受鄰避設施帶來福利的社會大眾、生活在鄰避設施周邊而承擔環(huán)境風險的少數民眾等四大主體。鄰避沖突主要體現為大多數人的公共利益和少數人的公共利益的沖突,鄰避設施的必要性體現為能夠為大多數人創(chuàng)造社會福利,但其造成的危害卻主要由設施周邊居民承擔。比如,在我國頻發(fā)的PX事件中,興建PX項目可以拉動地方經濟發(fā)展,增加地方財政收入,推動公共服務的發(fā)展,從而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但PX項目的建設和日常運行可能造成的環(huán)境污染、安全隱患等負外部效應卻主要由其毗鄰民眾來承擔。又比如,隨著城市化、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城市垃圾越來越多,在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了“垃圾圍城”現象,興建垃圾焚燒發(fā)電廠可以解決“垃圾圍城”問題,提高公眾的生活質量,但是,垃圾焚燒發(fā)電廠所產生的二噁英等有毒氣體、蚊蟲滋擾等外部成本則由周邊的居民承擔。政府作為一個人格化的組織,其決策者充當“經濟人”的角色,不論其處在何種地位上,都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就充分體現了政府在進行社會資源再分配過程中使得利益結構的不平衡性,即享有利益的主體與承擔成本的主體不一致,這是多元利益沖突造成的結果。
2.信息共享的沖突
在鄰避設施建設過程中,由于其專業(yè)的特殊性,地方政府往往委托專家對其進行選址,但“將環(huán)境決策交給科技專家并非意味著決策是客觀與中立的,其僅僅是體現了這些專家的意見”③。地方政府在GDP至上理念的影響下,往往會選擇經濟效率優(yōu)先,而忽視環(huán)境風險。同時,地方政府將本應該由公眾參與的鄰避設施興建問題轉變?yōu)榧夹g問題,以技術之名把公眾拒之門外,使得信息沒有得到共享,公眾不知曉,也沒有參與進來。參與渠道和決策程序的缺失,制約了公眾意愿的真實表達。缺乏公眾參與的決策過程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極易引發(fā)社會沖突,尤其是與老百姓生命健康和生活安全息息相關的決策。例如,什邡市投資100多億元的鉬銅項目,是國家支持汶川大地震災區(qū)產業(yè)發(fā)展的重大支撐性項目,也通過了國家環(huán)保部的環(huán)評,能夠為當地帶來40億元的利稅和3000個就業(yè)崗位,帶動相關產業(yè)發(fā)展超過400億元,但就是這么一個重大的民生項目,卻得不到老百姓的理解和支持,直至引發(fā)群體性事件,其中除了人們擔心環(huán)境污染問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項目決策的整個過程缺乏民眾參與,也沒有與民眾進行相關信息的溝通,很多民眾是在開工典禮的時候才知道在自己的家門口要建設這么一個項目,所以,導致民眾對這個項目不了解、不理解、不支持。
在鄰避沖突中,利益受損的民眾的知情權在很多時候是沒有被政府所尊重的,在鄰避設施出現之前,他們往往不知道鄰避選址的方案是如何制定的,不知道鄰避設施會建在哪里。事實上,很多PX項目一開始就處于一個封閉的狀態(tài),從論證、環(huán)評、審批,直到開工,都沒有引入公眾參與,信息共享機制缺失,遮蔽了事關公眾切實利益的知情權、參與權和表達權。在寧波鎮(zhèn)海PX項目中,當地居民由最初的和平上訪演變成后來的集體抗爭,甚至采取襲擊警察等過激行為,與當地政府信息不公開有很大關系。該項目在選址決定前,民眾不知道與這個項目相關的信息,政府也沒有采納和聽取民眾的意見,特別是沒有與那些直接利益相關者進行溝通。在鄰避設施興建過程中,民眾無法參與決策,自身的意見也就無法得到采納和尊重,當正常表達自身意愿的程序受阻時,民眾就有可能越過正常程序,通過非理性的方法,以街頭抗爭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訴求。
3.塔西佗陷阱的沖突
“塔西佗陷阱”得名于古羅馬時代的歷史學家塔西佗。通俗地講,就是指當政府部門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政府的公信力體現的是民眾對政府權力機關的信任和對公共權威的真實表達,在群體性事件中,政府的公信力能產生重要的影響力。如果政府能夠得到民眾的認可和信任,就為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奠定了牢固的基礎。如果政府公信力缺失了,就會造成民眾的不滿。
