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讖緯故事述論

王守亮

(齊魯工業(yè)大學(xué)文法學(xué)院，山東濟(jì)南250353)

西漢末年與東漢時期，讖緯學(xué)說盛行，出現(xiàn)了《七經(jīng)緯》、《河圖緯》、《洛書緯》等一批緯書。它們尊為“秘經(jīng)”，號為“內(nèi)學(xué)”，頗為漢儒所重。但由于緯書“文辭淺俗，顛倒舛謬，不類圣人之旨”[1]，故魏晉以降，不但統(tǒng)治者屢屢禁之，且多遭正統(tǒng)儒者非議與排斥。在近代以來的哲學(xué)史、思想史研究中，學(xué)者則多以封建糟粕視之。不過，凡事不可一概而論。從文學(xué)角度看，我們對緯書就未可一概否定。緯書收錄了大量神話傳說和地理博物故事，想象奇幻，浪漫綺麗，很有文學(xué)價值?！段男牡颀垺ふ暋氛J(rèn)為這些故事“事豐奇?zhèn)ィo富膏腴，無益經(jīng)典，而有助文章”[2]，便是對其文學(xué)價值的肯定。

鑒于緯書中的神話傳說和地理博物故事乃讖緯學(xué)說下的產(chǎn)物，本文統(tǒng)稱為讖緯故事。讖緯故事的內(nèi)容相當(dāng)駁雜。據(jù)其題材及故事主人公身份等綜合考慮，讖緯故事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圣帝明王的神話傳說，二是西王母、羿等其他神話傳說，三是地理博物故事。以下試為分別述論。長期以來，由于讖緯故事沒有得到學(xué)界重視，故迄今尚無系統(tǒng)的整理與研究。因此，為便于讀者諸君更好地了解讖緯故事，以下行文中不免對故事原文做較多征引。

一

在緯書中，漢人構(gòu)建了一套自伏羲時代到劉漢當(dāng)代的歷史?！兑拙暠娼K備》云:“自伏羲已來，（至）漢永和元年，凡四十萬九千三百八十九歲。”[3]據(jù)緯書所述，圣帝明王是這一漫長歷史的主人公與創(chuàng)造者，依次有:伏羲，神農(nóng)，黃帝，顓頊，堯，舜，禹，湯，周文王，劉季（劉邦）等。另外，孔子在漢代地位甚高，有孔子為赤漢制法之說，尊為“素王”，因而在緯書中也位居圣帝明王之列。以圣帝明王為主人公的神話傳說內(nèi)容繁復(fù)，進(jìn)一步又可分為以下五類。

一是感生故事。講述從上古伏羲到漢代劉季等古今帝王以及素王孔子的神奇誕生，他們均為其母感于神秘外物或奇特夢境而受孕生育。茲引三則，以概其余:

黃帝名軒，北斗黃神之精。母地祗之女附寶，之郊野。大電繞斗，樞星耀，感附寶，生軒，胸文曰：“黃帝子?！保ā逗訄D始開圖》）①

孔子母徵在，游大澤之陂，睡夢黑帝使，請己往夢交，語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庇X則若感，生丘于空桑。（《春秋演孔圖》）

含始吞赤珠，刻曰玉英，生漢皇。后赤龍感女媼，劉季興。（《詩含神霧》）圣帝明王感生故事于緯書各篇多有所載。雖然各篇文字表述或有差異，但基本內(nèi)容則是相同的。這些故事中，有的當(dāng)取材于先秦神話傳說。如《史記·五帝本紀(jì)》云:“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盵4]附寶感生黃帝的故事應(yīng)當(dāng)是古來流傳的內(nèi)容“不雅馴”者。但孔子、劉季等近古人物的感生故事當(dāng)出于漢人造作。

二是異貌故事。據(jù)故事所講，圣帝明王不但均為母親所感生，而且都有不同于常人的奇特外貌。例如:

