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裁是怎么回事

管建剛

一

我在辦公室拍了一組照片。一張，近距離拍，桌上放一盆花，干干凈凈，很有美感。另一張，遠距離拍，桌上一盆花，左邊有一袋子，右邊有一個垃圾桶。

我：哪一張看上去美？

生：第一張。

我：我的辦公室有沒有垃圾桶，有沒有袋子？

生：有的。

我：拍照的時候，可不可以不拍進去？

生：可以。

“有的東西，為了更美些，不美的東西可以故意不拍進去，這叫‘取景。”我轉(zhuǎn)移到作文的話題上來，“寫作文，也要‘取景，不過，作文上改了一個名字，叫‘剪裁。”

二

我出示張旻雯的《練字也光榮》的片段：

表揚課上，管老師出示了幾個同學(xué)的名字，沈婧儀是認真練字，章睿哲和任金金是正式發(fā)表作文，得到了寄來的稿費，獲得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和“第二桶金”的人。陳婧怡，老師沒說要練字，就練字了，都練到第七課了，章睿哲的名字怎么又出現(xiàn)了呢，原來也在偷偷地練字。

我刪去了劃線部分：誰能看懂我的“刪”？

生：這篇作文寫“練字光榮”，劃線部分寫發(fā)表作文、來了稿費，不一致。

我：表揚課上，我有沒有表揚章睿哲、任金金呢？

生：表揚的。

我：明明發(fā)生的事，可以不寫嗎？

生：可以。

我出示陳婧怡的《向沈婧儀看齊》全文：

向沈婧儀看齊

表揚課是我最喜歡的。

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表揚課”的紅色封面，上面寫著“昨天表揚”。主持人管大滑動鼠標(biāo)：“讓我們回顧一下昨天的表揚課……”什么嘛，我最討厭回顧了，有什么意思呀，都聽過了，真無聊。我期待的是今天的表揚課，有我就好了，被老師表揚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p>

“下面看‘今日表揚。”太好了，一定要有我啊。一個個名字翻過去，一張張圖片翻過去，絲毫沒有陳婧怡的影子。

突然，一張巨大的圖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個個筆畫優(yōu)美的字映入我眼簾。誰寫的字啊，班長？劉雨桐？我看過她倆的字，不是這樣的，誰呀？管大仿佛看穿了我的疑問：“這是沈婧儀的，我沒講，她就練了，跑在了作業(yè)前面?！蓖郏瓉硎亲谖液竺娴纳蚣掖笮〗?，難怪字那么好，沈大小姐被表揚過好幾次了，我呢，同樣叫“婧yí”，卻不如姓沈的“婧yí”，因為“yí”字不一樣嗎？

又出現(xiàn)了幾個人的名字，我心里默念：陳婧怡，陳婧怡，快出現(xiàn)。越是這樣，老天越不給我面子。

為了上表揚課，我看到誰有好的地方，就學(xué)習(xí)?？戳松蜴簝x的字，我也走向練字的殿堂。陳婧怡，加油，努力，爆發(fā)小宇宙吧！

我：你認為，哪個地方要“裁剪”掉？請用手指出來。

幾乎所有的同學(xué)都指了第二段，我也是刪了第二段。

我：陳婧怡，你為什么也這么認為？

陳婧怡：作文主要寫“今日表揚”，這段寫“昨天表揚”。

我：“昨天表揚”，表揚課上有沒有？

生：有。

我：寫這篇作文，要不要？

生：不要。

我出示了顧芷瑄的《一件無恥的事》：

一件無恥的事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社團活動。社團活動連著兩節(jié)課，那叫個棒呀！

第一次，開心農(nóng)場的活動是“挖地瓜”，兩人一組，挖出了好多好多地瓜，個個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我撐不住了：“累死我了，好久都未勞動了……”

突然，有一條棕色的，有條紋的，恐怖的，像蛹一樣超級惡心的蟲子爬了出來！我渾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

姚鎧楓聞聲趕來一看，眼睛一亮：“哇，好大的蟲子，哈哈，巨無霸呀，太好了?！?/p>

好吧，我無語。見過傻的，沒見過這么傻的，見到蟲子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女生們一看，一鏟子打下去，那蟲不掛也得掛。姚鎧楓的下一個動作讓我更無語：他大叫一聲，可惜地看著令人作嘔的蟲子，嘆了一口氣。我暈，又不打在你身上，一個蟲子掛了，有那么可憐嗎？

“下課嘍，姚鎧楓，上樓喝水吧。”我倆飛奔上樓，剛進教室，我眼尖，看見一個小男孩坐在我的座位上，他身穿灰色短袖，有點胖，小眼睛。我的天，你難道沒看到這是女生的座位，你好歹也是個男的吧？

