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劼先生的《高加林論》一文從高加林這一形象的塑造上,以及該形象所具有的時代性,審美意識的演化以及這一形象在文學史上的發(fā)展歷程等三個方面,對路遙《人生》中所塑造出來的這一公認的典型人物“高加林”進行了剖析與探討。無可否認的是,該論文在很多方面所提出的觀點以及對該作品的力透紙背的分析,為我們理解這一形象以及從文學史的角度上審視其所屬的文學史地位做了很深入的分析。但是該論文在談及高加林這一形象上所塑造的不足之處,以及對它的一些歷史性的定位方面,存在著對人物理解分析的扭曲。本文將從幾點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與剖視,試圖還原人物的真實形象與作者創(chuàng)作的真實意圖。
關鍵詞:非戲劇性;傳統(tǒng)美德;封建資產(chǎn)階級意識;人性
自從路遙先生的《人生》問世以來,他筆下的高加林,就成為了文學史上所普遍關注的一個典型形象。所謂典型,是指該形象沖破了80年代一貫的文學史上那種用英雄主義論,完美主義論,所塑造出來的社會主義無私奉獻的人兒。然而路遙文筆下的高加林他既不是英雄,他也不具備紅色經(jīng)典品質(zhì),但卻是一個在特殊時代,有著特殊身份,有著特殊經(jīng)歷,一個處處體現(xiàn)“人性”的活生生的圓形人物。人性的深刻度與復雜度在這一人物身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彰顯,人生的定義被這一形象再一次的詮釋與質(zhì)疑。
非戲劇性的人生歷程
李劼先生的《高加林論》,在開篇便闡述了其對于高加林這一人物在塑造上的不足之處?!翱疾煲幌赂呒恿执掖颐γψ哌^的人生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每一步都充滿了戲劇性?!憋@而易見,他認為路遙所塑造出來的這一形象的一生經(jīng)歷脫離了現(xiàn)實生活,失卻了真實度。“戲劇性”這一言簡意賅的概括現(xiàn)出了他的評價。然而在我看來高加林的人生歷程可以說跌宕起伏,抑或說是路遙對這個人物的人生有著一個特別的設計,但卻不可用“戲劇性”來闡釋。路遙之所以在一步步的為這一人物的人生安排不同的插曲,目的卻旨在逐漸的凸顯人性,試圖還原人性的復雜。每一步安排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都是為刻畫這一成功角色所做的鋪墊,是為了在這一幕幕上演的過程中來表達《人生》的主題。我們可以說高加林的人生起起伏伏,變化莫測,但卻不能因為他的特殊經(jīng)歷,就否定這一人生的存在性,質(zhì)疑它的真實度。
還原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
《人生》開篇,屋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窯洞里,老倆口痛苦而無奈地望著心愛的兒子。高加林的故事就是在這一場景中拉開了帷幕。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步:從學校到土地的轉變。而如果這一深刻復雜的人物的一生就在此處畫上了終止符,那么這一形象的塑造便失卻了作者在創(chuàng)作上所要表達的意義,便無所謂創(chuàng)作上的成功之作,而這一人物也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色彩與思考空間的扁平人物罷了。因此《人生》為高加林所安排的另一個特別的設計上演了,一次到城里裝糞肥所受到的屈辱這一事件的發(fā)生,把一直潛藏在他內(nèi)心的不甘與憤怒激活了,因此他在心里說“我有文化,有知識,我比這里生活的年輕人哪一點差?”或許是上天的眷顧與命運的垂青吧,憑借勞動局長的叔叔的地位,他的人生被無意識的安排到另一個舞臺,他當上了縣委大院的通訊干事,開始了一段他一直所向往以及理想之所在的生活。誠然,確實如李劼先生的《高加林論》中所講述的“高加林對人生追求的悲劇性,并不在于他的追求本身,而在于他的追求規(guī)范——獲得壓制他的人已經(jīng)得到的東西,從而自覺或不自覺地變成一個新的壓制者”但卻因此而否定路遙在創(chuàng)作高加林這個人物的真實意圖,未免有些偏頗。路遙的創(chuàng)作意圖并不如李劼先生《高加林論》中所論證的是在證明高加林回到土地上的合理性。