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視野·大情懷·大境界

一、大視野·大情懷·大境界

柳忠秧的抒情長詩《天下洞庭天下樓》，充滿激情，內(nèi)蘊理趣，讀起來給我回腸蕩氣、心潮澎湃的感覺，讓我特別感動和振奮，也帶給我長久的回味和思索。其給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它的大氣（氣勢、氣魄、氣象），所謂大氣具體說就是詩作具有大視野、大情懷、大境界。

大視野，就是《天下洞庭天下樓》所表現(xiàn)出來的無限的空間感和永恒的時間感。

詩作首節(jié)的開頭兩行寫道：“看，天下有此一湖，乃八百里煙雨美洞庭；/登，天下唯斯一樓，是千萬年憂樂岳陽樓?！笔仔性姀目臻g角度寫洞庭湖，“八百里煙雨”就已經(jīng)給人廣闊、浩淼的感覺，而廣闊、浩淼的洞庭湖只是“天下”的“此一湖”，這種寫法有點類似于電影中的蒙太奇組接，“天下”仿佛廣闊的全景鏡頭，“此一湖”則仿佛是緊接全景鏡頭之后而來的特寫鏡頭，帶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第二行詩從時間的角度寫岳陽樓，岳陽樓是“千萬年憂樂”的凝聚和具象化，這既是寫岳陽樓的久遠，更是寫岳陽樓文化、岳陽樓精神的不朽。接下去的六節(jié)，是上述首節(jié)的自然延伸和發(fā)展，空間上，由岳陽樓、洞庭湖起筆，而湘、資、沅、澧湖南“四水”，繼而擴展到“神州”、“昆侖”乃至整個世界；時間上，由“魯肅筑城”的三國時期起筆，而唐代“張說任岳”，再至普泛意義上的“春和景明”、“夏潮勁涌”、“秋葉紅柔”、“冬雪輕舞”的延續(xù)，經(jīng)歷了由具象到抽象、由即時到永恒的提升。

大情懷，即是大襟懷，就是《天下洞庭天下樓》所挖掘、總結(jié)、提煉出來的與湖湘相關(guān)聯(lián)的歷代文人志士的情懷和志向，這在一定意義上也可以說是湖湘文化的精髓與特點。

詩作接下去的一節(jié)寫道：“屈大夫汨羅懷沙，九死猶未悔，大悲凝楚魂。/李太白江船謫仙，長風濟滄海，斗酒狂楚聲。/杜子美憑軒涕泗，乾坤日夜浮，孤舟有老病。/孟浩然坐觀垂釣，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鼻膱?zhí)著與悲憫，李白的浪漫與狂放，杜甫的深情與苦難，孟浩然的氣魄與雄心，等等，正是湖湘文化的具象顯現(xiàn)與典型概括。偉大而富有生命力的湖湘文化，依托“洞庭湖”、“岳陽樓”而生生不息，源遠流長，且不斷發(fā)揚光大，不斷變革創(chuàng)新。詩作承接上文，一直寫到近、現(xiàn)代的張之洞、黃遵憲、蔣中正、毛潤之，這部分的最后一句是：“毛潤之問鼎沉浮，酹酒灑云天，指點大江山?！笨梢哉f，主宰“沉浮”、“指點”江山，是毛潤之的“大情懷”，是湖湘兒女的“大情懷”，更是整個中國人民的“大情懷”。這種“大情懷”因為新中國的建立而真正付諸實現(xiàn)，又由于新時期的到來而提升到新的、更高的層次。

大境界，就是《天下洞庭天下樓》所表現(xiàn)出來的回顧歷史、超越歷史，直面現(xiàn)實、反思現(xiàn)實，追求自我、升華自我的真正的詩人境界。詩作寫道：“登斯樓也，四面河山上心頭，何樂何憂？”筆者覺得，這里？“何樂何憂？”的發(fā)問，既是設(shè)問，也是反問，其內(nèi)在意蘊至少有如下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方面，詩作是要我們每一個人自問、自省，我們?yōu)楹味鴺?、為何而憂；另一方面，詩作也是在探詢，我們能否追求到一種“無憂”的境界。我想，從現(xiàn)實出發(fā)，暫時我們是進入不了“無憂”的境界的，但我們應(yīng)該、也可以把“無憂”的境界作為我們向往、期待和追求的理想的境界。

詩人柳忠秧是浪漫而富有激情的，同時也是深刻而清醒的，所以他在緊接其后的下一節(jié)有這樣兩行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請今日千萬公吏捫心自問！/‘后天下之樂而樂，聽楚澤孤野柳郎吟悲聲！”前一行詩實際是在說今日不少公吏尚未真正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一行則是在說現(xiàn)在尚未到“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時候。

從全詩看，《天下洞庭天下樓》有著詩人強烈的自我色彩，但全詩所內(nèi)蘊的情感并未停留在純粹自我的小天地，而是從自我情升華到了湖湘情、民族情、天下情。這也是追求自我、升華自我的真正的詩人境界。

二、“自由天下騎黃鶴”

