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冰涼五小時

文/劉雪東

黎明冰涼五小時

文/劉雪東

雪夜酒駕撞人后，倉皇逃逸的肇事司機找來鐵桿老友為自己“頂包”，以脫逃酒駕之責，并獲得車險賠付。誰知，駕車返回案發(fā)地“還原事故現(xiàn)場”時，竟意外發(fā)現(xiàn)傷者神秘失蹤了！零下20多度的雪夜，他是死還是活？案情變得異常詭異。正在肇事司機心存僥幸之際，另一個報警人傳來令人驚魂的消息：“我的車下躺著個人。”經(jīng)警方調(diào)查后確認，“車下人”已經(jīng)死亡，而死者正是車禍中的受傷失蹤者。然而，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此時，傷者竟距車禍第一現(xiàn)場五六百米遠，死者是怎樣進行位置變換的？難道是傳說中的“走尸”乍現(xiàn)？

謎團層層剝開時，另一幕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悲情上演。一切，都是酒駕惹的禍……

車禍現(xiàn)場傷者神秘失蹤

2014年2月5日零時13分許，35歲的孟天龍駕駛自己的白色轎車（車牌號：新BMX817），拉載兩名同事返回新疆五家渠市農(nóng)六師102團煤電公司生活區(qū)宿舍。此時，天空下著大雪，天黑路滑，氣溫低達零下20多度。他沒想到，自己踏上了一場驚魂之旅。

兩個多小時前，孟天龍和這兩個同事在102團團部飯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后，又來到“歡樂谷KTV”繼續(xù)唱歌、喝酒。十幾杯白酒混雜啤酒下肚，燃燒的酒精揪住新年狂歡的尾巴，也驅趕著北國的奇冷。

當孟天龍恍恍惚惚駕車沿緯八路由西向東行駛近生活區(qū)路段時，忽然“咣當”一聲，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慘白的車燈光里，只見前方一個面向自己騎自行車的男子被撞飛，然后重重地回落在駕駛室前擋風玻璃上，繼而滾落在白雪皚皚的路邊。只見，前擋風玻璃被撞了個網(wǎng)球拍大的洞。這一刻，車里的人都慌了神，孟天龍的酒也立即醒了。他在腦海里飛快地轉著念頭，這是“酒駕”，非但保險公司不予賠償，自己還將負刑責。不能被抓住，必須逃！于是，驚惶之下他未停車查看被撞者的傷情，慌不擇路地繼續(xù)驅車奔向五六百米外的公司宿舍。

車子停下來后，孟天龍看著被嚴重撞毀的車子右邊車頭，才知道自己絕對是逃不掉的。即使事發(fā)地沒有攝像頭，也沒人看見，可是兩地之間距離太近了，自己的車傷得太重，沒辦法解釋得清楚，警察很快就會找到自己的肇事車輛。

在宿舍內(nèi)，焦急萬分的孟天龍與剛剛一起喝酒的兩個同事商量這個事情該怎么處理才好。其中一個同事與孟天龍的想法不謀而合：酒后駕車肇事是要負刑責的，保險公司也不會賠償，而且孟天龍這樣的駕車逃逸將會加重罪行。這樣分析下來，孟天龍顯得焦躁不安，怎樣才能讓自己逃過這一劫成了他最關心的事情。對于傷者，他完全沒有時間和心力去理會。另一個同事提議，必須將車開回去還原現(xiàn)場，不能讓交警知道他肇事逃逸了。他還建議孟天龍找個沒有喝酒的人來“頂包”。這真是個好主意。只要不是酒駕，他不僅可以免責，還能得到保險公司的全額賠償。三個人終于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經(jīng)過再三考慮，孟天龍決定先由自己最要好的同事劉斌駕駛肇事車從生活區(qū)返回600米開外的案發(fā)現(xiàn)場，將車禍現(xiàn)場“還原”，再找從不喝酒的好哥們王定遠前來頂包。

在劉斌驅車出門去案發(fā)地“還原現(xiàn)場”的同時，孟天龍也緊急趕往五公里外烏魯木齊米東區(qū)一家工廠打工的山東老鄉(xiāng)王定遠住處：“我喝了點酒撞了個騎自行車的人，不過僅僅碰了對方一下，我們一伙人今晚都喝酒了，哥們你能不能替我頂一下……”為獲得好友支持，孟天龍隱瞞了事情真相。

