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勐
一條大河波浪寬。
——題記
我和蘭洲都是釣魚愛好者,不太一樣的是,他能釣到魚,我釣不到。我釣到的是時間,我可以安心地看看書,聽聽音樂,運氣好的話還能寫出點東西。所以我們都是滿載而歸。
有時候,我們會一直聊天,這也是我釣魚的一項主要樂趣,聊這個湖的歷史,也聊馬六的故事。
馬六是蘭洲的岳父,他不在乎蘭洲坐過牢。一個男人因為年輕氣盛進去受點兒教育,這也許算不上什么,總比其他一些什么狗屁罪惡單純點。他還知道女兒一直在等這個人。不過,也許事情并不是這樣,他根本就顧不上這些,他的心思全在湖面上,比如天氣,風(fēng)向,溫度,湖水的顏色,月亮的走位。好吧,總之,蘭洲娶了他的女兒,他成了蘭洲的岳父,還教會了蘭洲釣魚。
他們經(jīng)常一塊兒劃著船到蘆葦蕩里面去,船上放著酒壺、飯菜和一只酒精爐。馬六知道湖里每種魚的名字、喜好,知道它們所在的深度,往往在出水之前,他就能說是哪種魚,分量多少。開始蘭洲對這些并不感興趣,直到馬六告訴他,湖里面有一條很大的魚,年輕的時候他們就較量過,只不過當(dāng)時它還沒有那么大,他差一點兒就把它搞定了。這么多年,他們每年都會見上一兩次,但是它已經(jīng)太大了,不可能再釣上來。
不久,蘭洲就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條魚,魚還很大,釣竿都被它弄彎了。蘭洲很緊張,不知道該怎么做,因為他還沒做好釣到魚的準(zhǔn)備。他按照馬六教的忙活了半天,但還是被它跑掉了。蘭洲覺得很遺憾,他說那真是條大魚,馬六卻說最多只有四兩,蘭洲說怎么可能呢,四兩的魚怎么能有那么大勁兒?馬六說,死到臨頭了,誰還沒股子力氣呢??商m洲還是堅信那是條大魚,也就是那一刻,他愛上了釣魚,他想在這個湖里,也有一條魚是跟自己有關(guān)系的了,他曾經(jīng)差一點就把它釣上來了,多年以后,它也會長得很大很大,再也釣不上來。
談及這些,蘭洲的臉上便會浮現(xiàn)出詭異的笑容,我卻覺得,那里邊更多地透露出傷感,還有比傷感更加傷感的無奈。這個時候,要是有一點夕陽,蘭洲就會成為一名游吟的浪子,默默地看著遠(yuǎn)方,看著遠(yuǎn)方那已然沉入水底的家鄉(xiāng)。他這副德行,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在和馬六相處的日子,蘭洲逐漸懂得了釣魚,同時也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他越來越沉得住氣,有時候,為了一條大魚,他可以耐心地與之周旋無數(shù)來回。甚至有一次,馬六說那條大魚就在附近,雖然他感受不到,但他寧愿相信那是真的,于是和馬六一起端坐了整整半天,直到馬六告訴他大魚游走了。那一時刻,馬六流露出慚愧的表情,他告訴蘭洲,這一次他又輸了,釣魚這件事,如果你只想著魚,就只能是被魚釣。釣魚最終的功夫還是在等待。就像人生,做足了你應(yīng)該做的,其余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蘭洲被這句話長久地震撼了,此刻,粗糲的馬六披了一身霞光,就像個悟道的野和尚,他讓蘭洲認(rèn)識到,釣魚的確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它深邃如同人生,冷靜得像個殺手。
或許,蘭洲優(yōu)秀的殺手素質(zhì)就是在釣魚中獲得的,對此,他并不回避,也無法回避,因為這正是我要找他聊的事情。是的,你永遠(yuǎn)不可能知道在你身邊還隱藏著多少傳奇,就像我眼前的這個同事、朋友兼釣友。在某一天,他撥響了我的電話,我問他什么事?他說算了,電話里說不清,還是出去邊釣邊說吧。
看得出來,他是遇到難題了,但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特異的長處能幫得到他。他沉默了一會兒,捻滅了煙,對我說,你是個作家,有什么辦法能讓一對戀人破鏡重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為作家的那套東西,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是沉默讓他誤認(rèn)為需要更多的線索,于是他說,他剛剛殺死了一段戀情。是的,他說“殺死”,除此之外,他還殺死過一些婚姻、生意、幾次旅行,還有一些玻璃水杯。我說,你是個殺手?他不否認(rèn)。他說這些留待以后再說,眼下的問題該怎么解決?有一個小伙子找到他,問如何殺死一個姑娘的戀情,他接了這單生意,但是很快小伙子就后悔了,這讓他很為難,因為從沒有哪個殺手會懂得左右互搏。
