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頓孤獨的根源及擺脫孤獨的方式

陳杰

摘 要： J.D.塞林格的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國文學中最具爭議性的一部小說，被美國文學界公認為美國文學中的“現(xiàn)代經(jīng)典”之一。該小說通過講述霍爾頓離開潘西中學后在紐約的游蕩經(jīng)歷，深刻地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中人的心靈的極度孤獨。本文著重探討作品的孤獨主題，挖掘孤獨的根源及擺脫孤獨的途徑。

關鍵詞： 孤獨 霍爾頓 愛

《麥田里的守望者》展現(xiàn)了在單維度物質(zhì)文明發(fā)展的異化社會中，整體對個體的消解、人對自我本質(zhì)的違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疏遠是造成孤獨的根源?；魻栴D一直在苦苦追尋真、善、美，追尋愛，但都求而不得，他走不出孤獨的迷宮。最終因為對妹妹菲比的愛的給予，并且以愛喚愛，使他獲得了心靈的解放，擺脫孤獨，愛的給予是擺脫孤獨的途徑。

1.整體主義對個體的消解

二戰(zhàn)之后美國政府在政治方面實施高壓政策，妨害美國的民主自由。在文化方面采取各種措施鉗制人們的思想，不允許個人發(fā)出與政府不同的聲音，強調(diào)一致和順從。伴隨著科技經(jīng)濟的高度發(fā)展，美國變成了一個具有極高生產(chǎn)力的大機器，為了保持生產(chǎn)機器的高速運轉(zhuǎn)，整個社會要求規(guī)范與秩序，整體主義盛行，個體則逐漸被遮蔽消解而失去自己的身份和價值，人們獨立思考的能力與自由的心靈受到壓制。

霍爾頓所在的潘西中學作為美國優(yōu)秀學校的代表，其教育制度和教育方法模式也帶有明顯的時代特點。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獨立思考的能力受到壓制，學生獨立自由的心靈受到禁錮。學校強調(diào)的是程序化、邏輯化的思考方式，強調(diào)“不離題”、“簡化”和“統(tǒng)一”，試卷成績好壞成為判斷學生是否優(yōu)秀的唯一標準。斯特拉德萊塔是潘西中學中優(yōu)秀學生的代表。雖然他內(nèi)心齷齪無恥，但外在具有紳士風度，彬彬有禮，溫情脈脈，考試成績非常優(yōu)秀，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在霍爾頓看來，那些老師有學問，卻“沒有多少腦子”。在他們看來，四門功課不及格的霍爾頓是稱不上一個好學生的?；魻栴D喜歡英語作文，因為這門功課有很大的自由性。但寫作文是有非常具體的標準的，不按照標準進行寫作，而是飽含感情的自由發(fā)揮就會被判定為“離題”，是不被允許的。學校失去了教書育人培養(yǎng)學生獨立思考和自由精神的功能，變成了培養(yǎng)社會生產(chǎn)大機器標準零部件的加工廠。

在霍爾頓看來，人人都力圖同別人保持一致，到處都是虛假的統(tǒng)一。潘西中學號稱自己是培養(yǎng)社會精英的搖籃，但培養(yǎng)出來的只是沒有差異的零部件。原先霍爾頓所上的愛爾敦希爾斯中學也到處都是假模假式的偽君子。大學里的情況也是一樣，名牌院校的高材生們?nèi)巳硕即┲厮_爾牌內(nèi)衣，外面穿一件法蘭絨的外套，姑娘們所說的話也沒有差異，千篇一律。

社會上整體主義盛行，逐漸消解和遮蔽著個體的生存發(fā)展空間，個體找尋不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純真善良、內(nèi)心向往自由美好的霍爾頓是不能適應這虛偽僵化、冷酷無情的社會統(tǒng)一規(guī)則的。在這個整體主義盛行的現(xiàn)實世界中，霍爾頓找不到自己的身份，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追尋不到自己的自由夢想，他的心靈只好孤獨地流浪，遭受孤獨的痛楚。

