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幸福的人

江蘇省淮安市實驗小學的校門口，紅花綠草中臥著一塊巨石，上面鐫刻著五個大字：“做幸福的人”。兩邊甬道行走的師生們，一張張陽光燦爛的笑臉，輝映著、詮釋著這五個大字。是的，工作、學習在這所學校，就是“做幸福的人”。

一、深刻的理性自覺

在教育情境中討論幸福，踐行幸福教育，不能渾渾噩噩，“身在福中不知?！钡模鴳摾斫庑腋５膬群?，把“做幸福的人”作為自覺追求的目標。在淮安實小，我曾經(jīng)和老師們對幸福的內涵做過梳理，比如：（1）幸，在甲骨文中就是解除枷鎖，獲得自由，幸福就是精神自由加上物質享受。（2）幸，可以當動詞解，是祈盼、期望，幸福就是期盼、追求幸福的過程。（3）《辭?！防锏慕忉專盒腋＞褪恰靶那槭鏁车木秤雠c生活”。（4）常人感受的幸福，就是稱心如意。（5）總體來看，幸福是人生的重大歡樂，往往體現(xiàn)主觀性與客觀性的統(tǒng)一，物質與精神的統(tǒng)一，個體性與社會性的統(tǒng)一，過程性與終極目的性的統(tǒng)一。記得戴銅校長聽過以后和我討論，他說這些理解都不錯，但幸福主觀性方面的特點，決定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可能不一樣，關鍵是要了解老師和孩子們怎么想的。隨即，學校組織了關于幸福教育、幸福老師、幸福學生、幸福課堂的大樣本調查，學校幸福教育的實踐，正是基于這樣的調查開展的。

1.幸福學生是什么樣子

舉止文明，92.36%；全面發(fā)展，90.08%；關心集體，77.61%；關愛同學，73.03%；多才多藝，58.92%；勤奮學習，57.51%；成績優(yōu)秀，38.42%；愛護公物，27.23%。

當問及你是一名幸福學生嗎？為什么？孩子們的回答集中在開朗樂觀，75.32%；積極向上，83.72%；學得知識，30.53%。

2.幸福老師是什么樣子

答卷描述詞語較多的是：積極進取、陽光心態(tài)；熱愛教育、關愛學生；素質高、能力強；享受工作、熱愛生活。

當問及你是一名幸福教師嗎？老師們的回答基本是肯定的：關心學生87%；陽光心態(tài)，85%；身體健康，77%；能實現(xiàn)理想，69%；家庭幸福，47%；教學能力強，31%……

3.幸福課堂是什么樣子

不同的年級組，不同的學科，都提出了自己的理解，比如低年級語文組的概括是：“孩子是孩子”，課堂上尊重孩子的童言稚語，保護孩子的奇思異想，善待孩子的無意過錯；“老師是孩子”，老師要擁有童心，堅守兒童立場；“孩子帶孩子”，老師和孩子建立學習共同體，共同享受童年的快樂，共同進步成長。

在這樣大規(guī)模調查的基礎上，學校又對幸福教師、幸福學生、幸福課堂、幸福班集體、幸福學校進行了概括性描述，并進而提煉了幸福教育的內涵：第一，作為一種教育理念，幸福教育把“促進人的幸?！弊鳛楹诵牡膬r值追求；第二，作為一種教育目標，幸福教育要培育師生的幸福觀念、幸福品質、幸福能力，引導師生“做幸福的人”；第三，作為一種教育實踐，幸福教育要通過管理實踐、師資建設、教學研究、班隊活動等，達成共同愿景；第四，作為一種教育生活，幸福教育要把“幸福地做教育”作為應然狀態(tài)，提高師生的生活品質。

幸福教育實踐兩年后，學校又進行了大樣本調查，發(fā)現(xiàn)師生幸福指數(shù)大幅度提高，這當然主要歸功于“做”，但“知足常樂”，“知”也是不可或缺的。

二、享受愛的陽光

據(jù)說在絕大部分宗教中，天堂的味道都是甜的。從這個角度上說，享受愛就是感受到天堂般的幸福。馬卡連柯說：“愛是一種偉大的感情，它總是在創(chuàng)造奇跡，創(chuàng)造新人，唯有愛，教師才會用伯樂的眼光去發(fā)現(xiàn)學生的閃光點，才會把辛苦的教育工作當作樂趣來從事，它使教師感覺到每個兒童的喜悅與苦惱都在敲打他的心，引起他的思考、關懷和擔心?！被窗矊嵭〉男腋＝逃?，首先就是努力讓師生享受愛的陽光雨露，讓學校成為師生幸福的樂園。

