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秀雙至 意趣動人

李偲毓

由于工作的關系，我有幸接觸到中國歷代書畫真跡，在近現(xiàn)代書畫當中，我始終被趙少昂大師的作品感動著。近年來，廣州藝術博物院策劃了一系列趙少昂畫作專題性展覽，從多角度展示趙少昂的藝術。這使我大量瀏覽了其畫作，逐步深入了解其畫作的寓意，進而了解他的生平，努力去解讀這位對中國畫壇做出巨大貢獻的畫家。

一

清末嶺南的居巢、居廉可稱“嶺南畫派”的先聲，清末民初，素來思想活躍的嶺南地區(qū)以高劍父、陳樹人、高奇峰三杰熱心革命事業(yè)，先后留學日本，他們通過借鑒日本繪畫來“折衷中西繪畫”，從而革新傳統(tǒng)中國畫，與傳統(tǒng)中國畫“舊派”論戰(zhàn)，創(chuàng)辦學校，傳播自己的繪畫思想，提倡“藝術革命”“藝術救國”，樹立“新國畫”“新文人畫”，并力圖使其雅俗共賞。這種提倡以寬容、開放的心態(tài)與觀念，大膽取法外國美術的精華，融合到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去，是前所未有的。其影響一度從珠江流域擴展到長江流域，而且他們及其學生都是嶺南人，所以被人們稱為“嶺南畫派”，從此成為中國畫壇的一支很有影響力的流派。

趙少昂，名垣，字叔儀，1905年出生，廣東番禺縣人。早年讀私塾，十六歲時，入“嶺南畫派”大師高奇峰創(chuàng)辦的“美學館”學藝。后留學日本，深得日本畫中浪漫詩情的韻致，畫風融合了日本畫及西洋畫，技巧兼集高劍父、陳樹人，在色彩與造型方面的處理，深得“嶺南畫派”的真諦，被公認為嶺南畫派第二代傳人之一，與黎雄才、關山月、楊善深并稱“嶺南畫派四家”。1930年其作品《雙飛白孔雀》參加比利時萬國博覽會，獲金牌獎。同年，在廣州創(chuàng)立“嶺南藝苑”。在全國各地舉辦多次個人畫展。

趙少昂作為“嶺南畫派”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通過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創(chuàng)造出自己獨特的個人風格，再把足履世界各地而獲得的藝術感受，引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空間，對嶺南畫派的形成與發(fā)展有著重大的影響，也必將在后人發(fā)展嶺南畫派的藝術實踐中，起到承前啟后的作用。

二

趙少昂喜用長鋒山馬筆寫樹枝，但富于彈性，不覺得硬，而且其用筆精準，少有粗豪之氣；“其敷色強烈艷麗，造成前所未有的層次豐富的色彩效果；其繪畫意境獨特，情趣動人”。所作題材廣泛且自成體系。山水、花鳥、人物、游魚、走獸，無一不精。其花鳥草蟲尤為卓絕，或鳥或蟲，神氣活現(xiàn)，一花一草亦賦予活力；色彩豐富，形象感人。趙少昂在漫長的藝術實踐中，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千計的花鳥山水作品，在海內外享有盛譽，被徐悲鴻贊譽為“中國花鳥第一人，當無出其右”。而斗方小品是趙少昂長期以來表現(xiàn)其筆下花鳥的重要媒介，他對所描繪的對象無不做深入審度、體察、妙悟，并寄情于其中，故所作花卉、飛禽、走獸、蟲魚能得其真氣、真趣，靈活生動而富有神韻。僅寥寥幾筆，就能塑造出一個活潑可愛的“新生命”?？梢钥闯鲎髌樊嫹∏尚阊牛撬娘L格之一。