2.人對自我本質(zhì)的違背

隨著經(jīng)濟科技的發(fā)展，人類的生產(chǎn)力逐漸提高，改造自然的能力變強。人類建設了鋼鐵叢林一樣的都市并且習慣于生活在僵硬的鋼筋混凝土里，遠離了自然。人類用先進的科技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物質(zhì)財富，在享用物質(zhì)財富的同時，卻逐漸淪為物質(zhì)財富的奴隸。

二戰(zhàn)后美國政治上實施高壓政策，意識形態(tài)領域?qū)嵤┧枷脬Q制，經(jīng)濟高度繁榮，人們把目光投向了物質(zhì)享樂領域。隨著后工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消費道德觀盛行，人們對物質(zhì)的貪欲被進一步激發(fā)，拜金主義橫行于整個美國社會。努力工作賺大錢，享受奢華的物質(zhì)生活成為美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貪婪瘋狂地追求金錢，追求奢華的物質(zhì)享受，追求身體的感官刺激，美國人性格中原有的追求獨立思考、心靈自由、積極奔放的特點則逐漸被替代。傳統(tǒng)的美國社會是以情感、精神為紐帶連接起來的，在拜金享樂主義的沖擊下，傳統(tǒng)社會形式越來越松散，友誼、血緣、宗教等起的作用不斷變小，人們在精神方面的追求不斷世俗化?！拔覀冃叛錾系邸边@樣的口號已經(jīng)被印到美元上面，美元與上帝的結(jié)合表明了在美國社會中傳統(tǒng)精神信仰的沒落。

對物質(zhì)金錢的渴望充斥于社會的每一個角落，以霍爾頓的父親為代表的美國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目標就是賺大錢，喝馬丁尼酒，買名牌汽車，玩橋牌，打高爾夫球?；魻栴D的哥哥迪比賣身于好萊塢寫低俗的電影劇本以賺取更多的錢。在潘西中學，賺錢買一輛凱迪拉克名牌汽車是很多人的追求?；魻栴D不喜歡這個現(xiàn)代社會的鋼鐵工業(yè)產(chǎn)品，他寧愿去買一匹有感情、有靈性、有血有肉的馬騎著，然而他的這種想法只會遭到人們的恥笑。

人們遠離了自然，迷失在對物質(zhì)金錢的追求、感官刺激享樂當中。貪婪地追求物質(zhì)享樂而忽略對心靈的滋潤培育，物質(zhì)文明的單維度發(fā)展，致使人們在精神文化方面的危機重重。絕望、迷茫和焦慮困擾著人們的內(nèi)心，人們的精神家園不復存在，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隔離越來越深，人的心靈在精神荒原上孤獨地流浪。

3.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疏遠

二戰(zhàn)后沉迷于拜金享樂的美國人之間的隔離不斷加深，人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簡單與表面化。孤獨迷茫的霍爾頓始終渴望心靈上的交流與溝通，渴望引領和撫慰。然而，在學校中人人都搞下流的小集團，沒人會真正關心霍爾頓?；魻栴D曾經(jīng)找到過以前的輔導員盧斯，然而盧斯認為霍爾頓腦子出了問題，并介紹他去看心理醫(yī)生。在現(xiàn)實社會中，人人都自以為是，不信任他人，彼此之間存在著無法打破的隔膜。被潘西中學開除后的霍爾頓來到紐約，在這里流浪了三天兩夜?；魻栴D在紐約看到的是冷漠與隔絕?；魻栴D非常關心中央公園里的鴨子，因為冬天到來，鴨子很有可能面臨死亡的悲慘命運。除了霍爾頓之外，沒有人真正關心鴨子的命運，沒有人關注自然界里所發(fā)生的事情?；魻栴D看見了在馬路上一邊走路一邊唱歌的孩子，他隨時面臨著被馬路上飛馳的汽車撞傷的危險，旁邊孩子的父母卻一點也不關心。在電影院里，一個媽媽為電影里的故事痛哭流涕，而對身邊的孩子的要求卻置若罔聞。每個人都似乎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外界是隔絕的，對外界發(fā)生的一切冷漠至極。紐約的自然博物館是霍爾頓最喜歡的，因為在自然博物館里，一切都是靜止不動的，霍爾頓希望“人性”也能像博物館中玻璃柜里的展品一樣永遠靜止不動。

