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仙
摘 要: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休閑帶來享受、幸福和怡樂,是目的向善、個人自愿、理性自覺的美德,是“成為人”的過程。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黛西擁有閑暇,卻迷失自我,縱身金錢,享受榮華、物欲,精神空虛、無聊,麻木不仁;蓋茨比以宴會營造休閑,幻想以此與黛西舊夢重溫,就其愛情理想而言,具有執(zhí)著、忠誠、富于責任感的精神向度,然而呈現(xiàn)更多的是外在的、物化的欲望性游樂,與個體成就自身的美德存在距離。
關鍵詞:休閑;單向度;《了不起的蓋茨比》;菲茨杰拉德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6-0171-02
《了不起的蓋茨比》[1]發(fā)表于1925年,被視為美國文學“爵士時代”的象征,20世紀最偉大的英文小說之一。曾被數次搬上銀幕,由巴茲·魯曼執(zhí)導的3D版同名電影2013年上映。作者菲茨杰拉德被譽為“爵士時代”的桂冠詩人,他在1931年回顧時說:“那是個瘋狂的年代,困厄的年代,是年輕人蔑視人生、縱情歡樂、追求金錢和熾熱的年代,是歷史上最昂貴的狂歡酒宴、到處充滿暴力、人們的精神逐漸衰弱直至崩潰的年代?!毙≌f中,充斥與休閑相關的宴會、歡娛,然而人在其中,多縱身于金錢、物欲,呈現(xiàn)出一種單向度的游樂,精神匱乏,價值低落,無聊、空虛、破滅相伴。
一
小說開始,晚餐中間,女主人公黛西回到餐桌上說,“我到外面看了一下,看到外面浪漫極了。草坪上有一只鳥,我想一定是搭康拉德或者白星輪船公司的船過來的一只夜鶯。它在不停地歌唱……很浪漫,是不是,湯姆?”她將鳥想象為越洋而來的夜鶯,視鳥鳴為浪漫的歌。分別5年后重逢,在參觀蓋茨比的城堡時,黛西“一邊走一邊又贊賞花園,贊賞長壽花散發(fā)的香味,山楂花和梅花泡沫般的香味,還有吻別花淡金色的香味”。由此,可窺見黛西對美好的、自然的事物持有某種熱愛,對休閑的意境和體現(xiàn)休閑的事物抱有一種追求和滿足感[2]。這里,休閑一定意義上具有審美的意味。然而,黛西的生活(包括休閑)更多地與金錢相關。黛西所嫁的湯姆,有著“一具殘忍的身軀”,出身世家,家里非常有錢,婚禮前一天送給她價值35萬美元的珍珠。雖然婚禮前夕,她喝得爛醉,手捏蓋茨比的信,哭了又哭,最終卻沒事兒似的,套著那串珍珠,與湯姆結了婚,并動身到南太平洋旅行。就黛西而言,鳥的歌唱、浪漫,更多地是在客人面前的強作歡愉,以掩蓋與丈夫湯姆因情婦電話而起的爭執(zhí)。黛西私下對尼克(小說的敘述者、黛西的遠房表親)說,她真夠受的,把一切都看透了。然而,她卻根本無法、也無意走出湯姆用金錢構筑的上流社會生活。與此相關,黛西對于花園的贊賞,很大程度上,亦與蓋茨比“老大的房子”、有著“巨大的后門”的中世紀城堡相關聯(lián),后者體現(xiàn)、展示著無限的財富、高貴的身份、上流的地位,這正是她所難以拒絕的。
與時間相關,休閑是自由、可支配的閑暇。閑暇時,做該做的,就是幸福。然而,若閑暇而無所為(不僅不做事,也不求心靈的寧靜、平和),閑暇則滑向了無聊。小說中,貝克小姐打著呵欠說,“我們應當計劃干點什么?”黛西說:“咱們計劃什么呢?”然后,她又無可奈何地問道:“人們究竟計劃些什么?”面對充裕、甚至過多的時間,貝克小姐意識到“計劃”、“干點什么”是人之為人的“應當”,然而卻只能以呵欠展示慵懶、無所事事,而黛西的無可奈何、無可計劃呈現(xiàn)的亦是茫然、無聊。這里,無聊以及對無聊的放任是她們共有的,雖然空洞,卻不得不如此。所以,黛西為找到“男管家鼻子的故事”這一話題而興奮,而后又洋溢著動人的激情,“隨嘴亂說一氣”,將尼克說成“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另一處,黛西大聲說,“我們今天下午做什么好呢?”“還有明天,還有今后三十年?”可以說,無可計劃、無可做的無聊,以及因丈夫外遇而來的無望,構成了黛西缺乏意義、缺少安慰的生活。她有的是閑暇,卻無法找尋到生活的意義,個體迷失了自我,陷入無邊的空虛。黛西、湯姆婚后,他們“不安定地東飄西蕩,所去的地方都有人打馬球,而且大家都有錢”,從芝加哥搬到東部時,“他從森林湖運來整整一群打馬球用的馬匹”。馬球作為一種休閑、娛樂活動,湯姆為追尋某場無法重演的球賽的戲劇性的激奮,而略有點惆悵地四處飄蕩。在黛西那里,作為丈夫的“激奮”所系,馬球代表著金錢,代表著上流社會的地位、身份,同時也與精神的無根、生活的無聊連在一起。在此,無聊不僅是內在的心理狀態(tài),也是整個世界的外在特征,因為人們進行著各種無聊的社會活動[3]。可以說,黛西無所事事的閑暇,以及飄蕩的生活,以休閑為表象,具有某種游樂的意味,其間顯露出精神世界的無聊以及虛空。
