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榮
摘要: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深受戲劇的影響,所以他的小說《白癡》表現(xiàn)出戲劇化的創(chuàng)作傾向。具體來說,主要表現(xiàn)在時間緊湊集中、道具突出、人物對話戲劇化、場景布置和角色設(shè)計符合戲劇要求等四個方面。
關(guān)鍵詞: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癡》戲劇化小說、戲劇、散文、詩歌原本是不同的文學(xué)體裁,但是,在許多近現(xiàn)代作家的作品中,卻有意識將它們的界限模糊化,于是出現(xiàn)了所謂的詩化小說、散文化小說、戲劇化小說。從本質(zhì)上來說,戲劇與小說的近似度更大一些,因而,更易于交叉和互相借鑒,古今中外的優(yōu)秀劇作,有很多就是根據(jù)小說改編而成的。
但是,有意識地采用戲劇的形式寫小說,這種情況卻比較少見,美國比較著名的作家是海明威,在俄羅斯則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陀氏曾經(jīng)認真研讀過莎士比亞、高乃依等人的全部戲劇作品,并深深喜愛戲劇這一文學(xué)樣式,所以在創(chuàng)作中必然會受到戲劇的影響。細讀陀氏的小說,會發(fā)現(xiàn)《白癡》就是此種嘗試的成功之作。
長篇小說一般涉及的時間跨度較大,情節(jié)比較復(fù)雜,人物眾多。而戲劇則具有時間緊湊、空間集中、矛盾尖銳突出、多通過對話推進故事情節(jié)等特征。細細分析小說《白癡》,可以發(fā)現(xiàn)它具有明顯的戲劇化特征。
一、《白癡》在時間上的戲劇化特征
西方曾經(jīng)提出“三一律”的戲劇理論,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時間一致、地點一致、表演一致;法國古典主義戲劇家則限定為一天之內(nèi)、一個地點、單一的故事情節(jié)。雖然后來的劇作家打破了這一限制,使戲劇的時間既緊湊又不限于一天、地點集中又不限于一地、故事情節(jié)相對獨立但又不單一,但時間緊湊、劇情變化迅速卻依然是戲劇的顯著特征。
從《白癡》的時間向度來看,整部小說時間極為緊湊。在小說中,梅什金在早晨的時候還是個不名一文的窮光蛋,甚至受到將軍家仆人的懷疑,但到了晚上,卻因為繼承了一百五十萬盧布的遺產(chǎn)而受到將軍的恭喜和擁抱,其他人也紛紛起立,擠到公爵旁邊,顯出奴顏婢膝的樣子,在這樣短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實在是太具有戲劇性和諷刺性了。
以第一部為例,所有人物的活動時間被限定在15個小時內(nèi),故事從十一月底某天的早晨九點開始,主人公梅什金公爵在經(jīng)歷兩個小時的火車交談和乘坐出租馬車之后,于十一點左右到達將軍家。在這里,他受到了將軍及其家人的接待。兩個小時之后,他隨加尼亞離開將軍家,來到加尼亞家出租的房子里。傍晚時分,在咖啡店喝酒的伊沃金派人請梅什金去幫他還賬,二人準備同去納斯塔西婭家,但伊沃金醉倒在瑪爾法家;直到夜里九點半,才由科利亞帶著來到納斯塔西婭家。小說最扣人心弦的矛盾與沖突就在這里展開,深夜十一點半,納斯塔西婭在梅什金的支持下做出不嫁給加尼亞的決定,隨后,羅戈任帶著十萬盧布到來,表示要娶她,然而在最后一刻,被證明有一百五十萬盧布遺產(chǎn)的梅什金公爵向她求婚,納斯塔西婭拒絕了梅什金,卻抓起羅戈任帶來的十萬盧布扔到壁爐的火中……
集中如此短的時間,將紛繁復(fù)雜的故事和矛盾沖突展現(xiàn)出來,確實是戲劇的重要特征。由此可見,《白癡》在時間上具有較為明顯的戲劇化特征。
二、道具設(shè)置的戲劇化
陀思妥耶夫斯基善于采用戲劇的手法,集中、突出地用一個物件作為道具,使之鮮明,總是在人們眼前晃動,而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彼此的態(tài)度,不用做過多的交代,也能通過這個道具顯現(xiàn)出來。
如在小說的開場中,梅什金公爵的全部家當(dāng)——他手里拿著的破舊小包,就多次出現(xiàn)或被反復(fù)提及,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人物出場的火車上,小說就介紹道:“他手里抱著一個用褪了色的舊綢布包著的小包,看來,他的行裝就全包在這里面了?!盵1]他顯得如此窮困,以至于他到將軍家拜訪時,仆人“一開始就懷疑地瞅了瞅他和他那個小包”[2],之后,小說不厭其煩地寫公爵“兩手抱著那個小包”“挎著個小包”[3],而仆人“又斜過眼去瞅了瞅公爵的那個小包”,“顯然,這個小包使他很不放心”[4],一再地說“這小包嘛,就留這兒”[5]。這也讓公爵感覺出來,并直言戳穿:“您瞧著我的斗篷和包袱,心里一定不放心”[6],直到見了將軍,他還是回答:“我的行李就是一小包換洗衣服,除此以外就沒有別的了?!盵7]作別將軍夫人和她的三個女兒,公爵跟著加尼亞走時,說:“我立刻回來,就去拿一下包袱?!盵8]接下來的場景是“他倆走到街上,公爵雙手抱著包袱”[9]。到了加尼亞家,科利亞要幫他拿行李,梅什金公爵說:“我有一個小包,把它留在前室了?!盵10]接下來的對話及動作又多次提到這個小包:“我這就去把您的包袱拿來”“沒有,就一個小包”“除了這個小包以外,什么包袱也沒有”“‘除此以外,什么也沒有了,公爵接過那個小包時說道?!盵11]
