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的自然觀與現代藝術設計

摘要：禪文化所延伸出的生態(tài)美學智慧基礎是佛家的 “緣起論”與“無我論”，以此揭示了禪的審美性質中的純粹和空性，它以自然自在的精神生態(tài)的審美觀照揭示了愛人及物的崇高情懷以及社會倫理觀。其自然觀中的生態(tài)智慧和生命態(tài)度給現代的藝術設計思考模式提供了一個有效觀看方式，是在浮躁喧囂的社會中對設計倫理和設計道德的回歸，是對藝術設計的未來趨勢和最終歸屬的探求。

關鍵詞：禪 自然觀 藝術設計

一、禪的自然觀概述

禪用靜悟和參禪的方式來達到空靈、睿智而自在的人生境界，崇尚“般若”空觀和靜默觀照，其主要宗旨為“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倍U宗在心性本凈的基礎上，強調識心見性、自悟自修，它的自然觀所延伸出的生態(tài)美學智慧基礎是佛家的 “緣起論”與“無我論”，以此揭示了禪的審美性質中的純粹和空性?！按擞泄时擞?，此無故彼”，無緣起論認為世界萬物歸干一個整體，世界非是獨立的存在，和合共住、相互關聯不可分割。“諸法無我”“諸行無?！?，無我的空觀論，則以自然自在的精神生態(tài)的審美觀照揭示了愛人及物的崇高情懷以及社會倫理觀。禪宗這種著不著外相，直指本質的基本世界觀構建了人類美學史上獨特的美學思想和意境，包含了豐富的精神生態(tài)審美思想，生存和建構于體驗、思考和關注人的生命意義以及存在價值。這種自然生態(tài)美超越于一切美的形式，是美中的最高價值體現，是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境界的大道之美。

禪的自然觀融合了道家思想，有著東方古代美學的人格主義和自然主義思想，它以事物的絕對自性“空”和“無”為審美最高境界，有著寧靜渺遠、出世干凈簡樸的特征。以不執(zhí)著于得失外相而達到心靈的自在解脫，其一，禪宗強調在對自然的直覺觀照中契悟生命實相，推崇本真質樸，抑奢崇儉，反對一切外在過多的雕飾和束縛。其二、禪宗有著人與自然的本質生命觀，其中的生態(tài)平衡以及無常觀念，說明了自然界和與人類互為因果的密切關系。其三、禪宗在本體論上認定心是世界的唯一本源和本體，以自心無我的妙悟境界為追求目標，推崇心境的清凈澄明。最后，在實踐修行中，禪宗提倡自然悟道，表現為對自性修行、無修無證的推崇。

鄧研秋在《禪宗生態(tài)審美研究》提出：“禪宗的審美說明了人類與自然生態(tài)關系的密切，其中包括個人對審美的需要；個人受倫理道德的約束，個體生命同社會群體的交往關系，這也是審美的最高精神層次，呈現相互作用，相互聯系的特征?！盵1]總言之，禪宗思想是一種道德修養(yǎng)觀，是對人所存在的本體論層面進行的思考。在禪宗這一東方傳統(tǒng)哲學中，美的至高境界是融合于天地萬物，因此，禪的自然觀本質上是一種追求生命自由的生命美學，是一種在浮躁喧嘩中回歸萬物本質的精神體現，是一種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圓融合一的境界。禪境所追求的自然與自在，空無與無我，是對當代現代設計中智慧的一種啟迪和啟示。

二、禪的自然觀在現代藝術設計中的運用

禪的自然觀所流露的自然無心、平常心態(tài)，以和為貴，就此延伸為人與人、與物乃至與環(huán)境間的統(tǒng)一和諧，從而產生深刻、單純與寂靜的本源之美。

1.禪宗的自然觀揭示了事物的實相，萬物皆有絕對空性，空是一切的載體，由此創(chuàng)造了中國美學史“意境“這一范疇。禪宗認為，一切皆空，不僅意味著萬物只是因緣和合而生住異滅的幻相，而且意味著“生生不息”的因緣聚合的過程也是虛幻的。虛無是佛教中的“空”，道教中的“無”。虛無源于混沌，混沌終歸于虛無，萬物皆由虛無到盈滿再從盈滿中虧出空間而變化，空無提供了一個讓想象力自由發(fā)揮的空間，豐富了感知力以及理解力。

