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上
明末一段歷史,錯綜復雜,多少年來聚訟紛紜,一直是史學界甚至文化界的一個熱點。由于戰(zhàn)火兵燹,史籍焚毀殆盡,種種原始依據蕩然無存。待到世事稍定,清代官修明史,主事者既秉統(tǒng)治者意旨而妄加取舍,且據個人與黨社好惡而隨意涂抹。致使相關史實模糊,謬說盛行。如《明史·本紀》至二十四卷《莊烈帝》為止,以崇禎身亡、清兵入京作為明朝終結,而不承認南明弘光及其后隆武、永歷等南明諸帝。在《奸臣傳》中,卻錄入擔任要職主要在弘光朝的馬士英傳記。更為荒謬的是,傳中將馬士英阮大鋮二人交錯而寫,造成兩人關系非同尋常的印象。作為正史,不僅不加考證和辨識地采用大量言無實據、似是而非的傳言,而且為世間言南明者必稱“馬阮誤國”提供了依據。且不說馬阮二人在弘光一朝政事中所持政見、所起作用皆有眾多待辨之處,單只馬阮二人關系而言,即有諸多疑點待析。
封建社會,官員之間私密關系,依時空為序,無外親戚、同鄉(xiāng)、同門(師生、同學)、同年(弟子座師)、同僚(同事、同朝為官)、同志(意氣相投,政見一致)諸種。馬阮之間,非親非眷,即使族親姻親之類寬泛概念的親戚關系也扯不上。一為黔人,一為皖籍,自然也不是同鄉(xiāng)。鄉(xiāng)試中舉,阮于萬歷三十一年安徽鄉(xiāng)試中舉,馬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貴州鄉(xiāng)試中舉,兩者互不搭界,即非同門。
姚大榮先生曾言:“士英與大鋮早年、中年無可合之實跡,史稱其‘相結甚歡,諒因會榜同年,他無所見也?!逼鋵崳R阮二人即使“會榜同年”,亦難有“相接”可能。馬阮二人都是萬歷四十四年(1616)丙辰同在京師參加會試,而且兩人且皆順利中式,所以是同年,有可能互相知曉。但是,馬士英于會試前一年(萬歷四十三年乙卯)中舉。按明朝考試制度,鄉(xiāng)試為八月“秋闈”,而會試為三月“春闈”。兩者之間僅隔大約半年時間。而當時的交通情況,貴陽至北京,如果加上置辦行裝的時間,應該超過一個月。馬士英雖然赴京參加會試,卻因年紀?。ㄖ信e時“甫弱冠”,二十歲),被家族寄予厚望,是由父親親自送到京城去進行適應性考試的。在京備考時間有限,且有嚴父督學,應少有交朋識友的余暇;又因鄉(xiāng)里不同,難得交流互動平臺,兩人難有交往。會試之后,馬士英一舉上榜,考取“貢士”。其父馬明卿“恐其少不任吏,與俱歸,讀書講求身世之事,以老其才。”也就是說他雖然通過了會試,但家里還是把他叫回家復讀,三年后才又重新赴京參加殿試。這樣,丙辰會試之后,阮大鋮作為即將上殿面試者,與要返鄉(xiāng)讀書的馬士英,更難有交游的時間和機會。所以,姚大榮先生推測馬阮二人“‘相結甚歡,諒因會榜同年”也是難以成立的。
會試之后三年,萬歷四十七年己未(1619年),馬士英參加殿試(補殿)中二甲十九名進士。過后實授南京戶部主事,長期在南京任職,啟、禎間先后出任嚴州、河南、大同知府,陽和道副使等地方官職,直至崇禎五年出任宣府巡撫,不數(shù)月得罪鎮(zhèn)守太監(jiān)王坤遭劾罷官。而阮大鋮自丙辰(1616年)中進士后,授行人(官名,專司捧節(jié)奉使,曾出使涼州、福建等地),一直在京任職,崇禎元年,在光祿寺卿的位置上被御史彈劾罷官。兩人仕宦歷程,一在朝廷,一在地方,沒有共事的經歷。