霍爾頓住旅館，去酒吧，逛夜總會，穿梭于各種熱鬧的場所，試圖與不同的人溝通交流，以疏解內(nèi)心的孤苦。然而，出租車司機、酒吧里的女郎、以前的女朋友等沒有人愿意同霍爾頓進行深入的交流，沒有人理解同情霍爾頓。伴隨著寂寞、孤獨而來的是人們彼此之間的不信任、信仰的消失和愛的無能。霍爾頓也試圖向上帝禱告以獲得心理的安寧擺脫孤獨，但霍爾頓往往禱告不出來，他無法從上帝這里尋求到精神上的幫助。

在家庭當中，父母對霍爾頓的引領與安撫都是缺位的。父親秉承著中產(chǎn)階級賺大錢享受生活的成功標準并以這一標準要求霍爾頓，如果霍爾頓達不到他的要求便會態(tài)度強硬粗暴地咆哮訓斥，根本不會考慮霍爾頓的心理精神需求?；魻栴D極度渴望母愛，時?；孟胫赣H對自己的保護與關愛，但母親因為弟弟艾里的夭折精神狀況很差，面對不爭氣的霍爾頓只會哭哭啼啼，母親也不能真正理解霍爾頓，霍爾頓是無法從母親這里得到他所渴望的母愛的。弟弟艾里的夭折給霍爾頓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成為霍爾頓心中永遠不可能消失的痛楚。哥哥迪比為了金錢去好萊塢寫低俗的電影劇本，已經(jīng)不能成為霍爾頓學習的榜樣。妹妹菲比是家庭中唯一能理解霍爾頓并能給霍爾頓安撫的人，但她才十歲，無法負擔本應該由霍爾頓的母親所承擔的角色。

家庭成員之間的聯(lián)系是彼此緊密關系的最后一環(huán)，當家庭成員之間也無法理解無法交流的時候，人就會陷入完全的孤獨之中而不能自拔?；魻栴D只能想象著去西部，將自己痛徹心髓的孤獨心靈完全封閉。

4.擺脫孤獨的方式：愛的給予

愛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沒有愛，人類的精神將會一片荒蕪。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埃里?！じヂ迥吩凇稅鄣乃囆g》中闡明了愛的本質(zhì)，愛包括關心、責任、尊重和理解，“愛主要是給予而不是接受”。給予比接受更快樂，因為給予并不是一種被剝奪，而是在給予的過程中證明了一個人生命的存在。正是在給予的過程中，“我體驗到我的力量、我的財富、我的能力”。給予自己生命力，給予自己愛的能力，用自己的生命力去激發(fā)另一個人的生命力，用自己全身心的愛去引發(fā)另一個人愛的能力。“給予暗示著使另一個人也成為給予者，而且他們分享著他們共同使之復返生命的東西”。這就意味著“愛是一種產(chǎn)生愛的能力”。通過愛，通過愛的給予，才能破解孤獨。

在《麥田里的守望者》中，霍爾頓在這個假模假式的世界中，一直在尋找真、善、美的存在，一直渴望得到愛。然而現(xiàn)實的世界是一個異化的世界，社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龐大的非人的經(jīng)濟機器，個人變成了生產(chǎn)機器上的一個零部件，個人的勞動只是整個社會大生產(chǎn)過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環(huán)節(jié)，人們失去了創(chuàng)造的激情和活力。人們工作的目的是賺大錢享受生活，傳統(tǒng)的人文關懷消失，對金錢的渴望大于一切，拜金主義橫行。人與真實自我、他人和自然越來越對立和疏遠，人性受到現(xiàn)代文明的全面壓制。整個社會淺薄虛偽、冷漠無情，真、善、美在社會上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人們被金錢和貪欲占據(jù)的心靈更不會有任何愛的激情與感覺?；魻栴D對真、善、美的追尋，對愛的渴求處處受阻，他面對的只能是幻滅和失望。

