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階段埃及學生篇章偏誤分析

○高逢亮

（中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430074）

一、引言

根據(jù)我們對中南民族大學國際教育學院9名高級階段埃及學生（母語為阿拉伯語）44份作文（總計近兩萬字）的分析，他們在組詞成句方面，偏誤數(shù)量大，但是偏誤類型相對集中，而且偏誤的嚴重度（acuteness）不高，對學生而言也比較容易糾正。在組句成篇方面，偏誤數(shù)量相對較少，但問題較為隱蔽，涉及的語言內(nèi)部外部的因素多，不容易描寫、解釋，對學生而言也較難糾正，所以嚴重度高。

高級階段留學生的寫作中存在的問題集中體現(xiàn)于篇章層面，我們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該讓學生掌握漢語組句成篇時的一些規(guī)則，也就是“篇章語法”。我們說的篇章語法是廣義的，不僅涉及某個詞語或結(jié)構(gòu)在篇章中的功能，更主要是指由句子組合成篇章的規(guī)則。

二、埃及學生篇章的偏誤類型

（一）省略偏誤

在黃玉花（2005）的考察中，省略偏誤占所有篇章偏誤的首位，陳晨（2005）對500篇英語國家中高級階段的學生的作文進行分析后，指出因省略手段不當造成的偏誤在所有偏誤類型中最為常見。漢語作為第二語言學習者之所以對篇章中的省略存在較大問題，與漢語篇章的特點有關(guān)，省略是漢語篇章中一種重要的銜接手段。

1.主語應省略而未省略。這是很多留學生存在的問題，在寫作的過程中大量輸出的是主謂結(jié)構(gòu)完整的單句，沒有對句與句之間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進行調(diào)整，使之銜接成為連貫的篇章。

（1）a我叫穆罕默德，b我今年是二十二歲，c我好像俄羅斯人，d 但是其實我是埃及人。

例句（1）中的四句話應該整合為兩個句子，分屬兩個話題，首先是介紹姓名、年齡這些基本情況，然后是描寫體貌特征并點明國籍。但是作者用了四個完整的主謂句，這樣就割裂了句子與句子之間的關(guān)系，而沒有銜接成為一個整體。我們改為：

（2）我叫穆罕默德，今年二十二歲。我很像俄羅斯人，但是其實我是埃及人。

2.主語不應省略而省略。從理論上說，省略偏誤應該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應該省略的地方?jīng)]有省略，另一種是不該省略的地方卻省略了。但是，第二種情況比較少見。

（3）朋友來的時候很熱情地接待我，就是第一次見她。[ ]帶我到了學院，還幫我買了我需要的東西。

3.定語應省略而未省略。

（4）a那時候我很不高興，b我一個人在我的宿舍過國慶節(jié)，c 很無聊??！

三個小句都是對主語“我”的敘述，構(gòu)成了一個“話題鏈”。但是作者在（4b）句中仍然采用了主謂結(jié)構(gòu)形式，（4b）句句首的“我”可以承（4a）句主語“我”省略。同樣，“宿舍”的定語“我”也應該省略，因為即使不指出“宿舍”的領(lǐng)有者，我們?nèi)匀荒軌蚪Y(jié)合語境補充出這一信息。在（4c）句中的主語位置，作者正確地采用了零形式，省略了主語。但是，因為作者此處是想向讀者（聽話人）抱怨，是對主觀感受的描寫，具有主觀性，用“多（么）+形容詞+啊”的形式構(gòu)成感嘆句最為得體。這種偏誤情況中的定語一般是人稱代詞充當?shù)念I(lǐng)屬定語，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情況下，定語都可以省略。

4.賓語不應省略而省略。這種情況只有兩例。

（5）我對跟我的中國朋友踢足球有很大的興趣，每一次我們跟[ ]一起去操場隨便玩。

5.誤將構(gòu)詞成分省略

（6）我自己每天從早到晚上去找工作，去問問公司需不需要人。

（7）我從小到大學都很優(yōu)秀成績很高的孩子。

這種偏誤應該屬于學習者對漢語省略規(guī)則的泛化（generalization），省略一般在比“詞”級別高的單位運用，不能在“詞”這一級單位運用，除非幾個詞（一般是名詞）是并列關(guān)系，而且具有的共同的語素能夠獨立成詞，此時這個共有語素可以只在最后一個詞中出現(xiàn)。