綜上所述,在馬士英崇禎五年罷官居寧之前,馬阮二人之間,無論從已知種種記載,還是二人各自行蹤軌跡來看,即使不是素昧平生,也并無實際交往。二人交往,應當是從兩人皆被罷官且移居南京之后。兩人既系會試同年,又同遭罷官,境遇相同,且皆有才名,有若干共同愛好,一旦接觸,很快就建立比較友好的關系。這在阮大鋮的《詠懷堂詩集》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阮大鋮罷官歸鄉(xiāng)后,自稱“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耳。無刻不詩,無日不詩?!秉S山書社于2006年在“安徽古籍叢書”中收錄出版了《詠懷堂詩集》,其中收集了迄今所見的阮大鋮所有詩作,包括崇禎八年刻印的《詠懷堂詩》四卷,《詠懷堂詩外集》甲乙兩卷;后來的《詠懷堂丙子詩》上下兩卷,《詠懷堂戊寅詩》卷下一卷,《詠懷堂辛巳詩》上下兩卷,共十一卷。計一千一百四十八題,約兩千首。其中接近百分之七八十的篇目為酬應唱和之作,從中可窺其與當時各方人士交往關系,亦可證與馬士英交游關系。
崇禎八年刻印的《詠懷堂詩》四卷共三百九十二題,詩按文體排列,多數(shù)未列創(chuàng)作時間,然當多為罷官(崇禎元年)后作。再有研究者認為“當系同時所刻”的《詠懷堂詩外集》兩卷共二百九十七題,未按文體排列,亦未見明顯時間標記。可能是阮大鋮先整理選編詩作刻為《詠懷堂詩》,后又對選下來的作品敝帚自珍,不舍丟棄,補刻為《外集》。這兩部詩集占阮氏現(xiàn)存詩作約百分之六十,收錄阮在崇禎八年(1635)以前的詩作。在《詠懷堂詩》中有三首直接同馬士英有關:
(4)《同越僉憲卓凡馬中丞瑤草夜酌》
(5)《再同卓凡集瑤草水亭》
(6)《同越卓凡飲馬瑤草水亭聞寇警感賦》。
三首詩都記載是“同越卓凡”一起。越卓凡即馬士英的親戚越其杰,在《詠懷堂詩》中另有三首直接同越其杰有關,算是間接同馬士英有關:
(1)《春夜同葉以沖越卓凡先生集卓車械園》
(2)《過卓凡北窗下偶成》
(3)《越卓凡出天界同宿月下賦》。
詩前面的序號是該詩在集中出現(xiàn)的順序。從這六首詩,我們感覺得到:這段時間(崇禎八年以前)1、阮大鋮先同越其杰相識相交,又才在越的引薦陪同之下與馬士英交往。(同越交往的三首皆排序在前);2、無論是阮同馬的交往,還是同越的交往,都有一個關系逐漸親密的過程(同越先尊稱“先生”,同馬先尊稱“中丞”,同馬交往的第一首詩對越其杰還稱“僉憲”官銜);3、阮大鋮同越、馬的交往都是文人之間的宴避聚會。由此可見,在馬罷官居寧(崇禎五年)之前,馬阮之間并無直接交往,關系也比較生疏。崇禎五年馬罷官居寧以后,阮大鋮先與馬士英的親戚越其杰交往,過后又經越介紹,得以同馬士英結交,且關系逐漸加深。
在《詠懷堂詩外集》之后,阮大鋮就采取按年編集的方式,編了《詠懷堂丙子詩》卷上、卷下,《詠懷堂戊寅詩》卷下(當有“卷上”,未發(fā)現(xiàn)),《詠懷堂辛巳詩》卷上、卷下,是否有《丁丑詩》或其他年份詩,只能存疑。從《詠懷堂丙子詩》中就明顯感覺得到馬阮關系日趨緊密?!侗釉姟凡环煮w裁,當是依寫作時間為序,上下兩卷共一百九十五題中,有直接同馬關聯(lián)的四題:
(1)《雨中同馬中丞瑤草、吳元起宗白循元登牛首夜集》
(2)《與馬瑤草同宿范華陽居瑤草述其逝姬有感》
(3)《壽馬瑤草年伯母六十》
(4)《連同瑤草、子占、班王、吉甫、次魯、子卿登雨花琢錬諸勝》,從詩題中,就感覺得到,馬阮關系已經進入比較友好的程度,以至于連比較私密的個人感情話題(述其逝姬)也坦誠交談。馬士英為母親賀壽祝壽這樣比較私密的聚會,也邀請了阮大鋮參加,而且兩人之間也敘了同年。《丙子詩》編好刻印時,馬士英還直接為之寫了序言。