筆者以為，柳忠秧的《天下江山黃鶴樓》最成功、給我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在于其既狀寫出了黃鶴樓的外在形貌，又妙傳出了黃鶴樓的內(nèi)在神韻；詩人進而借助其對黃鶴樓的寫形傳神，表達了他追求內(nèi)在自由、追尋自由王國的詩意向往和美好境界。

《天下江山黃鶴樓》起筆就氣勢恢宏，不同凡響，其首節(jié)寫道：“茫茫九派，天下江山＼聚斯一樓＼浩浩洪波，四海舟輯＼東向吳楚”?！疤煜陆健笔窃娙藢S鶴樓新穎、獨到、準確而富有激情的概括、描繪，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心靈的震撼力和綿長的感染力。為什么說黃鶴樓是“天下江山”呢？詩作接下去告訴我們，因為從恒久的歷史時間上看，“巴山群峰，瀟湘云水＼幾度春秋＼煙波起處，幾番風雨＼千古風流”。上引“幾番風雨”、“千古風流”，是對黃鶴樓綿長的、永恒的、不朽的歷史的真實概括。從廣闊的地域空間上看，“荊楚腹地，天下絕景＼錦繡全收＼平野湖沼，兩江三鎮(zhèn)＼潮涌磯頭”。上引“荊楚腹地”、“天下絕景”、“錦繡全收”，是對黃鶴樓所處的重要空間位置和獨特美景的傳神描摹。詩作在對黃鶴樓的歷史時間和現(xiàn)實空間作出了上述時空交匯的大手筆描寫后，接下去聚焦于黃鶴樓：“四邊八角，四面八方＼雄楚雄天何其寬＼一城三國，一樓九水＼荊山荊野波光爛”。詩作這里的描寫亦是別致新穎，可謂既具象、又抽象，既寫景、又寫意，既給人具體的印象，又給人無限想象的空間。

《天下江山黃鶴樓》既寫黃鶴樓的歷史和空間，這是寫“物質(zhì)”的黃鶴樓，更作力寫黃鶴樓的精神和神韻?！耙粯蝻w架，九省通衢＼龍騰虎躍好江山＼融領(lǐng)天下，通納九州＼大江壯美大武漢”?！褒堯v虎躍”、“融領(lǐng)天下，通納九州”、“壯美”等，就是詩作對黃鶴樓內(nèi)在精神和神韻的提煉、概括和升華。后文分別敘寫古代的政治家孫權(quán)、周瑜，詩人崔顥、李太白、陸放翁等；敘寫現(xiàn)代的于右任、毛潤之等；及至寫到當代的“柳郎唱楚歌”；上述諸人都是黃鶴樓“天下江山”的書寫者、承載者，都是黃鶴樓精神的創(chuàng)造者、傳承者、弘揚者。

詩作繼續(xù)寫道：“登斯樓，吟斯樓＼天下江山唯斯樓＼歌斯樓，哭斯樓＼把酒還說萬古愁”。這是對“天下江山”黃鶴樓的進一層的歌詠，也是詩人敢于擔當“天下”、為天下而“萬古愁”的心志的真誠表白和寫照?！叭f古愁”，不是為小小的個我而“愁”，也不是為某個短暫的片刻而“愁”；而是為整個人類而“愁”，為人類的永恒、永恒的人類而“愁”?！俺睢?，在詩中也已經(jīng)不能再做單純的“憂愁”來解，而是升華到了關(guān)注、關(guān)心、關(guān)愛、休戚與共的崇高境界。endprint

詩作最后一節(jié)：“生死穿越，＼柳郎踏仙游，＼輕撥浮云迎海日；＼春潮再起，＼孤野獨吟哦，＼自由天下騎黃鶴！”在這里，“生”與“死”可以“穿越”，“浮云”可以“輕撥”，且又身處“孤野”之地，這是一幅多么神奇、美妙、自由的圖畫和天地?。≡娮髯詈笠痪洹白杂商煜买T黃鶴”，將全詩推向一種高臻境界，那就是詩人和哲人獲得內(nèi)在自由的境界，就是人由必然王國進入了自由王國的境界。這種境界是具體的、具象的，又是超越具象進入了哲理層次的，因而是富有哲學意義的。

筆者曾在《人民日報》撰文評論柳忠秧早些時的抒情長詩《天下洞庭天下樓》，肯定《天下洞庭天下樓》：“充滿激情，內(nèi)蘊理趣，讀起來給我回腸蕩氣、心潮澎湃的感覺，讓我特別感動和振奮，也帶給我長久的回味和思索。其給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它的大氣（氣勢、氣魄、氣象），所謂大氣具體說就是詩作具有大視野、大情懷、大境界?！笨梢哉f，《天下江山黃鶴樓》在“大氣”中更具一種哲理意蘊、哲學思辨。筆者還聽說柳忠秧即將撰寫有關(guān)滕王閣的詩作，我們期待著柳忠秧對歷史名樓的文化解讀增加新的篇章。

三、“君子常懷千年憂”

