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梅 吳菲菲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翻譯作為一種連接兩種語言的社會性活動,必然受到源語文化及譯語文化的規(guī)范,例如社會意識形態(tài)、歷史、社會等。作為翻譯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翻譯機構的翻譯活動亦是如此。與個人進行的翻譯活動相比,國家翻譯機構的翻譯活動具有組織性強、目標明確、動機強烈、過程復雜的特點。中央編譯局作為我國重要的翻譯機構之一,是我國系統(tǒng)翻譯馬列著作、中國國家領導人著作以及我國重要政治文件的國家翻譯機構,在其組織下進行的馬列著作翻譯和國家領導人著作翻譯一直持續(xù)至今,歷時近60年,組織性強,規(guī)模龐大。其翻譯過程歷經我國不同的歷史時期,翻譯活動亦表現出不同的特點。
但是,我國目前對中央編譯局的翻譯活動研究并不充分。對馬列著作的翻譯研究多限于建國前,集中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翻譯;對中央編譯局翻譯活動的記載也多以個人回憶錄的方式出現,缺乏系統(tǒng)科學的理論研究;對毛澤東著作的翻譯研究則多集中于翻譯技巧,而對歷史背景、國家政策等宏觀因素對毛著翻譯的影響研究較少。事實上,對中央編譯局的翻譯工作進行系統(tǒng)研究,能夠對國家機構翻譯有更系統(tǒng)、更科學的認識。此外,中央編譯局對馬列著作和毛澤東著作的翻譯集中了國內最優(yōu)秀的譯員,其譯作堪稱經典,對其譯本進行細致研究能夠為政治性文本的翻譯策略及方法提供一定的參考。
長期以來,“翻譯的定義”和“翻譯的標準”一直是翻譯界內爭論不休的話題。翻譯到底是對原文的復制,還是原文的派生物?翻譯的標準是“信、達、雅”,是“神似”、“化境”,還是“對等”?學者們在這些問題上一直未達成共識。隨著翻譯研究領域從文本本身轉向社會、文化等方面,學者們的研究也開始由原語文化轉向目標語文化,試圖從目標語文化中尋求翻譯的標準。因此,對翻譯規(guī)范(translation norms)的研究應運而生。
對翻譯規(guī)范的研究始于20世紀60年代,在90年代達到高潮。最早把“規(guī)范”一詞引入翻譯領域的是列維,早在20世紀60年代他就提出“翻譯是一個決策過程”,[1]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不管是在譯本的選擇上,還是翻譯方法的使用等方面都面臨著眾多選擇,譯者需要對翻譯文本、技巧等進行權衡并做出決策。隨著研究的深入,涌現出一批對“翻譯規(guī)范”研究卓有成就的學者,代表人物有圖里(Toury,1995)、赫曼斯(Hermans,1996)、切斯特曼(Chesterman,1997)等。
最早對翻譯規(guī)范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是圖里。圖里(Toury, 1995)把翻譯規(guī)范分成三類:預備規(guī)范(preliminary norms)、起始規(guī)范(initial norms)和操作規(guī)范(operational norms)。預備規(guī)范決定著譯本的選擇以及是直接翻譯還是間接翻譯(從某個譯本轉譯)的問題,這一選擇在很大程度上受目標語文化的翻譯政策、歷史背景等因素的規(guī)范。起始規(guī)范從宏觀上決定譯者的翻譯方法,如果譯者把源語文化規(guī)范作為翻譯標準,則譯本充分性(adequacy)強;如果譯者把目標語文化規(guī)范作為翻譯標準,則譯本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強。操作規(guī)范關系到翻譯過程中具體的翻譯策略,它又可以分為母體規(guī)范(matricial norms)和文本語言學規(guī)范(textual-linguistic norms)。前者從宏觀上決定著翻譯原則,如段落的劃分、文章內容的刪減、增加等;后者從微觀上決定著翻譯原則,如語言風格、句子結構、語法、修辭等。[2]
赫曼斯(Hermans, 1996)認為“翻譯是一種交際行為”,在交際過程中必然會涉及到不同的社會個體和群體。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面對不同的權力關系,不得不在各種權力中進行權衡和選擇(decision-making)。規(guī)范是一種社會和文化實體,它指導著交際過程的決策。與習俗(conventions)一樣,規(guī)范源于人與人之間共有的知識、期待和對事物的接受程度等,但是規(guī)范的約束力和規(guī)范性要比習俗強。規(guī)范也有強弱之分,如果某一規(guī)范慢慢變強,它就會成為規(guī)則(赫曼斯認為這里的規(guī)則實質上是一種強度較大的規(guī)范),而當規(guī)則慢慢變強,強大到它成為做某事的唯一標準,那么規(guī)則就變成了法令(decreed)。規(guī)范有積極和消極之分,即鼓勵某事或者否定某事。規(guī)范并非一成不變,它隨著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不斷變化。[3]