二
與出身東部“大家閨秀”的黛西不同,杰姆斯·蓋茲(杰伊·蓋茨比的真姓名)是碌碌無為的西部莊稼人的兒子,雖然他的想象力從未真正承認他們。他在小時候看的書封底上,端端正正地寫著“時間表”和“個人決心”:“上午6:00起床,6:15-6:30啞鈴鍛煉及爬墻,7:15-8:15學習電學等,8:30-下午4:30工作,下午4:30-5:00棒球及其他運動……不要浪費時間……每周讀有益的書或雜志一冊……每周儲蓄三美元……”蓋茨比以明晰的作息表、明確的個人決心,規(guī)范自己的生活、學習與工作,規(guī)約自己的行為、習慣,養(yǎng)成自己的品德??梢钥闯?,蓋茨比那時勤奮、節(jié)儉,珍惜時間,崇尚休閑運動,注意學習、休閑的適當結合,顯現(xiàn)出他身上可能具有的美德。
與心理狀態(tài)、人的本質關聯(lián),休閑以人的放松、愉悅和自我發(fā)展為目的,“它與實現(xiàn)人的自我價值和‘心靈的永恒性密切相關”[4],為人構建一個意義世界,守護一個精神家園,使人的心靈有所安頓、有所依歸?,F(xiàn)實生活中,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人通過消費“物”而得到休閑愉悅,在此意義上,休閑必然地與消費過程相關,具體地表現(xiàn)為人對物的依賴[5]。小說中,長島西卵的杰伊·蓋茨比“來自他對自己的柏拉圖式的理念”,“他是上帝的兒子……他必須為他的天父效命,獻身于一種博大、庸俗、華而不實的美”。蓋茨比為自己虛構出一種理想形象,并始終不渝地忠于這一理想形象??恐骄瀑I賣而萬貫家財的蓋茨比,在他蔚藍色的花園里,“男男女女像飛蛾一般在笑語、香檳和繁星中間來來往往”,木筏,海灘,游泳池,小汽艇,勞斯萊斯轎車,幾百英尺的帆布帳篷,無數的彩燈,琳瑯滿目的冷盤,五花八門的色拉,各種杜松子酒、烈性酒,早已罕見的甘露酒,整班人馬的樂隊,以及堆成小金字塔的果皮,寫照出一場場奢靡宴會縱情歡樂的休閑景觀圖。城堡中,瑪麗·安托萬內特(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式的音樂廳,“默頓學院圖書館”(默頓學院,Merton College,牛津大學的一個學院,以藏書豐富聞名),彈鋼琴的“房客”,仿古的臥室,這一切都裝點出主人的文化與教養(yǎng)。蓋茨比“讓它不分晝夜都擠滿了有意思的人,干有意思的事情的人,有名氣的人”,而自己卻不喝酒,甚至整個夏天從未使用過游泳池,仿佛置身事外。這里,宴會不是蓋茨比自己投身的主體活動,較多地是以一種旁觀的方式,穿行其中,觀看、并成就他人的歡愉??梢哉f,宴會作為蓋茨比自我價值的物質實現(xiàn),由之構建的世界更多地是一種想象性的“精神家園”。蓋茨比以此游樂方式,將“自己獻身于追求一種理想”,此一理想即是黛西。一個又一個周末,一次又一次宴會,他執(zhí)著等待了5年,只為她的可能到來。他希望重新奪回她。就此而言,蓋茨比通過奢靡宴會而營造的休閑,就其個人的愛情理想而言,具有某種“心靈的永恒性”意味,然而呈現(xiàn)更多的仍是一種外在的、物化的欲望性游樂,美得博大而庸俗,因為這與個體“成為人”的美德存在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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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茨比相信,黛西從來沒愛過湯姆,愛的只是湯姆的金錢。在他的臥室,黛西高興地拿起純金梳子梳梳頭發(fā),蓋茨比用手遮住眼睛笑了。蓋茨比的“笑”,在于自己以財富贏得黛西暫時的歡欣,以及藉此重溫舊夢的幻想。