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粥粥
研二那年,我是在津巴布韋大學度過的。
我們習慣叫它津大,
這所創(chuàng)辦于1952年的大學,
以國家名字命名。
作為南部非洲國家津巴布韋
規(guī)模最大、學術聲望最高的大學,
未去之前,在我們眼中,
一切都充滿陌生的神秘感,
如同它所在的國家、它所在的大陸。
所以,當我因為偶然的機會前往那里的孔子學院擔任漢語教師志愿者的時候,這種神秘就更為撩人:我就要到那里去了,開啟一段發(fā)現(xiàn)之旅,又怎么能不讓人興奮?
宿舍,草高樹稀
校園是如此空曠,驅車直入,只見浩大的草場映入眼簾。紅色的磚石建筑在它的周圍顯得矮小、邊緣。正是十月,雨季剛來,一米來高的蒿草隨風擺動,草場旁偶爾出現(xiàn)的一兩棵樹木亦高大偉岸,充滿異域風情。這時,便能很自然地想起曾經地理課本上對非洲草原自然環(huán)境“草高樹稀”的描述。
我的住處便在這草場一角。每天上班的路上,偶有鸛鳥從草叢中劃起。行人不多,即便是在校園里,清晨和傍晚我也不常能見到國內熟悉的場景。
有天,我和同事下班后繞著草場散步,徑直走到了一片英式的建筑群。樓前樓后的花草開得茂盛,然而,卻異常安靜。有些窗戶破損了,一角還能看見蜘蛛網。
“是原來的學生宿舍。后來因為種種原因關閉了?!蓖氯魺o其事地說。
“哦?!蔽矣行┯牣悾@才知道津大是不提供學生住宿的。聽起來真是有點匪夷所思……可是時日一久,我便知道,這原來是被迫的選擇。一個月內,總有那么幾天,整座校園要么停水要么斷電。
“這兩年學校已經在努力改善這種情況了,你看,門口那個正在施工的地方,就是水井,再有一兩年,我們也就都能住在校園了?!庇刑煜掳嗔耍械膶W生列寧和我解釋說。
“那電呢?怎么解決?”我問。
“電還好,現(xiàn)在日常教學和生活你看不都保障了嘛。偶爾的一兩次,很正常。南部的國家電網也都在完善嘛。”
列寧顯然習慣了這種窘迫,并且對未來充滿期待。
物質生活的制約,使得這里的每一個人,在精神上都顯得更為富足,他們寄希望于教育,也把自己看做是改造這個國家的一份子。常常在教學區(qū),聽見他們談論這個國家,這個世界——有人說要向西方學習,有人則扭頭說,現(xiàn)在要看向東方。
列寧沒有告訴我的是:上世紀末,由于國家相關法案修訂引起的爭議,以及失業(yè)等社會問題,首都哈拉雷多次發(fā)生抗議活動,津大在這些活動中被迫關閉。此后,學校雖然重開,但為了校園的安全,一直沒有開放宿舍區(qū)。
然而,這個1980年獨立后的發(fā)展中國家,每天都在發(fā)生著劇烈的變化。上個月大家還在為電話充值發(fā)愁,下個月也許你就看到wifi也已經鋪到了校園的每個角落。那么,我想,也許,過不了多久,宿舍也便要恢復正常,而校園也要熱熱鬧鬧了吧。
同學們在哪呢?
說起歷史,似乎沉重了些。然而校園就是這樣,那些洋溢著青春朝氣的同學們,總能把人一次次地帶向現(xiàn)在和未來。
也許你也和我一樣,看到這些廢棄的校舍,不禁忍不住要問:同學們都住哪里呢?和校園的關系還那么密切嗎?日常的校園活動僅止于朝九晚六嗎?有豐富的社團活動嗎?