在《戊寅詩》卷下一百零九題中,也有四首同馬士英直接關系:
(1)《初度感懷呈蕭大行伯玉、黃給諫水簾、馬中丞瑤草、葛參軍震甫》
(2)《山夜有懷馬中丞瑤草》
(3)《同瑤草中丞夜賦》
(4)《除夜述懷寄瑤草》。
詩題中,我們見到,馬阮之間關系已經到了真正好友的程度(不見面也要懷想)。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到了《辛巳詩》,也就是崇禎十四年1641年的時候,上下兩卷共一百八十題詩作中,居然一首同馬士英有關的都見不到。當然,這個時候的大明王朝已經風雨飄搖,形勢嚴峻,也許憂心國事的馬士英已經無心繼續(xù)文友之間游山玩水詩酒應酬的生活。而就在第二年崇禎十五年(1642壬午),馬士英就復出擔起“總督廬鳳軍務”的擔子,率軍與張獻忠廝殺去了。
通過《詠懷堂詩集》,我們對馬阮關系在崇禎十五年(馬士英復出)之前的狀況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兩人之間是在崇禎五年馬士英罷官居寧之后,(應該是崇禎七年)開始交往,很快就建立了比較密切和友好的關系。這一點《明史·馬士英傳》的說法比較吻合,“坐遣戍,尋流寓南京。時大鋮名掛逆案,失職久廢,以避流賊至,與士英相結甚歡?!钡?,這種密切和友好應該只是相同境遇的下臺官員和意趣相投的文人之間的友好,交往也是文人之間的尋幽訪勝、詩酒雅集,而沒有明顯的政治同盟或其他利益關系。
中
通過阮大鋮的詩作,我們對從崇禎五年馬士英罷官居寧,到崇禎十五年馬士英復出總督廬鳳軍務這十年間的馬阮關系,已經有所認識。從阮大鋮的詩作中,也可以見到,他交游廣泛,酬唱應和牽涉當時人物多達數(shù)百,包括史可法、文震孟、錢謙益、馮夢龍、張岱等名人。所以,從阮的詩作只能說明馬士英是他廣泛交往的文友之一,固然關系較好,但只是文人往來,而不能說成政治的同盟。讓馬士英同阮大鋮的交往蒙上令人懷疑的陰影,讓人把他與阮大鋮連為一體的,是廣為傳說的阮大鋮為馬士英復出所起的作用。
《明史·奸臣傳》寫道:“周延儒內召,大鋮輦金錢要之維揚,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謬為東林所推,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鋮沉吟久之,曰:‘瑤草何如?瑤草,士英別字也。延儒許之。十五年六月,鳳陽總督高光斗以失五城逮治,禮部右侍郎王錫袞薦士英才。延儒從中主之,遂起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廬鳳等處軍務?!?/p>
這一說法,在晚明各種官私記載中,無論私家名作《烈皇小識》文秉、《鹿樵紀聞》吳梅村、《三垣筆記》李清、《崇禎朝野記》李遜之、《明季北略》計六奇等等,還是被認可為官方記錄的《崇禎實錄》《崇禎長編》等,細節(jié)雖略有不同,而阮大鋮助馬士英復出這一基本說法卻是共同的。即使對馬士英評價較為客觀的夏允彝《幸存錄》也持此說。也就是說,馬士英因阮大鋮而得以復出,已成各家公認的定論。我們把馬士英平生事跡排列,就發(fā)現(xiàn)正是從這一說法起始,馬士英被人們視作同阮大鋮有特殊關系,進而導致“馬阮”并稱,并把阮大鋮的各種言行歸罪于馬士英。
然而,細讀相關史料,卻能夠感覺到,這個眾口一辭的說法存在明顯問題。
首先:馬士英復出是怎么決定的?周延儒在其中實際起了什么作用?第二:阮周之間的密約為何眾所皆知?