我當(dāng)然也不懂,但我卻說服他放棄了那單生意,我說沒有哪段真正的戀情是殺得死的,所有可以被你殺死的戀情都不值得挽救。
他接受了我的說法,作為交換,他開始給我講殺手的故事。而殺手的故事,還是要從馬六開始。
當(dāng)蘭洲真正從馬六那里學(xué)會了釣魚,卻發(fā)現(xiàn)失去了整個湖泊。他指著湖的另一岸上的廢墟說,當(dāng)年一個叫O先生的人來到這里,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建起了那些房子。他還為村里修了路,又寬又平,一直通向很遠(yuǎn)。沒人知道廠子是干什么的,只是知道需要很多人,村里人都跑過去上班,還有人幫他跑運輸發(fā)了財。那陣子大家都覺得是O先生給村子帶來了希望。但是工廠卻把大量的污水都排到了湖里,湖水變成了深綠,又變成了黑色,還發(fā)出嗆人的氣味。湖里面的魚死了好多,飄在湖面上,太陽一照,白晃晃一大片。有天晚上,很多人聽到湖面上發(fā)出了一聲巨響,還有人看見一道水柱沖到天上。馬六說,是那條大魚跑掉了,湖的魂兒沒了。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不對勁了,就決定聯(lián)合起來討個說法。第一次O先生笑瞇瞇地把大家請進工廠,香煙茶水伺候,當(dāng)時正趕上過節(jié),每人還給了五百塊錢。但是過完節(jié)大家就覺得這錢不應(yīng)該拿,又一次去工廠,這回O先生不見了,沒辦法大家只好等。等了一整天,終于等來了整整一卡車的人,他們從車上跳下來,揮著棒子一句話也不說。大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了,村里人就亂作一團。那次蘭洲也在場,他是陪馬六去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他們很快就被人群沖散了。混亂中蘭洲認(rèn)得打手里面有些是當(dāng)年的朋友,他們大概也認(rèn)出了蘭洲,于是手下留情,但是更多的人是不認(rèn)識他的,所以也沒什么區(qū)別。那天蘭洲身上挨了很多下,但是他沒有還手,他抱著頭尋找馬六,沒找到,只好跑進了廠房,一直到外面安靜下來,才透過玻璃,看見院子里面躺滿了人,就像湖面上的死魚。那天馬六肩膀上挨了兩下,鎖骨被打斷了。
很顯然,這是蘭洲不堪的往事,他不愿繼續(xù)下去。他跟我說或許可以說說如何殺死一段戀情或者一樁婚姻,那也是非常有趣的。但是很遺憾我對那些不感興趣。蘭洲繼續(xù)斡旋,說甚至可以給我講一下他的牢獄生涯,或者他與老婆的私生活。可是怎么說呢,我看著蘭洲,這個時候,剛好有了一點朝霞,鳥群從湖心的葦蕩飛起,隱約中,升起了炊煙。我望著炊煙對蘭洲說,其實,我沒得選擇,需要這個故事的人并不是我。endprint
“你要把這個故事賣給別人?”蘭洲的語氣里帶了一絲冷峻。
我說差不多吧,但不是賣,是給。我要把這些素材整理好送給一個人。
蘭洲緩和了下來。我告訴他,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也是個作家,我們已經(jīng)認(rèn)識很多年了,一起喝酒,寫東西,他人非常善良,講義氣,又很有抱負(fù)。有一年,他爭取到了一個隨單位去非洲援建的名額,在神秘的熱帶大森林里待了幾年。在那段時間,他收集了很多當(dāng)?shù)氐乃夭?,我們都覺得棒極了。他幾乎愛上了那塊土地,還認(rèn)識了一個閃亮的非洲姑娘,有一個很拗口的名字,翻譯過來意思就是盛開的花朵。但是后來他忽然生病了,很奇怪的眩暈,醫(yī)院說他很健康,給不出別的答復(fù),但那些眩暈確實影響到他了。后來非洲姑娘帶他見了一名部落里的巫師,巫師告訴他,有一條蟲爬進了他的身體里,也許就像我們所說的蠱吧,醫(yī)院當(dāng)然是不知道這些的。后來,他在網(wǎng)上真的查到了這種蟲子,叫做apparition,意思就是幻影旅團。巫師告訴他,蟲子并不致命,但卻有一個小小的癖好,就是喜歡聽故事,更準(zhǔn)確說是吃故事,它靠人的夢境和幻想生存。后來,他回國了,當(dāng)我們問到他為什么不留在那塊充滿神奇故事的土地上時,他說它對本土的故事太熟悉了,滿足不了它,或許異國的故事能對付它。
“所以你們?yōu)樗占鞣N故事?!?/p>
“對?!?/p>
“怎么樣,幻影旅團喜歡你們的故事嗎?”