當他拿出一堆襯衫,一件一件扔在面前時,黛西突然“把頭埋進襯衫堆里,號啕大哭起來”。黛西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的聲音充滿了金錢”(蓋茨比認識到),貪戀上流社會生活,迷戀金錢,同時生活缺少安慰。黛西舊情復萌,甚至在蓋茨比的堅持下開始考慮離開湯姆,其原動力更多地是“金錢”,以及精神、生活上的無聊。黛西駕車撞死丈夫湯姆的情婦茉特爾,蓋茨比以一己責任感,咬定車是自己開的,而她卻對法律上有罪的蓋茨比(販賣私酒)心生恐懼。此時,湯姆世襲貴族的出身,與生俱來的錢與地位,再次俘獲黛西,于是二人合謀,將茉特爾的丈夫威爾遜的槍口引向蓋茨比。蓋茨比死了,黛西沒送一束花,也沒打一個電話,而是與湯姆一起帶著行李早早出門。湯姆、黛西麻木不仁,砸碎了東西,毀滅了人,然后縮到一邊去享受榮華富貴。蓋茨比的葬禮在雨中悲涼地結束,曾像飛蛾一般絡繹不絕的賓客們一個也沒露面。昔日豪華熱鬧的宴會成為一逝即去的浮華、喧囂,游樂其中的也只是一群物欲膨脹、人情炎涼、道德缺失的人。蓋茨比沒了,宴會在這里息了;湯姆、黛西走了,游樂在另一個地方繼續(xù)。正如作者所說,“這是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物質的世界,然而并不真實。”
三
亞里士多德認為,“幸福存在于閑暇之中,我們是為了閑暇而忙碌”[6],“閑暇是全部人生的唯一本原,假如勞作和閑暇都是必須的,那么閑暇比勞作更為可取,并是勞作的目的”[7]。幸福有賴于閑暇,勞作、忙碌是為了有暇休閑,休閑本身即是目的,因為它可帶來享受、幸福和怡樂。在他看來,操持休閑就是“合乎理性地生活”,“對于感性的欲望和物質享受保持一種審慎的態(tài)度,使理性與欲念達到和諧統(tǒng)一”[8]。由此,休閑成為一種目的向善、個人自愿、理性自覺的美德,是“成為人”的生活、過程。然而,人在閑暇時應該做些什么,“如何享受閑暇是一個難題”[9]。
面對這一難題,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黛西擁有充裕的閑暇,卻迷失自我,縱身金錢,享受榮華、物欲的游樂,精神空虛、無聊,麻木不仁;蓋茨比以奢靡的宴會營造休閑,幻想與黛西舊夢重溫,就其愛情理想而言,具有執(zhí)著、忠誠、有責任感的精神向度,然而,其中更多地呈現(xiàn)的是外在的、欲望性的游樂,與個體成就自身的美德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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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1〕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譯林出版社,2013.
〔2〕林松.“美國夢”中話休閑——論《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休閑.江西師范大學學報,2011,(2):67.
〔3〕拉斯·史文德森.無聊的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7.
〔4〕馬惠娣.休閑問題的理論探究.清華大學學報(哲社版),2001,(6):72.
〔5〕陳運平.休閑的哲學思辨.光明日報,2009-7-6.
〔6〕〔7〕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全集(第八、九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227,273.
〔8〕張東輝.亞里士多德、費希特和馬克思論休閑.湖南科技大學學報,2012,(2):41.
〔9〕靳希平.世界十大思想家 亞里士多德傳.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301.(責任編輯 姜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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