王定遠是孟天龍在新疆參軍時的山東老鄉(xiāng)，退伍后一起留疆工作，兩人關系一直很鐵。王定遠還是有點猶豫，畢竟是撞人了。但是孟天龍一再保證“僅碰了對方一下”、“事情不大”，而且治療什么的都是保險公司掏錢，他不會有任何損失?？粗嫌训膽┣蟮难凵?，王定遠隨即起床與孟天龍一起趕往事發(fā)地點。路上，孟天龍隱瞞性的將事故發(fā)生的一些基本情況告知了王定遠。

劉斌還原完事故現(xiàn)場后就立即打電話報警：“在102團煤電公司生活區(qū)路段，我朋友駕駛的車輛撞了一個騎自行車的人?！?五家渠市交警大隊值班室接到劉斌的報警電話時，已是凌晨1時36分。黃奕、秦允等民警立即趕赴現(xiàn)場，途中他們與劉斌電話聯(lián)系，詢問騎自行車者和肇事機動車駕駛員情況。劉斌回答說：“我不清楚騎自行車者的情況，肇事機動車駕駛員沒有受傷……”

民警心里掠過一絲疑惑，怎么會不知道騎自行車人的情況呢？而且劉斌對機動車駕駛員的情況也是一問三不知。民警趕到事故現(xiàn)場，現(xiàn)場慘不忍睹。更讓民警意外的是，當他們趕到事發(fā)地點時，只看見報案人一個人，連肇事車駕駛員都不在現(xiàn)場。足足十分鐘之后，王定遠和孟天龍才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

王定遠告訴民警他就是駕駛員，自己因為害怕，所以撞人后就去找了車輛的車主。而站在自己身邊的就是肇事車車主孟天龍。

更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是，事故現(xiàn)場并未找到被撞傷的騎車人，他究竟去哪里了呢？民警根據(jù)事故現(xiàn)場車輛受損程度判斷，騎車人應該受傷不輕。因事發(fā)路段沒有監(jiān)控探頭，案發(fā)在深夜也找不到目擊行人，民警于是對王定遠、劉斌和孟天龍三人進行詢問，結果他們均不知道被撞的騎車人的去向。

辦案民警對三人的表現(xiàn)和反應實在有太多疑問。自己開車撞了人怎么會不知道被撞者的去處？盡管王定遠一再表示自己嚇蒙了，大腦一片空白，所以沒有注意到車外的任何情況。但是民警卻隱約感到他在說謊。因為劉斌和王定遠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倒是和孟天龍有交談。而且王定遠對事發(fā)情形的描述模棱兩可，倒是車主孟天龍不僅對事發(fā)細節(jié)一清二楚，而且身上有一股酒味，這更加讓民警懷疑。因事前匆忙沒有充分串供，面對交警對案發(fā)時情形的詢問，報警人劉斌稱車禍發(fā)生后，車一直停在原處，王定遠卻說：“我駕車撞了一輛同方向行駛的自行車，因為來不及剎車，車子還往前行駛了一小段距離。因為害怕，馬上打電話找來了肇事車主孟天龍?！边@些細節(jié)都讓民警感覺他們在說謊，于是決定將王定遠和孟天龍帶回派出所詢問。

另一輛車下驚現(xiàn)尸體

根據(jù)現(xiàn)場的初步勘查，新BMX817號車輛受損嚴重，被撞的自行車更是面目全非，由此完全可以推斷出騎車人受了重創(chuàng)，他不可能自行跋涉到附近醫(yī)療點就醫(yī)。而在這樣的茫茫寒夜，他若沒被人救起，且不說他的嚴重傷勢，就是如此低溫也將會危及他的生命。當務之急是找到受傷者。

可是，現(xiàn)場除了遺留的一雙白色手套再也沒有其他。而這樣的手套在他們這里的工廠隨處可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人命關天！五家渠交警大隊抽調(diào)102團梧桐中隊人員，一邊跟周邊的102團醫(yī)院、農(nóng)六師醫(yī)院、120急救中心以及派出所保持聯(lián)系，咨詢是否有受傷人員，一邊連夜對附近電廠進行排查，尋找傷者。