切斯特曼的規(guī)范理論由他著名的“模因理論”轉化而來。切斯特曼借鑒生物學中的基因(genes)提出了模因(memes)的概念。[4]他認為模因像其它基因一樣擁有復制、分裂和傳播的功能。人類社會中的各種觀念(模因)通過人與人的交流進行傳播。如果模因要在不同的文化中傳播,翻譯就是不可缺少的途徑。因此,“翻譯是模因賴以生存的途徑”。[4]模因之間相互競爭,如果一個模因在與其它模因競爭中占據主導地位并使與之競爭的模因逐漸消亡,那么這個模因就成為規(guī)范。
切斯特曼把翻譯規(guī)范分為兩類:期待規(guī)范(expectancy norms)和專業(yè)規(guī)范(professional norms)。期待規(guī)范由讀者對譯本的期待組成,這實際是一種產品規(guī)范(product norms),也就是說讀者認為什么樣的文本是自己需要的,譯本應是什么風格,應采取何種翻譯方法等。但是,切斯特曼把規(guī)范放入一定的社會背景進行研究,讀者的期待并不完全由自己所決定。不同時期的歷史背景、國家的翻譯政策、社會、經濟、文化等因素也會影響到讀者的期待。專業(yè)規(guī)范調控具體的翻譯過程,由社會中的專業(yè)人士制定,這本質上是一種過程規(guī)范(process norms)。[4]專業(yè)規(guī)范又分為義務規(guī)范(accountability norms)、交際規(guī)范(communication norms)和關系規(guī)范(relation norms)。義務規(guī)范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ethic norms),它要求譯者在翻譯時應按照原文作者、翻譯委托人、譯者本身及潛在讀者等其他當事人的要求;[4]交際規(guī)范要求譯者處理好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使傳意各方的交流達到最佳狀態(tài);關系規(guī)范本質上是一種語言規(guī)范(linguistic norms),它要求譯者的翻譯必須使源語文本與目標語文本建立一種恰當的關聯相似性關系。[4]
通過上述,我們可以發(fā)現:圖里的規(guī)范研究重點在于翻譯規(guī)范的分類,他從宏觀和微觀討論了從翻譯選材到翻譯過程的各種規(guī)范。赫曼斯主要從宏觀討論翻譯和規(guī)范的性質,他關注的是意識形態(tài)、社會、文化等宏觀方面的因素。相比而言,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理論最為全面:首先,切斯特曼在借鑒圖里理論的基礎上,對翻譯規(guī)范進行了更為全面的劃分,他從社會、道德等方面重新審視了翻譯規(guī)范;第二,切斯特曼詳細、系統(tǒng)地討論了規(guī)范的來源,為翻譯規(guī)范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第三,切斯特曼更為關注的是譯者接受翻譯任務后對譯者工作進行指導的規(guī)范,操作性和對實踐的指導性更強。
因此,本文嘗試從切斯特曼的規(guī)范理論角度,以中央編譯局的翻譯活動為例,審視翻譯規(guī)范對國家機構翻譯活動的規(guī)約和影響。
中央編譯局(Central Compilation & Translation Bureau/CCTB),全稱為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成立于1953年,前身是1949年創(chuàng)立的中央俄文編譯局,其主要任務是“有系統(tǒng)地有計劃地翻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的全部著作”。[5]
為滿足中國革命建設和中國廣大讀者的需要,中央編譯局自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馬列著作的編譯。1953年,中央編譯局開始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寧全集》和《斯大林全集》(以下簡稱三大全集)的編譯。到1966年“文革”前,已成功編譯《斯大林全集》13卷,《列寧全集》39卷,編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1卷。由于中央編譯局成立初期客觀條件的限制,第一版三大全集在質量上參差不齊,收錄文獻不夠全面,不能很好地適應社會的發(fā)展和讀者的需求,因此1982年中央編譯局開始了《列寧全集》中文第二版的編譯,1986年開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二版的編譯。2001年以后,中央編譯局又根據1991年以來的新發(fā)現的列寧文獻編譯出版了《列寧全集補遺》。2004年以后,中央編譯局又根據最權威和可靠的外文,編成10卷本《馬克思恩格斯文集》和5卷本《列寧專題文集》。