“禪的美學”大師原研哉，被稱作當下最具思辨能力的日本設計師，他所賦予無印良品的設計理念即是“空”?！盁o印”在似有若無的設計中還原商品價值的真實本質和意義，呈現出洗練、空無的意象，體現了“禪”這一生活的哲學，成為將多余和過剩的設計加以徹底省略的經典。運用禪宗中的虛無這一哲學語言，無印良品深化了對設計生態(tài)的理解，還物品以本來面目，以其極簡理念，一度被稱作“無設計”，這是在物欲橫流的世界中對設計本質進行的反思。

在其系列廣告設計宣傳中，原良哉利用鹽湖以及草原與遙遠天際之間形成的巨大的地平線，形成了空無一物，卻又海納一切萬物的容器， “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正因為是“空無”，才能擁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是利用意境的空寂而達到了永恒。原良哉的廣告本意便是使得人們理解自然天道的規(guī)律性和普遍性，以及地球與人類之善的前提。沿船米包裝設計中，原研哉去除所有裝飾的浮華，呈現了萬物本是空性的主張，運用白紙這一原始質材和素材的美感，達到一種更貼近內心更接近自然的狀態(tài)。其樸實的紙質感和面積留白可以觸發(fā)和包容各種可能性的聯想，更能傳遞產品的特性和信息。

如同國畫中的“留白”就是一種營造空靈境界的簡練藝術語言，使得畫面中虛實相生，呈現出一種特殊的中國含蓄之美和大象無形的空靈境界?；貧w生活的最終原點，去除各種復雜紛繁和華而不實，追求設計的平常、虛空和空白，這是將設計推崇到了“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哲學極致境地，一種還原本質、返樸歸真后的虛無審美情趣，立意雋永而彌滿禪機。為了引領參禪者對空的覺悟，以致到達終極的悟境，藝術家或設計師是把自己對于禪的領悟融入了設計作品之中，我們對其作品的注視，其實是一種對于空的直觀，對其意境的領悟。我們看到的是設計師通過有形之物來把握到的無形之精神，從而使心靈回歸原本狀態(tài)。

2.禪宗自然觀體現了自然生態(tài)中的本色之美，莊子的“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就指出最高境界的大美，是未過人工修飾的自然美。他所推崇的這種至高無上的大美，即是不言不說，自然而然達于萬物之理的美，人為造作則是對自然之美的破壞。設計大師原研哉說到，“我試圖體現日本傳統(tǒng)文化與禪宗等精神，因此，應拒絕那種僅僅考慮經濟的設計，而降低感官的感受力。這與強度用過度刺激的設計來沖擊人的感受力不同，要用一種禪宗的方式，來反思人的心識，用自然質樸的方式來喚醒人的觸覺與心靈?！盵2]在日本，天地間的萬物被認為與人的地位相平等，人對自然萬物都須存有尊重、謙和之心。因此日本傳統(tǒng)的手感文化脈絡皆追求禪的這種自然狀態(tài)，有著浸潤于自然間而展現著惜物和憐物的謙懷氣度。日本對于自然材質的態(tài)度乃順乎本心，充滿著對自然的謙遜和敬畏。他們在設計中推崇天然本真的原始質感，真實地呈現自然材質天然的質地和紋理，用色和材料的反璞歸真和以天然去雕琢的純粹本色，精煉極簡、卻又隱而不顯。

杭州的“品物流形”設計，名稱起源于禪學《易經》中的“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壮鍪?，萬國咸寧?！盵3]意為自然繁育萬物，賦予形體。 “品物流形”以師法自然為設計理念和宗旨，它的設計以紙竹絲泥等環(huán)等自然低碳材料為要素，提煉和借鑒了自然中的形態(tài)為設計框架，使其有著天然的觸摸質感和幽靜平和的禪意。著名的三生無形（SOTHING）設計品牌，則是對“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自然思想的理解和領悟。它秉承了“萬物有形，心無形”的哲學理念，以質樸的自然生命力為其設計主題和品牌執(zhí)行的動力。“三生無形”關注自然的純粹之美以及傳統(tǒng)自然手造的力量，以傳統(tǒng)手工藝為研究對象，作品的表現形式有著禪意的質感和感染力，有著寧靜以致遠的自然意境，根植于中國禪文化思想又契合著現代生活的精神，是對現代藝術設計創(chuàng)作的回歸和再造。

