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中大爐灶的象征性原型

范曄 劉時羽

摘要 托尼·莫里森的長篇小說《天堂》描寫了一個純黑人社區(qū)——魯比鎮(zhèn)，而大爐灶正是這個小鎮(zhèn)的精神象征。本文意圖用原型理論分析大爐灶及其銘文的多種象征性原型。

關鍵詞：大爐灶 銘文 象征性原型 原型理論

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世界上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裔作家，美國當代最著名的享有世界聲譽的女作家。《天堂》是莫里森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的第一部小說。在小說中，作者描寫了一個純黑人社區(qū)——魯比鎮(zhèn)，而大爐灶正是這個小鎮(zhèn)的精神象征。

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認為人類世代都有共同傳承的種族特征、思維方式和情態(tài)特性，共同構成了不變的隱蔽的原型，這種原型的表現(xiàn)方式必然是象征性的。本文意圖用這一觀點分析大爐灶及其銘文的象征性原型。

一 大爐灶的建造和功用

當“老爺爺”撒迦利亞·摩根率眾人來到美國西部一處印第安人的領地并開始黑文鎮(zhèn)的創(chuàng)建之時，在他們的所占之地上還只有齊腰的水牛草時，在他們自己的住處還只是棍棒和草皮搭建的時候，撒迦利亞就帶領著人們建造了這個大爐灶。1890年，這樣一個“像頭顱這么圓，像欲望那么深”的大爐灶就拔地而起了。

創(chuàng)建之初的大爐灶頗有一種“公共廚房”的意味。每逢宰完家畜或打來的野味，黑文鎮(zhèn)人都要拿到大爐灶這來，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人們在大爐灶這里東拉西扯，放聲大笑，感受著“能吃上熱飯喝上熱咖啡”的幸福。

1949年，參加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迪肯和斯圖亞特等人看到了戰(zhàn)后黑文鎮(zhèn)的頹廢景象，決定效仿他們的祖父輩西遷的歷史。在打包自己的行李之前，他們先將大爐灶的每一塊磚拆開并仔細包好，之后帶領原黑文鎮(zhèn)的十五戶人家向俄克拉何馬州的縱深地帶遷徙并最終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小鎮(zhèn)——魯比鎮(zhèn)。1952年，大爐灶在新的家園被重新建起，開始見證魯比鎮(zhèn)的興起、興盛和衰落。這個時期大爐灶的主要功用是洗禮。作為魯比鎮(zhèn)第一家庭的女主人，索恩·摩根就認為“除去洗禮，大爐灶并沒有真正的價值”。黑文鎮(zhèn)早些時期大爐灶公共食堂的功用在如今的魯比鎮(zhèn)已經不再需要了。黑文鎮(zhèn)早期，打獵是生存的基礎，而在魯比鎮(zhèn)時期，它僅僅是一種游戲和消遣而已。

二 大爐灶的命名及其含義之爭

1 如此命名的原因

黑文鎮(zhèn)時期，當大爐灶完工之時，撒迦利亞·摩根“做出了一塊五英尺長、二英尺寬的鐵板，把它裝在灶口的底部”。在這塊鐵板的上面撒迦利亞還鑄造了這樣幾個字：“Bew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當心他皺起眉毛）。那么“老爺爺”為什么會選擇這樣一句銘文為大爐灶命名呢？

在美國內戰(zhàn)后的重建后期，黑文鎮(zhèn)的老一輩遭到南方白人的清洗，被排擠出當時的政府部門和立法機構。這之后他們淪為終日在田間辛苦勞作的貧窮的勞工。迫于生存的需要，最終他們踏上了遷徙之路。這群跋涉者希望能遷至一處廣告上所描述過的理想之城，在他們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訴求之后就遭到了冷拒。除了給了一些在他們認為是“施舍”的衣服、毯子和3.09美元以外，“理想之城”的黑人同胞“在拒不讓八層石頭的人再多歇一夜這一點上卻是毫不動搖的”——這深深刺痛了這樣一群懷著美好憧憬的跋涉者。他們認為正是由于這種不同于黑色和白色的新的區(qū)分：淺黑和深黑之分，使他們被自己的黑人同胞拒絕。這種被白人和黑人的雙重拒絕使他們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挑戰(zhàn)。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對于拒絕過他們的人——無論是白人還是黑人，都懷有滿腔憤怒。同時他們要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釋放這種憤怒之情。于是撒迦利亞·摩根就選擇了這樣一句“Bew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正如小說中所闡述的那樣，對于這句話警告的對象“不是對信仰者的命令，而是對不承認他們的那些人的威脅”。