1.面向全體，讓兒童享受師愛

面向全體，公平地對待每一個學生，這是師愛的起點。淮安實小引導教師們確立“百分百”的意識：一個孩子，在班級是五十分之一，在年級是五百分之一，在學?？赡苁菐浊Х种?，但在一個家庭，在這個孩子自身，就是百分百，所以，師者就要用百分之百的責任感、愛、關心，去對待每一個孩子。學校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班級組織的集體活動全員參加，包括有殘疾的孩子；專家名師借班上課全員參加，包括調皮的孩子；班級作業(yè)展示全員參加，包括不優(yōu)秀的孩子；班級民主選舉學生全員參加，包括持不同意見的孩子……

2.關注特殊個體，給予特別的愛

教育的公平公正，并不意味著平均主義，標準化地對待每一個學生，而是要根據(jù)每一個學生的特點，為孩子提供最適切的教育，打開孩子發(fā)展的最好可能性?；窗矊嵭〉恼n程設計、興趣小組、社團活動等等都考慮到學生選擇性學習的需要，對生活、學習尚有困難的孩子，更是給予特別的愛。比如，有個孩子因為患小兒麻痹癥不能站立，從一年級到畢業(yè)，家里都是讓一個小阿姨推著輪椅送她上學，六年的時間，她所在的教室一直在一樓，她的課桌邊上也為那位小阿姨安排了桌椅，學校的衛(wèi)生間專門為她安排了殘疾人座便器，老師和同學們都對她非常關心，熱心幫助。畢業(yè)典禮的第二天，孩子的家長陪伴孩子給老師送來感謝信和鮮花，信中說：“實小六年是我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

3.主動提供支持，讓教師生成“學校即家”的幸福體驗

淮安實小不少教師都說：“學校就是我的家”，戴校長和學校領導團隊也正是這樣努力的。學校為有特長的教師舉辦獨唱音樂會，幫助教師出版專著，為教師舉辦個人書畫展，安排教師出國任教等等，處處讓老師們感受到學校支撐著、激勵著自己前行。青年教師的集體婚禮，更是成為聞名遐邇的品牌活動，學校連續(xù)為老師們在“五一”“十一”舉辦集體婚禮，至今已有八屆，還為百余名青年教師操辦了終身大事。白天，工會受學校委托，為新人租借婚車，用半天時間帶新人去公園等景點拍攝專題片，去新校區(qū)栽“合歡樹”紀念，去福利院看望孤寡老人和殘疾兒童，為農(nóng)村留守兒童獻愛心。晚上，學校邀請全校教職員工、新人父母參加婚禮慶典，邀請市領導為新人證婚并贈送禮品，請電視臺全程攝錄并刻贈光盤，整個活動的費用由學校承擔，所有參加婚禮的人不需要出份子，移風易俗之中更是增添了老師們對學校的感情。難怪乎不少老師談到在學校的感受時，喜歡用“知足常樂”“家的溫馨”來進行概括。

三、創(chuàng)造性的教與學

師者創(chuàng)造性地教學，既是造福的行為，又自然帶來幸福的體驗；學生創(chuàng)造性地學，既有幸福的感受，又會讓老師分享成功的喜悅。做幸福的人，很重要的是創(chuàng)造性地工作，創(chuàng)造性地教，創(chuàng)造性地學。

1.幸福教育的實踐，本身就體現(xiàn)了創(chuàng)造性教育的思想

淮安實小創(chuàng)校之初的校歌里就有這樣的句子：“看，我們的學校，北有淮河屏障，自古多賢豪。運河一帶南來，給我們文明不少。兄弟姐妹同讀同游一生哪得青春好，努力努力齊努力，光明大道要我們自己找，漫說我們年紀小，須知未來的一切，全仗我們建造。”這種勇于擔當、開拓創(chuàng)新的精神綿延至今，且不斷發(fā)揚光大。戴銅校長提出幸福教育，就是傳承創(chuàng)造未來的文化基因，而在“幸福教育”的實踐中，“兒童發(fā)展本位”“人本和諧”“自由”與“平等”的思想，自然滲透其間，開花結果。即使從幸福教育實踐形態(tài)本身看，淮安實小在同類學校中，也多有創(chuàng)造性。比如，他們提出“幸福，從學校出發(fā)”，讓幸福教育從學校出發(fā)又走進學校，通過四個校區(qū)的集團化辦學，通過吸納五所農(nóng)村小學組建發(fā)展共同體，通過省內外的校級交流，研討幸福教育思想，分享幸福教育經(jīng)驗，實現(xiàn)發(fā)展共贏；讓幸福教育走進家庭，通過家長學校、家長委員會、主題論壇、家校互訪、班級網(wǎng)站、校園開放日等活動，積極主動參與家庭教育；讓幸福教育走進社區(qū)，注重發(fā)現(xiàn)、培植、開發(fā)、利用社區(qū)教育資源，有效補充學校教育，又發(fā)揮自身“專業(yè)引領”功能，積極參與和指導社區(qū)教育，做到教育活動依托社區(qū)，教育實踐服務社區(qū)，教育價值影響社區(qū)，教育文化輻射社區(qū)；讓幸福教育走向職后，關注教師的非職業(yè)活動，重視發(fā)揮老教師的余熱，豐富老教師的退休生活，老教師享受“后職業(yè)幸?！庇謱υ趰徑處煯a(chǎn)生幸福的“心理暗示”；讓幸福教育走向未來，努力讓孩子擁有幸福的童年，在幸福生活中準備幸福生活，為一生幸福奠基。

