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列女傳》對《源氏物語》的影響——以女性形象為中心

○許靜如

（山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山東 濟南250100）

一、《列女傳》和《源氏物語》

（一）劉向與《列女傳》

《列女傳》為西漢劉向著，具有很強的女訓(xùn)書特點，被稱為后世《女誡》、《女論語》、《內(nèi)訓(xùn)》等封建婦德理論倡導(dǎo)書的起點。

《列女傳》由《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jié)義》、《辯通》、《孽嬖》七篇構(gòu)成，每篇15個人物小傳。在每個小傳結(jié)尾處，以“君子曰”引用《詩經(jīng)》，表達出作者對傳記人物的或贊美或批判。

劉向編撰《列女傳》的主要目的是“以誡天子”，具有明確的政治意圖。但是他將古代女性作為一個獨立的群體進行審視，其隱含的女性文化學(xué)價值至今不可估量。

（二）紫式部與《源氏物語》

紫式部是日本平安時代的女作家。她著的《源氏物語》中的“紫上”的形象被后世評價為理想的女性，又因其弟弟在朝中擔(dān)當(dāng)“式部”一職，被稱為“紫式部”。紫式部生于文學(xué)氛圍濃厚之家，擁有很高的漢文學(xué)修養(yǎng)。她不僅熟讀《日本書紀》、《古今和歌集》等典籍，還對中國的《史記》、《漢書》等史書有十分深厚的了解。

她著的《源氏物語》被評價為“世界最古老的寫實長篇小說”，是日本古典現(xiàn)實主義的最高峰。這是一部主人公源氏的女性交往史，作品中共出場500余人，時間跨度七十余年，展示了三代人的悲歡離合。其中眾多女性紛紛登場，映射出了日本平安時代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

《源氏物語》以母系制色彩比較濃厚的平安10世紀為背景，描述了帝王之子、才貌兼?zhèn)涞墓庠词系臉s華和苦惱的一生以及其子孫的人生。作品主要由三部分構(gòu)成：第一部描寫了光源氏的戀愛經(jīng)歷及其無比榮華富貴的前半生；第二部筆鋒一轉(zhuǎn)，描寫了光源氏被流放后落魄的后半生，并以源氏為中心描寫了其子女的戀愛；第三部主要描寫源氏死后其子孫的戀愛和人生。

二、《源氏物語》中的女性形象

《源氏物語》中描寫的女性形象與《列女傳》中倡導(dǎo)的女性形象十分相似。遵從父命的玉蔓、女三宮、明石與《列女傳》中堅守“三從”的齊杞梁妻形象相似。毫無嫉妒心，悉心照顧丈夫與其他女人之子的“理想女性”紫上與《列女傳》中賢妻的典范楚莊樊姬、宋鮑女宗、晉趙衰妻等非常相似。為亡夫守貞的藤壺和末摘花分別與《列女傳》中梁寡高行和衛(wèi)宣夫人的形象十分相似。

（一）恪守“三從觀”的女性

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中，曾多次引用“三從”一詞，從此可以看出在紫式部生存的年代，“三從”觀念已經(jīng)被引入日本。

在《列女傳》的《齊杞梁妻》一節(jié)中，杞梁之妻在丈夫死后，在埋葬丈夫尸體的城下痛哭十日，城墻也為之感動而轟然崩塌。最后她留下了一句“吾何歸矣？夫婦人必有所倚者也。父在則倚父，夫在則倚夫，子在則倚子。今吾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內(nèi)無所依，以見吾誠。外無所倚，以立吾節(jié)。吾豈能更二哉！亦死而已”跳河殉情。這里很明顯地表現(xiàn)出了“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的封建觀念。

而《鄒孟軻母》一節(jié)中，孟子的母親也曾引用《詩》和《易》說道：“夫婦人之禮，精五飯，審酒漿，養(yǎng)舅姑，縫衣裳而已矣。故有閨內(nèi)之修，而無境外之志?！兑住吩唬骸谥叙?，無攸遂。’《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匝詪D人無擅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年少則從乎父母，出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將“三從之道”作為婦人理應(yīng)遵循的道德準則。

而在《源氏物語》中，也有類似的情形。如在《藤袴》一節(jié)，源氏談到玉鬘的將來曾說“なほ宮仕へをも何事をも、御心許して、かくなむとおぼされむさまにぞ従ふべき。女は三に従ふものにこそあなれど、ついでを違へて、おのが心にまかせむことは、あるまじきことなり……”。從源氏的這段話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擁有玉鬘婚姻決定權(quán)的，既不是源氏，也不是玉鬘，而是玉鬘的親生父親，這就是所謂的“在家從父”，即使是位高權(quán)重的養(yǎng)父源氏也不可違背。不止是玉鬘一人，葵嫁給比自己年幼的光源氏，明石嫁給被流放的光源氏，女三宮嫁給叔叔源氏，她們的婚姻都并非出自本愿，而是肩負了父親的政治使命。就連無父無母的空蟬，面對自己厭惡的丈夫和愛慕的源氏時，也是非常堅定地選擇了“從夫”。由此可以看出，在紫式部生活的時代，“三從”思想已經(jīng)根深蒂固存在于貴族的生活之中。

（二）毫無妒心的女性

在《列女傳》中，楚莊樊姬、宋鮑女宗、晉趙衰妻等都是賢妻的典范。她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毫無“嫉妒之心”。這與《源氏物語》中描寫的理想女性“紫上”十分相似。

