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宗教心理的發(fā)生學角度入手結合哲學邏輯思維探析孔子鬼神觀念二重性的形成。孔子心中的鬼神觀念,乃是靈魂不朽信念的寫照,是先民祖先崇拜的延續(xù);“鬼神”對于孔子來講具有雙重含義,一方面作為先驗的不可知事物存在,另一方面是孝親觀念推行的必然結果。由此而來孔子的態(tài)度也有二重性,一是“敬而遠之”,一是“敬之而不瀆”。
關鍵詞:論語;孔子;鬼神
B222.2
《論語》作為研究孔子思想的歷史文獻歷來受到學者的關注,歷史上對此書的注解更是數不勝數,對孔子的宗教思想的分析也是各有不同。目前學界對孔子的宗教觀念的論述都傾向于哲學意義上的論證,有的人由“敬鬼神而遠之”[1]95注解孔子的唯物觀,有的人據“祭如在,祭神如神在”[1]64論證孔子的唯心觀。破解孔子鬼神觀念的二重性,對于理解孔子思想有著重要的意義。本文以原典《論語》為依據,結合名家注疏,重點分析孔子鬼神觀念的認知特征。
一、“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原因分析
《論語·述而》中孔子主要論述德、信、君子等一些儒家基本理念,但在其中,孔子在無弟子詢問的情況下說了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一句歷來被各方大家拿來重點地分析孔子的宗教觀。朱熹在批注此句時強調孔子的認識論標準:“子不語怪,力,亂,神。怪異、勇力、悖亂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語。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謝氏曰:“圣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1]95顯然,朱子將詞句的重點放在了孔子的認知標準上,至于夫子不論鬼神的真正原因他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但是,不可避免地我們必然面臨一個實質的問題即“子不語”的由來。從常識推斷,既然此句存在,那么就表示孔子承認“怪力亂神”的現實存在或者至少是概念的認知。心理學認為,認知是指人們獲得知識應用知識的過程,或信息加工的過程,這是人的最基本的心理過程。而知識的獲得和加工不得不考慮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鬃映錾跊]落的貴族世家,其接受的教育必然是當時社會最正規(guī)的教育,也就是說在孔子的個人世界觀形成之前,孔子對于鬼神的認知是無意識的統(tǒng)一于社會普遍認知的,即孔子的個人心理活動脫離不了社會心理的影響。就是說,在社會語言環(huán)境下存在的概念,孔子是以非直觀的接收方式接受的。例如,“鬼神”一詞在孔子出生之前存在,且被普遍認可為常識。所以,在孔子的認知中,這一概念是作為已知物存在的。
春秋初期,生產力落后,人們對自然的認識還處于畏懼的狀態(tài),原始宗教影響著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春秋左傳》有記:“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故以國則廢名,以官則廢職,以山川則廢主,以畜牲則廢祀,以器幣則廢禮。晉以僖侯廢司徒,宋以武公廢司空,先君獻、武廢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笨梢钥闯鲈诳鬃由畹臅r代,怪、力、亂、神之事至少在人們的認識中是存在并且可能發(fā)生的,一代圣賢孔子也必然會對此進行思考。但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生產力水平極端低下,孔子不可能利用像當今這樣先進的科學理論和科技手段對這些事物進行分析和考證,他只能從思維邏輯上給出自己模糊不確定的解釋。而對此類事情的定義,孔子在生平接觸到的教育中僅停留在“名詞”認知上,沒有對所感官物進行“是”的認識理論。所以在缺乏概念定義的情況下,感性的感官認知無法進行更深的思維加工來生成語言進行反饋。換而言之,孔子即便是對“怪力亂神”進行思考,也無法得出具體的結論。所以,只能“子不語”。又據“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保ㄑ?,常)[1]146可以看出,孔子日常對于具體的能為其教育理念服務的可實踐物質有著感性到理性的認知,而“鬼神”卻是于其教育理念和政治理念不符的。所以孔子在認知思維中并沒有將鬼神作為重點進行邏輯思維的考慮。