附近的工廠特別多，查詢起來并非易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民警的心緊緊地揪著，早一點找到傷者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而醫(yī)院和急救中心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終于在一個小時后，傳來跟傷者有關的信息。當民警走訪到五家渠煤電公司時，得知有個叫李正濤的工人本該凌晨1點來上夜班，但直到現(xiàn)在都沒到車間。李正濤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即使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他也一定會打電話請假。可是這次他根本就沒有跟任何人請假。

民警立即叫李正濤的工友撥打他的電話，但是手機里只傳來沉悶的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工友們也只知道李正濤來自河南，并不知道他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和具體住址。工友們通過從現(xiàn)場變形的自行車和地上散落的棉手套并不能確定傷者就是李正濤。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這時，外出偵查的民警通過調(diào)取煤電公司生活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探頭發(fā)現(xiàn)，孟天龍的肇事車零時17分曾進入生活區(qū)南大門，1時03分又駛出。也就是說，從案發(fā)到報警間隔了近一個小時，肇事車拖延報案是為什么？這期間肇事司機在干什么？新情況的出現(xiàn)讓案情迷霧重重且充滿了詭異，辦案民警再次對王定遠和孟天龍進行詢問。經(jīng)過幾次交鋒，兩人的口供更是漏洞百出，這讓民警很自然地想到了王定遠是幫孟天龍頂包。但是王定遠嘴巴很緊，民警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就在這邊審訊毫無進展時，五家渠市交警大隊值班室的報警電話再次急促響起來，又有人報案稱，在自己的車輛下面竟然有個人，一動不動的。這一消息，讓民警有些許興奮，這個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失蹤的受傷者？然而他們更多的是擔心，擔心又出了一起車禍，又有另外的人員傷亡。此時離案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五個小時，即使那個人真的就是受傷者，他的生命也很危險。他還活著嗎？交警迅速趕往事發(fā)現(xiàn)場，并撥打了120電話。

報警人叫張野，34歲，102團煤電廠職工。此時他正等在煤電公司生活區(qū)職工宿舍樓下停車場。在張野的小車下面，大家看見車底盤下竟掛著一個30多歲的男子。經(jīng)120急救中心人員確認，車下人已經(jīng)死亡，死因是腦顱重創(chuàng)失血過多。車下雪地里依稀可見早已凝固的血跡，張野顯得十分害怕。交警通過煤電廠職工對死者的辨認，確定死者就是之前警方組織警力四處搜尋的騎自行車者李正濤。

然而，李正濤被撞傷的第一案發(fā)地，距離張野發(fā)現(xiàn)尸體的第二案發(fā)地之間，有五六百米遠，他是怎樣“走尸”到了新的地方?他又是怎樣到了張野的車底下？新的謎團再次聚集。

警方在現(xiàn)場對張野的車（車牌號為新BM0002號）進行仔細勘查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地方。除了幾處血跡車子沒有特別明顯的破損，警方又把張野帶回派出所進行詢問。張野嘟噥著說：“凌晨12點多，我在回煤電公司生活區(qū)的路上，突然車子哐當一下，感覺是壓著了什么東西，當時還以為是減速帶也沒有多想，就直接把車開回了生活區(qū)。我把車停好后就回宿舍睡覺了。一覺醒來后，總感覺不對勁，于是就到自己駕駛的車跟前去查看，發(fā)現(xiàn)車下竟有一個人，好像已經(jīng)死了，于是趕緊給交警隊報警?！?/p>

迷霧揭開冷血“醉駕者”

傷者死了！得知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王定遠臉色大變，他這才意識到孟天龍對自己隱瞞了實情，并非僅僅“擦碰了一下”那么簡單，而是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得多。如果繼續(xù)對真相隱瞞下去，自己也難脫干系，于是他終于向民警坦白自己替孟天龍酒后駕車出車禍“頂包”的事實。當警方告知王定遠已經(jīng)如實交代后，孟天龍再也扛不住了，他頹廢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嘀咕著：“逃不掉了。”孟天龍終于承認是自己酒駕開車撞了人，這就是本文開頭還原車禍現(xiàn)場的一幕……