這些成功的典型設計案例，其靈感來源便是借鑒了禪宗的自然思想為設計載體，有著生活方式和自然厚度的詮釋，給浮躁的現代生活還原了原生態(tài)的靜默氣息，是身心自然的回歸和沉淀?？梢哉f，設計的張力來自于自然本身的能量，自然便是表達生命力的有力途徑，無需過多詮釋。

3.禪的自然觀指出了萬物縱橫交錯，生生不息，遵循著相互間特定的因果法則。其中“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從根本上還原了人與自然、人與世界的本質關系。當下的社會充滿著人們日益膨脹的索取欲望，人類生存空間的生態(tài)平衡已大量破壞，目前許多的設計誤區(qū)也大多在于無限滿足消費需求?！耙匀藶楸尽痹瓌t是設計界比較流行的觀點，核心以個人為中心，是人類至上的個人主義思想，旨在設計中將人的需求利益作為設計的出發(fā)點，并以此作為設計衡量的尺度，但實際上這是一種是有關人與社會和自然的悖論，這種生存邏輯，造就了不斷被縱容的設計和消費文化。

以“自然為本”的價值理念在東方的禪文化哲學體系中有著核心地位，揭示了人、社會和自然的共存和共生這一必然的因果聯系，是對萬事萬物自身客觀規(guī)律的尊重?！叭朔ǖ兀胤ㄌ?，天法道，道法自然”，這種自然觀要求人類不能違背天道，不能凌駕于天地和道之上，否則自然規(guī)律將會反作用于人，人類應將從屬于自然。當代社會生態(tài)學著重于強調目前環(huán)境的破壞根源于社會，提出人對自然關系的忽略及人類社會內在價值的喪失，要求設計遵從節(jié)約化、自然化、進化和天人合一原則，減量化、再循環(huán)和再利用，這與禪宗的自然觀以及生態(tài)美學觀的思想一脈相承。

因此，設計的最終目的必須是處理人與萬物之間的相互關系，而不能背離這種自然規(guī)律，只有以自然為主體才能更全面更客觀地涵蓋設計中的服務對象。設計大師原研哉結合禪宗的這種抑物和克己思想提出的“物的八分目”設計概念，是指將物欲的滿足抑止至80%，并且將過度的欲望調整至適當的狀態(tài)。無印良品的設計中，將卡片尺寸縮短了近一半，變短的卡片依然能實現同樣的視覺傳達功能而且不會帶來任何不便，同時也能讓其所占的空間大面積減少；將衛(wèi)生紙設計為方形紙管，拉紙時遠不如圓紙管順暢，以此提示人們謹慎和節(jié)約用紙，以減少不必要的浪費，并且方形衛(wèi)生紙堆積時沒有縫隙，可以更為節(jié)省空間；包裝袋設計具有巧妙的折疊方式，可以保持反復和持久的耐用，并以最少的材質達到最大的收納面積；化妝水瓶的造型設計變得輕薄，薄至可以像塑料袋那樣擰成一束，以此減少材料的使用，在地球資源日益匱乏的形勢下，無印良品設計中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的細微改進，“八分目”適度理念顯得異常理性和務實?！拔鹨陨菩《粸椤保@種體貼入微的設計思考，不僅是一己之善，也能利益他人，這就是無印良品最終的設計理念。原研哉設計作品中呈現出的善意之美，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的禪宗自然精神理念。

摒棄設計實踐過程中對物質性的一味追求，對人類的一味遷就和滿足，善于利用材質特性，循環(huán)使用，一物多用，以此節(jié)省能源和材料，這是對現代藝術設計的重新思考。設計中只有具有這種自然的倫理意識，在能重新定位和調整藝術設計中的秩序，才能改變藝術設計中的設計態(tài)

