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勤 李正欣
不是總能有一部作品像這次大都會新制作的瓦格納《指環(huán)》一樣,讓人們當作足球一般踢來踢去,評頭論足。這部史詩般巨作曾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委約的羅伯特·勒帕吉(Robert Lepage)的版本中,不是顯得過分浮夸。就是顯得養(yǎng)分不足。但我剛剛描述的這一版《指環(huán)》制作,它真的就像足球一樣是個可以“踢?!钡男≈谱?,讓我們去“大都會”的另一個場館一探究竟。
去年12月份,為了配合圣誕的黃金檔期,大都會博物館邀請了薩爾茨堡木偶劇院到紐約演出。木偶劇院正逢慶祝創(chuàng)院100周年,在美國作了七周的巡演。劇院在安排了慶祝圣誕新年的劇目之外,還在2013年的演出季中也增添了紀念瓦格納的節(jié)目:劇院炮制了一個嶄新的木偶《指環(huán)》制作。這樣一個近乎整套故事的劇目,時長不出兩個小時。
為了紀念瓦格納,不少表演團體于2013年籌備了一些“廉價”的制作——廉價的定義主要是指把演出的時間縮短,但不一定能降低成本——其實,這個概念與經營手法,早已不足為奇了。一個世紀以前,尤其在美國,瓦格納作品的舞臺制作經常會被這里減一場、那里減個唱段,也有減少樂隊配置的版本。20多年前,洛林·馬澤爾(Lorin Maazel)這位著名的指揮家就認為,瓦格納這套歷時16小時的大作品的主要問題不在樂團,而在歌劇演員。對他來說,刪掉那些令人納悶的演唱部分可以令觀眾更容易接受《指環(huán)》——《無詞指環(huán)》因而誕生。曲目的長度是縮減了,但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完全沒有抓住瓦格納的核心要領。
瓦格納的后代也同樣動了要為《指環(huán)》瘦身的念頭。2012年,其曾孫女卡特琳娜(Katharina)——一位舞臺導演,曾嘗試制作了一個了小時的《指環(huán)》版本,演出場地設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科隆歌劇院(Teatro Colon)??上А]有人可以證明在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第一天排練過后,卡特琳娜便毅然辭職,還不停地抱怨歌劇院的條件不足(但是,她后來直奔另一家劇院,忙著執(zhí)導下一部歌?。???坡「鑴≡汉髞砥刚埩税⒏⒊錾?、現(xiàn)任加泰隆尼亞馬戲團(La Furadels Baus)總監(jiān)的瓦倫蒂娜·卡拉斯科(Valentina Carrasco)擔綱導演。在卡拉斯科的執(zhí)導下,科隆歌劇院的這一版本充滿了她個人典型的前衛(wèi)風格?,F(xiàn)今,其他歌劇院還未曾搬演卡拉斯科的這個版本。不過電視臺已為之出版了DVD。
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從歷史傳承的角度來說,薩爾茨堡木偶劇院與西方歌劇的關系,就好比中國的泉州木偶劇院對中國戲曲的傳承。泉州的木偶藝術家們到現(xiàn)在還在堅持沿用現(xiàn)場演唱與伴奏的形式,演唱由大多數(shù)木偶藝術家們親自擔任。薩爾茨堡木偶劇院建院的時候,也有現(xiàn)場伴奏。但在薩爾茨堡——或者應該這樣說,尤其是薩爾茨堡——如果要聘用樂團的話,昂貴的經費實在難以承受。這套木偶《指環(huán)》用的是索爾蒂(Georg Solti)于1958年指揮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錄音。這套錄音堪稱經典:歌唱家們都是上世紀最杰出的瓦格納演員(陣容包括尼爾森(Birgit Nilsson)、弗拉格斯塔德(Kirsten Flagstad)與霍特(Hans Hotter)。這套錄音一直象征著整個古典音樂行業(yè)的最佳成就。
