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我國法律明確了被保險人在合同成立兩年內自殺的,保險人不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我國保險法的此項規(guī)定的確符合國際社會主流的觀點,許多國家的保險也規(guī)定了類似的條款,他們都提出了支持這項制度的理由。這項條款規(guī)定的內容究竟有沒有實際的意義,又或者是否在實踐當中起到了立法者所期望達到的目標,這項自殺條款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本人認為自殺條款本身不僅僅涉及法律問題,更深層次的是涉及到社會問題,應該廢除自殺條款,允許當事人之間自由約定,貫徹契約自由原則,以維護被保險人以及受益人的權益,真正實現(xiàn)保險的內涵。
關鍵詞 自殺條款 保險法 契約自由
作者簡介:楊銘,上海大學2012級法律碩士,研究方向:公司金融法。
中圖分類號:D922.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14)12-275-02
一、問題的提出
根據(jù)我國2009新修改的《保險法》中,本人發(fā)現(xiàn)第44條仍然存在有關自殺條款的規(guī)定:“以被保險人死亡為給付保險金條件的合同,自合同成立或者合同效力恢復之日起二年內,被保險人自殺的,保險人不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但被保險人自殺時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除外。保險人依照前款規(guī)定不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的,應當按照合同約定退還保險單的現(xiàn)金價值?!?這條自殺條款為法定條款,是強制性的,即如果當事人在人壽保險合同當中的約定與之相違背,為法定無效。我國法律明確了被保險人在合同成立兩年內自殺的,保險人不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我國保險法的此項規(guī)定的確符合國際社會主流的觀點,許多國家的保險也規(guī)定了類似的條款,他們都提出了支持這項制度的理由。這項條款規(guī)定的內容究竟有沒有實際的意義,又或者是否在實踐當中起到了立法者所期望達到的目標,這項自殺條款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二、學界提出的自殺條款的相關法理依據(jù)
自殺條款從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大致經歷了兩個時期,最早出現(xiàn)的時候是完全免責時期,即只要被保險人自殺,保險人可以完全免責;之后慢慢發(fā)展到附期限的免責,即法律規(guī)定一個免責期,在免責期內被保險人自殺的,保險人可以免責。
(一)第一個時期——完全免責
那么自殺條款的內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又為什么要規(guī)定保險人完全免責呢?
回到人壽保險最初發(fā)展的時候,西方社會的大部分人都信奉天主教,而自殺行為本身被認為是犯罪,是邪惡的,按照保險法的一條基本原理:犯罪免責,所以保險人當然完全免責。在學界當中,這被稱作“犯罪說”。既然這是早期社會對自殺免責所提出的依據(jù),在當時看來,顯然具有道理,因為當時已經把自殺歸入了犯罪,那么即便是現(xiàn)在,一個人當然不能因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而受到人身傷害,轉而向保險公司索賠。早期社會的依據(jù)存在不久之后就被著名的貝卡利亞的理論所取代:“自殺看來是一種不能接受真正意義上的刑罰的犯罪,因為,對自殺者的刑罰只能落在一些無辜者身上,或落在一具冰冷的失去感覺的尸體上。如果說后一種情況就像鞭笞一尊塑像一樣,對活人不起任何作用的話,那么,前一種情況就是非正義的和暴虐的?!?顯然,人們早期的這種把自殺當做“犯罪”的論斷已經站不住腳了。那么保險人也沒有理論依據(jù)來為其免責。
于是,理論界又出現(xiàn)了另一種法理依據(jù):保險之所以為保險,在于防范未來可能發(fā)生的風險,既然是風險,那么就存在不可預見性,可能發(fā)生也可能不發(fā)生;而自殺行為顯然是與之背離的,自殺行為可以必然導致死亡結果的發(fā)生。所以學者認為自殺不是風險,是被保險人有意為之的行為,這種行為不具有風險性,保險人可以完全免責,而這又是所謂的“技術說”。本人卻不這么認為,因為即便是自殺,同樣存在著實實在在的風險。按照人壽保險合同,其標的是人的生命,一旦發(fā)生被保險人意外死亡(此處不考慮被保險人自殺)的結果,保險人是向合同中的受益人進行賠付,而不是向已經死亡的被保險人賠付,既然如此,即使是被保險人自殺,也應該向受益人進行賠付;對受益人人而言,被保險人的死亡當然是風險,受益人是不希望被保險人發(fā)生死亡的結果的。例如,某人為自己購買人壽保險,受益人為自己的父母或者自己的子女,不論此人最終是意外死亡還是自己自殺,自己的父母在將來無人贍養(yǎng),而自己的子女的利益也會受到損害,此時如果還在計較是自殺還是意外死亡,已經不具有意義了,所有保險人應該履行保險合同,向受益人進行賠付,以保障受益人的利益。美國著名保險學家也同樣說過這樣類似的話:“一個人的經濟價值體現(xiàn)在與其他生命的關系中。” 正如這位著名的保險學家所說,個人是處在整個社會當中的,不能因為被保險人是自殺而剝奪受益人的保險受益權。這個論斷也稱為“目的說”,本人是十分贊同“目的說”的。
(二)第二個時期——附期限的免責
我們知道,保險法本身是調整保險法律關系的一部法律,即主要調整保險人和投保人、被保險人和保險受益人之間的利益關系的。在實踐當中,作為保險人的一方是肯定希望盡可能不賠付受益人一方的,保險合同本身是商業(yè)合同,它不同于以國家為義務主體的社會保障體系,國家提供的保障是屬于公共服務,不具有營利性。那么以營利為目的的保險人從本質上來說是不希望發(fā)生保險事故的,也就是說,保險人希望他人與自己簽訂更多的保單,而不希望發(fā)生需要給付保險金的后果。既然如此,作為保險人一方的群體就不會同意這樣的法律:即使是被保險人自殺,而自己仍然需要賠付。