馬六整整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里,好多鄉(xiāng)親又跑去上班了,因為O先生回來了,處理了擅作決定的助理,還公開道了歉,并且每戶都得到了賠償。于是人們原諒了O先生,他們又回去上工了,只有馬六,每天咒罵O先生,抽空也會罵那些回去上班的人。等到恢復(fù)一些,肩膀能動以后,他開始配合著摔東西,什么水杯藥瓶半導(dǎo)體,只要是能摸得到的全都摔了。女兒本以為他罵著罵著氣就會消的,還故意在周圍放了幾只玻璃杯子,說玻璃的摔起來比較有氣勢,而且很便宜。杯子用完了,她就會默默地補充上去,因此馬六身邊總會有用不完的杯子。漸漸地,杯子成了馬六的必需品,高興了,生氣了,餓了,醒了,或者想起那條大魚了,都要摔上一只以示表達(dá)。時間一久,蘭洲和老婆也漸漸能夠根據(jù)杯子炸裂的不同聲響,判斷出馬六的意思,比如高興的時候,碎響是輕柔的,綿長而帶有回音;想念大魚的時候,杯子會舒緩地滾落在地上,就像一連串氣泡;而想起O先生,那聲音就爆裂而急促,驟然停止后,又久久回蕩,如同一聲槍響。
新的溝通方式的建立,讓他們不得不重新認(rèn)識馬六。他們發(fā)現(xiàn),失去湖泊的馬六,就像一條年老的狼,不僅動作緩慢,眼神不濟,連嗅覺也失靈了,為了向這個世界做最后的證明,只有發(fā)出凄厲的哀嚎。這個發(fā)現(xiàn)讓善良的女兒足足哭了一整天,她沒有辦法還給馬六一個湖泊,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遞過去幾只玻璃杯。
那天的夜很長,蘭洲和老婆聊了很久,他們最終決定搬到遠(yuǎn)一點的地方,最好到最繁華的地段,每天只有高樓林立和霧霾汽車,雖然殘酷了一點,但是那樣沒準(zhǔn)能讓馬六忘記這片湖泊。在他們做決定的時候,馬六睡得很踏實,鼾聲從房間里傳出來,傳到院子里。可能是出于好奇,蘭洲朝更遠(yuǎn)的地方走了走,還是聽得很清楚,以至于他打開院門,走到村路上,聽著鼾聲,蘭洲斷定,它正飄揚在整個村子的上空。
從那天起,他們開始了遷徙計劃,老婆找了份兼職,蘭洲也開始往返于周邊的城市,用從里面學(xué)到的某種方式快速賺錢,并且在那段時間里做起了殺手營生。他還記得第一單生意是殺死一樁婚姻,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要干掉自己延續(xù)多年的婚姻,卻又想在財產(chǎn)上多分一點??粗莻€男人的表情,他真希望那名妻子也來下單,哪怕是做掉這個男人呢,他都會痛快地接受。但是,他還是幫助了這個男人,這是一筆生意,一旦到了合同的履行階段,就要一板一眼地干活,容不得半點馬虎。在同猥瑣男的最后一次通話中,他對蘭洲說了聲謝謝,這句話讓他由衷地感覺到惡心,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殺手,哪怕是去殺死一頭猛獸??傊瑤蛣e人去殺死一樁婚姻,尤其是幫助這種傻逼,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男妓。不過,就算是在這種時候,他仍然強調(diào)了殺手和屠夫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殺手是走心的,即便是殺死一段戀情。
講到這里,蘭洲停下來,像是在尋求我的認(rèn)同。我當(dāng)然會認(rèn)同,因為聽起來的確很悲壯。但是很顯然,蘭洲還在糾結(jié)于那條叫做幻影旅團的蟲子,他試圖利用一切空當(dāng)把話題朝我的故事引導(dǎo),并且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具備了這種技巧。
“它,幻影旅團喜歡你們的故事嗎?”
“當(dāng)然?!蔽易院赖卣f,“很久了,我們這些朋友把收集到的最好的故事講給他,他又講給它,源源不斷?!?/p>
“那么,這么多好故事,他寫過很多書嗎?”
“當(dāng)然?!?/p>
“他很有名氣嗎?”
“當(dāng)然?!?/p>
“他是誰?“
“繼續(xù)講你的故事吧?!?/p>
“可那是你們的故事啊!”