他的小品畫，“以筆墨論之，筆法奇詭多變，寫花卉時多用羊毫側鋒濡筆，以表現(xiàn)其輕柔嬌嫩的姿態(tài)，樹于則以健毫中鋒運轉，以乾筆進行，籍此表現(xiàn)樹干的盤曲，他筆下的野草卻以逆鋒擦掠，力透紙背，輕重徐疾的筆觸，以表現(xiàn)蔓草在風中離披的動態(tài)”，其葉多以水墨為之，事實上，趙少昂的小品畫中也十分注重用色，但仍注重物象的對比關系，比中求和，于凝重之中見鮮麗之余，更以墨色繪葉，以顯襯托之效，進而使畫面增加墨韻的情趣，明凈純樸。以趙世光所述，于輕柔而見剛勁，于亂中見章法。牽牛花為野生花卉，多見于山野郊外，因花色嬌妍，成為歷代畫家喜愛的題材。趙少昂也常以牽?；ㄈ氘嫛！缎⊥デ锷罚▓D1）這幅作品中，他以輕筆寫成花瓣，對色彩和水分的掌握恰如其分，完全表現(xiàn)出花瓣透薄如綢緞般的質感。花葉厚大，他以粗筆揮灑寫就。一枝藤蔓斜出，上面點綴了一只小天牛，倍添大自然生意。題畫詩點出畫中描繪的是秋季庭園中的一景，此景無秋風蕭殺之意，倒是充滿了秋涼如水的情致。

其小品畫的內容堅實?！皥詫嵉膬热葜行枰己玫谋憩F(xiàn)方式，在表現(xiàn)方式中，構圖最考畫家的功力”。趙少昂的小品畫予人空靈流暢之感，他甚注重以斜線的構圖，經(jīng)常把主題放在畫中原來不起眼的角落，他作于1984年的《無聲小立》最能體現(xiàn)這種構思。畫中的幽島被放置于右側，左邊以清簡的竹皮，深淺、粗細相稱，題款放左下角，長橫線、直破邊；一方面把枝干伸向畫外，一方面在畫面上留下空白，使人于畫外見畫，于空白處，即于無畫處見畫，耐人尋味?！翱侦`流暢的筆墨、變幻莫測的構圖、絢爛多彩的色調，傳達出雋逸超絕的意境”，由此可以看出趙少昂的小品畫，實是積數(shù)十年功力所致。

趙少昂是以筆墨為創(chuàng)作的方式，因此他非?？粗孛P的表達能力：“一支中國的毛筆，可以寫出許多事物、詩意、性靈、閱歷、學問?！彼{馭筆與墨的能力，最大的優(yōu)點在于“以形寫神”，表現(xiàn)手法在“一筆之功力”，無論花蕾、蟬翼、雀爪、蟲須，及至竹木的根、莖、枝、葉，均一揮而就，而又一筆不茍，既準確地畫出象的形態(tài)，又直接表現(xiàn)了特定對象的內在木質和質感。所畫的花，無不鮮艷欲滴、栩栩如生，所畫走獸毛色，顯得厚垂和有實質感。蝙蝠的“蝠”字與“?！弊滞?，所以蝙蝠被中國人賦予了幸福吉祥的寓意，是中國人很喜愛的繪畫母題，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傳統(tǒng)的裝飾圖案中。但在歷代繪畫中以大寫意筆法畫蝙蝠的卻非常少見。趙少昂便嘗試對這一題材做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突破。《暮里飛鳴》（圖2），此畫雖然只是草草幾筆，卻已將蝙蝠飛行中的動態(tài)表現(xiàn)出來，構圖用色都非常簡潔，完全突出了趙少昂的用筆技巧和造型概括能力?！肚锪贮S葉晚霜嚴》（圖3）這幅作品表現(xiàn)了深秋時節(jié)兩只鳥兒在秋枝上鳴叫的情景。趙少昂非常擅長描繪各種南方常見的雀鳥。為了畫好這類題材，他常常在野外觀察鳥兒的情態(tài)，自己也養(yǎng)鳥觀察。他筆下的鳥兒總是形態(tài)逼肖，精靈活潑，生機無限，在畫中往往起著點睛的作用。畫中的秋葉、秋枝，雖是寥寥幾筆卻凝聚了畫家數(shù)十年的功力，特別是幾片殘葉，色彩濃淡變化微妙，秋意濃濃，比花姿更美，生動地表現(xiàn)出“秋林黃葉晚霜嚴”這一主題。