因為來這里的目的是漢語教學,很快,我便和文學院中文系的學生們打得火熱,經常受邀參與他們的一些社團活動。我這也才見識了他們校園活動的豐饒,徹底打消了住在校外的同學們如何與校園發(fā)生更多關聯(lián)的疑惑。
這些社團中,最著名也最為我們中國人所熟知的便是津大中文合唱團。四月份,是津巴布韋最有名的哈拉雷國際藝術節(jié)(HIFA)盛開的日子。我被邀請和他們一起去藝術節(jié)逛上一逛。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將校園拓寬至了校外。
這些原本在我看來也許是小打小鬧的學生社團,在藝術節(jié)上豪不遜色于其他的國際藝術家。而他們的中文合唱團,因為所用語言的特殊,在這片前殖民土地上顯得更為新奇也更受歡迎。
說起這種學生社團自發(fā)參與社會生活的方式,另外一種則顯得頗具“官方”色彩。
那時,HIFA還沒有召開,我們所有的教員和學生代表都被召集起來開會,主題是和HIFA的合作。具體的事宜就是各個部門可能要根據安排做一些相關的語言翻譯工作,相關的語言類社團也可以參與其中。
那天,會場發(fā)生了嚴重的爭執(zhí)。德語部門的白人老太最先義憤填膺地發(fā)表了看法:“作為一所學術機構,我們不需要像一所公司一樣去爭取這份工作,教師和學生寶貴的學術時間不應該拿去賺錢、盈利。”她越說越激烈,不停地強調到:“這些是公司的事,而不是大學的事!”
而和我同一辦公室的Chifupa先生則反駁:“我們需要給學生們一個社會實踐的機會,并且這對我們各個專業(yè)部門而言也是一個營銷自己的機會,有何不可?”
大家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會場頓時硝煙味濃重了起來。兩個學生代表也堅定地站在了Chifupa先生的一方。
我們是在為學生爭取權益,還是在為追逐商業(yè)利益尋找合適的理由?我頓時也疑惑起來。其實這樣的問題我們在國內的時候又何嘗不曾遇到過,只是我們太習慣了課外做點兼職,或者和商業(yè)團體合作舉辦活動,以至于當我到了這里,我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是學術?是商業(yè)?我們的教育,是價值理性,還是工具理性?這些我們都無法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
最后的結果,自然是多數(shù)人勝利。
被翻到卷角的圖書
社團生活受制于校園建設,卻開辟出了有趣的道路,而讀書生活遠沒有如此幸運。
2007年,作家多麗絲?萊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她的領獎演說詞《遠離諾貝爾獎的人們》中,她講述了兩個關于讀書的故事:
在津巴布韋一個只有四間大瓦房的校園里,有半間屋子是座圖書館。圖書館的書,大多是來自美國各大學的大部頭書,甚至很難捧起來,是被白人圖書館棄置的,還有一些偵探故事和《費麗西蒂找到了愛情》之類的書。當她和學校的教員坐在房間時,順道而來的人們害羞地走進來,全都向我們討要書本。“你回到倫敦后,請給我們寄書吧?!?一名男子說,“他們教我們讀書,可我們沒有書?!蔽矣鲆姷拿總€人,都討要書本。
而在另一所倫敦的校園里,學生們每周有一次會見來訪名人的機會。萊辛說,她聽到的是她訪問中學甚至訪問大學時經常聽到的事情?!澳闶侵榈摹TS多孩子連一本書也沒有讀過,圖書館只有一半的書借閱過?!?/p>
萊辛不免感慨:“我們處在一種斷裂的文化中?!蔽覀冏鹬刂R和教育,然而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情況下,人們會假裝在讀書,假裝尊重知識。我到津巴布韋的時日已經是2011年了,彼時的津巴布韋也許還有萊辛描述的地方,但在大學里,情況要好得多了。
由于受制于宿舍停用,這所校園被利用最多的地方,除了教室,便是圖書館。每天,我下班從圖書館經過的時候,隔著窗戶,總能望見圖書館里埋頭讀書的學生們。
“書還是太少?!睂W生們向我抱怨。
“還好,有網絡?!绷硪粋€顯然更樂觀。
“當然書不能改變現(xiàn)狀,還得有思想。”“對,還需要行動?!庇刑?,我和學生們聊天的時候,他們和我說。
我也曾去那里借閱相關的紹納語(當?shù)爻⒄Z外的另一種官方語言)圖書,看到中午還坐在書桌前做筆記的同學,看到被翻到卷角的圖書,我就有些被觸動。在這里,國家意識總是顯得格外分明。改變現(xiàn)狀,從自我做起,繁榮富強,這些我們習慣了的口號,在津大,默默地化作了奮進的力量。
在外人眼里,這個國家,貧瘠、閉塞,還有漫長的道路要前行;在我看來,這個校園,寧靜、簡單,其中的每個青年,都充滿熱情和理想。
責任編輯:陳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