然而，通過警方調(diào)取生活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探頭，發(fā)現(xiàn)張野駕駛的肇事車零時24分進生活區(qū)南大門，而報警卻在凌晨5點56分。那么，他為什么在時隔五小時后才報警呢？這五個小時內(nèi)，他究竟在干什么？對此，張野稱“一直躺在床上進行思想斗爭”，表示懷疑的警方再次出示了一段監(jiān)控視頻，視頻顯示凌晨1點多鐘，張野坐上同事的車再次開出了宿舍，那么他又是去干什么？為什么他不再用自己的車？

張野實在難以自圓其說，最后不得不如實交代整個事情的真實經(jīng)過。

原來2月5日零時17分，張野駕駛牌號為“新BM0002”的私家車，拉載五名同事在102團輝煌KTV喝酒狂歡后駛離，返回煤電公司生活區(qū)。他沿102團緯八路由西向東行駛到生活區(qū)路段時，由于大量飲酒，他神志恍惚，忽然感覺車下碾壓到一個 “人體一樣黑黑的物體”，由于害怕?lián)?，他并未停車，而是繼續(xù)行駛至煤電公司生活區(qū)宿舍。此時，他不知道，比自己早四分鐘從團部出發(fā)的孟天龍駕駛牌號為“新BMX817”的白色私家車，已將李正濤撞倒在馬路上后逃逸。兩輛肇事車打了個時間差！

進生活區(qū)后，張野始終感覺不對勁，但是又不敢再開自己的車，于是他乘坐工友的另一輛車返回事發(fā)地點查看情況。為避人耳目，他故意圍著生活區(qū)繞行了一圈，悄悄返回到自己之前碾壓人的地方。然而，遠遠的，他看到令自己欣喜的一幕：正有人在布置車禍現(xiàn)場。他隱約地感覺到那里的確是出了車禍，但是已經(jīng)跟自己沒有關系了。這一瞬間，提心吊膽的張野心情釋然下來，覺得“沒自己的事了”，于是，放心地駕車回到宿舍。然而，某種直覺鬼魂般支配著他，他還是不放心地來到先前開的那輛車跟前，側身低頭仔細查看車下情況。這一看，他嚇出一身冷汗：車底盤竟掛著一個人，似乎已沒有氣息。

驚魂之中，他進退兩難。報警嗎？自己酒駕必將暴露，面臨刑責。若不報警，車下的人怎么辦？開車撞人，必將面臨處罰，酒駕則處罰更重。為了隱瞞自己酒駕的事實，將責任降到最低點，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量對策：先醒酒！直到5時56分，在床上掙扎五個小時后，他感到酒醒得差不多了，終于拿起電話撥通了五家渠交警大隊電話……

然而，一切都晚了。在這個寒冷而孤獨的雪夜，李正濤悲慘地死去了。其妻悲情難抑，她隨丈夫從河南老家來新疆多年，一直沒有工作，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還有七旬老父需要贍養(yǎng)和照顧。丈夫的猝然離去，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李正濤之死，究竟該誰擔責？張野大喊冤枉，理由是自己不是事故制造者。然而，經(jīng)過五家渠交警大隊充分取證認定，孟天龍和張野兩人酒后駕車，先后撞擊和碾壓李正濤致其死亡，二人對事故負有全責。二人隨即被刑拘。2014年5月23日，五家渠墾區(qū)法院以交通肇事案開庭，將擇日宣判。

這起離奇的車禍不脛而走后，當?shù)匾幌抡ㄩ_了鍋。如果第一輛肇事車在事發(fā)時沒有倉皇逃逸，而下車查看傷者并送醫(yī)，李正濤就有可能活命；如果像第一輛肇事方撒謊中所說沒有逃離現(xiàn)場，而是車主回去找人幫忙救人，那么第二輛肇事車主就會看到事故車?？柯愤?，也就不會讓倒地的重傷者受到致命的二次創(chuàng)傷；再如果，如果第二輛肇事車的車主沒有飲酒，他保持著清醒就能看到路邊雪地里躺著一個人，而不是把車開過去；再如果，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死者掛在底盤后，肇事者能及時撥打120急救，那么李正濤也許不會死去。然而，生活沒有太多的“如果”選擇。兩個肇事司機對生命的漠視，一心只想著自己“逃責”，導致一個無辜鮮活的生命葬送。酒，可以沸騰身體，卻也可以讓人內(nèi)心冰冷，人性墮入極度深寒……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