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修辭學視角下《紅煤》的文本解讀

胡一娟 李金妹

摘 要：《紅煤》是劉慶邦的一部反映當代煤礦生活現(xiàn)實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它深刻地揭露了農民礦工們在社會大變革中的不斷扭曲的人性變化與中國煤礦單位的基層機構中掌權者們的群體性病態(tài)：腐敗。本文以篇章修辭學為理論框架，通過分析礦冶小說《紅煤》的布局結構特色和語言修辭特點，深化闡釋小說主題，旨在為礦冶文學的研究提供一種新的方法。

關鍵詞：《紅煤》；礦冶文學；篇章修辭學；修辭格

引言

劉慶邦（1951～）被譽為當代“短篇小說之王”、“中國煤礦文學的旗手”，是中國當代少見的直面當下社會、當下現(xiàn)實的作家，曾經榮獲魯迅文學獎和老舍文學獎。其長篇代表作《紅煤》[1]是一部煤礦生活題材的小說，號稱是中國煤礦版的《紅與黑》，也被認為是最具震撼力的中國小煤窯黑幕、一個煤老板的奮斗與墮落史并榮獲北京市文學藝術獎。小說講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國有煤礦的農民輪換工宋長玉，不擇手段當上了村辦小煤窯的礦主，隨著滾滾而來的金錢，宋長玉的欲望急劇膨脹，作惡多端，最終因井下透水事件逃之夭夭的故事。小說以社會轉型時期礦工進城務工為背景展開敘事，具有深刻的時代意義。目前，對劉慶邦礦冶小說《紅煤》的研究，國內學者多從主題解讀、人與自然視角、社會視角以及《紅煤》與其它作品的對比研究等方面入手。[2-6]國內外對篇章修辭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理論研究，較少被運用于小說文本。目前為止，僅有袁曉[7]將篇章修辭學運用于小說文本解讀中。本文試圖從篇章修辭學的角度，以礦冶小說《紅煤》為語料，將篇章修辭學與小說文本相結合，為礦冶文學作品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野。

一、《紅煤》的篇章結構特點

篇章修辭學作為語言學一門獨立的分支學科是隨著西方及俄羅斯20世紀60年代篇章語言學的興起而誕生的[8]。索爾加尼克[9]指出，“篇章修辭學是篇章語言學的一個分支，研究篇章的不同類型、篇章的修辭特征、篇章的展開方式、不同功能語體中的言語規(guī)范、言語類型及個人風格”。

篇章的總體布局結構一般包含引言、正文、結論三個部分，而小說文藝篇章的總體布局結構則細分為標題部分、開頭部分、主體部分和結尾部分。劉慶邦在創(chuàng)作《紅煤》時采用了具有明確的開端和結局、首尾呼應、自成一體的封閉式情節(jié)模式。作者平淡的情節(jié)布局，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幅礦區(qū)生活的圖景以及主人公宋長玉的奮斗墮落史、映射出作品深刻的時代主題。

1.《紅煤》的標題特色

“紅煤”本是行話，劉慶邦將其作為作品名，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一方面，“紅煤”本義指一種和鐵礦伴生，煤塊上面有鐵銹，里面也有紅筋，被稱為紅煤的煤。煤本身是黑的，但燃燒后便會變紅，并化為灰燼。小說講述了農民輪換工宋長玉由一個原本質樸、本色的農村青年漸漸變成一個刻薄、勢利的不法商人，在人生追求中，人性變質由“紅”變“黑”的故事。小說標題巧妙運用隱喻，形象地暗示了在社會轉型期一些農村青年心理的不健全與不平衡以及農民工進城的悲劇命運。

另一方面，“紅煤”不僅象征著農民工身體上的痛楚，更象征著農民工心靈上的痛苦。煤里，有礦工的血、淚和汗水。小說中，農民出身的礦老板宋長玉因礦井透水事件而逃走；小煤窯礦長唐洪濤得知井下瓦斯爆炸，想盡辦法隱瞞礦難。這一出出礦難的背后所折射的是礦老板人性的扭曲以及對礦工生命的漠視；這些沉睡在地下上萬年的黑色神木里，也因此融入了礦工的鮮血與生命，而成為“紅煤”。表達了作者對礦工弱勢群體悲慘遭遇的深切同情，批判了小煤窯主的貪婪、基層官員的腐敗和瀆職。