“塔西佗陷阱”是當前政府公信力面臨困境的現實反映。一些政府部門在面對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時,利用與公眾的信息不對稱來掩蓋事實真相,推諉責任。如果這種缺乏客觀公正、有違誠信的處理事件的方式反復不斷,愈演愈烈,那么其結果必然導致公眾脆弱的神經萌發(fā)強烈的對立情緒并陷入“壞事歸因”的邏輯誤區(qū),即無論政府公布的信息是否屬實,一概會被人扣上“騙子”的大帽子。在有些地方,政府在環(huán)境保護問題上已經陷入了“塔西佗陷阱”,得不到民眾的信任。鄰避設施的興建很多涉及環(huán)境保護問題,由于有些地方政府部門一直以來在環(huán)境保護問題上的不作為,欠賬較多,導致民眾對政府信任度不高,這也增加了鄰避沖突發(fā)生的概率。在廣州番禺垃圾焚燒廠事件中,雖然當地政府部門表示將會采用歐洲成熟的垃圾焚燒發(fā)電技術,所釋放的二噁英含量也非常少并在可控范圍內,不會對周邊居民產生不良影響,但是,當業(yè)主通過李坑的“樣板工程”看到垃圾焚燒的危害之后,地方政府卻沒有辦法繼續(xù)提供證據來證明垃圾焚燒廠的安全性,加上已有的受害經驗作為前車之鑒,周邊居民對政府管理垃圾焚燒廠的能力也表示了極度的不信任,這就堅定了抵抗的決心。另外,由于鄰避風險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民眾往往會質疑風險評估和風險管理過程的合法性,他們認為技術專家會和政府官員、企業(yè)代表組成利益聯(lián)盟,不會站在民眾的角度去解決問題。正如德國著名社會學家烏爾里?!へ惪怂f:“在充滿巨大風險和災難的風險社會里,作為法官或作為審查者的專家及工程技術人員,對那些因釀成巨大風險和災難而成為未決犯的專家及工程技術人員,可能會因同行相憐而慧眼相照而高抬一手;可能會與之攜手勾結,隱瞞事實真相,欺騙社會公眾,保護和包庇作為未決犯的專家及工程技術人員?!雹?/p>
三、鄰避沖突的實質:環(huán)境正義的缺失
環(huán)境正義理論來自美國民權運動,最初源于1982年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瓦倫縣非裔美國人和低收入白人反對把有毒廢棄物堆放在自己的社區(qū)。這一事件直接引發(fā)了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興起。⑤1987年,美國聯(lián)合基督教種族正義委員會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有毒廢棄物與種族”的研究報告,鮮明地指出,美國境內有毒廢棄物處理設施的廠址分布顯示出強烈的種族歧視傾向,更為嚴重的是整個美國都存在這樣的問題。正如大衛(wèi)·哈維所說,環(huán)境非正義在種族性和歧視性方面表現引人注目,它認定只有被視作為垃圾的人才能消化垃圾,且將弱勢者形象同污染、敗壞、不潔、墮落相聯(lián)系,使其受到污蔑。⑥美國黑人社會學家布拉德在《在南部傾倒廢棄物:種族、階級與環(huán)境公平》一書中,通過大量的樣本調查也證實了環(huán)境非正義與種族化相聯(lián)系的理論特征比較明顯。⑦此后,隨著環(huán)境正義運動的不斷深入,環(huán)境正義理論也在不斷拓展,但是,地域、城鄉(xiāng)、種族的不平等問題,始終是環(huán)境正義關注的焦點問題。
應該看到,在我國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過程中,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的不斷增多,已成為我國社會風險的重要起因,鄰避沖突背后隱含的“環(huán)境正義”問題也越來越成為理論與實踐關注的焦點。環(huán)境正義又稱環(huán)境公正,有兩層含義:一是指所有主體都應擁有平等享有環(huán)境資源、清潔資源而不遭受資源限制和不利環(huán)境傷害的權利;二是指享用環(huán)境權利與承擔環(huán)境保護義務的統(tǒng)一性,即環(huán)境利益上的社會公正。⑧環(huán)境正義作為環(huán)境領域中的一種價值判斷,有三個層面的評價標準:一是各主體間公平地共享環(huán)境收益,共擔環(huán)境風險的分配正義;二是在環(huán)境政策的制定、遵守與實施中,各主體得到平等對待與實質性參與的制度正義;三是尊重每類主體尤其是弱者的尊嚴與價值,維護弱者的生存權、生命權與環(huán)境權的承認正義。⑨由此出發(fā),我國鄰避沖突所體現的環(huán)境正義問題,也可以從上述三個方面加以考察。