德順老漢對高加林的一番說教在《高加林論》中也被詮釋為一番知足常樂的教誨,無疑的,這一理解為李劼先生從他的角度把握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提供了又一論據(jù)。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這種對作者創(chuàng)作意圖的質(zhì)疑以及認為作者想當然的認為讓加林回到土地上的這種合理性,無疑地把我們引向了文學史上一直存在爭議的話題,那就是關于《人生》中高加林的歸宿問題。對于這一問題,石天強先生在他的論著《斷裂地帶的精神流亡》中的闡述更具有說服力與合理度,“坦率的講,路遙在《人生》結尾部分對高加林近乎布道似的教誨,給我的感覺并不是一種積極進取的聲音,而是一種在所謂的“命運”面前不得不接受事實的悲劇性情感。結尾有一種懺悔的聲音,但這聲音不是面對自己的行為選擇出發(fā)的,而更近于面對失去并傷害劉巧珍這樣一個及其善良的姑娘時而產(chǎn)生的自我負疚感。面對對于自己創(chuàng)作意圖的種種不同理解,路遙在他的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進行了說明,不是他讓高加林回到土地,而是那時的歷史和現(xiàn)實。并進一步說:“高加林雖然回了故鄉(xiāng)的土地(當時是被迫的),但我并沒有說他就應該永遠在這土地上一輩子當農(nóng)民。小說到此結束了,但高加林的人生道路并沒有在小說結束時結束:而且我為此專門在最后一章標了并非結局幾個字?!睆淖髡弑救说闹环U釋,可以表明作者創(chuàng)作的真實意圖并非本著從哪來到哪去的分配原則,也并不是因為高加林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他就因此永遠屬于那片土地,顯然作者對于高加林最后痛苦無奈的回到高家村這一結局留露出的是對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無奈與命運的不由主……
重識高加林所透射的時代色彩
對于80年代的大部分創(chuàng)作來說,無疑,像高加林這一類的人物形象,為文學史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液,同時也彰顯了一種獨特的時代色彩。這一類人物,他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中的劉思佳,他是《在同一地平線上》的青年畫家,他是《人生》中的高加林,他們高傲,他們復雜,他們既蔑視權貴又清淡功名,他們是精神世界的追求者,他們有著優(yōu)秀的做事才能。但同時他們又處于社會底基的層次,他們所維持的是社會最底層的生活水平。于是當新時期的曙光照向他們的時候,他們紛紛蘇醒了,他們的精神世界慢慢的開啟了大門。于是出現(xiàn)了一代新覺醒的人兒。到了高加林這一代,他們更多的開始關注于自我的價值,以至于在作家筆下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人物,直到路遙筆下的高加林的出現(xiàn),他的精神追求已經(jīng)被燃燒到了沸點的熾熱度。這樣的一種精神層面上的追求在這一人物的身上更為集中全面的體現(xiàn)出來。正如李劼《高加林論》中所闡釋的“個性掙脫了歷史殘留的封建枷鎖,以及其強硬的姿態(tài)站立起來,作為一個文學典型,高加林所顯示的就是這樣一種深刻的時代意義” 由此可見李劼先生對于這一問題的理解度尤為深刻與透徹,但是除了這樣一種積極的影響之外,與此同時,他認為“同樣是一種時代特色的表現(xiàn),我們在高加林那里還看到了當代青年人追求的另一面——將自己堅定執(zhí)著的追求僅僅理解為自己社會地位的不斷提高”這一觀點是對高加林追求自我理想的一種否定與批判,他對其有這樣一段評價:“與眾不同的人生理想,在此采取了及其世俗的形式:似乎只有把自己的農(nóng)民身份變成記者,作家,局長,書記等等,才體現(xiàn)了人的自身價值。身份地位不過是人的生存形式,并非人的生存本質(zhì)。作為生存的外在形式的身份地位的變化,并不能反映作為生存的內(nèi)在本質(zhì)的人生價值的提高。”