我沉默了一下,說:“繼續(xù)吧……”
沒準(zhǔn)是因為他們很忙吧,誰也沒有在意馬六的變化。直到某一天,蘭洲老婆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發(fā)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馬六補充玻璃杯了,于是心懷愧疚地趕去彌補,卻發(fā)現(xiàn)杯子整整齊齊地擺在案頭,一只也沒有少。會不會是馬六自己補充了呢?為了核實清楚,她清點了庫存,發(fā)現(xiàn)絲毫沒有變動,也就是說,長久以來,馬六再也沒有打破過一只杯子。這是個重大發(fā)現(xiàn),她電話告訴蘭洲,說會不會是我們太久沒有關(guān)注過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摔碎杯子給誰聽?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他們發(fā)現(xiàn)馬六并不像所擔(dān)心的那樣絕望,相反,他忽然快樂起來,每天在房間里鼓搗不停,蘭洲還發(fā)現(xiàn)了幾張精密的圖紙,顯然他在制作什么,也許他有了新的生活目標(biāo),那摔不摔杯子就無關(guān)緊要了。
在他們準(zhǔn)備松一口氣甚至喝點小酒慶祝一下的時候,蘭洲發(fā)覺了其中的危險情節(jié)。他無意中讀懂了一張圖紙,那極有可能是一張謀殺現(xiàn)場,他把余下的幾張偷出來比對,結(jié)果讓他們不寒而栗,馬六很有可能是在策劃不同的謀殺方案,而對象無疑是O先生。蘭洲老婆由于極度緊張而打起了冷戰(zhàn),所有安慰的話都無濟于事,好在蘭洲從職業(yè)角度評價了那些方案,結(jié)果無一例外全都是失敗的,有些甚至還很可笑。但這并沒有減輕蘭洲老婆的擔(dān)心,因為失敗的圖紙只能確保O先生的安全,可馬六呢?這的確是個大問題。無計可施,她甚至向蘭洲提出,能不能去找個靠譜的人,真的替馬六把事情做了,然后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輩子也別回來??蓵腥绱丝孔V的人嗎?即便有,又怎么付得起傭金,這可不是干掉幾只玻璃杯那么簡單的事兒。endprint
也許只有盡快遷徙才是最好的辦法。
蘭洲老婆在最繁華的地段談下了一套理想的房子,他們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地搬走了自己的東西。在這個問題上他們頗花費了一番心思,在確保萬無一失之前,他們不能露出一點跡象。然而當(dāng)這些都辦妥,真正開始面對馬六,他們才發(fā)現(xiàn)前面的謹(jǐn)慎都是多余的,馬六根本就不關(guān)心他們在做什么。這下子他們終于明白了,進入馬六的世界是需要途徑的,從前湖泊就是世界的入口,可現(xiàn)在呢?他沒有了湖泊,又去哪里尋找世界的入口,難道是那些謀殺的方案嗎?看來也只好如此。
作為一名殺手,蘭洲很快就取得了馬六的信任,他們又恢復(fù)了湖面上的關(guān)系。在那段時間,蘭洲推掉了所有的生意,把全部時間都用在馬六身上,他逐一幫助馬六分析那些圖紙,一一指出方案的致命缺點,最終說服馬六放棄了所有方案。事情的進展真讓人高興,與此同時,蘭洲老婆把新家收拾得多姿多彩,僅從不斷發(fā)來的照片上就能看出,那真是個新生活的開始。
相比之下,這些都算不得什么,更好的消息是,O先生的工廠默默地關(guān)掉了,就像開工的時候一樣,也在一夜之間。沒有人知道是為什么,更沒有人知道O先生去了哪兒,總之不再有污水排到湖里,不再有滾滾的濃煙,村里人也不用再趕去上工,當(dāng)然,也不再有每月的工資和補償金。消息傳來,蘭洲和老婆都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們舉杯慶祝,喝了一點酒的老婆眼神迷離,面帶桃花,他們在飯桌旁完成了一次高難度的做愛。中途老婆喘息著說,會不會是謀殺方案敗露嚇跑了O先生。她還有一些幼稚的猜測,怎奈蘭洲的攻勢太猛了,讓她顧不上表達(dá)。