1.科學選址與分配正義
伴隨著城市化的發(fā)展,城市規(guī)模不斷擴大,政府需要大量建設垃圾填埋場、垃圾焚燒廠等基礎設施來滿足社會的需求。這些設施對拉動地方經濟發(fā)展、提高人們生活質量具有重要的作用,但對鄰近居民可能會產生一些負面影響,這就是所謂的鄰避設施。鄰避設施有兩個明顯的特征:一是會產生負的外部效應。鄰避設施對大氣、水體、土壤等環(huán)境會造成污染并危及人體健康。此外,還有一些屬于非環(huán)境問題,如房地產價格下降、社區(qū)居民產生恥辱感等。二是成本與收益不對等。鄰避設施帶來的收益為大多數人享有,但其造成的環(huán)境危害卻只由鄰避設施周邊的民眾承擔,從而導致不公平。鄰避沖突體現的正是鄰避設施后果的承擔者與其所帶來的社會福利的享受者不一致,這就不符合環(huán)境正義的要求。環(huán)境正義首先強調的是環(huán)境領域分配的正義性問題,其正義性體現為好的環(huán)境應該為所有人共享,不好的環(huán)境所產生的后果也應該由所有人來承擔。而現在,鄰避設施所產生的不良后果并沒有由所有人來承擔,而是由毗鄰鄰避設施的少數人來承擔。因此,居民會強烈反對鄰避設施建在自家附近,即所謂的“后院”。這樣就會導致一些鄰避設施因為毗鄰民眾的反抗而被迫停止,如2009年的廣州番禺垃圾焚燒發(fā)電廠事件、2012年的寧波PX事件、2014年的杭州余杭事件、2014年的廣東江門事件等。社會經濟的發(fā)展需要興建鄰避設施,而毗鄰民眾又持反對意見,這就導致了鄰避設施的建設陷入了社會需求與毗鄰民眾反對相沖突的困境之中,這種困境不僅影響經濟發(fā)展,損害公共利益,而且危害社會的穩(wěn)定,削弱政府的公信力。
由此可見,鄰避設施選址是鄰避沖突的一個導火線,基于環(huán)境正義的科學選址將有助于防范鄰避沖突的產生。鄰避設施的選址不僅是技術層面的考量問題,也包含著價值層面的考量。實現分配正義,體現在鄰避設施選址過程中,就是要保證決策過程與決策內容符合公平正義,即保證分配內容的正義與分配過程的正義。當然有時候,過程的正義往往比內容的正義更為重要,因為不同的過程會產生不同的表達機會與條件,從而帶來不同的后果,而公正的過程在相當程度上強化了真實、有效表達的條件。只有經過公正合理的參與程序,才有可能保證分配內容上的權利,實現結果的正義。⑩因此,在鄰避設施選址過程中,地方政府應該遵循“阻力最小原則”而非“效益最大化”原則,強化環(huán)境信息公開、環(huán)境信息交流和環(huán)境信息傳播,積極利用網絡開展“政”能量宣傳,開展鄰避設施的科學防護距離和居民的心理可接受距離的調查,通過科學合理選址程序,提高鄰避設施的居民可接受度,從而體現分配正義的基本要求。
2.制度完善與程序正義
傳統(tǒng)的公共行政理念認為,政府機關在設置公共設施時更應當強調其社會公益性的正當性,有時候為了社會公益性的實現,可以犧牲民眾的個體利益。這種獨斷式的決策模式,很少顧及民眾的合理訴求,并將民眾排除在決策過程之外,最終的結果是以犧牲部分人的利益為代價實施決策。長期以來,我國環(huán)境政策的制定采取的往往是自上而下的決策模式,缺乏自下而上的實踐思考,因此,在鄰避設施選址過程中,地方政府往往忽視了當地民眾的實際需求,片面地認為可以犧牲少部分人的利益來顧全大多數人的利益,按照“最低成本”和“最小抵抗途徑”的原則,進行封閉決策。這種環(huán)境信息不公開的決策模式,導致公眾不能有效地參與到決策中來,民眾合理的利益訴求受阻了。最近,在江蘇淮安的電視問政現場,一位市民帶著一瓶受污染的河水向環(huán)保局長下跪,請求盡快治理河水污染。老百姓為什么要通過下跪的方式來反映自己的合理訴求呢?其根本原因就是,老百姓表達利益訴求的正常途徑不暢通。如果環(huán)境制度建設中忽視各類主體的民主參與和現實需要,或帶有精英主義的社會排斥傾向,就會導致環(huán)境制度的非正義。若承擔環(huán)境污染后果的弱勢群體找不到有效途徑來表達利益訴求,群體事件作為“武器”將會是弱者選擇的一種簡便有效的途徑。