6.未將構(gòu)詞成分省略

（8）我們在東湖那邊坐了船，散步散步。

作者將“散步”看成了一個動詞，動詞的重疊形式就是直接復制（copy）而成。不過，“散步”比較特殊，是個“離合詞”，其重疊形式和動賓短語相同，需要省略前一個動賓結(jié)構(gòu)的賓語。

在我們的偏誤分析中，學生在省略方面的偏誤多數(shù)是應該省略而未省略，不應省略而省略的情況比較少見。這除了與學習者未能熟練掌握漢語篇章語法規(guī)則，篇章語感尚未成型有關(guān)，我們認為還可能與語言類型的差異有關(guān)。在阿拉伯語中，句子一般必須有主語，而漢語中除了無主句，在篇章中省略主語的情況也是必然出現(xiàn)的。

（二）關(guān)聯(lián)詞語偏誤

1.連詞誤用

（9）她不只是陪我去火車站，而在火車等我上火車后再走。

（10）在我們的大學，我們必須學習三個語言，其中一個是阿拉伯語，因此我選擇了漢語與英語。

（11）為了上面的原因，我覺得中國人是奇妙的人民。

例句（9）誤用了表轉(zhuǎn)折的連詞“而”，根據(jù)句子間的邏輯關(guān)系，應是“而且”。例句（10）也不是因果關(guān)系的復句，但可以通過添加一個分句從而構(gòu)成因果關(guān)系：漢語和英語都是很重要的語言。例句（11）中連詞“為了”表示目的，而此處作者想表達作出判斷的依據(jù)，改為表原因的“由于”最為合適。

2.成對關(guān)聯(lián)副詞誤用

（12）a那個人一發(fā)現(xiàn)我這么著急，b他叫陪他的兩個男生來幫我拉一下。

如同我們在省略偏誤部分所說，留學生的篇章往往是一個個主謂結(jié)構(gòu)完整的句子前后相繼。在例句（12）中，應該使用由“一……就……”兩個副詞形成的固定格式，表示兩個動作先后緊接著發(fā)生。同時，（12b）中的主語“他”可以承（12a）句的主語而省略。

3.連詞重復使用

（13）我覺得很無聊，因為我不明白，因為從來沒看過，所以聽起來覺得沒意思。

作者連用兩個“因為”，不能說錯誤，但是銜接不夠連貫。

（三）詞匯銜接偏誤

在漢語篇章中，為了避免用語重復，同時加強句與句之間的聯(lián)系，使文章連貫流暢，需要運用同義詞、近義詞、上下義詞等詞匯手段。

（14）大四時，沒想到我對唱歌的愛會實現(xiàn)我最大的夢想，就是來中國的夢想。大四時我參加了漢語橋比賽。

時間詞語在貫穿全文方面具有重要的指示作用，但作者先后使用了同一個表時間的詞語，顯得重復，后一句話的“大四時”應該用“那時”、“當時”或“那（個）時候”替換。

（四）句式偏誤

在進行偏誤分析的時候，一般研究者關(guān)注的是學習者的語言輸出中有什么錯誤，但需要注意的是，我們不僅應該看到學生輸出的錯誤形式，也應該注意到應該輸出但是沒有輸出的形式。

（15）高中時，學習越來越忙，那時候我覺得唱歌這個愛好會影響我的學習的成績，所以我在高中的時候沒有參加什么唱歌比賽，可是在我們的學校有什么活動我都上臺唱歌。

在該例句中，畫線部分單獨看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結(jié)合該語段中其余的句子提供的信息來看，前后意思矛盾。關(guān)鍵在于畫線句子沒有采用“只要……就……”這組關(guān)聯(lián)詞語，“有什么……都……”意在言數(shù)量多或頻繁發(fā)生，而“只要……就……”則不蘊含這一意思。

三、埃及學生篇章中的“語體偏誤”

除了第二節(jié)中討論的篇章偏誤類型，埃及學生的作文中還存在一種較為明顯的偏誤，即“語體偏誤”。所謂“語體偏誤”，是指在進行表達時錯用語體而造成的偏誤，我們主要研究的是在進行書面表達時受口語語體干擾而導致偏誤的情況。對埃及學生而言，語體意識不強是一個較為嚴重的問題，也是導致他們在寫作中出現(xiàn)偏誤的重要原因。他們的書面語表達明顯受到了口語的干擾。話語標記的大量出現(xiàn)充分反映了這個問題。