他們急于把好消息告訴馬六,然而當(dāng)他們真正站在馬六面前,才發(fā)現(xiàn)自己高興得太早了,工廠的關(guān)停如果不能還給馬六一個干凈的湖泊,那么,它關(guān)與不關(guān)就跟馬六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蘭洲也只好繼續(xù)留在馬六行刺的世界里,充當(dāng)一名共謀。在蘭洲的“幫助”下,馬六的行刺預(yù)案無一幸免,但是蘭洲知道,他已經(jīng)越來越成熟,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近乎完美,邏輯縝密,無懈可擊,精致得簡直就是件藝術(shù)品。而馬六也確實是那么要求自己的,他已經(jīng)徹底迷戀上了那些技巧,一發(fā)不可收拾,照此下去,蘭洲遲早會挑不出哪怕一點兒有說服力的毛病,屆時沒準(zhǔn)還能出版一本《刺客指南》,兜售給那些猥瑣的中年男人、被凌虐的下屬、圖謀不軌的小三、被小三占位的正房太太… …該怎么辦,蘭洲要盡快作出決定。
終于,蘭洲在馬六成功之前,鄭重提出一項行刺建議——狙擊。對于這件事情,蘭洲有絕對的權(quán)威,對此,馬六也有耳聞,他知道蘭洲是槍械愛好者,并且曾經(jīng)當(dāng)過很長時間的射擊運動員。所以蘭洲僅僅用簡易輕便、成功率高這一點,就Pass掉了其他各種方法??吹贸鰜?,馬六對成為一名狙擊手充滿信心和期待,這讓蘭洲感到放心,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行刺計劃,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上哪兒能搞到一支狙擊步槍。
從此,馬六成了一名射擊運動員,蘭洲完全按照體校的訓(xùn)練方法要求馬六,并把它叫做“狙擊術(shù)”。這多少給蘭洲老婆吃了顆定心丸,又把精力投入到工作跟房子上了。馬六訓(xùn)練很刻苦,經(jīng)常是蘭洲早晨起來,他就已經(jīng)跑步回來了,有時候,隔著窗子看他在院子里練習(xí),還真的是一板一眼。蘭洲想,要是有一支槍,他說不定真的會打出好成績。老婆對此也很滿意,她說這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親愛的,也只有你能想得出來,新鄰居們會喜歡他的,一個熱愛運動的大叔。為了謹(jǐn)慎起見,這一次他們沒有慶祝,只是低調(diào)地進行了一場性愛,老婆騎在蘭洲的身上,盡量克制著自己的聲音,蘭洲撫摸著她,他喜歡看她那因克制而掙扎的表情。不知為什么,老婆突然停住了,蘭洲默契地開始動作,但是老婆再沒有一絲回饋,他終于發(fā)現(xiàn)老婆直挺挺地騎在他身上,兩眼失神,一只手僵直地指著窗戶外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蘭洲看到馬六正端著一支槍。
老婆開始使勁推他,蘭洲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真的沒法否認(rèn)那就是一支槍,而且是一支步槍,雖然看上去有點簡陋。他只好安慰她說,那只是一個模型,隨隨便便就能搞到的。但是,話音剛落,馬六就扣動了扳機,對面的一只瓶子頓時粉碎,接著,又是一聲,等他們回過神來,馬六已經(jīng)走回房間,槍也不見了,那聲音卻還在耳邊回響,讓他們想起當(dāng)初馬六因為O先生摔碎的杯子。老婆就那樣赤裸著騎在蘭洲上面,錯過了上班的時間,這全怪蘭洲被突如其來的插曲弄蒙了,而忘記安慰她。終于,她還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絲毫也沒有掩飾,她剛剛還在夸這是個絕妙的好主意,瞬間就成了最危險并且愚蠢到家的“小聰明”。蘭洲沒有再去安慰老婆,而是翻身坐起來,點燃一根煙,透過窗子看一地的碎玻璃。
在這以后,他們幾乎翻遍了家里家外所有地方,也沒有見到那支槍。而它卻不時地出現(xiàn)在某個清晨,并且馬六的動作越來越嫻熟了,槍法也越來越好。尤其是那一天早上下了點雨,他身上批了件雨衣,像極了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中的狙擊英雄。
槍的出現(xiàn)延緩了遷徙計劃,新房子的鄰居們是不會容忍一個晨練完畢還要在小區(qū)花園里提槍練習(xí)狙擊的大叔的。蘭洲只好繼續(xù)潛伏下來,培訓(xùn)殺手,研究計劃,以及尋覓藏槍地點。從前蘭洲總是抱怨老婆收拾屋子把東西東放西放,找也找不到,沒想到其父更勝一籌,蘭洲幾乎就要把房子翻過來了,如果可能的話,他恨不得把整個院子都帶上火車,為的是通過安檢機器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藏著一支步槍。然而馬六并不回避槍這個事實,他沒有一次練習(xí)是偷偷摸摸的,他甚至大大方方地把槍交到蘭洲手里要他示范,而蘭洲沒法當(dāng)面沒收槍支,也沒必要在槍械上做些手腳,因為馬六對它已經(jīng)太熟悉了。一籌莫展的蘭洲開始懷疑馬六不僅獲得了一支步槍,同時還學(xué)會了某種魔術(shù),可以隨時隨地把槍變出來,又變回去。或者這根本就是一種新型暗殺武器,像金箍棒一樣能屈能伸。