三、 禪的自然觀對設計師的啟示

華嚴經偈云“一切唯心造”，心識和意識為生態(tài)的一部分，與外在環(huán)境有直接關系。意境、造詣等詞匯實際就是指藝術作品背后的境界，決定于創(chuàng)作者自身所修為的境界層次。所謂德藝雙馨，因此，設計師必須具有禪者惜物和憫物的情懷。設計不是追求無止盡的開發(fā)，而是為生活帶來變革。心存珍惜之心、心存誠敬之意，所以衍生出謙和的人生觀，對于設計師來說，設計某種程度上來說更是一種修行。設計的過程，其實就是發(fā)現生活、發(fā)現隱藏在物體之中的智慧，它既是一種行動力，又是一種生活的意境。尊重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處和生存之道，這是設計師道德和行為的自律，是現代藝術設計師的職責之所在。

禪這一東方智慧，揭示了自然運行以及生命存在的真理和真相，禪宗所說的“無我”，指萬事萬物虛妄不實，是無明和妄執(zhí)所形成，要求人們破除我執(zhí)、物執(zhí)，放下自我即得解脫，獲得大自在。而要感悟禪的智慧，必須走出自我的思維定勢，超然物外，任心自任，就可以達到真正的解脫和圓滿?！昂B(yǎng)之士，淡泊寧靜，心無塵翳，悠然可得矣”。迷失本心本性，就會追逐事物的外在，只有排除干擾摒棄雜念，不執(zhí)著于個人欲望，不為物累，才能去認識事物本來面目和狀態(tài)。在現代社會，被緊張雜亂的節(jié)奏所累，是世人煩躁不得解脫的根源，要實現對生命的超越，就需“離欲”、“忘我”到“虛靜”，最后“悟道”，只有保持心境的虛無淡泊，不為自心所迷，不為外物所亂，最終達到物我兩冥、與物俱化的設計精神境界，這便是一種超脫的審美境界與人生哲學觀。

“一切萬法，盡在自心中，何不從于自心頓現真如本性?！盵4]只有“無上正受正覺”，達到無我狀態(tài)，才能悟到世間萬物的真正本質與內涵，才能得到真正自在的創(chuàng)作意境。只有真正地以對他人的關懷、對其他生命形式的關懷為出發(fā)點，充分尊重自然、生命的權力，把握和協(xié)調設計中與自然的關系，才能啟發(fā)具有人性關懷的設計，實現最終人性化的設計需求。

正所謂“澄懷味象”，設計作品最終得于設計師內心的修煉，是設計師自身的素養(yǎng)和情操的體現，由此才能“含道應物”。更重要的是，設計師如何在設計作品中傳達出正確的人生理念和設計觀，并且能夠引領大眾有著對自然和自我意識的認知，以及合理的消費觀念。

四、結 語

向善歸真，愛物惜物，遏制過度膨脹的欲望而回到生活本來狀態(tài)。禪宗的生命態(tài)度給藝術設計的思考模式提供了一個有效觀看方式，這是對現代道法自然，回歸自然的生活觀念的引導。禪宗自然觀中的生態(tài)智慧，是對設計與社會、設計與人、設計與自然間的重新定位。

它啟示著現代的設計師賦予現代的藝術設計新的禪文化主流，在本質上體現設計的責任和最終目的，以傳達和構建一種自在、清凈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這在藝術設計中是對心、性的體認，進而發(fā)掘出設計價值的根源，以及真正的精神自由。技可通道，這將構成現代藝術設計的真正自覺和文化覺悟，并且彌足珍貴。

禪，是一種超然萬象的大境界，無希冀、無意向、無欲念。將禪的自然生態(tài)觀念以及參禪悟道的境界應用于現代生活中的藝術設計，是在浮躁喧囂的社會中對設計倫理和設計道德的自省，是對藝術設計的未來趨勢和最終歸屬的探求。

[課題編號： 浙江省文化廳科研項目，編號2014063]

參考文獻：

[1]鄧紹秋.禪宗生態(tài)審美研究[M].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5：37

[2]轉引自網絡.視覺中國專稿.原研哉設計話語錄.2011

[3]南懷瑾.易經雜說[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36

[4][唐]惠能.六祖壇經[M].王月清譯，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4

作者簡介：

劉俊，中國美術學院藝術碩士，現任浙江藝術職業(yè)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