中央編譯局對毛澤東著作的翻譯主要是《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始于20世紀60年代。1960年,《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問世,中共中央決定將其翻譯成外文出版。為更好地完成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工作以及促進我國對外宣傳,1961年當時主持中央書記處工作的鄧小平做出批示,成立了毛澤東著作翻譯室,承擔《毛澤東選集》一、二、三卷的翻譯任務,至1969年,《毛澤東選集》一、二、三卷翻譯任務相繼完成?!睹珴蓶|選集》第五卷翻譯工作一直到1975年10月才展開,1977年底完成。
中央編譯局的編譯工作使中國讀者更詳細、全面地了解和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同時,也讓外國讀者更多地了解中國革命建設的情況,促進了中外交流。馬列著作和毛澤東著作涵蓋了政治、經濟等各個領域,編譯難度很大,中央編譯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其譯本堪稱經典,為翻譯實踐(尤其是政治性文本的翻譯)提供了成功的范例。
切斯特曼認為:“目標讀者對譯本的類型、風格、修辭等方面都有自己的期待?!盵4]這就要求譯者根據讀者的期待進行翻譯,而讀者的期待又受當時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的影響。也就是說,譯者要先對不同社會背景中的讀者需求進行分析,再進行具體的翻譯工作。
馬列著作在中國的讀者涉及各個領域,有理論研究工作者、社會主義革命者、學生、工人、農民等等?!睹x》的讀者當時則主要是世界各國共產黨和左派團體等。不同領域的讀者對譯本的風格、修辭方法等有不同的期待。但是,由于馬列著作和毛澤東著作都屬于政治性文本,其內容多涉及政治、經濟理論,并含有大量政治敏感詞匯,因此,就文本風格、用詞等細節(jié)方面,中央編譯局的翻譯更多受到原文文本的規(guī)范,而讀者期待對其規(guī)范表現則并不明顯。不過,由于讀者期待具有社會歷史性,不同歷史時期,讀者對馬列著作和毛著的需求量不同,這一需求對中央編譯局馬列著作和毛著的編譯有很大影響。
圖1 馬列著作編譯出版統(tǒng)計*數據來源:中央編譯局:馬列文獻信息編輯出版60年(一) http://www.cctb.net/bygz/zzby/byyj/201006/t20100618_22352.htm.
通過上圖我們可以發(fā)現:首先,從總體上來說中央編譯局對馬列著作的編譯自其成立一直保持著上升狀態(tài),*1949-1954年,人民出版社共出版馬列著作151本,其中馬恩著作與列寧著作共81本,斯大林著作66本,匯編類著作4本,而中央編譯局對馬恩著作的編譯1955年才開始,對列寧著作的編譯,1953-1955年僅編譯了5卷,上圖中1949-1954年間出版的馬恩與列寧著作基本上都是對建國前國內經典譯本以及國外優(yōu)秀譯本的重新出版。因此,1949-1954年間,中央編譯局編譯的馬列著作不多于70本,與1955-1957年基本持平或少于其編譯數量。直到1960年數量有所下降。這與建國初期我國的政治環(huán)境及讀者需求是分不開的。建國初期,我國政治環(huán)境趨于穩(wěn)定,有利于集中力量進行大規(guī)模馬列著作翻譯,廣大干部群眾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熱情高漲。毛澤東在1949年召開的七屆二中全會上,提出干部要學習十二本馬列著作:“如果在今后三年之內,有三萬人讀完這十二本書,有三千人讀通這十二本書,那就很好”。[6]因此,馬列著作翻譯在這段時間不管是數量還是速度都十分驚人。1949-1956年,中央編譯局和人民出版社共同編譯出版了三大全集15個品種,其中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1種(第1卷),《列寧全集》3種(第1、28、29卷),《斯大林全集》11種(第1、2、3、4、6、8、9、10、11、12、13卷)[7]。1958年,《斯大林全集》13卷編譯工作全部完成。