蘭洲不大愿意說他們的房子,可能是因為還貸的壓力吧,但我知道那是個不錯的小區(qū),緊鄰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交通便利又鬧中取靜。他老婆把房子拾掇得很舒服,很像一個家。房子離老婆工作的地方很近,也有利于蘭洲的生意,當(dāng)然更主要的是便于馬六忘記湖泊和O先生。在遷徙的前夕,蘭洲不知用了多少口舌,向馬六灌輸殺手和屠夫的區(qū)別,漸漸地馬六也真的意識到這點,他顯得有些感慨,像是發(fā)現(xiàn)了人生中的某種巧合。從此他又恢復(fù)了冷靜、深邃,就像釣魚的那些日子。他同意搬到新房子去,混淆在人群和霧霾里面,從而讓自己更像一名殺手。當(dāng)然,馬六不會把步槍帶去,真正的殺手是不會拎著家伙走來走去的,這正是他們與屠夫的另一個顯著區(qū)別。不過,蘭洲仍然不曉得藏槍的地點。懂得藏匿與銷毀武器,這是一名殺手最起碼的素質(zhì)。endprint
即便搬到了城里,馬六還是要每天穿過市區(qū),回到村莊,在這段路程里,他會特別平靜地融入人潮和霧霾。沒有人會在乎身邊的大叔,但他會以特有的敏銳觀察每一個人。他發(fā)現(xiàn)一個跟女兒差不多年紀(jì)的衣著體面的姑娘其實是個扒手;發(fā)現(xiàn)一個裝窮的包工頭剛剛停好他的奔馳車;發(fā)現(xiàn)有說有笑的小伙子跟女上司暗含曖昧;發(fā)現(xiàn)一個上班的中年男人不小心流露出殺手的氣質(zhì);他還發(fā)現(xiàn)過一個歸鄉(xiāng)的幽靈茫然在車流中,認(rèn)不得回家的路。
說實話,我被這段故事感動了,我主動要求蘭洲停下來,緩解一下情緒,并且主動給他講起我的故事。對,我要物色殺手,不是殺人,是救人。我們再沒有多少好故事提供給幻影旅團了,所以,我們要找一個殺手解決它,對,殺死一條蟲子,蘭洲,你可以嗎?
對于突如其來的請求,蘭洲猶豫了,他可以殺死一段感情,一次旅行,他甚至可以去殺死一個人,或者一只老虎,但他不知道如何去殺死一個傳說。
其實,這個任務(wù)也可以很簡單,只要殺死我們的那個朋友——那個著名作家就可以了,但這幾乎不能算個方案,它會受到雇主的恥笑。意外的是,我并沒有顯得反感,這讓蘭洲意識到,這個任務(wù)的目的或許并不是殺蟲,也不是救人,而是結(jié)束這個該死的游戲。但這次這個完美推斷,并非源自蘭洲的殺手特質(zhì),而是他也親歷過這種糾結(jié),據(jù)他的經(jīng)驗,經(jīng)歷這種糾結(jié)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都是濕漉漉的,就像行走在連綿不斷的雨季。
當(dāng)時正值雨季,幾場大雨洗刷著城市,也讓村莊煥發(fā)了生機。在大雨的間歇,有一些陌生人來到了村里,他們要在這里蓋起高樓,到時候會有電梯、衛(wèi)生間、潔凈的自來水、暖氣,就連湖泊也會漸漸變回原樣。更重要的是,你將會擁有一套甚至不止一套住房,最好的朝陽的一套自己住,其余的出租或者賣掉,這無疑是蘭洲兩口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們會在房子蓋起來之后賣個好價錢,一次性還清城里房子的所有債務(wù)和貸款。在這之前,他們需要等待和忍耐,但都不是問題,他們應(yīng)付得來。
就像是一場狂歡在暗中進行著,這是全村人的狂歡,只有馬六保持著固有的沉默,這仍然不是他所關(guān)心的世界。一場雨過后又是新的一場,憤怒的爬山虎攀上墻頭眺望。細(xì)雨中,拆遷已經(jīng)從遠(yuǎn)處開始,雨水掩蓋了塵囂,仿佛缺少了應(yīng)有的轟轟烈烈。馬六索性一直穿著那件軍用雨衣,端坐在堂屋里,也許在他的世界里,真正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開始。此時,飛機正從1942年駛來,劃過長空,留下遍地廢墟,無人的靜寂在周圍蔓延,卻又暗藏殺機,衛(wèi)國英雄扎伊采夫在寒風(fēng)中默默等待,手里緊握著槍。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在等誰,但他還是在等,總會有那一刻,有人應(yīng)聲倒下,或是敵人,或是他自己。他在浩瀚的等待中也曾恐懼、哀傷、急躁,甚至絕望,但他還是要等,他不能錯過眼前的一絲變化,就像釣魚的時候盯著寂靜的湖面端坐整個白天。在又一個午后,兩段寒風(fēng)的中間是愜意的平靜,甚至還有陽光,一個家伙懶洋洋地走著,扎伊采夫屏住呼吸。那個人越走越近,四下靜得能聽見他的呼吸,他還干咳了兩下,他有些臃腫的身材看上去不算靈活,他脫下西裝,松開了領(lǐng)帶,還把帽子摘下來攏了攏稀疏的頭發(fā)。扎伊采夫興奮極了,舉起槍。這時候那家伙揚起頭,居然是O先生。