《明史》記馬士英復出,只是一句話“禮部右侍郎王錫袞薦士英才。延儒從中主之,遂起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廬鳳等處軍務?!蓖懊嫠浫畲箐呁兄苎尤宓氖陆釉谝黄?,似乎就是周延儒主持起用了馬士英。然而按照明代諸帝的情況,如果是萬歷那樣,幾十年不上朝理政,主持朝政的首輔是可以決定一方總督的任用的;如果是天啟那樣的皇帝,專心于自己的個性愛好(做木匠),他信任委托的人(魏忠賢),也可以決定高級官員的任免。對于在魏忠賢陰影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登上皇位的崇禎帝來說,督撫這樣的省部級大員,他是不可能讓其它任何人作主的。夏允彝的《幸存錄》就說:“烈皇帝太阿獨操,非臣下所得竊用?!瘪R士英的起用,不是一句“延儒從中主之”這樣簡單。
文秉的《烈皇小識》記載:“士英先為王坤所糾遣戍,至是會推鳳陽總督,士英列名其中。上怒甚,日:‘會推大典,輒以廢棄竄名其問,冢臣欺蔽殊甚。刑部右侍郎徐石麒奏日:‘冢臣豈敢蔽,實以馬士英曾歷邊疆,頗有才略,禁錮可惜。今止開列,候皇上裁奪。惟是冢臣不先奏明,誠為有罪。上怒稍霽,曰:‘馬士英既說他有邊才,即著他去。遂起升為兵部右侍郎總督廬鳳等處軍務?!?/p>
把文秉的記錄同《明史》合在一起看,就清清楚楚。在高光斗被逮后,朝廷要進行“會推”,也就是夠資格的大臣集中開會,推薦接任的官員。會推中,是禮部右侍郎(云南人)王錫袞提名,使馬士英進入了備選名單(“士英列名其中”)。拿到報送的廬鳳總督候選名單,崇禎帝看到馬士英的名字還很生氣,是徐石麒為馬士英作辯解,使崇禎轉怒為喜,在若干候選人中定下了馬士英。
文秉是文震孟的侄子,本人也是黨社成員,參與了《留都防亂公揭》署名。他的記載,應該是可信的。這段記載中崇禎多疑善變,喜怒無常,置事隨意,視任事之臣如草芥,的確是他的性格。而對馬士英復出起了關鍵作用的是兩個人,直接提名推薦馬士英的禮部右侍郎王錫袞,還有說服皇帝的刑部右侍郎徐石麒。如果說王錫袞是因為同馬士英是同鄉(xiāng)(明代云南貴州曾為一體),而對馬有所了解的話,徐石麒這個東林黨骨干成員就同馬士英沒有什么直接的個人關系了。這兩個人都是比較堅持原則的清流,即使以比較挑剔的標準衡量,也屬于傳統(tǒng)的正人君子范圍。兩人對馬士英,一個推薦在前,一個辯說在后??梢婑R士英的復出,正如夏允彝中所說:“馬士英素以才望稱?!敝饕€是由于自身的才名、在朝中的人望。周延儒所起的作用僅只是在“會推”時,對王錫袞的提名投了贊成票,過后又將包括馬士英在內的一份多人候選名單報給了皇帝,除此之外并沒有起其他作用,根本說不上“從中主之”,阮大鋮的操作更是無從談起。
這兒,不禁要對《明史》的編修者表示佩服。古人曾有“刀筆”之說,意思是用筆也可以傷人?!睹魇贰返木幾胝呔闹圃炝艘粋€假象,把“延儒從中主之”者六個字直接置于阮大鋮以金錢助周延儒的傳說之后,形成直接的因果關系,讓人以為馬士英復出就是因為阮大鋮的運作,從而影響了馬士英的名聲達數(shù)百年。
否認馬士英重新起用是周延儒(阮大鋮)的作用,并不是說阮大鋮關說的事完全無中生有。問題在于:阮大鋮向周延儒行賄,這無論在周還是在阮,都不是光彩的事。兩人之間不傳六耳的“四知”密約,為何會炒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呢?