黃帝身逾九尺，附函挺朵，修髯花瘤，河目龍顙，日角龍顏。（《孝經(jīng)援神契》）

禹九尺有咫，虎鼻河目，駢齒鳥喙，耳三漏，戴鈐，懷玉斗，玉肝，履己。（《春秋合誠圖》）

帝劉季，日角，戴勝，斗胸，龜背，龍眼，長七尺八寸，明圣而寬仁。（《河圖》）

異貌故事主要描述圣帝明王的面、胸、背、四肢與身高等外貌，耳、鼻、口、目等醒目的面部器官尤為描述重點，或以動物比擬之，或以日月星辰為喻，以此突出他們真命天子的形象。

三是受命故事。董仲舒云:“王者承天意以從事。”[5]帝王受天命是讖緯故事宣揚(yáng)的重要主題。緯書中有黃帝、堯、舜、湯、文王、劉季以及素王孔子接受上天所賜“圖”或“書”的故事。茲引兩則如下:

黃帝修德立義，天下大治，乃召天老而問焉：“余夢見兩龍挺日圖，即帝以授余于河之都，覺味素喜，不知其理，敢問于子?！碧炖显唬骸昂映鳊垐D，洛出龜書，紀(jì)帝錄州圣人所紀(jì)姓號，典謀治平，然后鳳皇處之。今鳳皇以下三百六十日矣，合之圖紀(jì)，天其授帝圖乎？”黃帝乃祓齋七日，衣黃衣、黃冠、黃冕，駕黃龍之乘，戴蛟龍之旗。天老五圣，皆從以游河洛之間，求所夢見者之處，弗得。至于翠媯之淵，大盧魚溯流而至。乃問天老曰：“子見天中河流者乎？”曰：“見之。”顧問五圣，皆曰莫見。乃辭左右，獨與天老跪而迎之，五色畢具，天老以授黃帝，帝舒視之，名曰錄圖。（《河圖挺佐輔》）

孔子受端門之命，制春秋之義，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記，得百二十圖寶書，九月經(jīng)立。（《春秋感精符》）

兩則故事講述帝王接受來歷神秘的“圖”、“書”，實即受天命，強(qiáng)調(diào)了君權(quán)乃天命神授。因此，這些帝王開基為天命所屬，具有不容置疑的神圣性與合法性。

四是創(chuàng)業(yè)故事。主要講述伏羲、黃帝等歷代開基帝王或發(fā)明創(chuàng)造，或平定天下的偉大業(yè)績。通過以下兩例可見這類故事之一斑。

黃帝攝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誅殺無道，不仁不慈。萬民欲令黃帝行天子事。黃帝仁義，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敵，乃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以制八方。蚩尤沒后，天下復(fù)擾亂不寧。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殄伏。（《龍魚河圖》）

禹誅防風(fēng)氏，夏后德盛，二龍降之。禹使范氏御之以行，經(jīng)南方。防風(fēng)神見禹，怒射之，有迅雷，二龍升去。神懼，以刃自貫其心而死。禹哀之，痊以不死草，皆生，是名穿胸國。（《河圖括地象》）

五是祥瑞故事。講述圣帝明王為天意所屬，即位前或在位期間出現(xiàn)的吉祥符瑞。如:

神農(nóng)作田道，就耒耜，天應(yīng)以嘉禾，地出以醴泉。（《禮含文嘉》）

魯哀公十四年，孔子夜夢三槐之間，沛豐之邦，有赤煙起。乃呼顏淵、子夏往視之，驅(qū)車到楚西北范氏街，見芻兒捕麟，傷其前左足，薪而覆之。孔子曰：“兒來，汝姓為誰？”兒曰：“吾姓為赤誦，名子喬，字受紀(jì)?！笨鬃釉唬骸叭曦M有所見耶？”兒曰：“見一獸，巨如羔羊，頭上有角，其末有肉?！笨鬃釉唬骸疤煜乱延兄饕?，為赤劉，陳項為輔。五星入井，從歲星?！眱喊l(fā)薪下麟示孔子，孔子趨而往。麟蒙其耳，吐三卷，圖廣三寸，長八寸，每卷二十四字，其言赤劉當(dāng)起，曰周亡赤氣起，火耀興，玄丘制命，帝卯金。（《孝經(jīng)援神契》）

祥瑞故事已見于先秦文獻(xiàn)，如《呂氏春秋·應(yīng)同篇》具述黃帝、禹、湯、文王即位前后的諸種祥瑞。緯書中的祥瑞故事與此如出一轍，多據(jù)古史材料改編而成；間有漢人新編之作，如第二例孔子夜夢赤煙故事。