亞里士多德曾經說過,人天生就是政治的動物。參與政治生活和政治決策是人的天然本性。在鄰避沖突中,作為政治人的公眾在面對與自身利益密切相關的鄰避設施時表現出強烈的政治人動機,希望實質性地參與決策之中并獲得更多的話語權力,從而更好地維護自身權利。列寧也曾經說過,官僚政治的神秘性正是官僚政治腐敗和無能的根源,只有在實現了真正的公民參政,實現了公民權利對政府權力的監(jiān)督之后,才能有效地防止權力的腐敗和公職人員的專斷。列寧的言論充分說明公民參與政治在政府決策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地方政府必須改變以前的決策模式,完善公眾參與制度,吸納民眾參與到決策中來。正如約翰·克萊頓·托馬斯所說,“在人類社會的延綿發(fā)展中,公民參與是國家走向政治民主和政治文明不可分割的部分,是公民進入公共領域生活、參與治理、對那些關系他們生活質量的公共政策施加影響的基本途徑”。小約翰·B·科布也指出,在后現代社會政策中,參與扮演著比公正更重要的角色,“只有當人們有機會參與影響他們生活的決策時,公正的目標才能得到更好的實現”??梢?,公眾參與可以增進民眾對政府的信任,跨越“塔西佗陷阱”,提升政府公信力。因此,在鄰避設施興建過程中,要堅持程序正義原則,推動鄰避設施的建設從“決定——宣布——辯護”向“參與——自愿——合作”轉變,尊重公眾的知情權和參與權,搭建和疏通與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公眾參與渠道。
3.相對剝奪與承認正義
隨著經濟的發(fā)展,需要建設大量的鄰避設施來解決人們生活過程中所遇到的困難,但是由于鄰避設施自身的特征決定了其成本與收益在地理空間中的分配是不平衡的,毗鄰鄰避設施的居民要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成全所謂的社會利益。對于毗鄰鄰避設施的居民來說,鄰避設施的建設所付出的成本要高于其個人期望,而收益價值卻低于個人期望,這樣就很容易產生“相對剝奪感”和心理上的“不公平感”。根據格爾的“相對剝奪感”理論,“每個人都有某種價值期望,而社會則有某種價值能力。當社會變遷導致社會的價值能力小于個人的價值期望時,人們就會產生相對剝奪感。相對剝奪感越大,人們造反的可能性就越大,造反行為的破壞性也越強”。在鄰避設施的建設過程中,由于公眾不能有效參與,不能有效表達自身的利益訴求,因而,無法實現自身的價值目標,這樣就使得承擔環(huán)境風險的弱勢群體存在相對剝奪感和不被尊重的感覺,就很容易引發(fā)群體性事件。強勢群體之所以把污染轉嫁給弱勢群體,既與其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有關,也與其漠視弱勢群體的生存權與環(huán)境權有關,這就構成了環(huán)境問題中的承認非正義。承認非正義屬于環(huán)境非正義中較為隱性的內容,強勢群體往往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上這是社會不公平在環(huán)境領域的體現。不排除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中的社會歧視與排斥,弱者的環(huán)境權益就無從談起。
社會契約論鮮明地指出,近代以來的政府的合法性就在于保障人民的權利,它應該是一種民意的代表。在現代社會中,一個合法的政府一定要實現對公民權利的基本保護,因為權力的正當性來自于對權利的有效保護。在鄰避沖突中,處于鄰避設施周邊民眾的環(huán)境權遭受損害甚至剝奪,依據政府合法性的界定,當公民的環(huán)境權受損后,政府應該及時進行補救和保護。如果從一開始政府就沒有有效地捍衛(wèi)公民的環(huán)境權,那么政府的合法性必然遭到質疑。所以,政府有義務維護公民的環(huán)境權,因為這也是公民的一項應有的權利。正如《人類環(huán)境宣言》所說:“人類有權在一種能夠過尊嚴和福利的生活的環(huán)境中,享有自由、平等和充足的生活條件的基本權利。”環(huán)境保護在當下的中國具有較高的民意基礎和政治合法性。公民環(huán)境權不受侵犯已經成為基本的社會共識,政府維護公民的環(huán)境權,也是政府合法性的必然要求。
四、結語