2.創(chuàng)造幸福課堂，讓學習的過程同時成為享受幸福的過程

學生的學習活動空間，是以課堂為主的，幸福教育必然要求課堂的幸福。戴校長和同事們正是堅信：“課堂應該成為師生精神的天堂，課堂里的學生應該是自由的、快樂的、充實的、美好的、成長的、幸福的！”淮安實小在幸福教育的實踐中，創(chuàng)造了“四生課堂”：生本課堂，學生第一；生態(tài)課堂，建構和諧的學習情境；生活課堂，打通間接知識與直接經(jīng)驗、教室空間與廣闊生活的聯(lián)系；生長課堂，達成教學目標，生命拔節(jié)向上。他們又提出課堂要“五味調和”：“兒童的味道”——堅持兒童立場；“學科的味道”——體現(xiàn)學科特質；“生活的味道——探尋知識源頭，培育應用能力；“文化的味道”——挖掘知識的文化內涵，體現(xiàn)教育意蘊的“潤物無聲”；“成長的味道”——指向教育的終極目標，促進學生身心發(fā)展。他們說五味調和，才是“幸福的味道”。

3.激活個體活力，鼓勵教師在創(chuàng)造教學藝術中體驗幸福

本雅明曾經(jīng)提出，共同體最為核心的一個元素，是每一個個體都充滿活力，都享有充分的自由?；窗矊嵭≡诮處熽犖榻ㄔO中也注意到這一點，使得老師們的創(chuàng)造性潛能得到充分發(fā)揮。記得幾年前的一個上午，剛剛上班，戴校長就帶著兩位語文教師走進我的辦公室，原來這兩位教師要出版專著了，因為我也是教語文的，戴校長就請我為他們的書寫序?？催^他們的書稿，我由衷地佩服他們的創(chuàng)造精神。其一的柏安芹老師是談作文教學的，柏老師創(chuàng)造了寫作練習的一個新形式——班傳。她在書中介紹道，班傳即班級傳記，由全班同學和老師用文字記錄生活特定集體期間的所見、所聞、所感，反映特定背景下的班級生態(tài)。柏老師引導孩子們從想寫（情趣），到有東西寫（內容），到會寫（方法）；從較早起步，螺旋上升，到逐步提高；從閱讀、生活，到示范、指導；從自由表達，到建構“班傳”平臺等等，做到了頭緒簡練而又搖曳多姿。另一位劉須錦老師，是談語文教學思維的，他努力“把想法放進課堂里”，“把語文上到學生心里”，在教學中，注意營造課堂思維文化，體現(xiàn)“教學生思維的意識”，引導學生了解、理解思維知識，準確把握學科思維特質，力求使語言訓練與思維訓練水乳交融，對內容的理解和表達方式的理解互為深化。讀了他們的文稿，感動之余，我欣然作序，為柏安芹老師的書寫的序，還曾發(fā)表在《中國教育報》上。我相信，像這樣的老師在淮安實小是較多的，鉆研教學藝術，創(chuàng)造性地開展教學工作，在他們的學校是蔚然成風的。

四、在成長中感受幸福

在淮安實小關于幸福教育的調查中，師生把“全面發(fā)展”“專業(yè)素養(yǎng)”“知識獲得”等等作為重要元素?！敖逃瓷L”，在學校教育的情境里討論幸福，“成長”肯定是一個核心指標。從淮安實小幸福教育的實踐看，“成長”的內涵是豐富的。

1.“成長”指向學生的全面素質

戴校長經(jīng)常和老師們強調：“成長比分數(shù)更重要?！睉撜f，“成長”包括知識的獲得，“成長”的幸福感包括知識的充實感，但“成長”更是全身心的，特別是精神發(fā)育、精神升華。強調“成長比分數(shù)更重要”，自然有針砭時弊的意義，更是高揚了正確的育人觀?；窗矊嵭猿衷谛腋＝逃年P照下，每個兒童都能參與健康快樂的學習，每個兒童都能擁有自由自在的成長，每個兒童都能實現(xiàn)富有個性的發(fā)展，每個兒童都能享受充滿幸福的生活，每個兒童都能成為最好的自己。在這樣的教育觀引導下，老師、家長都對幸福有了正確的理解。我看過二年級小朋友李言的爸爸寫的文章《成長的幸?！?，記載的就是偏于內向的兒子變得開朗陽光的過程，更重要的是：“兒子好像比以前更懂事了，經(jīng)常主動攙扶奶奶上樓，給奶奶倒水拿藥，還搶著做家務?！薄懊糠晁等?，都會提醒爸媽和自己：我明天要第一個到校！”顯然，這里家長理解的幸福，是包括責任感甚至包括“給予”這樣的幸福能力的。