由于《列寧全集》和《馬恩全集》不管是在編譯難度還數量上都大大超過《斯大林全集》,因此編譯速度有所緩慢,這是1957年以后馬恩著作編譯數量減少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1966-1969年,馬列著作的編譯出現空缺?!拔母铩睍r期,全國上下都陷入文化大革命的斗爭中,再加上林彪及“四人幫”妄圖將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主義割裂開來,大力鼓吹“百分之九十九讀毛主席的書”,這些都對馬列著作的翻譯出版造成了很大的破壞。因此,全國上下對馬克思主義著作的需求大大減少。自1967年2月人民出版社出版列寧的《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來源和三個組成部分》、4月出版恩格斯的《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之后,到1970年的三年時間中,中央編譯局編譯出版馬列著作的數量為零。
第三,自1970年起,馬列著作的編譯數量有所回升,以1970-1972年最為顯著,之后數量有所下降。1970年12月毛澤東做出了“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和“這幾年應當特別注意宣傳馬列”的指示,周恩來也在1971年3月召開的全國出版工作座談會上強調了對馬列著作出版工作的重視,馬列著作的編譯出版得到復蘇,先后編譯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新出版3卷、《馬克思恩格斯選集》(4卷本)和《列寧選集》(4卷本)等。
第四,1978年以后,馬列著作的編譯數量迅速增長,但數量不及建國初期;20世紀90年代以后,數量減少。改革開放后,廣大干部和群眾對馬恩著作的閱讀研究需求再次達到一個新的高潮。1982年,中央書記處正式批準編譯《列寧全集》第二版;1986年7月,批準編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此外,中央編譯局還編譯出版了多部文集和選集,如《馬克思恩格斯軍事文選》、《列寧軍事文集》、《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選讀》等。至1990年,《列寧全集》中文第二版全部出齊,共80卷;1995年,《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也全部出版。到此為止,全部馬列著作的翻譯工作已基本完成。因此,20世紀90年代以后,馬列著作翻譯數量大大減少,中央編譯局對馬列著作的研究重點逐漸由翻譯轉向學術研究。
對于《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則受國外讀者的需求和國內政策推動。1950年蘇聯在其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布爾什維克》上轉載了毛澤東創(chuàng)作于1937年的《實踐論》。同年12月23日,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機關報《真理報》全文轉載。此后,毛澤東思想開始在蘇聯傳播。隨著毛澤東著作被逐漸介紹到國外,再加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fā)展,許多國家對中國社會主義革命的經驗的需求大大增加。[8]1960年《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出版,為滿足外國讀者的需求以及促進對外交流,中共中央做出了將《毛澤東選集》翻譯成外文并出版的決定?!睹x》翻譯高潮時期是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9]。上文也提到,“文革”時期連馬列著作的編譯和出版也幾乎進入停滯的狀態(tài)。為什么在這個階段《毛選》的翻譯卻有了如此大的進展?這與當時的國內外形勢有密切關系。20世紀60年代,第三世界民族解放運動達到高潮,國外讀者對《毛選》的需求大大增加,加上我國當時提倡“把毛澤東思想的紅旗插遍全世界”,向全世界宣傳毛澤東思想,這些都極大鼓勵了《毛選》的翻譯。在“文革”時期,《毛選》不僅出版了英譯本,還有法語、俄語、日語等多種版本。如果沒有國外讀者對《毛選》的需求及國內政策的激勵,《毛選》的翻譯不可能處于如此紅火的狀態(tài)。
切斯特曼認為,期待規(guī)范關注的是最終的翻譯譯本,而專業(yè)規(guī)范關注的是翻譯過程,即譯者在具體翻譯時應采取何種翻譯策略,如何組織句子結構等方面。[4]專業(yè)規(guī)范分為義務規(guī)范、交際規(guī)范和關系規(guī)范。
1、義務規(guī)范