2.《紅煤》的開頭和結尾特色

《紅煤》以一幅煤礦工井下工作圖拉開作品的序幕：

“宋長玉上的是夜班，人們睡覺時，他正在井下用火藥和鐵器采伐煤炭。他不是夸父，卻追著太陽，跟太陽走的是同一條路線。傍晚，當太陽落入地下，他便披掛整齊，下井去了。清晨，太陽剛從東邊的山梁冒出來，他也乘坐灌籠從井口升了上來?！保?）

作品以開門見山式，直接交代了主人公宋長玉特殊的礦井生活。另外，巧用比喻將宋長玉的夜班采煤工作比作太陽東升西落的運行軌跡，寥寥幾筆勾勒出礦工特殊而艱苦的工作環(huán)境。他們不僅要在地下進行勞作，還要和大自然進行頑強的抗爭，要穿越很厚的地層，要穿越黑暗，甚至要穿越死亡才能采到煤。在此，作品流露出的是作者對社會底層民眾，尤其是對礦工這一特殊生態(tài)群體的關注。由此開篇，也奠定了作品的感情基調。

小說最后，劉慶邦將宋長玉為躲避礦井透水事件而倉皇出逃作為小說結尾：

“宋長玉沒敢開自己的轎車，他讓弟弟長山開出一輛貨車，連夜把他送到省會的火車站，又連夜搭上一列開往南方的火車，向沿海某大城市逃去……宋長玉如在夢中?！?/p>

結尾雖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讀者也許會思索，“宋長玉結果如何？其家人怎么樣了？”然而，小說在此戛然而止，令讀者回味無窮。在礦難面前，滾滾大水不僅帶走了17條鮮活的生命，同時也帶走了宋長玉不擇手段、處心積慮所追求的財富、名譽、奢華的生活以及幸福的家庭。人性的缺失必將導致毀滅。作品揭示了在城鄉(xiāng)對立的二元化社會大背景下，農民工身上固有的小農意識如短視、勢力等，促使以宋長玉為代表的農民工在追求成為城里人的過程中逐漸人性扭曲、靈魂變異的命運悲劇，從而深化了主題。

3.《紅煤》的情節(jié)特殊組合

小說的情節(jié)設計，體現(xiàn)著作者對全局和局部、作品主題和語言材料所做的大范圍的布局和安排。作者對《紅煤》的情節(jié)進行了特殊的組合或創(chuàng)造性的扭曲，深刻地揭示出小說主題，具有鮮明的時代感。小說以主人公宋長玉的命運起伏為主線，詳盡地展示了主人公宋長玉攀附、奮斗、復仇、墮落的全過程，圍繞這一情節(jié)主線，作者運用多種布局技巧以彰顯小說主題思想。

（1）渲染法，即在某個細節(jié)上濃墨重彩，夸大突出，改變平常的比例，以引起讀者對那些因無意識接受而被忽略的東西。例如小說第一章礦工洗澡一節(jié)，將宋長玉洗澡的過程用了6千多字精細地加以描繪，通過礦工們洗澡這一日常生活的簡單事情，表現(xiàn)了礦工們衛(wèi)生狀況的糟糕，展示了礦工們生存環(huán)境的糟糕以及生存的艱辛。再如：宋長玉精心設計，給唐麗華寫信的情節(jié)，作者用了將近5千字加以敘述。由此可以看出他心思之縝密、城府之深。處于社會最底層，無權無勢又渴望擺脫農民身份的宋長玉試圖攀附礦長女兒唐麗華通過婚姻往上爬，揭示出底層民眾妄圖轉變身份的無奈。

（2）插敘法。在圍繞主人公宋長玉命運的起伏這條主線的發(fā)展過程中，作品穿插了一些故事情節(jié)。如第一章中礦上給工人送傘。宋長玉回憶起老家的母親找堂嬸子借傘遭輕視的情景?！翱磥磉€是有工作好?。∫沁€在老家，別說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誰會給老百姓發(fā)傘呢！就沖這一點，他也要在礦上留下來，再也不能回老家去了?！边@一心理活動影射出當時農村生活的落后，也交代了宋長玉絞盡腦汁想留在礦上的原因和渴望改變現(xiàn)狀的愿望。