這個源頭,很有可能就在阮大鋮本人。
按中國歷來的官場風氣,被廢官員除有重罪無望起復者,一般為求復出,都要多樹聲氣,廣結人緣,互相游說鼓吹。馬士英與阮大鋮既是同年,又處境相似,交往密切,在適當?shù)娜巳缰苎尤逯髅媲昂瓦m當?shù)臅r間,互相說幾句好話是可能的。而馬士英復出總督廬鳳軍務之后,不負眾望,率領黃得功和劉良佐的部隊,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逼使威懾留都的張獻忠調頭而去,南京轉危為安,一時聲名卓著,眾望所歸。(筆者另有專文考證)阮大鋮就有意將自己為馬士英說過幾句好話的事有意夸大,到處宣揚。這樣做一是攀附,二是炫耀,第三可能還有向復社示威的意思,暗寓江南的安定是間接出自他阮胡子。
筆者說很有可能出自阮大鋮本人,并不是憑空臆想?!读舳挤纴y公揭》說“大鋮于大臣之被罪獲釋者,輒攘為己功,至於巡方之有薦劾,提學之有升黜,無不以為線索在己,呼吸立應。”由此來看,阮大鋮在馬士英復出之事上夸口炫耀的可能性極大。而且官私各家記載,對此不靠譜的傳說均記而不疑,當有確切可信來源。所謂“確切可信來源”,只能來自于當事雙方。而周阮之間,周延儒于此等事,回避否認尚且不及,更不可能自己給自己抹黑。唯一可能,也就是出自阮大鋮自己的宣揚。
由于馬士英自福王登基,同一度還能合作的東林復社諸人漸行漸遠,分道揚鑣,又力主重新起用阮大鋮,后來為籌措經費更是激怒江南世家豪族。南都從官場士林到民間商界,仇馬形成風氣。東林復社黨社成員出于種種原因,樂于將這明顯貶低馬士英的傳說到處宣揚,再經眾人之口輾轉流傳,就似乎真的成了事實。從此馬阮并提,甚至連馬士英辛苦征戰(zhàn)建立的種種功績,也不再被人們提及,幾乎被抹殺殆盡了。
下
福王登基之后,馬士英不顧朝中眾位大臣的反對,堅持推薦起用阮大鋮。同前述阮大鋮助馬復出的傳說互相呼應,似乎形成了馬阮勾結的完整環(huán)節(jié)。
對于阮助馬復出的說法之謬,前文已作辨析。而對于馬士英推薦阮大鋮,則應當依據南都政治形勢、人際關系、施政態(tài)勢方方面面細加辨析。略而言之:馬士英因軍方態(tài)度而改變擁立立場,(顧誠先生據《過江七事》考定)被一些東林黨人認為有意出賣,加之若干人事、政務與東林一派不合,從而導致眾多施政主張遭到把持南都官場的東林復社黨人種種抵制。作為已身居關鍵高位的首輔,馬士英亟需打破這種被動局面,需要物色非復社東林一派的人選入朝“摻沙子”,這樣的情況下,才名遠揚,且與己曾詩酒唱和、關系親密的文友阮大鋮,自然要成為馬士英極力推薦入朝任職的對象。
同時,馬的本意并不是要與朝中占主要勢力的復社東林黨社成員截然對立,而是看到了如后世所說的“民族矛盾大于階級(黨派)矛盾”的局面,希望打破黨社的壁壘,廣用人才。故而李清《三垣筆記》日:“馬輔士英初亦有意為君子,實廷臣激之走險。當其出劉入阮時,賦詩曰:“蘇蕙才名千古絕,陽臺歌舞世無多。若使同房不相妒,也應快殺竇連波?!鄙w以若蘭喻劉,陽臺喻阮也。”
當然,待到阮大鋮一旦真的復出,坐穩(wěn)了官位,“一闊臉就變”,甩開馬士英,另行其事,不顧馬的勸阻,大興冤獄,迫害東林黨人。在馬是識人不明,而于阮本身則是人品的問題了。
總之,馬士英同阮大鋮,兩人在特定處境之下,結成了詩酒雅集的友好關系。后來,阮大鋮助馬士英復出的傳說被渲染傳播,而馬又不肯在施政時遷就復社東林黨人,造成“被對立”的局面,馬阮這種關系就被方方面面有意夸大,也就造成了陳援庵先生感嘆的“馬、阮并稱,誠士英之不幸也?!兑住吩弧戎巳?,不亦傷乎,可為士英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