在《楚莊樊姬》一節(jié)中，樊姬主動遣人到鄭魏兩國，尋品貌俱佳的女子獻與楚莊王，不以私心排除他人，專王之寵愛，最后被稱頌“樊姬謙讓，靡有嫉妒，薦進美人，與己同處，非刺虞丘，蔽賢之路，楚莊用焉，功業(yè)遂伯”。

在《宋鮑女宗》中，女宗在丈夫有了外遇之后仍然精心孝敬公婆，當(dāng)別人勸她再嫁之時，她說“貞順，婦人之至行也。豈以專夫室之愛為善哉！……七去之道，妒正為首。淫僻竊盜，長舌驕侮，無子惡病，皆在其后”。宋王聽說此事之后，表其閭，稱之為女子的楷模。

在《晉趙衰妻》中，趙衰的妻本是晉國公主，在嫁給趙衰之后，不以公主身份自居，主動勸說趙衰接來其與前妻之子趙盾與之同住，并支持立趙盾為嫡長子。她被頌為“趙衰姬氏，制行分明，身雖尊貴，不妒偏房，躬事叔隗，子盾為嗣，君子美之，厥行孔備”。

無論是向丈夫積極推薦美人的樊姬，還是在丈夫有外遇之后仍然盡心侍奉公婆的女宗，亦或是不以公主身份自居，立丈夫與他人之子為嫡長子的趙衰之妻，她們都是做到了“毫無妒心”，得到了君子的美譽。這和《源氏物語》中紫上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紫上主動把源氏與其他女人所生之子—明石小公主接來與自己同住，并悉心教養(yǎng)，使她成為未來皇后的有力候選人。在紫上去世之時，從明石中宮的傷心之態(tài)就可以看到她與紫上之間真摯的感情。紫上在得知朱雀院女三宮下嫁源氏的消息時，十分痛苦難過，卻不曾對源氏有什么怨言，只是自己默默地承擔(dān)，到死一直都堅持完成“貞順”之妻的使命。這個被奉為“理想女性”的人物形象很難說沒有受到《列女傳》賢明篇的影響。

（三）恪守“貞潔觀”的女性

1.梁寡高行與藤壺。貞順篇中的高行是個極其美貌之人，她成為寡婦之后曾多次受到貴族的求婚，卻堅信“婦人之義，一往而不改，以全貞信之節(jié)”，決不肯再嫁。在被梁王求婚時，她狠心把自己鼻子割掉，打消梁王迎娶自己的念頭，梁王因此而感動，稱之為“高行”。

同梁寡高行一樣，在成為寡婦之后，《源氏物語》中的藤壺為了割斷與源氏的瓜葛，狠心把頭發(fā)剪掉，并宣布出家。這兩個女性在無法直接拒絕求婚者的時候，都采取了消極抵抗的方式：一個割鼻，一個出家，用這種自殘的方式堅守對亡夫的貞節(jié)。

2.衛(wèi)宣夫人與末摘花。《衛(wèi)宣夫人》中，作為齊侯之女，衛(wèi)宣夫人剛至衛(wèi)國城門，就傳來衛(wèi)晉公去世的噩耗，但她仍進入衛(wèi)都，替沒見過面的丈夫守喪三年。三年后，齊國家人勸其嫁給衛(wèi)朔，但她堅決不從，用“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一言表達自己的志向。

同一生都為未曾謀面的亡夫守貞的衛(wèi)宣夫人相似，《源氏物語》中的末摘花，為了只有一面之緣的源氏，苦守貞節(jié)十余年。

與齊侯之女衛(wèi)宣夫人相似，末摘花也是出身高貴人家的女兒，她的父親是皇族常陸宮。但隨著父親的去世，失去后盾的她，生活漸漸變得困窘，家里的傭人漸漸散去，只剩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仆和一所落魄的宅院。家人多次勸她嫁人，但她誓死不肯出嫁，用盡十幾年的青春等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自己的第一個男人源氏。

三、小結(jié)

通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紫式部在《源氏物語》中設(shè)置的女性形象都可以在《列女傳》中找到原型，《源氏物語》明顯是受到了《列女傳》的某些影響，由此也可以看出《列女傳》對平安中期的日本帶來的影響。

同時，在這次考察中也發(fā)現(xiàn)，這兩篇著作均是以文中女性的名字對章節(jié)進行的命名，恐怕這也并非偶然現(xiàn)象。接下來，筆者打算對此進行進一步的考察。

［1］紫式部.源氏物語一（新潮日本古典集成第一回）[M].新潮社，1976.

［2］紫式部著·豐子愷.源氏物語[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

［3］鄭在書·崔麗紅.東亞女性的起源—從女性主義角度解析<列女傳>[M].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4］末岡美.中國古代女性の生きる知恵―劉向『列女伝』の世界·その一[J].フェリス女學(xué)院大學(xué)文學(xué)部紀要，2003（38）.

［5］重松信弘.源氏物語の女性観[J].國文學(xué)研究，1966（2）.

［6］周萍萍.承傳與摒棄：論日本女性文學(xué)中的道德觀衍變[J].外國語文，2012（4）.

［7］周萍萍.《列女傳》與日本的物語文學(xué)作品[J].作家雜志，2012（10）.

［8］李光澤.論平安才女紫式部[J].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4）.

［9］岳穎娜.論<紫式部日記>中紫式部的女性觀[D].吉林大學(xué)，2011.

［10］吳全蘭.論劉向《列女傳》中的女性倫理思想[J].廣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