（3）設置懸念。在作品第一章開頭部分，作者將宋長玉變得注重洗澡設為懸念，為下文故事情節(jié)埋下伏筆?！艾F(xiàn)在宋長玉變了，洗澡洗的相當仔細”、“跟半年前剛來煤礦時的他也不一樣。那時候他洗澡也很潦草”。究其原因，是因為：“小說主人公宋長玉為追求礦上醫(yī)務室的護士、礦長的女兒唐麗華，他想通過洗澡來洗凈身上的煤塵，洗去煤礦工人身上的黑色烙印，洗去內心深刻的自卑感，宋長玉的潔癖反映了他內心深處涌動的擺脫農民身份的愿望。”[10]。第五章中，宋長玉借開辦紅煤廠煤炭之事慫恿岳父明守福給唐洪濤送個三千兩千換小絞車。在唐洪濤收受賄賂，并送出小絞車之后，宋長玉寫信舉報唐洪濤受賄，“證據(jù)”才再一次浮出水面。這就是他處心積慮制造證據(jù)的原因，宋長玉為報復唐洪濤，不惜制造證據(jù)，突出了其人性的逐漸扭曲與靈魂的變異。

二、《紅煤》的修辭手法

《紅煤》中，劉慶邦主要運用了對比、暗喻、象征等辭格，極大地提高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與修辭潛能，也對主題的闡釋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

喬集礦礦長唐洪濤前后對礦工的不同態(tài)度形成對比鮮明，展現(xiàn)了基礎掌權者的瀆職與腐敗。小說開始，為了體現(xiàn)自己的親民度，唐礦長公開“承諾，如果有姑娘愿意嫁給礦工，礦上將熱烈歡迎，并給予較高的待遇”。后來，發(fā)現(xiàn)宋長玉追求其女兒，唐礦長由對他發(fā)出嚴正警告，最終發(fā)展至對他借故開除，永不錄用。唐洪濤說一套做一套、嫌貧愛富、虛偽至極的品行表露無遺。作品展現(xiàn)了在城市化進城這一社會背景下，城鄉(xiāng)二元社會的對立與矛盾，唐洪濤一類的權利階層代表著城市對農民的不接納，而宋長玉則代表進城務工的農民工身份不被認同的尷尬。

老鄉(xiāng)孟東輝對宋長玉前后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體現(xiàn)了他趨炎附勢的小農意識。當?shù)弥伍L玉和唐麗華在談戀愛的時候，孟東輝特意討好，溜須拍馬，執(zhí)意要送木箱子給宋長玉，“他不由分說，把箱子推到宋長玉床下去了”。當宋長玉被喬集礦開除后，又直言不諱地要回了箱子。孟東輝對宋長玉的不同態(tài)度和見風使舵的行為，深刻地揭示出農民出身的他身上固有的劣性根：狹隘、勢力與鄙俗等。

此外，伴隨著宋長玉的個人命運波瀾起伏的是紅煤廠村自然生態(tài)被嚴重破壞造成的惡果。昔日的旅游勝地紅煤廠村山清水秀、水鳥成群，因為煤礦的無節(jié)制開采，如今卻變得鳥類絕跡，樹木死亡，連村民生活用水都發(fā)生了困難。與此同時，宋長玉也由一個有理想的農村青年變?yōu)橐粋€貪婪、冷血的礦老板。紅煤廠村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逐漸惡化，映射主人公宋長玉一步一步走向墮落與毀滅的悲慘結局，揭示了社會轉型期農民礦工的悲劇命運。

三、總結

就主題而言，《紅煤》不僅流露出作者對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煤礦單位基層機構中掌權者們麻木與腐敗的揭露和批判，同時，通過農民工宋長玉身份轉變前后的所作所為，展現(xiàn)出一幅轉型社會農民階層的生活圖景，再現(xiàn)了農民礦工們在社會大變革中的不斷扭曲的人性變化，揭示了由城鄉(xiāng)二元社會結構所衍生的城鄉(xiāng)差別、貧富分化、身份差異和文化歧視等矛盾。作品傳達出作者對城市化進程中農民工悲慘遭遇的同情和憐憫，以及對社會轉型期城鄉(xiāng)差異的深刻憂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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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俄]索爾加尼克.俄語句法修辭學（復雜的句法整體）[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9.

[10]王德頌. 為了人類詩意的棲息—評劉慶邦長篇小說新作《紅煤》[N]. 深圳特區(qū)報. 2008.

基金項目： 2013年度湖北理工學院優(yōu)秀青年科技創(chuàng)新團隊資助計劃項目，“跨文化視域下的礦冶文化傳譯”（批準編號：13xtr05）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