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徐辰(1988—),男,漢族,湖南益陽人,中國政法大學博士生,專業(yè)是法律史,研究方向是中國法文化史。
摘 要:中國古代的律令體系自秦漢而抵明清頗有變化,這種變化既表現(xiàn)于法律形式之間的更替,例如以格代科,成例的興起;也表現(xiàn)于法律形式本身的演變,例如令、格、式雖幾乎歷代皆存,但它們的內(nèi)容在不同的時代卻都是有所變化的。然而,不論是何種形式的律令體系,它們無不是刑事化的或者至少是直接以刑事法為后盾而保障其得以實施的。換言之,中國古代的律令體系始終處在“泛刑事化”的過程之中。
關(guān)鍵詞:古代法;律令體系;泛刑事化
中國古代法的稱謂自商鞅改法為律后得以最終確定,自秦而后,“律”的稱謂歷代相承不改,內(nèi)容雖時有損益,但其基本精神卻很少變動。同時律也是律令體系中繼承性最強的部分,而且它往往還是一個新朝代的正統(tǒng)性的象征之一。但是中國古代法稱謂的確定和前后相繼的承續(xù)并不意味著古代法律從此僵死地固定下來了,因為一種新的變化形式出現(xiàn)了。雖然律維系著它的主體地位,下迄明清而未有變更,但是法律的形式卻日趨復雜。而且雖然律是古代法律的主體,但是它的影響和作用卻因為眾多法律形式存在和變遷的原因而時有變化,漢代的比可附律,唐代的格可更律,宋代的敕可代律,明清的例可破律。所以,中國古代律令制度雖然擺脫了稱謂的變化,但是法律形式的變化卻十分激烈。不過,這種激烈變化背后隱藏著的是一種根本上的靜止,這種根本的靜止則恰恰是古代法律的本質(zhì)特征。關(guān)于這一點,從歷代正史之法律篇皆稱為刑法志的事實中即可看出一些端倪。
秦代多頒布單行的律,同時亦已有其他形式的法律出現(xiàn)。令,是秦代君主就一時或一事而以詔令的方式頒布的刑事法律。此外,式也在秦代出現(xiàn)了,例如《封診式》即為一部規(guī)定審判程式和爭訟文書格式的法律,違反者將受有刑事處罰。漢代在《九章律》、《傍章律》、《越宮律》和《朝律》之外,還有令、比、科的法律形式。兩漢時期的令與秦制相同,是君主在律之外針對特殊事項頒布的單行刑事法律?!稘h書·宣帝紀》文穎注曰:“蕭何承秦法所作為律令,律經(jīng)是也。天子詔所增損,不在律上者為令”,可見令是君主于律外所發(fā)布的命令、文告,它可以補充、修改律。比,是在應當斷罪而律令都無正條的情況下,以比附而類推適用的法律方法???,是律之外的一種斷罪條例,它是比的分類集成,附于律令內(nèi)有關(guān)條項之下?!夺屆め尩渌嚒吩疲骸翱疲n也,課其不如法者,罪責之也”?!翱啤焙髞碓诒蔽簳r期被“格”所取代,故而漢代的科也可以看作是后世格的一種前身。漢代,尤其是東漢時,因為法律形式的日益多樣化,而且又多因事或因時立法,法律的沖突極其嚴重,所以陳寵向漢和帝奏請:“漢興以來,三百二年,憲令稍增,科條無限。又律有三家,其說各異。宜令三公、廷尉平定律令,應經(jīng)合義者,可使大辟二百,而耐罪、贖罪二千八百,并為三千,悉刪除其余令,與禮相應,以易萬人視聽,以致刑措之美,傳之無窮”,但是這個整理現(xiàn)行律令的奏請未能得到和帝的采納。但是到了獻帝時終于不得不命應邵主持這項整理事宜,以求簡化律令體系消弭其中的法律沖突。從中我們也得以看出法律的多元化到了何種程度。此外,律學的興起亦為明證,正是因為法律趨于多元,才有通過解釋以緩和規(guī)范沖突的必要。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古代律令制度的一個重要的發(fā)展時期,其立法以儒家經(jīng)義為原則,法律倫理化的進程得到了極大的推進。而這一時期的法律基本上承續(xù)了秦漢以來的諸多形式。比較重要的變化是北魏的“以格代科”以及格的地位得到顯著之提升,因為南北朝時期戰(zhàn)事頻仍,原則性極強的律令條文無法應付多變的動亂形式,所以格取代了律成為了當時最主要的法律形式,而且北魏分裂后北方出現(xiàn)緊張的對峙局面,客觀上亦無修纂律令的可能,所以格的地位特為顯著,東魏的《麟趾格》即為代表。此一時期,格成為了正刑定罪的依據(jù)。這種正刑定罪的格自然是刑事化的法律,而且它臨時充當了律的角色。直到北周和北齊之時,政局趨于穩(wěn)定才又重視起律的修訂。另一個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北周依照周禮建六官,置公卿,撰定朝儀,修定新制而為政典。典的出現(xiàn),標志著中國古代政事法在形式上的一個重大突破,并成為唐代典、律分離的淵源所在。