誠然,就現在存在的對孔子生平記載的研究中,人們并沒有發(fā)現孔子對于鬼神觀念或是宗教信仰的明確態(tài)度。但從其語錄及教學活動中可以看出,孔子對于鬼神觀念是有著超出同時代人的特殊情感的??鬃訉τ诠砩裼^念的概念劃定,一方面,他并沒有將鬼神觀念完全等同于原始宗教性的存在概念,即使是在傳統(tǒng)家族祭祀時[2]109,他依舊先從“天”再“鬼神”。事實上,孔子巡游六國實現其意愿期間從未親自回家祭祀,而是找人代為祭祀,并表示“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盵3]34可以看出,孔子本人對于鬼神的敬畏并不是出自宗教信仰的神圣情感,更多的是傳統(tǒng)禮節(jié)上的符號表示。但另一方面,在教學和生平的其他活動中,鬼神這樣的宗教性概念頻繁出現。孔子多次樹立人性化的“天”和“鬼神”的形象,并試圖將這些概念轉換成現實存在的具有宗教性社會影響的實體。但是,在反復對其概念的界定上,孔子將鬼神的能力作用范圍又進行了劃分。首先,君子在鬼神作用范圍之外,而百姓卻必須知鬼神,敬鬼神??鬃诱J為先哲是不用接受鬼神作用的,因為其在人性評定上已接近無限的完美。當然,有些灑脫之人,孔子認為也不必接受宗教活動的規(guī)定,例如,顏回。
二、孔子認知觀念里的“鬼神”
既然孔子承認具有能動性的“天”,必然對“鬼神”的認知就不能回避。那么孔子認知當中的“鬼神”是什么?顯然《論語》中沒有明確的闡釋,但從其提到“鬼神”的語句進行分析,我們可知,孔子觀念中的“鬼神”大致包含三重含義:首先,據《論語·雍也》記載: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骍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這里的“山川”也是指的山川之神。另外,王孫賈對孔子所說的“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其中的“奧”和“灶”也是當時的神。從《論語》的這些句子中,我們可以知道,至少孔子所謂的“神”,在概念內涵中包括天地山川這樣的符合原始宗教萬物有靈的“正神”。所以孔子并不是如一些人所理解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而也許只是不語與天地山川這些“正神”所相對的“亂神”。這種解釋在古代儒者中也有所反映,《皇疏》中就有這樣的記載:或通云怪力是一事,亂神是一事。都不言此二事也。故李充曰:“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亂神也。怪力,亂神,有興于邪,無益于教,故不言也?!盵4]439這些神靈卻不是孔子對“神”這一概念的全部理解。又據《禮記·祭儀》中記載,宰我曰:“吾聞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謂?!弊釉?:“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于上,為昭明,君 (薰) 篙凄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蹦敲?,鬼神在這里就是指生命體死后轉化而成的形態(tài),是把人與物死后之精靈尊稱為神。最后,據《論語·為政》:“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薄墩撜Z集解》中鄭玄的解釋為:人神曰鬼。非其祖考而祭之者,是諂求福。這里的“鬼”,是指已逝祖考。而據《論語·鄉(xiāng)黨》篇記載,孔子自己對鬼神的祭祀也如禹一樣,是非常地嚴謹、恭敬?!熬n腥,必熟而薦之。雖蔬食菜羹瓜,祭,必齋如也。”在《論語集解》中,孔安國對這兩句話的注分別是“薦其先祖”和“齋,嚴敬貌。三物雖薄,祭之必敬?!币虼丝梢哉f,孔子心目中的鬼神觀念,乃是先民祖先崇拜的延續(xù),是靈魂不朽信念的寫照。而孔子一生力圖恢復周禮從而改變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的局面,所以對于祖先的孝誠便是其重要的價值觀認知。
三、“敬而遠之”與“敬之而不瀆”