“這兒是我的座位，我要喝水，請讓一下！”我毫不留情地吼出了聲。

“哼！”得到卻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個字，以及一個友情贈送的白眼。唉，現(xiàn)在的人怎么都那么冷，一座座冰山，不把未來變成冰雪世界才怪呢。

放學(xué)了，回到座位，一瞧，書包里的小瓶子呀、小筆袋呀、小尺呀，通通在課桌里，還被用掉了一張餐巾紙，“每周名言”也被弄得破破爛爛的，一支自動鉛筆沒了。只有一個人可能這樣做——那個小男孩！

不管是誰，這樣做都是無恥的！

我：這篇哪里要“剪裁”？請用手指出來。

幾個同學(xué)小心地刪了前面幾節(jié)。我告訴他們，可以大膽些。隨后，PPT上，我一行行地刪，刪去了1-5節(jié)。

我：跟我一樣的，請舉手。

大半學(xué)生舉起了手。

我：你為什么這么刪？

生：前面五節(jié)寫“打死小蟲子”，不是寫“無恥的事”。

生：從題目看，主要寫小男孩弄亂我的桌子的事，和前面的事沒有關(guān)系。

我：我支持你們?？墒?，姚鎧楓，打死小蟲子的事情，真實發(fā)生的吧？

生點頭。

我：寫作文，不是把發(fā)生的事情，原封不動地搬到作文里來。寫作文，要“剪裁”?？墒?，剪裁，憑什么來“剪”呢？總要有個依據(jù)吧。王伊能要做一件衣服，卻按照管老師的身段來剪裁，王伊能，你要穿嗎？

生笑，搖頭。

我：張智慧要做一件衣服，卻按照顧書瑄的身高來裁剪，張智慧能穿得上嗎？endprint

張智慧坐最后一排，顧書瑄坐第一排。

生：不能。

我：一塊布，剪裁了，才能做成一件衣服。一件事情，剪裁了，才能寫成一篇作文。一塊布不用剪，就能做成一件衣服，這樣的事或許有，卻是少有。作文的“剪裁”，依據(jù)什么？——依據(jù)你的作文重點寫什么。

我：《練字也光榮》，重點寫什么？

生：練字。

我：跟“練字”無關(guān)的、然而確實發(fā)生的，要 刪去?！断蛏蜴簝x看齊》，重點是“今日表揚”還是“昨天表揚”？

生：“今日表揚”，回顧“昨天表揚”可以不寫。

我：《一件無恥的事》，重點是什么？

生：重點是那個小男孩做的無恥的事，所以，前面的都可以刪去。

三

我：刪了那么多，字數(shù)少了很多。不能不擔(dān)心，字數(shù)不夠怎么辦？

生：可以寫細節(jié)。

生：可以用特寫。

我：找到需要特寫的地方，細致地寫下來。有幾種特寫？

生：動作特寫。

我：一個重要的動作，慢慢寫，細細寫，就是動作特寫。我們剛學(xué)過的《變色龍》——

生：捕捉彩蝶，寫了很多的字。

生：表情特寫。

我：有時候，憤怒的表情、傷心的表情、驚訝的表情，要大寫特寫。

生：場景特寫。

我：對的。寫老師表揚同學(xué)，你可以寫三個同學(xué)的表現(xiàn)，那就是“場景特寫”。

生：內(nèi)心特寫。

我：對，可以寫自己的豐富的內(nèi)心，將隱藏在心里的寫出來。這一次作文，就有這樣的特寫。

出示片段一：

還有一筆賬沒和管老師算呢，暑假里，叫我練字，害得我本來就很多的暑假作業(yè)，又多了一座“作業(yè)山”，你把我當(dāng)成了X特工隊的成員了？當(dāng)我是八個神仙中的張果老了？還是當(dāng)成花果山的美猴王孫悟空了？

——張旻雯

出示片段二：

喂，小鬼，又不是你被嚇到……不行，要冷靜，冷靜，呼、吸，呼、吸。我們已經(jīng)是大姐姐了嘛，跟個小弟弟計較什么？我轉(zhuǎn)頭看了看班長的臉，非常平靜，沒有一絲憤怒，看來我還不夠淡定，還要加油。

——趙牧禾

生讀后，我出示《三個幸運兒》，請小作者沈婧儀全文朗讀：

三個幸運兒

早讀課，王老師的。管大的表揚課沒上，中午應(yīng)該來補吧。不出我意料，中午，一個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管大來了。

大家趴在桌上聽管大的表揚：

“今天，翁玥《補充習(xí)題》全對……”耳朵沒聽錯吧，翁玥的語文家庭作業(yè)全對？這位“忘帶作業(yè)大 王”也能全對？她的馬虎病好像也不輕，字也不咋地，語文成績也不好。管大，你百分之一百搞錯了，將有錯的那一疊當(dāng)成了全對的那一疊。且慢，這幾天的語文課，翁玥還挺認真的，有可能碰巧全會了。