Jucker和Smith（1998）認為，話語標記可以分為“接受標記”和“表達標記”兩種，后者指的是伴隨和修飾說話者自己的信息。在我們搜集到的埃及學生的作文中，有大量的“表達標記”，這些成分往往反映了作者的思考過程。在口語中頻繁地出現(xiàn)話語標記是正常的，甚至是必然的，但是在書面寫作中則往往是不必要的，破壞了整個篇章的流暢度。

（16）是我們從一位埃及學生的作文中選取的一個段落。

（16）然后他們不允許我參加這份工作，然后我問了他們可不可以讓我班訓？他們也不允許。這個我那時候沒失望，然后我努力工作了，當初工作挺麻煩，但我自己克服了。

“然后”作為一個連詞，用于表示時間或事理上的先后相繼關(guān)系，（16）的“然后”存在明顯的濫用。究其原因，我們認為主要是留學生在課外的學習環(huán)境中接收到了大量刺激，因為很多母語為漢語的年輕人在組織口語語篇中大量使用“然后”一詞，導致“然后”成為類似話語標記的一個話語成分。事實上，“然后”的這種用法只限于口語語域，更具體地說是對話形式中。這種過度使用“然后”的現(xiàn)象被留學生誤認為語言中的一種常態(tài)，沒有弄清楚這種“然后”限定的語域。除了“然后”，類似的話語標記還有“那么”、“這樣吧”、“你可以說”、“這”等。

埃及學生語體意識不強還體現(xiàn)在，構(gòu)成篇章的句子一般比較簡單，不管是所用詞匯還是所選句式都傾向于簡單形式。

四、討論

陸儉明（2002）指出：“如果把過去的講法稱為‘句本位’的話，那么今后應提倡‘語段或篇章本位’的講法，因而需要在今后的對外漢語教學中加強語段、篇章分析的意識。”陸先生的話對漢語寫作教學來說是非常適切的。

在對外漢語寫作教學中，為了使學習者把各個句子整合成有機的篇章，應該引入“話題鏈”或者“語段”的概念。祝秉耀（1999）指出要把“語段”運用到寫作教學的過程中，因為語段是構(gòu)成篇章的基本單位。在一個“話題鏈”或“語段”中，幾個小句或句子對同一個話題展開陳述。學習者在組織篇章中出現(xiàn)的偏誤也主要集中在話題鏈內(nèi)部。在高級寫作教學中應該強化學生“話題鏈”的意識，培養(yǎng)學生構(gòu)造“話題鏈”的能力。

埃及學生在輸出篇章的時候具有較明顯的口語語體色彩，不夠得體，所以在教學過程中應該加強語義邏輯的訓練，一個是“合乎順序”，在篇章中句子與句子之間應該遵循一定的先后順序，這一順序建立在句子之間的語義邏輯關(guān)系基礎上，不能像口語一樣想到什么說什么；其二是“詳略得當”，哪些地方可以詳細敘述，哪些地方應該用簡潔的話予以概括，不能像聊天一樣漫無邊際；其三，應該采用正確的語義銜接手段體現(xiàn)句子或之間的邏輯語義關(guān)系。還有一個是“雅俗分清”，哪些地方該使用文雅的詞語和格式，哪些地方可以使用通俗的詞語以活潑文章風格，應該培養(yǎng)這方面的敏感度。

[1]陳晨.英語國家學生中高級漢語篇章銜接考察[J].漢語學習，2005（1）.

[2]何立榮.淺談留學生漢語寫作中的篇章失誤——兼談寫作課的篇章教學問題[J].漢語學習，1999（1）.

[3]黃玉花.韓國留學生的篇章偏誤分析[J].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5）.

[4]李曉琪主編.對外漢語閱讀與寫作教學研究[M].商務印書館，2006.

[5]陸儉明.漢語的應用研究是漢語本體研究的試金石[J].語言文字應用，2002（2）.

[6]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M].商務印書館，1999.

[7]羅青松.對外漢語寫作教學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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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辛平.對11篇留學生漢語作文中偏誤的統(tǒng)計分析及對漢語寫作課教學的思考[J].漢語學習，2001（4）.

[10]袁毓林.現(xiàn)代漢語名詞的配價研究[J].中國社會科學，1992（3）.

[11]祝秉耀.漢語寫作教學中的語段運用[A].《語言文化教學研究集刊》第三集，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