這部小說在描寫梅什金公爵時,并沒有對其外在形象進行過多地介紹,但如上所述,作者不厭其煩地描寫他所隨身攜帶的破舊小包,卻鮮明地印在讀者的腦海當(dāng)中。這一方面是為了反襯公爵后來得到遺產(chǎn)后眾人對他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恐怕是象征著公爵為人的單純或簡單。
除此之外,納斯塔西婭在出場之前,她的照片在不同的場合出現(xiàn),在很多人手中傳來傳去,吸引著人們的注意,構(gòu)成了一個巨大的懸念,也成為一個道具,具有特定的、引導(dǎo)劇情發(fā)展的作用。羅戈任拿來的高三俄寸、長四俄寸、用報紙包得緊緊的、四周用繩子捆緊又十字交叉捆了兩道的十萬盧布,也反復(fù)地出現(xiàn),吸引著大家的目光,最后被扔進火爐,又被撿出來,由納斯塔西婭宣布送給加尼亞,成為推動矛盾沖突走向極端的焦點,也最終變成解決矛盾的鑰匙。
三、《白癡》在人物對話方面的戲劇化特征
劇本是為舞臺表演而創(chuàng)作的,因此,劇本中除了有一些動作和表情的提示之外,更多的內(nèi)容就是人物語言。由于戲劇的時間規(guī)定性,因此,人物語言要求必須生動、精煉、扣人心弦,能推動劇情的發(fā)展。在這一點上,小說《白癡》也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
在《白癡》中,有相當(dāng)大的篇幅是人物的對話,甚至數(shù)十頁都是大段大段的對話。例如梅什金公爵初次到將軍家,跟將軍夫人和她的三個女兒之間的對話,貫穿了第一部的五、六、七三節(jié),從譯文來看,共有45頁(58-102頁),除了極少數(shù)的提示性動作之外,全部都是對話的內(nèi)容。如果改編成劇本,只需要把人物名字寫在對話前的方括號中,提示性動作放在圓括號中,就能很容易完成。這種情況,在很多以故事情節(jié)為主的小說中是較難見到的。如梅什金公爵決定要娶納斯塔西婭時的一段話:
“真的?”她問。
“真的,”公爵低語。
“娶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娘們!”
“我會娶的,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
“又出了件天下奇聞!”將軍嘟囔道?!安贿^也在意料之中。”[12]
俗話說:“言為心聲?!蓖ㄟ^以上人物短短的幾句話,我們可以感受到納斯塔西婭的驚訝、不解和激動,也可以感受到梅什金公爵內(nèi)心由矛盾到堅決的心理過程,而將軍的話,則傳達出所有在場人詫異和譏諷的態(tài)度。
四、《白癡》在場景布置、角色設(shè)置等方面的戲劇化特征
地點和場景的快速變換是戲劇的重要特征之一。這種變換使得人物在不同的時空中活動,從而便于緊湊地推動劇情發(fā)展。
在《白癡》中,十分明顯地看出作者的這種設(shè)計。如在第一部中,人物的活動基本上被限定在四個場所:最初是在火車上的一節(jié)三等車廂里,接下來是在葉潘欽將軍府上,再后來是在加尼亞家中,最后則是在納斯塔西婭家的客廳中。而這些場景的轉(zhuǎn)換,是通過對梅什金公爵的走動實現(xiàn)的,這種走動,只是一筆帶過,而場景則移步換形,立刻被切換過去。
在人物角色設(shè)置方面,也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戲劇化傾向。《白癡》這部小說的人物并不是太多,除了幾個性格特征明顯、始終貫穿整部小說的主要人物之外,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一個小丑似的人物——列別杰夫。正如北京大學(xué)的臧仲倫教授在序言中所說:“這是個聰明的無恥之徒。只要能撈到好處,什么虧心事都能做出來。他甘愿在有錢人面前當(dāng)小丑,當(dāng)‘篾片?!盵13]在戲劇中,這就是人們常見的那種插科打諢的丑角,使人們在開心一笑的同時領(lǐng)略到人性丑陋的一面和生活的無奈,“同時又以其親昵、俯就、粗鄙、戲謔等性格特征營造了一種狂歡化的戲劇氛圍?!盵14]
綜上所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白癡》綜合運用了戲劇創(chuàng)作的各種藝術(shù)手法,從而表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戲劇化特征。
注釋:
[1][2][3][4][5][6][7][8][9][10][11][12][13][俄]陀思妥耶夫斯基著,臧仲倫譯:《白癡》,南京:譯林出版社,1994年版。
[14]江媚:《試論<白癡>的戲劇向度》,中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