義務規(guī)范要求譯者必須對原作、讀者及委托人等其它因素負責。[4]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證譯文的質量,在完全理解原作的基礎上謹慎翻譯,不可胡譯、亂譯。為了做到這一點,中央編譯局在進行馬列著作和《毛選》翻譯時,從譯員的選擇到譯文的校對到最后定稿都制定了嚴格的標準和程序。
馬列著作的譯者除了集合中國老一輩翻譯家(如師哲、張仲實、姜椿芳等),另外,中央編譯局還專門從北京、上海等地選拔了多名精通俄語的譯者。根據宋書生(2011)的記載,為提高翻譯質量,中央編譯局譯員對每篇譯文都要經過七八次校改。以《斯大林全集》第1卷為例,其譯文每一萬字校改的時間平均為220小時。疑難問題,有爭論的問題,都被提到全局業(yè)務會上討論解決,為第l卷舉行的業(yè)務會達28次之多,總計100小時以上。[10]
《毛澤東選集》的翻譯亦是如此。除中央編譯局毛澤東著作翻譯室的專職翻譯之外,《毛選》第四卷英文組翻譯組長是優(yōu)秀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徐永瑛先生和曾在劍橋大學留學的程鎮(zhèn)球先生,小組成員也都是當時有名的翻譯精英,有楊成芳、陳龍、王佐、金岳林等,錢鐘書先生也曾參加過《毛選》的翻譯。為了保證譯文的準確性,校對程序也十分嚴謹和規(guī)范。據曾參與過《毛選》翻譯的劉習良回憶到,從開始翻譯到最后定稿大概要經過八道程序,包括初稿、改稿、初定、核稿、專家改稿、和專家討論定稿、通讀、最后定稿。與此同時,還有專人負責全書名詞和規(guī)格的統(tǒng)一。[11]
由此可見,義務規(guī)范對譯文質量的提高有著重要的作用。若不是中央編譯局本著對原作負責、對讀者負責的原則,馬列著作及毛著的翻譯不可能有如此高的質量。
2、交際規(guī)范
切斯特曼指出交際規(guī)范要求譯者扮演好橋梁作用,使交際各方的溝通達到最佳狀態(tài)。[4]通過上文的討論,我們知道馬列著作和毛著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理論,譯者不能隨意對原文進行增減或修改。但是,由于原作內容復雜、深奧,而且毛著中涉及大量中國特色的文化詞匯,而讀者的文化水平又參差不齊,若譯者嚴格按照原作形式內容照翻照譯,很容易使讀者無法理解其中內涵。為方便讀者的理解,中央編譯局做出了許多努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撰寫注釋。
1986年,中央編譯局決定進行《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的編譯。由于翻譯人才緊缺,第一版在翻譯質量上參差不齊,有的是從俄文轉譯過來的,難免與原文有所出入,可能會引起讀者的誤解,而且第一版收錄的文獻也不夠全面。為了使讀者更準確地理解原作,中央編譯局不僅在第二版的譯文質量上嚴格把關,還自己撰寫了前言、注釋和各種索引材料。
在翻譯《毛澤東選集》時,中央編譯局也十分注重注釋的撰寫。如在《毛選》第一卷中提到:“這種人發(fā)財觀念極重,對趙公元帥禮拜最勤,雖不妄想發(fā)大財,卻總想爬上中產階級地位。[12]”翻譯的時候,中央編譯局在后面加了注釋“Marshal Chao is Chao Kung-Ming, God of Wealth in Chinese folklore”,[13]僅《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篇,中央編譯局就為其撰寫注釋18處,長達3頁。中央編譯局對前言、注釋、索引的編寫有效清除了讀者與原作之間的障礙,使廣大讀者能夠更準確、深刻地理解原文。
3、關系規(guī)范
切斯特曼認為關系規(guī)范要求譯者協(xié)調好文本之間的關系。[4]有的翻譯需要優(yōu)先考慮譯文形式與原文形式,如法律合同;有的翻譯需要突出風格的相似性,如詩歌。[14]馬列著作和毛著都屬于政治性文本,兩種著作中很多都是理論型論述,這就要求譯文與原文在內容和形式上都必須高度一致。因此,直譯是最合適的翻譯方法。
毛澤東在1956年與音樂工作者談話時談到,對于理論著作,他還是主張硬譯。他曾提到:“譯得‘信而不順’的至多不過看不懂,想一想也許能懂,譯得‘順而不信’的卻令人迷誤,怎樣想也不會懂,如果好像已經懂得,那么你正是入了迷途了”。[15]毛澤東針對理論著作翻譯的指示為翻譯工作提供了指導方針,中央編譯局的翻譯工作也始終貫徹了這一方針。下面將以《毛選》中部分句子的翻譯為例,闡述直譯法在政治文本翻譯中的使用。
(1)戰(zhàn)爭的敵人不但是帝國主義,而且是大資產階級和大地主聯盟。民族資產階級則做了大資產階級的尾巴[12]。
The enemy in this war is not imperialism alone but also the alliance of the big bourgeoisie and the big landlord. And the national bourgeoisie hasbecomeatailtothebigbourgeoisie.[13]