2.“成長”指向教師的專業(yè)發(fā)展

教師的幸福感可能來自多個方面，比如領導的關心，家庭的溫馨，同伴的尊重，學生的熱愛，再如我們上面提及的創(chuàng)造性教學等等，而專業(yè)素養(yǎng)的提升肯定也列于重要位置。戴校長和學校領導團隊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們認為幸福的教師才能踐行幸福教育，非常重視引領教師專業(yè)成長，設計幸福教師的形象：德性高尚的師道，素養(yǎng)全面的專業(yè)，獨特多元的個性，和諧幸福的生活；有針對性地開展校本培訓：加強師德規(guī)范的學習，教學基本功的訓練，教育科研能力的培養(yǎng)，職業(yè)精神的提升；關注教師個性發(fā)展，成就職業(yè)幸福追求：關注發(fā)展需求，尊重興趣愛好，搭建多樣化展示平臺，讓老師盡情展示風采，更好地實現(xiàn)人生價值。戴校長曾多次如數(shù)家珍地向我介紹，實小的老師是怎樣“扎堆般”成長：近些年來，有8人被評為特級教師，有50多人晉升高級職稱，有3人被評為省、市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連續(xù)七年在“教海探航”“師陶杯”論文比賽中名列前茅，2013年分別都有“特等獎”花落淮安實??；僅2013年，學校就有48項課題被評為省、市“十二五”教育科學規(guī)劃及教研課題；更重要的是，一個個充滿愛心、業(yè)務過硬、學生熱愛、家長放心的教師正在成長、成熟。

3.科學的評價保障師生健康成長

考核評價是學校工作的“指揮棒”，淮安實小在推行幸福教育的實踐中，致力于建立健全考核評價制度，為師生“成長”保駕護航。在教師評價方面，鼓勵引導教師參與評價制度的制定和過程管理，做到執(zhí)行制度與人文關懷相結合，一般要求和特殊情況相結合，個人評價與團隊考核相結合，定性評價與定量考核相結合，關注結果與重視過程相結合，發(fā)揮制度內在的導向性、人文性、激勵性作用，讓教師更好成長發(fā)展的同時，提高職業(yè)幸福指數(shù)。在學生評價方面，做到評價標準多樣化、評價主體多樣化、評價內容多樣化、評價方式多樣化；發(fā)現(xiàn)和培育兒童的“閃光之處”，為兒童“量身定做”激勵性評價項目，輔之以個別化輔導，讓學生感受自信，感受成功。幸福課堂的評價指標，則包含對師生雙方的要求，力求用指標詮釋“幸福”內涵，比如一級指標為三個，第一是樂教愛學，第二是善教會學，第三則是順教（順著學教）學會（舉一反三），其引導性是十分明顯的。

2010年6月，作為首批江蘇人民教育家工程培養(yǎng)對象的戴銅校長，在小組研討時提出了“幸福教育”的辦學主張，得到大家的認可。2011年3月，我們組織名師名校長送教總理故鄉(xiāng)活動，在淮安實小組織的“倡導幸福教育，建設幸福學校”論壇上，我即興以“幸福教育的樣子”與到會的近千名教育同仁進行交流。隨即，戴校長和同事們明確“幸福教育”成為學校文化建設的主題，開展了卓有成效的實踐。戴校長有時會說受到我的啟發(fā)，其實最重要的是他內心有這樣的種子，淮安實小的老師們內心有這樣的種子?，F(xiàn)在他們把初步收獲匯成四本書稿：《一樹一樹的花開——幸福學生的成長故事》《太陽下面的風景——幸福教師的成長故事》《追尋生長的腳步——幸福課堂的實踐探索》《面朝幸福的遠方——課堂教學的理性思考》，幾年前我想寫的“幸福教育的樣子”在戴校長的學校，逐漸清晰起來。我為戴校長和他的同事們感到高興，更為一茬茬在淮安實小就讀的孩子們感到高興，因為他們是“幸福教育”的最大受益者，正是幸福教育的陽光雨露，使得他們“幸福得像花兒一樣”。

（楊九俊，江蘇省教育學會會長，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特級教師，210013）

責任編輯：宣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