他認為高加林們曲解了這一點,因而造成了他們?nèi)松非蟮木窒扌?,他更加認為這種局限性所反應出來的是一種時代病,顯然在這里存在一個身份認可與理想的誤區(qū),高加林他是一個在特殊時代,有著特殊身份,以及有著特殊經(jīng)歷的這樣一個人兒,他所從屬的那個時代制定了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分配原則,因此客觀的歷史條件令他無法施展他的才能,他又是一個生活在城鄉(xiāng)交叉這樣一個特殊地界的讀書人,他接受了知識的教化,受到了文學氣息的熏陶,這又令他的理想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他又是被迫因權勢的壓力從教師的崗位中離去,這樣的遭際又點燃了他那強烈的剛毅不認輸?shù)木裰?,路遙在《人生》中這樣寫到,高加林從高中就開始愛好文學,高考落榜之后,他當上了民辦教師,他心里依舊是欣喜的,在課余時間他仍舊可以寫一些詩,可見從事這樣的工作是他的理想,當他成為縣委大院的記者時,通過路遙的敘述,我們能夠感覺的到他對工作的熱情是出于自己對于這一事業(yè)的喜愛,而并非是為了追求社會地位的不斷提高。高加林追求自我的理想并沒有錯,只是他追求的方式是不合乎道德規(guī)范的。但在《高加林論》中卻將這種不符合道德規(guī)范的追求理想的方式闡釋為其為了社會地位不斷地提高,從而擴展為當代青年人生追求的一種局限性,被定義為一種時代病,未免曲解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錯解了人物的真實本質(zhì)。但不可否認的是,《高加林論》中對與高加林這一時代的分析與理解有著很高的見地,通過李劼先生的闡釋,讓我們對這一時代有了整體的把握與觀察度。
高價林身份的重新定位
李劼的《高加林論》在第三部份開篇,便向我們闡述了高加林這一形象的變遷與發(fā)展史,他認為自從魯迅筆下的阿Q形象被推出之后,近六十年代的文學史上便出現(xiàn)了兩類的農(nóng)民形象,一類是辛苦恣睢的老農(nóng),一類是生氣勃勃的青年農(nóng)民,最后延續(xù)到今天的高加林??梢娫谒磥?,路遙筆下高加林這一形象已被冠為農(nóng)民這一重身份,但如果從路遙的創(chuàng)作世界來進行分析,《人生》筆下的高加林,無疑還潛藏著另一個身份,那就是一個有著苦難經(jīng)歷的一個小知識分子形象,路遙是在透過高加林這一人物,來像我們展示一個知識分子的苦難歷程。石天強在他的論著《斷裂地帶的精神流亡》中對這一個有著二重身份的人物進行了闡釋:“高加林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農(nóng)民,他是一個潛在的知識分子形象,是許多知識分子小鯉魚跳龍門前的形象。因此,對于許多知識分子而言,面對高加林,就是在面對一種歷史,面對自己擺脫那個農(nóng)民身份前痛苦而窘迫的生活狀態(tài)?!闭驗槁愤b筆下的這一人物具有著雙重身份,因此,在對其形象進行文學史定位時,就顯得過于復雜,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開山始祖的魯迅,他的筆下有著兩類形象:一類是農(nóng)民,一類是知識分子,然而《人生》中的高加林這一形象卻是這二者結合的產(chǎn)物,從某種意義上這一形象無疑是文學史上的一大創(chuàng)舉。
不可否認的是,《人生》發(fā)表之后,文學界一時間形成了“高加林熱”這種現(xiàn)象,許多評論《人生》的文章都從驚嘆這一形象的成功說起,然而,李劼的《高加林論》卻從談論這一形象塑造的不足及其原因說起,這無疑對于人們重新審視與定位這一形象起著推助的作用,同時其在很多方面所提出的觀點與見解為我們分析這一人物以及思考人生,有著很大的指引作用。
參考文獻:
[1]石天強《斷裂地帶的精神流亡》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1
[2]路遙:《面對新的生活》,《中篇小說選刊》1982年第5期
[3]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見《路遙文集》卷二 陜西人民出版
[4]路遙:路遙全集,中篇小說 廣州出版社;太白文藝出版社,2000.9
作者簡介:周海洋(1989—),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廣西師范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12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