“鬼神”正是由于包含著以上三重含義所以它們對古代先民有著一種神秘而強大的震懾力。從文化心理結構的角度講,孔子既未論證鬼神的存在,也未否證其存在,對鬼神他始終“存而不論”,保持一種敬畏的態(tài)度。也許孔子自己并不相信鬼神,但由于在其世界觀和價值觀中這種特殊的認知存在,孔子至少在其宗教性上給以了肯定。在《論語·雍也》篇中:樊遲問智。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边@句話中,對“知”字我們必須做出明確的解讀才能理解孔子的思維。首先,“知”如果作“知道”講,那么,人們敬鬼神而遠之是知道了什么?或許如程子說:“人多信鬼神,惑也。而不信者又不能敬,能敬能遠,可謂知矣。”[5]124人們對于鬼神的信仰存在著不能明確的認知,人們一方面懷疑其存在,一方面又由于現實的限制性而無法否認其存在,所以,當人們不能明確鬼神的實質時,保持距離就不失是一種安全的自保手段。就像人類在未飛上天空之前,對于雷電總是賦予一些宗教性的想象,人們以祭祀來試圖引導其為人們服務,但卻未想到與其產生直接的聯系。又《論語·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币馑际窃诩漓胱嫦鹊臅r候,好像祖先就在那里;祭祀鬼神的時候,好像鬼神就在那里。如果沒有親自參加就如同沒有祭祀一樣。這“強調的是一種心理情感的承奉,而不是理智的認識或論證?!盵6]79《禮記·祭統(tǒng)》載:“誠信之謂盡,盡之為敬。敬,盡,然后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笨鬃忧擅畹乩昧斯砩裨谟^念上對人的威懾力,將其與祭祀之道結合,直接應用于其理論的構建——用以鞏固血親關系,延續(xù)孝道。
《皇疏》先引包氏的注,認為這是孔子要說明:“敬鬼神而不瀆也?!盵2]107依這個解釋,首先表明了對鬼神要“敬”,而“敬”的前提其實就是相信有鬼神。其次,“知”若通“智”,則表明“敬鬼神而遠之”是一種超出平常的認識。在當時的生活水平下,祭祀鬼神并沒有獲得現實中實質的恩惠,春秋初期,戰(zhàn)亂紛紛,人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而祭祀并未停止。在這時,作為有著宏達政治愿望的孔子并沒有將未來寄托在祭祀上,而是以實踐行動來實現其理想。但由于鬼神在一定意義上是先祖或是周王朝君主的代表,孔子在孝誠觀念的基礎上給以“敬”的尊重來支撐自己的理論。但是他也明白,“氣也者”或“魄也者”這種不可感知物無法在現實中發(fā)揮作用。所以出于最現實的考慮,“鬼神”作為一種具有威懾力的標準,“敬鬼神而遠之”、“敬之而不瀆”可謂一種智慧的做法。
四、結語
孔子心中的鬼神觀念,乃是靈魂不朽信念的寫照,是先民祖先崇拜的延續(xù)。而孔子一生力圖恢復周禮從而改變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的局面,所以對于祖先的孝誠便是重要的價值觀念認知。因此,“鬼神”對于孔子來講具有雙重含義:一方面是作為先驗的不可知事物的存在,另一方面是儒家孝親觀念推行的必然結果。另外,由于鬼神在一定意義上是先祖或君主的代表,孔子在孝誠的基礎上給予其“敬”的尊重來支撐其理論體系,所以他對待鬼神的態(tài)度也具有二重性:一方面,由于其不可知性要“敬而遠之”;另一方面,出于孝親觀念要“敬之而不瀆”。但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孔子對于鬼神概念的注釋在一定意義上將人與神的距離拉近了,將人在鬼神面前的奴性降低了。更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孔子沒有表示自己對于鬼神觀念的否定與否,但就其在思維上對于這一概念的加工表明孔子并沒有在認知中將鬼神作為終極存在,至少在他的思維里,鬼神是可以再創(chuàng)作的對象。這可以在一定意義上表明孔子的宗教心理并不存在深度的信仰層次。
參考文獻:
[1](宋)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M].中華書局,2010.
[2](宋)邢昺疏.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3](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中華書局,1990.
[4](梁)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四庫全書》本)[M].文淵閣,1995.
[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M].鄭明,點校.岳麓書社,1997.
[6]錢穆.論語新解[M].上海三聯書店,2012.
作者簡介:張文君(1988—),女,河北滄州人,陜西師范大學宗教研究中心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宗教學。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