2 銘文之爭

從1950年魯比鎮(zhèn)的創(chuàng)建到小鎮(zhèn)居民的銘文之爭，時間過去了二十多年。魯比鎮(zhèn)的新老一代在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上存在著很大分歧，這種分歧最終在新老兩代人之間產生了尖銳的矛盾和沖突。關于這場沖突的一個重要事件就是在小鎮(zhèn)卡爾瓦里教堂召開的關于討論祖上流傳下來的大爐灶銘文的會議。由于大爐灶建造時間久遠（從1890年建起至銘文之爭已有八十多年的歷史），它上面的銘文已經模糊不清。能夠辨認的僅是“…the Furrow of His Brow”（……他皺起的眉毛）。年輕人想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解讀歷史，他們認為銘文應是“Be the Furrow of His Brow”（是他皺起的眉毛）。其中“His”是指上帝；以摩根兄弟為首的魯比鎮(zhèn)的老一輩認為年輕人的這種解讀是對祖輩確立的“Bew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這一銘文的褻瀆。雙方爭論的焦點就是“Be”還是“Beware”。在老一輩看來，“Be”的含義就是把上帝撇到一邊，而認為“Be”正確的年輕人，成了主宰并擁有了權力，而不是上帝。年輕人認為現(xiàn)在魯比人的生活方式“已經過時了，除去魯比，（世界）到處都在變”。他們還認為大爐灶所代表的歷史不僅屬于魯比鎮(zhèn)的老一輩，也屬于他們自己。在發(fā)生魯比鎮(zhèn)九名男子暴力襲擊修道院的惡行后，年輕人就又更改了大爐灶上的銘文，將其改為“We 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我們是他皺起的眉毛）。這次，年輕人沒有跟老一輩再進行任何的“討論”，而是直接、公開地進行了改寫。如果說“Be the Furrow of His Brow”中的“Be”沒有言明具體是誰皺起了眉，那么“We 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中的“We”正是年輕人對這一問題的明確回答。

盡管作者莫里森并沒有直接把魯比鎮(zhèn)的女人們放在銘文之爭的任何一個直接的對立面上，但是她還是不惜篇幅從側面展現(xiàn)了魯比鎮(zhèn)的不同女性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斯圖亞特的妻子多薇·摩根就認為“‘他皺起的眉毛對任何年紀或一代的人就都足夠了。對那句話加以說明，具體化或國定，都是無益的”；魯比鎮(zhèn)學校女教師帕特麗莎·貝斯特認為銘文應為“Beware the Furrow of his/their Brow”——這個小寫的“his”指的是撒加利亞·摩根，而小寫的“their”指的是魯比鎮(zhèn)那些自認為血統(tǒng)純正的八層石頭。身為魯比鎮(zhèn)為數不多的有著新思想的女性，安娜·弗拉德認為銘文應該是“Be the Furrow of Her Brow”，其中首字母大寫的“Her”指的是修道院的女人。正是由于她們的出現(xiàn)，才暫時轉移了展現(xiàn)在KD和阿涅特婚禮上的教派和魯比人的內部之爭。

3 銘文之爭的原因

魯比鎮(zhèn)關于大爐灶的銘文之爭，不僅存在于新老之間，還存在于不同“血統(tǒng)”之間。歸結起來主要有兩個方面主要的原因：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民權運動（1955-1968）提倡非暴力的抗議形式，反對種族隔離與歧視，主張非裔美國人應享有與白人同等的權利。魯比鎮(zhèn)的年輕人正是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就小鎮(zhèn)的現(xiàn)狀說出了自己的主張。

另外，早在大爐灶銘文之爭之前，魯比鎮(zhèn)內部就暗藏洶涌：新老矛盾、宗教派別的矛盾、深淺膚色之間的矛盾以及同膚色八層石頭內部的矛盾。年輕人認為老一輩的人思想落后，不求思變，老一輩覺得年輕人不懂珍惜、不敬神靈；三大宗教派別之間也是明爭暗斗，矛盾一直升級到小鎮(zhèn)最大的兩大家族聯(lián)姻的婚禮現(xiàn)場；深黑膚色的人一直以血統(tǒng)純正自居，排斥鎮(zhèn)上所有淺黑膚色的居民；即便是有著深黑膚色的八層石頭內部也是摩擦和矛盾不斷，如摩根家和弗里特伍德兩大家族的矛盾。所有的這些矛盾匯集到一起，在關于大爐灶銘文的討論上，就突出的表現(xiàn)在魯比鎮(zhèn)年輕一代與老一輩人的矛盾上。