蘭洲從夢中驚醒,他終于知道自己擔(dān)心的是什么了。就在前不久,人們從拆遷的隊列里看到了O先生的助理,于是有人說是O先生又殺回來了。雖然只是傳聞,但是在沒有否定之前,蘭洲只好相信。大概也是在同一時間,蘭洲接到了銀行的電話,告訴他還貸賬戶余額不足,請補足金額。在那個清晨,短信的聲音格外刺耳,蘭洲猛然意識到,湖邊的樓房還沒有蓋起來,而市里的房子已然開始還貸了,他們所設(shè)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樓房順利建起來的前提下的,而一旦房子建不起來,他們又將如何?這其中的原因,必然包括地產(chǎn)商遭遇不測,此時此刻,蘭洲終于明白了,現(xiàn)在馬六的世界,已經(jīng)不再是湖泊,而換作了斯大林格勒,他要像扎伊采夫那樣用步槍捍衛(wèi)自己的土地。想到這些,蘭洲發(fā)現(xiàn)自己在擔(dān)心O先生,以及所有可能是開發(fā)商的各種先生,而馬六的安危卻退居其次了。這讓他感到慚愧,更感到恐懼,他甚至懷疑他們的行刺計劃早就敗露了,而這次大規(guī)模的動遷,正是針對他們兩個刺客的全面圍剿。于是在雨季結(jié)束之前,蘭洲匆匆找到馬六,恥辱而歉疚地導(dǎo)演了新一輪的行刺,這也是最后一次,目的不僅僅是拯救,更是結(jié)束,他已經(jīng)厭倦了這個游戲。當(dāng)然,作為游戲的策劃者,蘭洲還是給自己留了后門,他有把握導(dǎo)演好游戲的結(jié)局,弄好了可能還會很精彩。
蘭洲對馬六說,平日里O先生巡視完拆遷現(xiàn)場,會坐在辦公室喝茶,這個時候一般不會有什么人在身邊,他喜歡背坐在窗前,從廠房看去,四四方方的窗口簡直就是個鏢靶。蘭洲告訴馬六說,時機到了,一定要穩(wěn)住情緒,深呼吸,屏氣,瞄準(zhǔn)——“啪”!
決戰(zhàn)的時刻終于到了,這讓馬六感到興奮,他真正恢復(fù)了以往的神情,靜靜地盯著下面,就像守候一條大魚。從那一刻起,那支步槍不再神秘,它和馬六寸步不離。馬六嘗試了每一種伏擊的姿勢,并且謹(jǐn)慎地檢查彈藥狀態(tài),他還帶去了爐子和酒壺。蘭洲發(fā)現(xiàn),馬六的那種神情,是感受到大魚的時候特有的,他終于找到那個世界的入口了,此時世界一片汪洋,大魚就在周邊徘徊。蘭洲覺得這也許是自己策劃過的最完美的一次暗殺,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了。
蘭洲本想早早地結(jié)束這次暗殺,但馬六的興奮讓他有些不忍。但一周之后,他終于抵擋不住老婆的追問交代了馬六的去向。他本以為老婆會為他設(shè)計的結(jié)局歡呼,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被震撼了,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陶醉,他覺得最好的電影也不過如此。
然而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老婆對他的故事大發(fā)雷霆:“事到如今,除了化妝成O先生坐在椅子上替他死一次,還會有其他的辦法嗎?”她輕易就看穿了蘭洲精心策劃的結(jié)局,“你這是要把誰逼上絕路么?”老婆大聲質(zhì)問著。蘭洲被突然的逆轉(zhuǎn)弄蒙了,他還有點委屈,他想可能是結(jié)局太過刺激了,老婆一時還沒聽清楚,于是他解釋說,“那不過是支被改裝過的土炮,就是演練得再嫻熟,也沒法射出像樣的子彈。到時候,我只是假裝從椅子上倒下去就OK了,沒有一點危險,這不是皆大歡喜么?說夸張點只能是絕處逢生,拯救還差不多,哪里有什么逼上絕路!”老婆并沒有因為這些解釋而變得平靜,相反卻歇斯底里了,她大叫著說,“你他媽的倒下了還能站起來,可是在他那還能站起來么!你以為殺人這個事非得見了血才算嗎?殺了一個人他心里會好受嗎?”這番話把蘭洲驚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澳闶莻€教唆犯!”老婆的責(zé)罵還沒有結(jié)束,蘭洲已經(jīng)沒有道理反駁了。endprint