所以附期限的自殺免責條款的出現(xiàn)實際上兩個利益主體博弈之后的結果,這也是現(xiàn)在社會主流的觀點,是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國家的立法現(xiàn)狀。我國現(xiàn)行《保險法》也是如此規(guī)定的,就是保險人在兩年內可以免責。
三、關于附期限的自殺免責條款的廢除
正如前文所說,如今社會普遍認同附期限的自殺免責,世界主要國家也是如此。日本規(guī)定的是兩年,德國規(guī)定的是三年,美國規(guī)定的也是兩年。那么,對自殺免責規(guī)定一個免責期的目的何在,又或者說,它的法理依據(jù)是什么,本人將對此作出分析并提出自己的觀點。
首先,規(guī)定一個免責期是為防止被保險人故意以命換錢的騙保行為,在兩年內,也許被保險人會重新考慮而珍惜生命,又或者放棄當時以命換錢的想法。著名學者陳顧遠教授曾經說過:“根據(jù)心理學家的研究所得,常人心理決非歷久不變,而蓄意自殺之決心更不能維持于恒久?!?可以這樣解釋,如果在訂立人壽保險之前,被保險人就意圖自殺來騙保的話,那么在這段免責期內,被保險人的的意圖就要落空了,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許會隨之改變這種想法,從而自殺的概率在逐步減小。但是本人認為,如果被保險人在這段免責期內放棄自殺騙保的意圖是當時一時沖動造成的,那么的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沖動會慢慢淡化。而本人想說的是,自殺不同于別的,試問有誰不懼怕死亡,自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完成,而且既然是一時的沖動,那又試問有多少人會在一時沖動要自殺的情況還理性地去騙保。基本上,以自殺的方式去騙保的人是希望為受益人留下一筆財產,這就是所謂的用生命去換取金錢,很多人的觀點是生命是無價的,也就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那么一個人連生命都可以放棄,已經足夠說明了現(xiàn)實的殘酷以及他不是一時的沖動,所以,即便規(guī)定了免責期也沒有了實際的意義,因為他當然可以選擇在免責期之后再自殺,這樣就輕易地規(guī)避了這一條款。一個選擇以自殺來換取保險金的人的目的已經不是所謂的生命,而恰恰是金錢。被保險人的自殺行為是希望受益人可以拿到這賠償金來獲得未來生活上的保障。所以,本人認為,免責期的設定是自欺欺人,達不到實際的效果。
還有學者認為如果一旦讓保險人在任何時候都要承擔被保險人自殺造成的死亡結果的賠付責任,會鼓勵被保險人去自殺,會違反公序良俗的原則,前一秒合同生效,后一秒就自殺,本人只能認為這樣的論斷更加可笑,就像上文所說得那樣,生命是無價的,生命是不可能重來第二次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根本就享受不到那筆錢,那么既然自己都享受不到那筆錢,被保險人自殺又是為了什么呢,所以怎么可能會鼓勵人們都去自殺。一個敢去自殺的人,絕對不是因為他自身想得到那筆錢,而是為了自己的家人,而且往往是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已經讓他無路可退,基本上可以用生不如死來形容了。
根據(jù)上文所論述的,本人認為自殺條款本身不僅僅涉及法律問題,更深層次的問題是社會問題,應該廢除自殺條款,以維護被保險人以及受益人的權益,真正實現(xiàn)保險的內涵。表面上,自殺條款設立的目的是防止人們以自殺的方式騙保,而實際目的卻恰恰是為了維護保險人的利益,保險人擔心大量的被保險人以自殺的方式來騙保,那么,本人想說,保險人的這種擔心完完全全是多余的,如果社會當中的人們開始以自殺方式來賺取金錢的話,那這個社會也已經病得不輕了,自殺問題本身就是社會問題而不能簡單歸為法律問題,歸為騙保問題。法律作為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應該更為保障弱者的權益。那么保險法本身就應該以維護被保險人和受益人的權益為大原則,保險法是屬于大民商法范疇的,提倡的是意思自治,是契約自由,當事人之間訂立的契約內容只要沒有損害國家利益,集體利益以及第三人利益,那就應該充分尊重這份契約的效力,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即便是被保險人以命換錢。因為我相信,一個想自殺的人,即便沒有所謂的死亡賠償金,他仍然會選擇自殺,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如果想要避免自殺這種社會現(xiàn)象,不是靠保險法規(guī)定這么一條自殺免責條款就能夠避免的,而是整個社會應該去積極面對去解決的問題。試問,在一個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yī)、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以及生活壓力和節(jié)奏小的和諧社會里,人民怎么可能去以自殺的方式來騙保呢。
綜上所述,本人的觀點是刪除自殺條款,交由投保人和保險人自行約定,如果保險人害怕對方故意自殺騙保,自然可以在合同當中規(guī)定自殺免責,而一旦沒有約定自殺免責,那么就應該承擔和意外死亡同等的賠付標準,以保障受益人的利益,這是保險法的精神所在。我們不能總是以形式上的公平來代替實質上的公平,不能總是借公平正義之名來袒護部分人之利益。本人也希望在未來我國保險法得以再次修改的時候,能夠做到積極有效地維護被保險人和受益人的利益,同時也希望自己的一些觀點能促進保險法的發(fā)展。
注釋:
貝卡利亞著.黃風譯.論犯罪與刑罰.中國法制出版社.2005年版.第106頁.
候伯納著.孟朝霞譯.人壽保險經濟學.中國金融出版社.1997年版.第4頁.
陳顧遠.保險法概論.臺灣正中書局.1965年版.第266頁.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
[2]方樂華.保險與保險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