隋朝時,在《開皇律》、《大業(yè)律》之外還制定了《開皇令》、《大業(yè)令》,“格”“式”也得到了繼續(xù)的沿用,《隋書·蘇威傳》云:“律、令、格、式,多威所定”。從此,律﹑令﹑格﹑式四者得以并行,逐漸成為天下通規(guī)。唐代承繼了隋制,律﹑令﹑格﹑式的法律形式的并存得到了延續(xù)?!短屏洹ば滩俊分^:“凡文法之名有四,一曰律,二曰令,三曰格,四曰式。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設(shè)范立制,格以禁違止邪,式以軌物程事”?!缎绿茣ば谭ㄖ尽芬嘣疲骸疤浦虝兴模唬郝?、令、格、式。令者,尊卑貴賤之等數(shù),國家之制度也;格者,百官有司之所常行之事也;式者,其所常守之法也。凡邦國之政,必從事於此三者。其有所違及人之為惡而入于罪戾者,一斷以律”。日本學者仁井田陞也認為:唐代的法典體系,是由刑罰法規(guī)性質(zhì)的“律”,和非刑罰法規(guī)性質(zhì)的“令”、隨時補訂法律的“格”和關(guān)于施行法律而制定細則的“式”所組成。概而言之,律主要是涉及刑事法方面的規(guī)定,是唐代律令體系的主體;令主要是涉及國家體制方面的規(guī)定;格主要是涉及政府內(nèi)部規(guī)章方面的規(guī)定;而式則主要是一種執(zhí)行性的細則。中國古代律令制度的體系在唐代,可以說已經(jīng)趨于完善和成熟了,或如《四庫提要》所言:“唐律一準乎禮,以為出入得古今之平”。唐律體系實際上是一個由律、令、格、式組成之完備的刑事法律系統(tǒng)。
自宋代開始,古代政治趨于極端專制化。在這種背景下,固定的正律一方面不足以應付復雜的社會,另一方面也不為專制的政治所容,所以宋代的編敕頻仍,且漸漸取代了正律的地位,《宋史·刑法志》云:“宋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當然這種編敕仍然主要是刑事化的立法。至于明清時期,法律形式的一個重要變化是律例并重,尤其是清代律例合編而有《大清律例》的問世,明代律法殘酷和《大清律例》的刑事特征都是很明顯的。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習慣法在明清時期有著特別廣泛與深刻的影響。
概而言之,中國古代律令制度的形式自秦漢而抵明清確實頗有變化,這種變化既表現(xiàn)于法律形式之間的更替,例如以格代科,成例的興起;也表現(xiàn)于法律形式本身的演變,例如令、格、式雖幾乎歷代皆存,但它們的內(nèi)容在不同的時代卻都是有所變化的。然而,不論是何種形式法律形式,它們無不是刑事化的或者至少是直接以刑事法為后盾而保障其得以實施的。此外,還有特別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自董仲舒“引經(jīng)決獄”開始,尤其是法律儒家化日臻完備之后,法律是“一準乎禮”的,儒家經(jīng)義已經(jīng)不僅僅只是傳統(tǒng)法律外在的精神指導而已了,它不啻亦為法律的一種,甚至是擁有最高位階與效力的法律。不過,這種最高效力意義的法律因為出禮則入刑的價值取向,更具體則是因為唐律與后世律統(tǒng)“不應得為罪”設(shè)定的原因,似乎也未能逃脫刑事化的命運。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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