“還有方家裕也全對……”管大，這句話，你讓我更肯定了：一定是碰巧。方家裕上課老講話，不認真聽，哪有可能？你肯定眼花了，我的《補充習(xí)題》，有一次你還批錯了呢。他和翁玥是同一類型，字比翁玥還馬虎。且慢，這學(xué)期他上課發(fā)言挺積極的，也許是這個緣故吧。

“對了，潘澤偉也全對?！北頁P他，我同意。潘澤偉的確比以前進步多了，發(fā)言也響亮多了，他能全對，是因為他努力了。我認為除了表揚他全對，還應(yīng)該表揚他上課積極發(fā)言，有進步。

嗯，他們能做到的，我也行，下次的“表揚課”，一定有我！

我：我說了三句簡短的話，沈婧儀寫出一篇作文來，她善于使用“內(nèi)心特寫”。不過，這篇作文還是有點遺憾，有一個地方要“剪裁”，剪掉。

生：第一節(jié)要剪掉。作文主要寫管老師表揚三個作業(yè)全對的同學(xué)，而不是哪一天表揚的。

我：完全贊同你。中午的表揚課還是早上的表揚課，不重要，剪掉！

四

我：剛才，我們看出了陳婧怡、顧芷瑄的作文里的漏洞，有要剪掉的地方。根據(jù)重點“剪掉”不需要的，這是第一步；剪掉了，你會發(fā)現(xiàn)，作文短了，這就要第二步，去發(fā)現(xiàn)什么地方要“特寫”，擴充。一 二組請幫陳婧怡找“特寫”，三四組請幫顧芷瑄找“特寫”。

生看陳婧怡、顧芷瑄的作文，尋找“特寫點”。

生：陳婧怡的作文，“一個個筆畫優(yōu)美的字映入我眼簾，誰寫的字啊”，怎么個“優(yōu)美”，可以有 特寫。

我：對，完全可以。

生：“陳婧怡，陳婧怡，快出現(xiàn)。我越是這樣，老天越不給我面子”，陳婧怡的名字最后沒有出現(xiàn)，心情一定很失落，可以有“內(nèi)心特寫”。

我：顧芷瑄的作文呢？

生：“放學(xué)了，我回到座位，一瞧，書包里的小瓶子呀，小筆袋呀，小尺呀，統(tǒng)統(tǒng)在課桌里，還被用掉了一張餐巾紙，‘每周名言也被弄得破破爛爛的，一支自動鉛筆沒了”，這一段話，只是簡單的羅列，可以具體寫怎么個亂，怎么個破破爛爛。

我：對啊，這就是“場景特寫”。

生：那個坐在“我”座位上的小男孩，怎么坐的，坐姿也可以有一個特寫。

生：和姚鎧楓的對話，也可以多寫一點。

我：好像有同學(xué)有意見了。

生：不可以。這篇作文主要寫那個小男孩的不好，和姚鎧楓的對話，只是個開頭，不能多。

我：我同意。請你選擇一個“特寫”，幫陳婧怡、顧芷瑄在“剪裁”后，豐滿她們的作文。

生練筆，師巡視。之后交流。

周軒幫陳婧怡補特寫：

突然，一張巨大的圖片引起我的注意，一個個筆畫優(yōu)美、書寫流暢、輕重有序、結(jié)合機密、小巧精致、筆鋒清晰的字，映入我的眼簾。這樣的字，簡直是藝術(shù)品，看了放松眼睛，沁人心脾，提神醒腦，真是一種享受！

任金金幫顧芷瑄補特寫：

“哼！”小男孩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牙齒上面有一片菜葉，和他這個人一樣“臭名遠揚”。看看他，彎著個腰，翹著個二郎腿，手插著個腰，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他以為他是誰??？那小男孩見了我，嘴一翹，翻了個白眼。小心點，這次班里有這么多人，不跟你計較，下次找個沒人的地方，沒那么便宜！

五

我問學(xué)生，這期的周報，你有欣賞的句段嗎？當(dāng)然有。大家交流后，我出示：

一個寧靜的下午，我翹著二郎腿，在悠閑地看著書。作業(yè)就好像是天邊的浮云，被我“馴養(yǎng)”的那匹“神馬”給全都趕走了。

——章恒毅

哇，原來是坐在我后面的沈家大小姐，難怪字那么好，沈大小姐被表揚過好幾次了，我呢，同樣叫“婧yí”，卻不如姓沈的“婧yí”，因為“yí”字不一樣嗎？ ——陳婧怡

“這兩句，有跟我一樣劃出來的嗎？”

很多學(xué)生舉手，我說，看來，這兩句話真的很有智慧。有的語言，一時之間說不出好，卻又有無窮的好。兩句話，任選一句，背出來。

生背，下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