緯書中圣帝明王的神話傳說略如上述。這類故事的基本特征，“是以某種類型構(gòu)造出一個體系”[3]。緯書作者神道設(shè)教，根據(jù)五行相生說，按照伏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湯、周文王、孔子、漢高祖的次序，以他們?yōu)橹魅斯?，編制出一個神秘有序的歷史傳承系統(tǒng)，目的是宣揚(yáng)劉漢政權(quán)的神圣、合法與權(quán)威。因此，圣帝明王的神話傳說具有鮮明的政治色彩。

二

除了圣帝明王的神話傳說，緯書還收錄了以西王母、羿、商周始祖等為主人公的各種神話傳說，以及基于萬物有神觀念而產(chǎn)生的一些神話故事。

其一是關(guān)于西王母、羿的神話。西王母形象最早見于先秦《山海經(jīng)》、《穆天子傳》，她和羿都是古代神話中的著名人物。據(jù)《淮南子·覽冥訓(xùn)》，羿請不死之藥于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可知漢人把西王母與羿視為同時代的人物。西王母故事在漢代流傳頗廣，緯書中亦有收錄，茲引三則如下:

西王母于大荒之國，得益地圖，慕舜德，遠(yuǎn)來獻(xiàn)之。（《尚書帝驗期》）

西王母獻(xiàn)地圖及玉玦。（《禮斗威儀》）

西王母居昆侖之山。（《河圖玉版》）

故事文字雖然都很簡短，但綜而觀之，可看出西王母是一個仰慕中土文德教化的異邦君主形象。

羿是古代神話中著名的善射者，一位射日英雄。據(jù)《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羿將世界從十日炙烤的災(zāi)難中解救出來，是先民的大救星。射日故事歷代傳誦，廣為人知。緯書《河圖括地象》則記載了羿射箭尋家的故事。這則故事不見于此前他書記載，亦罕有人關(guān)注，其文如下:

羿五歲，父母與之入山，處之木下，以待蟬鳴。還欲取之，而群蟬俱鳴，遂捐而去。羿為山間所養(yǎng)，年二十，習(xí)于弓矢，仰天嘆曰：“我將射四方。矢至吾門上?！币蚝醇瓷洌该业亟夭?，徑至羿之門，乃隨矢去。

故事講了羿幼遭遺棄的不幸身世，令人同情；但他成年后執(zhí)著尋家，令人感動。這是一則富有人情味的神話，也是讖緯故事中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

其二是商周始祖神話。契與后稷分別為商、周兩代始祖?！对姾耢F》云:“湯之先為契，無父而生。契母與姉妹浴于元丘水，有燕銜卵墜之，契母得，故含之，誤吞之，即生契?！庇衷?“后稷母為姜嫄，出見大人跡而履踐之，知于身，則生后稷?！边@兩則神話講述了契與后稷的神奇誕生，與《詩經(jīng)·玄鳥》和《生民》兩首詩歌的內(nèi)容基本相同，也與《史記·殷本紀(jì)》、《周本紀(jì)》的記載相合，應(yīng)當(dāng)是緯書作者綜合這些資料所做的記錄。

其三，緯書中有一些神話傳說，主人公或為帝王輔佐之臣，如呂望、周公、蕭何等，或為孔子門徒，如顏回、曾子、子路等。例如以下兩則:

太公釣于磻溪，夜夢北斗神，告以伐紂之意。（《尚書中候》）

子路感雷精而生，尚剛好勇，親涉衛(wèi)難，結(jié)纓而死。（《論語讖》）

類似故事在緯書佚文中較少，且極為簡短，原或為圣帝明王神話傳說的組成部分。

其四是災(zāi)異故事。講亡國之君在位時的反常天象。這些故事與圣帝明王神話傳說中的祥瑞故事相反相成，本質(zhì)都是宣揚(yáng)君權(quán)神授，順天得道者興，逆天無道者亡。如《尚書中候》云:

桀為無道，地吐黃霧。

殷紂時十日，雨土于亳，紂竟國滅。

這兩則故事意在說明夏桀、殷紂滅亡乃為天意，取而代之的商、周具有神圣性與合法性。

其五，漢時去古未遠(yuǎn)，萬物有神觀念仍存在人們思想中，這也影響產(chǎn)生了不少神話。如:

東方泰山君神，姓圓名常龍。南方衡山君神，姓丹名靈峙。西方華山君神，姓浩名郁狩。北方恒山君神，姓登名僧。中央嵩山君神，姓壽名逸群。呼之令人不病。（《龍魚河圖》）

麥神名含福，姓習(xí)。粟神名許給，姓慶天。豆神名為靈殖，姓樂。（《春秋佐助期》）

發(fā)神名壽長，耳神名嬌女，目神名珠殃，鼻神名勇盧，齒神名丹朱。夜臥三呼之，有患亦便呼之

九過，惡鬼自卻。（《龍魚河圖》）

這三則故事表明，漢人認(rèn)為萬物均各有其主宰之神。不但泰山、衡山、華山、恒山、嵩山等眾山，而且麥、粟、豆等農(nóng)作物，均各有主宰之神，即使發(fā)、耳、目、鼻、齒等人的面部器官亦不例外。

有意思的是，在漢人看來，不但有形可見的世間萬物均各有主宰之神，即使虛無縹緲的魂魄與陰間之鬼也各有神主宰。請看如下二則:

太山天帝孫，主召人魂。東方萬物始，故主人生命之長短。（《孝經(jīng)援神契》）

桃都山有大桃樹，盤屈三千里。上有金雞，日照此則鳴。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壘，并執(zhí)葦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則殺之。（《河圖括地象》）

前一則故事說泰山主宰世人壽命，因此人死之后魂魄歸于泰山。后一則故事說不祥之鬼亦有郁、壘二神主宰，以防其危害世人。

三

緯書中的地理博物故事豐富多彩，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nèi)容。

首先是遠(yuǎn)國異民。這是地理博物故事的一個重點內(nèi)容。以《河圖括地象》為例，所記遠(yuǎn)國異民就有天皇氏、穿胸國、兇奴、不周之國、丈夫民、君子民、化民、三身之國、越俚之民、羽民、孟虧、無咸民、細(xì)民、白民、大人國、天毒國、奇肱民、丁零之民、荿路之民、納民、肅民等。[6]他們居于八荒之外，形貌、行為等迥異于中土百姓。茲再舉其他之例如下:

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焦僥國，人長一尺五寸。（《詩含神霧》）

從昆侖以北九萬里，得龍伯國，人長三十丈，生萬八千歲而死。從昆侖以東，得大秦國，人長十丈。從此以東十萬里，得佻吐凋國，人長三丈五尺。從此以東千里，得中秦國，人長一丈。（《河圖玉版》）

昆侖以西得焉波國，有人長一丈，大九尺。踐龜蛇，戴牛鳥，左憑青龍，右按白虎。知河海斗斛，識山石多少，通天下鳥獸言語，明百俗草木滋味甘苦，名為無不達(dá)。（《河圖玉版》）其次是珍禽異獸。如:

麒似大麋一角，麟似馬而無角，赤目。（《尚書中候》）

焦明，南方鳥也，狀似鳳皇，鳩喙疏翼負(fù)尾，身禮，戴信，嬰仁，膺智，負(fù)義，至則水之減，為水備也。（《樂葉圖徵》）

第三是奇草異木。如:

靈蓍四十九莖，下有千歲龜守之。（《易緯坤靈圖》）

桑木者，箕星之精。木蟲食葉為文章，人食之，老翁成小童。（《尚書考靈曜》）

第四是山川珍異。如:

少室山有白玉膏，服即成仙。（《河圖》）

流洲在西海中，地方三千里。上多山川積石，名為昆吾石。冶其石為鐵作劍，光明照洞如水精，以割玉，如土。（《龍魚河圖》）

第五是天地構(gòu)造的想象。如以下二例:

天不足西北，無有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精以往照天門中。（《詩含神霧》）

昆侖山北，地轉(zhuǎn)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方二十萬里。地下有四柱，廣十萬里。地有三千六百軸，犬牙相奉。（《河圖始開圖》）