三

中國畫講究畫面“空白”“空靈”處理，其中的空白亦叫“計白當黑”，特別是傳統(tǒng)的花鳥寫意畫，大都背景留空白。這是藝術的一種智慧，更是審美的更高境界。留白的藝術語言是對筆墨和精神的表達，其予人以想象之余地，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正所謂“以其一筆而藏萬筆也”。這種“留白藝術”造就了畫家與欣賞者心理溝通的獨特藝術形式——想象空間。這種想象空間卻給欣賞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更奇妙、更幽美、更神秘的形象，想象有多美就有多美，要多妙就有多妙。endprint

趙少昂的花鳥畫《水仙》，留白獨特，整幅畫獨有水仙一株，留白處清點淡墨一二，構圖干凈利落，主題突出，細部濃墨雙溝畫葉，水仙的姿態(tài)躍然紙上。草綠的花瓣、朱黃的花冠、粉黃的花蕊、深綠的花梗把水仙清明如剪雪、皎潔如宿月的氣質全部表達出來了。

《枝頭小鳥驚初雪》（圖4）這幅作品的構圖雖簡單，但立意卻很新穎。趙少昂對生活的周遭觀察入微，在此畫中他描繪了初冬時節(jié)里瑟縮枝頭的幾只小麻雀，鳥兒們因凍而相依的情景生動有趣。趙少昂以鳥兒“凍欲眠”的情景去表現(xiàn)初冬的寒意，也可謂別出心裁。畫中枝條是信手而成的揮灑，構圖上大量的留白，畫面空疏而簡潔，充分突出了鳥兒的動態(tài)。題畫詩點出了作品的主題和意境，可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在《迷蒙月色滿橫塘》中，趙少昂有這樣的詩跋：

迷蒙月色滿橫塘

幾葉殘荷減翠妝

夜來露重凝冰雪

吱吱寒雀話荒涼

“若說趙少昂的畫里有詩情，不如說他詩中有畫意，這四句詩文本身就充滿了畫意”。趙少昂研習新派國畫與同仁相異，他的花鳥畫的題跋從形式上別具一格，獨具匠心與畫面渾然一體。趙少昂早期作品，已受到詩趣的影響，詩趣亦成了他藝術發(fā)展的一個方面。

《大地春暖留儷影》（圖5）在布局上，能以“不平凡出之，所以表其難也”，是趙少昂在構圖上的取向。在此長幅中，只寫上兩只蝴蝶，而布局并不見空疏，應是不平凡的構想。幾行題跋在布置上起了重要的作用。題跋是趙少昂所綴的詩句，詩意奇巧，而且富于畫趣。把蝴蝶與莊子的夢蝶相提，已把觀者引入一個幻化的境界。然而以“并翅”及“留儷影”來形容這一雙蝴蝶，卻是蘊藉著人間的情意?！安浑S煙雨入空濛”則是這一雙蝴蝶仍留戀此人世間，不與莊周的幻境共存亡。詩書畫三者合一，正好顯示了趙少昂的繪畫功力。

趙少昂的學問是全面的?！八咂娣逑壬鷮W畫外，又與陳荊鴻論交研究書法，曾向黃祝梁先生學詩詞。詩清新，書則獨樹一格。所以他堪稱詩書畫三絕”。趙少昂的治藝精神是認真的。他主張詩書畫合一，要有時代精神，達到真善美的目的。他重視寫實，重視神韻與意境，故此他不斷從師寫生。博采眾長，破除門戶之見，通古貫今，合中西一爐共冶，創(chuàng)造自己風格的繪畫。趙少昂繼承拓充了老師治藝與教學的精神，主張雅俗共賞，使他的作品深得群眾的喜愛。中青年時多艷麗的色彩至老年則多用墨，揮灑自如，但不失鮮麗的本來面目，具有獨特的個性和超逸的美感，創(chuàng)造出自然的真情趣，讓人看到世間萬物的生機。他不但發(fā)揚了嶺南畫派的精神，而且豐富了嶺南畫派的技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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