就這樣,計劃又被無限期擱淺了,蘭洲老婆沒辦法勸回馬六,就更加遷怒于蘭洲,他又一次陷入被動,不知道下一幕該怎么導(dǎo)演,只好僵持著,而馬六一如既往,沒有一絲的懈怠。蘭洲知道他有多沉得住氣,要是不給他個交代,搞不好他會設(shè)伏一輩子。好幾次,他都忍不住坐到馬六的槍口下面,卻最終又忍住了。
此時,拆房的鐵獸已經(jīng)過老宅,村莊已是一片平地。樓房開始奠基,轟轟烈烈如同嶄新的世界,工廠早被人們遺忘在湖的另一條岸上,他們當(dāng)然也不會知道那里發(fā)生著什么。他們個個摩拳擦掌,盼著樓房落成,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盼著地里的莊稼拔節(jié)、生長。蘭洲仿佛游離在兩個世界之間,每次蕩舟湖面他都有一種不真實感。有一次他從工廠離開,看到陽光映紅了湖面,有風(fēng)吹過,波光粼粼,一瞬間,他看見了什么在游動,遠(yuǎn)遠(yuǎn)地劃過一條水線,他目送著水線朝夕陽游去,在接近葦蕩的時候,它一躍跳出水面。
講這些時,蘭洲正坐在船尾,陽光打在湖面上,真的像他說的一樣。蘭洲還是拒絕了有關(guān)幻影之蟲的生意,我說能不能讓馬六試試,歷經(jīng)了漫長的伏擊,他一定比誰都有信心。蘭洲說,算了吧,鬼才相信幻影之蟲呢,你也不要相信馬六了,就當(dāng)我們都講了一個故事。我忽然有了一種挫敗感。我不知道我的故事問題出在哪里,為何讓他忽然間沒了興趣。
我心有不甘,對蘭洲說,起碼要講完馬六的故事啊,蘭洲卻不再說話。
看著不遠(yuǎn)處的工廠廢墟,我說,馬六不會還在那吧?正說著,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鞭炮聲,是建筑工地的方向。眺望了一會兒,蘭洲舒了一口氣說,總算要蓋完了。他看上去心情有一點變好,也許是這個原因吧,他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說,怎么會?那天早晨,本來和往常沒有任何不一樣,只是天很藍(lán),沒有一點云彩。多久沒有這樣了,這么好的天氣,不是應(yīng)該慶祝一下嗎?可是他忽然覺得這個好天氣非常挑釁,它是在嘲笑誰嗎?所有人都在為藍(lán)天興高采烈,只有兩個傻瓜在沒人知道的地方自作多情。好吧,就這樣吧,蘭洲終于坐到了O先生的椅子上。背對著廠房,他再沒興趣揣摩馬六的反應(yīng),但還是感受到了有一支槍。雖然明知道不會有危險,蘭洲還是緊張了,能感覺到來自背后的冰冷。不知道馬六在射擊之前要先行懺悔,還是在又一次檢查子彈,會不會是緊張得已經(jīng)不能自已?槍遲遲沒有響,蘭洲盡管焦急,仍然忍住了不去回頭看,就這樣默默地坐著。日頭逐漸升起來,高高地懸在頭頂上,蘭洲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他對釣魚這件事的理解還很片面,這個問題上,需要等待的并不僅僅是釣魚的人,還有魚。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扮演的是人,還是魚。直到他確定自己真的已經(jīng)端坐了整個上午,他才回過頭,走出去。而那里空空蕩蕩,沒有馬六,也沒有一桿槍。烈日下,那一瞬,他恍惚了。后來蘭洲爬上了樓頂,在馬六的位置,他看到村莊里的樓房終于超過了對面的樹頂。
老先生現(xiàn)在怎么樣???我還是沒忍住問。
他很好。蘭洲說。
我松了口氣。
蘭洲說,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釣魚的魅力在哪啊?就是因為永遠(yuǎn)有一條釣不到的魚,他失去了湖泊,失去了村莊,但是還有大魚。
O先生就是他的大魚。我說。
對,最后的。蘭洲說。
你差點就把事情搞砸了。我說。
蘭洲苦笑了一下。他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電話,又看看我,卻沒有接。
我忽然說,姓蘭的,你真是個殺手嗎?起碼做點什么出來看看,比如干掉我。
蘭洲說,這怎么行,對我有什么好處???再說了,我還有房貸要還。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