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海
“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 VS 到哪里去找“神”一樣的老師
“沒有教不會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不知是哪位口號專家炮制出來的,讓人一下子想到“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式的豪言壯語。細一想,有點道理,實際上,毫無哲理。每當一種思潮襲來的時候,總要批量生產(chǎn)那種一廂情愿的口號,不怕你不說話,就怕你不驚世駭俗。當創(chuàng)新顛覆常識的時候,新笑話也就來了。
孔子弟子三千,賢人才七十二。魏書生、于永正、洪鎮(zhèn)濤等名師肯定也遭遇過教不會的學生。用這種語言忽悠天下教師,不知炮制者是教師不。
北京市十一學校校長李希貴說:“沒有教不了的孩子,其實,我們錯了,教育沒有那么大的作用。教育的重要使命應該是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每個學生不同的特點與個性?!保?012年7月4日《人民日報》)
李鎮(zhèn)西在博文中說——
“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如果這是教師的自勵,我對這樣的教師表達十二分的崇敬;如果有人以此苛求教師,我對這樣的苛求者表示十二萬分的鄙夷!
李先生所言極是。
“轟轟烈烈搞素質(zhì)教育” VS 沒有轟轟烈烈的教育
素質(zhì)教育剛來時,常見到“轟轟烈烈搞素質(zhì)教育”這樣的口號,怎么聽怎么別扭,教育能轟轟烈烈地搞嗎?教育應該像養(yǎng)金魚,讓其自由成長,你整天用個棍子攪動,別說成長,成活都難!現(xiàn)在的教育折騰得太厲害,有個小學為引起上級重視,弄個“一周一主題,周周搞教研”,走馬燈似的更換主題,須知,教育是個慢活,你熱鍋化油,老師受不了,學生更受不了。美國有個中學的校訓是“慢慢來”,就是遵循教育規(guī)律,就是懂教育。教育規(guī)律就是教育常識,是不能動輒就給革了命的,以顛覆常識為前提的教育創(chuàng)新,往小了說,是誤人子弟,往大了說,是禍國殃民。
有個主張“青春語文”的特級教師曾說:“寧可要最不完美的創(chuàng)新,也不要最完美的守成。”讓人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文革”時的“寧可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像小孩冒話。
十年課改,梳理那些似是而非的口號,真的不少,該好好反思了。
“工工整整寫字,堂堂正正做人” VS 寫字就是寫字
有點理性的人都應該承認,寫字和做人沒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某些教育者硬生生地把二者拉扯到一起:“工工整整寫字,堂堂正正做人”,還當成響亮的口號,醒目地寫在學校的墻壁上,更有甚者還當成辦學特色,向外人大張旗鼓地介紹,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說通的,又是怎么讓人相信的。
寫字的形式與道德教化并非簡單地關聯(lián)和對應,看二者有無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用“因為……所以……”這個關聯(lián)詞套用一下可知:“因為能工工整整寫字,所以能堂堂正正做人?!毙问脚c內(nèi)涵可以說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或者說沒有因果關系。
我們可以要求孩子寫好字、做好人,但不能為了強調(diào)寫一手好字的重要性,非要和做人聯(lián)系起來,好像只有寫好字,才能做好人。
我們的教育,說忽視什么,就自生自滅;說重視什么,就拔高,重要得不得了。還拿寫字來說事兒,十年課改,我們只顧狂熱地創(chuàng)新,忙活理念、模式、方法,就是忘了教孩子們寫好字。今天孩子們的字還叫字嗎?“慘”不忍睹。責任不在孩子,在教育,在教師,我們沒有指導、訓練、幫助孩子們練字,沒給他們足夠的時間練字。深受教育之“害”的,還有正在給孩子們上課的年輕教師,他們讀小學時的境況和他們現(xiàn)在的學生沒什么兩樣,所以老師的字和學生的字也沒什么太大的差別。筆者有一次搞一個調(diào)研,需要找一些年輕教師幫忙填寫材料,交上來一看字體、字跡,我以為是他們應付我,找學生代做的,仔細核實,就是年輕教師們親為。
學生的字寫得一團糟,引起了有識之士的重視,可一下子又把普普通通的寫字說成書法教育,和啟智、健體、審美、德行等等密切聯(lián)系起來,非要把簡單的事情搞復雜。白費了那么多專家起草那么多的“標準”、“意見”、“綱要”。
讓學生寫好字,其實很簡單,有懂行的教師指導,每天有專門的時間練習,再有一本字帖,最主要的還有要堅持,習字如練琴,最忌一日曝十日寒。南懷瑾說:“日積月累的功夫是偉大到令人敬畏的?!比绻軋猿至?,等學生小學畢業(yè)時,我不敢保證孩子能達到“堂堂正正做人”,但必能達到“工工整整寫字”。
把事情做得最有效的辦法是直奔主題,就小學生寫字而言,我們的最低和最高目標就是指導學生把字寫好,沒必要讓寫字承載那么多教育元素,尤其要避免泛道德化。要切實給寫字教學“減負”,簡單到寫字就是寫字。
“品行第一、學力第一、健康第一、安全第一” VS誰是第二
習近平說:“不提不切實際的口號?!笨晌覀兊脑S多教育者不管那么多,只要響亮、時髦就行,不管邏輯上說通說不通,只要說著順口,聽著順耳就行。
牙克石有一所中學喊出的教育口號是:“品行第一、學力第一、健康第一、安全第一?!倍嫉谝?,哪個第二呢?或許人家說,我們旨在強調(diào)品行、學力、健康、安全的重要性。但在實際工作中,都重要,就是都不重要。這是哲學命題。
湖南省資興市教師進修學校的廖世昌老師說:“以教學為中心、德育為首、安全第一,各項工作都是重中之重……學校工作到底是以什么為重心?我們莫衷一是?!逼鋵?,“糊涂”的豈止廖老師一人!