鄰避設施因經濟社會發(fā)展的需要而建設,又因毗鄰民眾的反對而受阻。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fā)展,由建設鄰避設施而引起的鄰避沖突將會處于一個上升的趨勢。中國近些年因民眾規(guī)避環(huán)境風險而引發(fā)的鄰避沖突,具有以下共同特征:一是事件的起因往往是因為政府決策不透明所致,鄰避設施的建設事先沒有征求民眾的意見,一旦政府宣布項目的決定后,民眾又不能接受;二是鄰避設施涉及很多專業(yè)方面的知識,而民眾普遍存在認知的缺陷,地方政府又沒有及時進行科普宣傳和科學論證,民眾的知情權沒有得到保證;三是長期以來由于政府在環(huán)境治理方面工作不力,導致民眾對政府的信任缺失,政府陷入“塔西佗陷阱”。鄰避沖突從表面上看是源于決策不透明、認知局限與信任缺失,但實際上是源于對環(huán)境正義的違背。在這樣的背景下,就必須把環(huán)境正義置于政府決策的考量之中,借助于多元協(xié)商的治理機制,擴大公眾參與,重構政府、專家和民眾之間的信任關系,增進鄰避設施決策的合理性,化解鄰避沖突,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
注釋
①陶鵬、童星:《鄰避型群體性事件及其治理》,《南京社會科學》2010年第6期。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7頁。③Joseph R. Desjardins. “Ethics Sciences, and the Environment”, in Environmental Ethics: An Introduction to Environmental Philosophy, California: Wadsworth Publishing Company, 1993, p.25.④[德]烏爾里?!へ惪耍骸讹L險社會》,何博聞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第28頁。⑤Troy W Hartley. “Environmental Justice: An Environmental Civil Rights Value Acceptable to All World Views”, Environmental Ethics, 17(fall),1995:277—278.⑥[美]弗雷德里克·杰姆遜、三好將夫:《全球化的文化》,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304—305頁。⑦王韜洋:《西方環(huán)境正義研究述評》,《道德與文明》2010年第1期。⑧朱貽庭:《倫理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第161頁。⑨朱力、龍永紅:《中國環(huán)境正義問題的凸顯與調控》,《南京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⑩劉晶晶:《空間正義視角下的鄰避設施選址困境與出路》,《領導科學》2013年第1期。趙小燕:《鄰避沖突參與動機及其治理:基于三種人性假設的視角》,《武漢大學學報》2014年第2期。張磊、王彩波:《從環(huán)境群體性事件看中國地方政府的環(huán)保困境》,《天津行政學院》2014年第3期。[美]約翰·克萊頓·托馬斯:《公共決策中的公民參與》,孫柏英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頁。[美]小約翰·B·科布:《后現代公共政策》,李際、張晨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57頁。Gurr, T. R. Why men Rebel, Princeton, N. 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0.轉引自趙鼎新:《社會與政治運動講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78頁。
責任編輯:思齊中州學刊2014年第10期動物保護倫理及其實踐困境——以玉林“狗肉節(jié)”引發(fā)的爭議為例2014年10月中 州 學 刊Oct.,2014
第10期(總第214期)Academic Journal of ZhongzhouNo.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