(2)中國人有句老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對于人們的實踐是真理,對于認識論也是真理。[12]
There is an old Chinese saying, “Howcanyoucatchtigercubswithoutenteringthetiger’slair?” This saying holds true for man’s practice and it also holds true for the theory of knowledge.[13]
(3)俗話說:“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又說:“看菜吃飯,量體裁衣?!盵16]
There is a proverb,“Singdifferentsongsondifferentmountains”; another runs,“Fittheappetitetothedishesandthedresstothefigure”.[17]
這三句話中,黑體部分的翻譯很明顯都是從原文的直接翻譯。“做了大資產階級的尾巴”在句中的意思應該是“受大資產階級的擺布”,即“be subjected to the big bourgeoisie”或者“manipulated by the big bourgeoisie”?!安蝗牖⒀ǎ傻没⒆印痹谶@里顯然不是真的要“得到虎子”,而是說“要想達到目的,就要敢于冒險”,也就是“Nothing venture, nothing gain”,而譯文則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翻譯過來。第三句話的背景是毛澤東批判八股文空話連篇,沒有實際內容,在這里“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和“看菜吃飯,量體裁衣”要表達的是大家寫文章要切合實際,根據不同情況做不同的決定。而譯文沒有按照引申義進行翻譯,而是按照原文,把“唱歌”、“吃飯”、“裁衣”一一對應翻譯過來。
由于《毛選》屬于政治性文本,加上其翻譯的目的是對外宣傳毛澤東思想,所以直譯更能體現出原著特色,在這種情況下直譯不失為一種比較恰當的方法。
通過上述論析,可以發(fā)現讀者規(guī)范和過程規(guī)范在中央編譯局的翻譯活動中都起到了一定的規(guī)約作用。但是,中央編譯局作為一個國家翻譯機構,其翻譯活動有一定的特殊性。
首先,中央編譯局不僅是一個翻譯機構,更是一個國家機構。它由政府建立,受政府指導,其翻譯活動必然與國家意識形態(tài)、歷史環(huán)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通過研究馬列著作和“毛著”的翻譯出版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馬列著作的翻譯和出版可以分為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正好與我國三個歷史時期相符,即建國初期、文革期間和改革開放以后。建國初期,為維護政治穩(wěn)定,我國在思想上急需馬克思主義武裝自己,因此馬列著作的翻譯進入繁榮時期;“文革”時期,受“四人幫”的破壞和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政策影響,馬列著作翻譯進入低潮,毛著翻譯卻開始進入高潮;進入改革開放時期,我國文化領域呈現“百花齊放”的狀態(tài),馬列著作翻譯重新繁榮起來。
其次,中央編譯局作為我國重要的國家翻譯機構,其翻譯活動是我國國家翻譯實踐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列著作和“毛著”的翻譯正是在我國對內“傳播馬列主義”和對外“宣傳毛澤東思想”的國家政策推動下開展的。此外,其翻譯活動得到國家的大力支持。馬列著作翻譯初期以及“毛著”翻譯時期,我國正面臨經濟困難,翻譯人才缺乏的困境,如果沒有國家的扶持,中央編譯局不可能調集到國內最優(yōu)秀的譯員,也不可能如此高效、高質量地完成翻譯工作。
馬列著作和毛著的翻譯是中國翻譯史上的重要一頁,對其進行系統(tǒng)研究十分必要。本文以切斯特曼的翻譯規(guī)范理論作為理論基礎,探討了中央編譯局組織的馬列著作和毛澤東著作翻譯活動,希望能為以國家翻譯機構的翻譯活動為主題的研究做出有益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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