三 不同銘文的象征性原型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關于大爐灶上的銘文，無論是年輕人和老一輩人之間的分歧，還是小鎮(zhèn)女性的觀點都是以個體的思維方式和情態(tài)特征被展現(xiàn)出來的。將其歸納總結在一起不難發(fā)現(xiàn)銘文之爭背后隱藏的那些共性的具有象征意義的原型。

從魯比鎮(zhèn)老一輩所固守的“Bew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到銘文會議時年輕人的主張“Be the Furrow of His Brow”，再到襲擊修道院事件后年輕人的更改“We are the Furrow of His Brow”，即從“Beware”到“Be”再到“We”的變化，象征著小鎮(zhèn)居民自身“權利觀”的變化?！癇eware”象征著老一輩對上帝權力的“敬畏”；“Be”象征著年輕人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上帝的“工具”，行使他的“正義”；“We”則象征著年輕人自己直接行使權利，是權力的主宰。

在共性層面，年輕人對權利的訴求體現(xiàn)了非裔美國民眾自殖民地時期以來要求與白人享有同等權利的愿望。同時也反映出作者莫里森在小說中所呼吁的：非裔民眾應該在保持自己的價值觀念和文化傳統(tǒng)的前提下，提出自己對權利的訴求，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這種自我價值觀與文化傳統(tǒng)的堅持實質上就是非洲思想的回歸。

魯比鎮(zhèn)的女教師帕特麗莎·貝斯特認為大爐灶上的銘文應該是“Beware the Furrow of his/their Brow”。對于銘文的這番理解，反映出有著淺黑膚色的帕特麗莎對早在黑文鎮(zhèn)時代小鎮(zhèn)人就堅守的繁衍生息的生存法則的蔑視和控訴。帕特麗莎認為這個明確區(qū)分深黑和淺黑的生存法則的始作俑者就是撒迦利亞·摩根，而一直堅守這一法則的就是那群“八層石頭”。這樣的銘文的理解，表達出作者希望自己的同胞——非裔美國人，能清醒地認識到存在于自身社會內部同胞之間的排斥和傷害，清醒地認識到這種種族內部的“血統(tǒng)歧視”實際上就是對白人的模仿。只有看清自己，才能實現(xiàn)種族的振興。

無論是多薇對銘文這樣的理解——“Furrow of His Brow”，還是安娜的這種觀點——“Be the Furrow of Her Brow”，都反映出她們自身對男權至上的魯比鎮(zhèn)的深刻認識，以及對大爐灶的神圣地位和鎮(zhèn)上男人權威的懷疑態(tài)度。正如小說中所體現(xiàn)的那樣“男人們是多么喜歡把大爐灶安裝起來??；這事情讓他們多驕傲，多投入啊。她（索恩）想，到此為止還是件好事，可是走的太遠了。一個實用的東西變成了一座圣壇了”。

從某種意義上，我們說小說所體現(xiàn)的核心精神，都濃縮在了上述六句對銘文不同的理解當中，也均可反映在這六句話所體現(xiàn)的象征性原型體系當中。正如小說這樣表述過，大爐灶“既可以養(yǎng)育他們，又可以彪炳他們的成就”——大爐灶上銘文的確立象征著大爐灶對魯比人民滋養(yǎng)的開始，也象征著大爐灶對之前歷史的紀念和對之后歷史的見證，同時也象征著命運對小鎮(zhèn)居民的“祝?！?；而關于大爐灶的銘文之爭則象征著命運對小鎮(zhèn)的“詛咒”；而小說結尾銘文所在大爐灶根基的動搖則象征著魯比人所固守的繁衍生息的生存法則的分崩離析—正如小說在開篇第一章所預言的那樣，這些“字眼（銘文）起初像是祝福他們；后來是詛咒他們；最終是宣布他們已經淪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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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曄，保定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劉時羽，保定職業(yè)技術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