無論是作品的音樂方面還是戲劇方面,搬演一次瓦格納的作品所需的資源都是十分龐大的。薩爾茨堡木偶劇院一直以來最受歡迎的劇目,都是出自“薩爾茨堡作曲家”的手筆。上世紀薩爾茨堡建院的第一部制作,是莫扎特的(《巴斯蒂安與巴斯蒂安娜》(Bastien und BastJellne),這部作品到現(xiàn)在都還是保留劇目。這次,是我首次觀賞薩爾茨堡木偶劇院的現(xiàn)場表演。此前,我只看過他們制作的DVD。全都是莫扎特的歌劇,如《費加羅的婚姻》、《唐喬瓦尼》、《女人心》、《魔笛》、《后宮誘逃》等,每一部都極具魅力。
然而。瓦格納歌劇的基因是截然不同的。瓦格納譜寫起作品大刀闊斧,如同揮舞著大榔頭,而莫扎特,使用的不過是羽毛針尖罷了。演出開始30秒鐘后,我發(fā)現(xiàn)制作不算屬于瓦格納,應該說是經薩爾茨堡木偶劇院過濾的瓦格納,是對于另一個傳統(tǒng)的評價。
所謂的評價,是由兩位現(xiàn)場演員提供的。旁白的介紹更像是基于莎士比亞的論點——準確地說,對白借鑒了《莎士比亞全集(刪節(jié)版)》[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Abridged)]這部諷刺性的杰作?!渡勘葋喨▌h節(jié)版)》由三位演員濃縮了莎士比亞畢生創(chuàng)作的各個主題,甚至扮演了不同角色,精簡得令人目瞪口呆(在我的記憶中,他們只用了45秒就把《弒君記》全說完了)。
看慣了“導演主導劇場”(regietheater)的現(xiàn)代人來說,對于木偶制作中的不少元素并不陌生。女武神穿著上世紀70年代奧地利航空公司的制服;齊格弗里德看起來像個健身教練,他的汗衫上印著“英雄”兩個字。兩位演員除了提供評語與注釋以外,還客串劇中的兩位巨人,與高度不足60厘米的木偶相映成趣。
這個制作的出發(fā)點比較恰當。那么,觀眾還有什么要求嗎?答案是:統(tǒng)統(tǒng)想要更多。
盡管大都會博物館的宣傳口號是“小型就是大型的新變形”(Small is the new big),可是整體的規(guī)模與比例都被忽略了。這個制作當然刪掉了很多樂段。讓熟悉瓦格納的人感覺到樂段之間不連貫。從戲劇的角度來看。場景配搭與順序也不平衡:有時情節(jié)發(fā)展飛快,事先卻沒有充分的鋪墊;有時演員論述了很久。但舞臺上卻沒什么看點。兩位演員花了很多時間解說,木偶們卻沒能充分發(fā)揮出戲劇性表現(xiàn)。
在過去一個世紀,薩爾茨堡的傳統(tǒng)木偶備受贊賞,因為木偶演出要比真人演出更有魅力、更有活力。(這種贊譽,也有可能是有意在影射表情木呆的歌劇演員,但我寧愿把它當作贊譽。)然而瓦格納的作品,用木偶演繹則不同凡響。莫扎特的歌劇劇目(除了《魔笛》以外)從來不要求像《指環(huán)》這樣,需要在民間傳說的基礎上添加豐富的對于諸神的幻想。我從沒見過哪一部真人版的《指環(huán)》中,萊茵河的仙女(無論制作耗資多么龐大都沒法達到這個效果)可以像在木偶版里,穿梭于水底隨意地游泳、歌唱,這樣的表達效果實在令人信服(木偶制作的費用反而要經濟實惠得多)。瓦格納的眾神在舞臺上走不出“人”的局限。但在木偶版《指環(huán)》里,每個角色都被賦予了神性。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很成功的。
最終。我想說的是,我沒法不確定誰應該是這部制作的目標觀眾,我懷疑薩爾茨堡木偶劇院也同樣弄不清楚。這個制作把《指環(huán)》中最重要的情節(jié)提煉出來,增加了獨特的見解。只可惜安娜·羅素(Anna Russeu)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將《指環(huán)》提升為表演藝術了。這個制作所承諾的,應該是將木偶《指環(huán)》這一古老的、傳統(tǒng)的藝術與高科技電腦影像相結合的敘事形式相結合。但最終,很可惜他們沒能勝任。
如果這個制作增加了更多的音樂樂段,是否會讓小觀眾們不知所云?或是再加強一些木偶的戲份,是否會損失掉一些成年的觀眾?我認為這兩種情況都不會發(fā)生。反正,木偶版《指環(huán)》的觀眾們能從劇中感受到瓦格納藝術的偉大,但同時,他們可能無法實質地了解到這“偉大”背后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