口號即目標,或把目標掛在嘴上就是口號,盤點我們“呼喊”過的口號,有許多口號可以鑒定為“不是愚蠢,便是無知”。教育的正本清源,需要教育者有自我批判的勇氣,只有這樣,教育才會去偽存真,找到回家的路。
“以睿智的眼光重新打量生活的路,可看到最壞的事情,但并非識破顯而易見的惡行,而是看穿那些曾認為是善的行為?!笨ǚ蚩ㄈ缡钦f。
教育者需要用睿智的眼光重新“打量”我們嘴上的、墻上的、紙上的那些口號,說切合實際的話,做能辦到的事。
“做最好的自己” VS “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做最好的自己”是很多學校對學生提出的教育口號。北京的一所知名小學把這句話還當作校訓,立為辦學理念。細想一下,這樣的提法經(jīng)得起推敲嗎?我們的教育能做得到嗎?符合教育規(guī)律嗎?答案都是否定的。
最好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自己?孔子、孟子是最好的自己嗎?既然圣人都不是最好的自己,在校學習的學生、十幾歲的孩子豈能成為最好的自己?有一句笑談:最好的人在悼詞里。那么,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活人是做不成最好的自己的。
有一句很有名的商品廣告語:“沒有最好,只有更好?!笨慈思艺f得多有哲理,證明企業(yè)會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完善,永不止步。我們對學生的合理期望是“每天進步一點點”,做更好一點的自己,而不是一下子成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社會主義合格的建設者和接班人”,一下子成為最好的自己。
做最好的自己,這種登峰造極的提法是教育的一廂情愿或癡人說夢,我們的教育理念竟然不敵廣告創(chuàng)意,這是誰的悲哀?
再也不是喊口號辦教育的時代了,即便要喊,也要喊得有哲理,可信可行,那種華而不實的口號是教育的海市蜃樓,永遠可望而不可即。
“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 VS 教育不是培養(yǎng)完人
“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可以說是中國教育最大、最持久的口號,可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培養(yǎng)出這樣的人才了嗎?如果說有,誰是這樣的“五育”全才?是雷鋒還是莫言?是孔繁森還是姚明?用“五育”來衡量,恐怕他們也不會十全十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教育沒結(jié)出這樣的“果”,它開過的花就是老百姓說的“謊花”。
教育不是培養(yǎng)完人,孔子的“賢人七十二”都不是全面發(fā)展的人,教育是培養(yǎng)個性化發(fā)展的人。
“一切為了孩子、為了一切孩子、為了孩子的一切”VS “三個一切”,逗你玩呢
教育的一廂情愿常常讓教育者說空話、假話、大話,說似是而非的話。素質(zhì)教育風起云涌時,有一句全國教育者口口相傳的話“一切為了孩子、為了一切孩子、為了孩子的一切”。聽著好像繞口令,實際操作起來不靠譜。前兩句似乎勉強還能說得過去,“為了孩子的一切”則似是而非!孩子們的“一切”中包括懶惰、任性、偏狹、自私、乖戾,也能“為”嗎?“為”的目的是什么?這顯然是典型的極端“兒童中心主義”!萬般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最好不要說,說了也是白說,白說就是廢話。廢話說它干什么?中國是一個善于喊口號的國度,“文革”時達到了頂點,口號中透著殺氣、霸氣。以后每有運動,必有口號?!翱谔栔袊币彩侵袊淮筇厣?。“空談誤國,實干興邦”,少喊口號,尤其是少喊不切合實際的口號,多做實事、真事、能辦到的事。
教育改革,是一場“靜悄悄的革命”,不是頭腦一熱、振臂一呼就能解決的事。
“ 辦人民滿意的教育” VS 教育不是以誰誰滿意為標準
如今的教育總是口號打頭陣。人馬未動,口號先行,好像沒有幾個“像樣”的口號撐著,我們的教育就無法前行。到各中小學校轉(zhuǎn)一轉(zhuǎn),材料上匯報的是特色、嘴里說的是創(chuàng)新、墻上寫的是口號。很少有人談及教育本色、談及對教育常識的堅守,很少有人認真思考教育口號的真?zhèn)危灰谔柎?、口號新、口號響亮,合轍押韻,我就嘴上喊著、墻上寫著、人前人后吆喝著。實際上,有很多教育口號是似是而非的,正應了那句“有一半的事情,一開始我們就錯了”。
“ 辦人民滿意的教育”,一度可以稱為當今教育的“最高指示”,很少有人質(zhì)疑,因為執(zhí)政黨“為人民服務”這一理念顛撲不破,所以 “ 辦人民滿意的教育”似乎順理成章。細細思來,此口號亦多有不妥。在遠離“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在忽略了被“限制自由”的那一極小部分的前提下,“人民”的概念大體上等同于“人”的概念。“ 辦人民滿意的教育”,在十幾億人的教育觀和教育需求“眾口難調(diào)”面前,幾乎是一句空話、假話、大話!而教育又絕不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么,到底是辦符合教育規(guī)律的教育,還是辦人民滿意的教育,就不言而明了。
任何事物都有其自身發(fā)展的內(nèi)部規(guī)律,教育的內(nèi)部規(guī)律是靜待花開,拔苗助長是相當一部分“人民”辦的傻事,而且這樣的“人民”現(xiàn)在越來越多,我們的教育能跟著做傻事嗎?