柳忠秧在今年初題贈給我的《贈南湖樓主余三定兄》一詩中有這樣的詩句：“君子常懷千年憂，名士最重一世情?！蔽矣X得，“君子常懷千年憂”能很好地概括柳忠秧《楚歌》的內(nèi)在神韻和藝術(shù)追求，故借用作為本文的標題。

“千年憂”首先表現(xiàn)在詩人對歷史的深情回顧、深入反思、真誠追問?！皯n”，既是具象意義的憂慮，更是抽象意義（深層意義）的憂思（投入真摯感情的理性思考）?！冻琛烽_頭直入主題：“夜讀春秋尋大義，醉向伯牙覓知音”?！耙棺x春秋”，即讀史，是為了“尋大義”，是為了尋找問題，挖掘題材，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提煉思想。《楚歌》第一章結(jié)尾兩句是：“五千年來日月明，長江東去長空碧！”表明是要對五千年來的文化史、文明史進行回顧、反思和點評?！冻琛返诙聦懙溃骸皯冶劭蓪憚拥卦?，潑墨能抒通天情；揮尺鎮(zhèn)壓妖風逆，推硯直磨路不平；掀桌橫掃小蚍蜉，把酒痛書大胸襟！”不僅突出地表現(xiàn)了詩人要通覽、俯瞰歷史的超乎一般的胸懷、氣魄和視界，而且采用“懸臂”、“潑墨”、“揮尺”、“推硯”、“掀桌”、“把酒”這樣一連串特別具有動感的、表達文士激情的詞組，鮮明地顯示了詩人點評歷史時會有自己強烈情感的投入和個人觀點的介入，不會人云亦云，不會講套話、空論?！冻琛啡姷拇_有許多不同庸常之處?！拔姨ぴ铺莞巴跬?，攜邀屈圣再行吟！天地動容河山雨，精華凝聚孤掌鳴！世無佳句有離騷，人有混沌無天問！嗟乎左徒空懷壁，滿江遺志滿江恨！有楚一代有靈君，無君則無楚國魂！”可能因為屈原是特別富有藝術(shù)想象力的愛國詩人，所以《楚歌》這一章也寫得特別富有藝術(shù)想象，開頭即寫“我”“攜邀屈圣再行吟”，可謂想象奇特；第三、四句充分寫出了屈原“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深層悲?。坏谖?、六句極贊屈原《離騷》、《天問》這兩部不朽的偉大作品；結(jié)尾四句則是作者用直抒胸臆的方法深情嗟嘆、歌頌屈原，最后一句“無君則無楚國魂”到達這一章的最高意境：屈原就是“楚國魂”。

“千年憂”同時表現(xiàn)在詩人對時代、對現(xiàn)實的深切關(guān)懷、真誠投入，對未來的深情向往、積極追求。《楚歌》給人的印象是，既有厚重的歷史感，又有強烈的現(xiàn)實情?！暗兔夹幸鞒罴婧?，仰面狂嘯古和今”（第二章）是對上述特點的很好概括。楚文化一直綿延不絕，傳承至今，變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詩人柳忠秧本來就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這樣，《楚歌》在歌詠、點評歷史時就不可能單純地就歷史談歷史，而是不可避免地要滲入時代意蘊、現(xiàn)實精神?！冻琛返谌恼聦懙溃骸坝朴七h古匯巨脈，煌煌蔡侯承文蹤；叢叢書院孕俊杰，巍巍船山坐巔峰；亭亭周子美鴻儒，堂堂湘軍擎天勇；錚錚抗敵視死歸，烈烈殷血半壁紅；煜煜衡峰柱南國，風華絕代代無窮！”詩人以一種縱向的歷史視界，看到了楚文化精神（中華文化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的“風華絕代代無窮”，一直綿延至今，并將走向未來。在這里，歷史意識和現(xiàn)實關(guān)懷獲得了有機交融。又如，“君子無欲行天下，圣者遠去萬人從！”（第三十三章）堅信人類崇高精神的不朽；“袞袞諸公猛回頭，楚歌長鳴警世鐘！”（第三十五章）“回頭”看歷史是為了今天“長鳴警世鐘”。

楚文化的突出特點就是有強烈的入世精神、參與意識、道義承擔，表現(xiàn)在藝術(shù)上往往是感情強烈、激情澎湃、直抒胸臆?！冻琛吩谒囆g(shù)上正是突出地表現(xiàn)了上述特點。

《楚歌》中有一些很好（或者說很妙）的詩句是可以讓人過目不忘、甚至長久記住的。例如，“懸臂可寫動地詩，潑墨能抒通天情”，把詩歌的情感力量寫得非常具象、生動，給人印象深刻；“不信春風喚不回，不信琴臺無知音”，表達對追求的執(zhí)著、自信，具有感人的力量；其他如“愛晚亭里說朝霞，岳陽樓畔訴孤愁”，“長江之水天之淚？直瀉千里堅必摧”，“秋月秋雨吟楚騷，千年傷悲千年痛”等，都是我非常欣賞、喜歡的詩句。

（作者單位：湖南理工學院）

（責任編輯：吳景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