在潘西中學和紐約，霍爾頓接觸到了各色人物，他面對的是虛偽無恥的成人世界，不同的人或者直接袒露惡的本質(zhì)，或帶著正人君子的假面具，背后卻干著齷齪變態(tài)的勾當。人人都只是關注自己，關注金錢、女人、美酒，變態(tài)的人格與扭曲的人性在這里展露無遺?；魻栴D遇到了募捐的修女，并且捐了十塊錢。與純潔真誠的修女的談話令霍爾頓很愉快，因為在這個骯臟丑惡的世界上，他終于還是找到了一點真誠與善良。通過捐錢，霍爾頓實際上是把愛通過修女傳遞給了貧窮的需要幫助的人，這令他感到十分快樂?；魻栴D后來還后悔僅僅才捐了十塊錢，他給予得越多，就會越快樂。后來因為與修女出現(xiàn)觀點的分歧而使談話沒有進行下去，霍爾頓與人真誠的交流也隨之停止。霍爾頓想向上帝禱告卻禱告不出來，他在上帝這里也尋求不到愛。對真愛的渴望與尋求卻不斷遭受挫敗加深了霍爾頓的孤獨。

在家庭中，霍爾頓的父母是愛霍爾頓的，然而他們的愛更多的是體現(xiàn)關心和責任，他們能提供物質(zhì)財富使霍爾頓的生活有所保障，但缺乏理解與尊重，無法使霍爾頓獲得真正被愛的體驗，無法激起霍爾頓的積極回應。哥哥迪比已經(jīng)賣身于好萊塢去寫低級的電影劇本，成為霍爾頓看不起的人，他不是霍爾頓施愛的對象?；魻栴D所愛的是兒童世界，只有在兒童世界才存在真、善、美，只有兒童才能彼此相愛?；魻栴D想做一個守望者，守護童年的這份純真，守護愛?；魻栴D愛弟弟艾里和妹妹菲比。但因為弟弟早年夭折，霍爾頓失去了一個施愛的對象，他想愛而不能，這也成為霍爾頓心里永遠不能擺脫的痛苦。

真正能使霍爾頓擺脫孤獨的是妹妹菲比。菲比聰慧、純潔、正直、善良、有愛心，對這個世界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并且富有叛逆精神，是一切美好品質(zhì)的化身。菲比只有十歲，有幼稚的孩子氣，但也具備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有母愛般的理解與寬容。菲比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決定與霍爾頓一同出走，被霍爾頓拒絕了，霍爾頓不想讓純真弱小的菲比去感受孤苦的生活。菲比的這一舉動給霍爾頓一直孤苦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觸動，他決定不再去西部?；魻栴D一直尋找的真、善、美，一直渴求的愛，在菲比身上都得到了完美的展現(xiàn)。

小說結(jié)尾部分大雨把霍爾頓淋成了落湯雞，但霍爾頓并不在乎。雨具有雙重的象征意義。一方面，雨水象征著生活中的陰霾，代表著人生當中的艱難險阻，人的一生不可能完全一帆風順，會遭受風雨的打擊。另一方面，雨水象征著對生命、對靈魂的凈化，霍爾頓被雨水淋透了，象征了霍爾頓靈魂的再生，雨水洗禮了霍爾頓千瘡百孔的孤寂迷茫心靈，使霍爾頓的心靈獲得解放。霍爾頓險些大嚷大叫，表明了霍爾頓的頓悟，他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刻的洞察，因為有愛，他已不再孤獨。

5.結(jié)語

霍爾頓非常愛妹妹菲比，他給予菲比的愛是純潔無私的，包含霍爾頓對菲比的關心、責任、尊重和理解。菲比也愛著哥哥霍爾頓，是這個世界上能真正理解并且支持霍爾頓的人。他們之間的愛是相互的，是能真正激起對方的心靈反應的愛。正是因為給予愛，獲得愛，霍爾頓解除了孤獨對心靈的禁錮，找到了破解孤獨迷宮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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