看電視,聽臺灣星云大師接受央視記者采訪,在談及教育時,星云大師說:“教育提升社會。”真是一語道破教育的天機。
教育不是適應社會,讓社會滿意,而是引領、提升社會。良哉!斯言。
有人戲說當下教育:“現(xiàn)在的教育有如明星演唱會散場,你順著走還容易跌倒,倒著走非把你踩個稀爛不可?!蔽艺f:“我就倒著走,回去找孩子?!边@個“孩子”就是教育。
“校長苦管、教師苦教、學生苦學”VS 教育苦藤上的三個瓜
當下的教育走到了大家都喊苦、都喊累的時期,“校長苦管、教師苦教、學生苦學”,這種現(xiàn)象到了高中就更苦不堪言了。很多教育口號是虛的,這個“三苦”口號反映的情況卻是由來已久,現(xiàn)在常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難以消除的事實。
單從方法的角度說這“三苦”,苦管、苦教、苦學,只是管理方法、教學方法、學習方法中的一種,屬方法中的“下下策”。就目前而言,好像還只有這個“下下策”管用。校長不苦管,升學率上不去,校長干到頭了;教師不苦教,不帶領學生上題山、下題海,到頭來弟子考不上幾個“一本”、“二本”,“錢途”和前途都沒了;學生不苦學,考不上理想的大學,那事兒就更大了,好像做人都失敗了。大家都“壓力山大”,豈是一個“苦”字能說明白。
2014年元旦,某旗教育局局長在當?shù)亟逃畔⒕W(wǎng)發(fā)頭條曰《元旦感懷》,感慨說:“當下的教育,已經(jīng)走在了一個狹窄而又漫長的彎彎曲曲的胡同。誰都知道,誰都懂得,卻誰也無能為力?!边h隔百里,我在電腦前,似乎聽到了這位局長意味深長的嘆息。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闭f的是要改善辦學條件,這幾年孩子們的“身苦”已大有改觀,可他們的心苦,何時是個頭兒?
苦管、苦教、苦學,“三苦”之中誰最苦?都是教育苦藤上的瓜,都苦。當然,小的最苦。
“不學習就沒出路、沒出路就走絕路” VS 一條路有一條路的風景
從殺氣騰騰的高考標語到令人啼笑皆非的雷人校規(guī),讓我們感覺到,只要涉及到升學率,涉及到學生將來的人生走向,仿佛怎么說都不過分、怎么說都不解勁。有道理的要說,沒有道理,創(chuàng)造“道理”也要說。一律口號化,全是“必需的”。
在“不學習就沒出路、沒出路就走絕路”等口號的指引下,每年的七月過后,從高考“戰(zhàn)場”退下來的學生就自然分成了兩極:爭氣的和不爭氣的,或者說“有出路的”和“沒出路的”。實際上,這只是大人們的死腦筋。實踐證明,看似不爭氣的,學生們不也沒走上絕路嗎?當然,除了報載的極個別的跳樓的案例。但追根溯源,學生們的想不開都是大人們首先“想不開”,“坑爹”的都是被“爹”坑過的。
的確,中國需要“錢學森之問”中那樣的人才,但不是說教育把每個學生都培養(yǎng)成愛因斯坦,也不是說我們每個學生拼了老命似的苦干就能學成愛因斯坦。即便教育再“素質(zhì)”,我們的學校、家長有必要誤導學生非上大學不可嗎?國家已開始重視職業(yè)教育,可我們的許多教育行政部門在評估高中辦學質(zhì)量時,偏偏以“一本”“二本”的升學率為核心內(nèi)容。真是愁死個人。
路,《說文解字》釋:“道也,從足從各。言道路人各有適也。”也就是說,一個人一條路,自己走自己的路才是正路。
一條路有一條路的風景,風景哪邊更好,還真是沒有定律。絕不是是否讀大學說了算。
很多事情,我們找不到行動的路,常常是心靈被堵得滿滿的。很喜歡意大利哲學家艾柯的一個說法:“給心靈留個出口?!蔽覀兊慕逃睦镞B個“縫”都沒有,就只能自己堵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