緯書中的地理博物故事內(nèi)容大略如上。這類故事侈言殊方絕域之人、物產(chǎn)等，從題材淵源來看，明顯受了“古今語怪之祖”[7]的《山海經(jīng)》影響。在這類故事中，亦有神仙思想的印記。上舉各例中，有食桑木葉老人成小童之說，服少室山白玉膏即成仙之說，均為神仙家言。地理博物故事想象雄奇，境界闊大，顯示了漢人對于域外世界、天地奧秘的執(zhí)著求索，具有引人閱讀的魅力。

四

緯書散佚既久，其內(nèi)容均出于明清至今中外學(xué)者輯佚所得。因此，今天的緯書各篇都是斷簡殘篇的佚文。讖緯故事就散存于這些佚文當(dāng)中。大致而言，緯書各篇佚文中多有圣帝明王的神話傳說，而《七經(jīng)緯》、《洛書緯》、《論語讖》等更多一些；西王母、羿等其他神話傳說散存于緯書各篇；地理博物故事多見于《河圖緯》，而在《河圖括地象》中保存較多。這是讖緯故事的大概分布情況。同時，上文所舉各例中，多有極為簡短的文字，甚至有文字欠通者，這也是因為緯書內(nèi)容多為斷簡殘篇的緣故；但各例故事的大意則是基本明白的，我們可以感受到它們“事豐奇?zhèn)ァ钡娘L(fēng)采。

讖緯故事構(gòu)建了一個斑斕多姿的神話世界，侈言神怪是其題材與內(nèi)容的突出特征。顯然，這違背了“不語怪力亂神”（《論語·述而》）的圣教，確乎偏離了儒家經(jīng)典的闡發(fā)。但讖緯故事于說部的發(fā)展卻有促進(jìn)之功。首先，讖緯故事成為魏晉六朝志怪小說重要的題材與資料來源。干寶《搜神記》“附寶”、“女樞”、“慶都”、“麟書”、“黃玉刻文”[8]等條，即采自讖緯中的感生與受命故事，其主要內(nèi)容與相關(guān)讖緯故事基本相同。張華于“圖緯方伎之書莫不詳覽”[9]，《博物志》僅采自《河圖括地象》的條目即達(dá)十余條之多，計有“《河圖括地象》”、“昆侖山北”、“神宮在高石沼”、“員丘山上有不死之樹”、“君子國”、“大人國”、“結(jié)胸國”、“羽民國”、“穿胸國”、“孟舒國”、“無啟民”等[6]?！端焉裼洝泛汀恫┪镏尽肥俏簳x六朝時期志怪小說的典型之作。兩書注意向漢代讖緯取材的事實，充分說明了讖緯故事在中國古代小說早期發(fā)展中的深刻影響。其次，在明清小說中也可發(fā)現(xiàn)讖緯故事或顯或隱的藝術(shù)影響。例如，《水滸傳》九天玄女賜宋江天書的情節(jié)，《西游記》孫悟空獸身人語、銅頭鐵額的形象，若與本文前舉黃帝戰(zhàn)蚩尤的讖緯故事予以比較，即可見它們之間有明顯的藝術(shù)淵源?！端疂G傳》梁山泊天降石碣的情節(jié)，實際是對讖緯中受命故事略加變化:小說作者將受命故事中具體可指的授書者泛化為“天”，受書主體則由通常的一個人擴(kuò)大為一群人——一百〇八位梁山好漢。至于《紅樓夢》中寶玉含玉而誕、寶釵有刻字金鎖等情節(jié)，是曹雪芹以點鐵成金之筆，不露痕跡地化用了讖緯中的受命故事，隱含寶玉、寶釵成婚乃天意之必然的意思。由此可知，在古代小說史的研究中，讖緯故事應(yīng)當(dāng)引起重視。本文之所以不厭其煩，對讖緯故事條分縷述，目的就是使讀者諸君對它們有較好的了解，從而引起深入研究。

注釋：

①以下讖緯故事引文均據(jù)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不再注出。

[1]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941．

[2]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31．

[3]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186．

[4]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46．

[5]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502．

[6]王守亮．《河圖括地象》考論[J]．齊魯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3（1）：74-78．

[7]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314．

[8]李劍國.新輯搜神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7：75-80．

[9]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1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