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之痛：大城立?！峨u尾酒會》中的“雙重意識”

摘 要：大城立裕是沖繩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他對沖繩小說進行了實驗與大膽創(chuàng)新，表現(xiàn)手法層出不窮，尤其是體現(xiàn)在《雞尾酒會》、《龜甲墓》等作品中。這些風格、主題內(nèi)容迥異的小說，實質(zhì)上提供了讀者對沖繩文化與沖繩人在夾縫中生存處境的理解。本文試圖分析大城立裕的代表作《雞尾酒會》的“雙重意識”，繼續(xù)為解讀大城立裕小說開辟新的闡釋進路。

關鍵詞：沖繩；大城立裕；《雞尾酒會》；雙重意識

一

“雙重意識”最早是由20世紀美國民權運動的領袖杜波依斯（W.E.B.Du Bois）提出的。在《黑人的靈魂》一書中，他第一次提出“雙重意識”一詞。他指出的雙重意識是描述黑人在美國的生存困境，即：既是美國人，又因種族之故同美國社會相分離。美國黑人的非洲性和美國性的沖突令他們不得平靜，時時刻刻都有兩種公民資格、兩種靈魂、兩種觀察事物的方法、兩種時間范疇---過去和現(xiàn)在沖擊著他們的內(nèi)心。他們不得不在其中選擇一個。然而無論選擇哪一個，另一部分的自我都不得安息。杜波依絲強調(diào)追求自我的二重性，在處理黑白文化沖突時，黑人應時刻將兩種文化銘記心中。美國黑人不再是數(shù)百年前非洲大陸上的祖先，也非生活在美洲大陸的歐洲移民的后裔，他們是作為少數(shù)民族存在的美國人。兩個自我不應相互排斥，而應相互補充，相互依賴。

而日本沖繩民眾和美國黑人的非常相似，沖繩人既不能擺脫自己與生俱來的沖繩性，也不能拋棄社會賦予他的日本本土性，二者在塑造自身和世界方面均具有不可抹殺的作用。沖繩人既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日本人，亦非純粹的琉球人，在琉球處分后，從琉球變?yōu)闆_繩，沖繩民眾在不斷地被日本殖民與同化。但沖繩戰(zhàn)給沖繩人帶來的巨大傷害，讓沖繩人不斷反思自己到底是效忠于日本天皇的日本國民還是為了保護日本本土而被犧牲的被殖民者。戰(zhàn)后，沖繩又成了美軍的托管地區(qū)，部分沖繩人以為脫離了日本，在美國管轄下的沖繩會變得更好，然而在美軍高壓統(tǒng)治下，沖繩人繼續(xù)過著二等公民的日子，戰(zhàn)爭對于此時的沖繩并沒有結束。隨著沖繩被“移交”給日本，沖繩人又重新當上了日本人，但是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經(jīng)濟上的巨大差距以及文化的隔閡，沖繩人已經(jīng)不能完全融入日本社會，他們的文化也處于主流文化的邊緣狀態(tài)。在被歧視中，獨自安撫自己的孤獨的靈魂。從社會學角度看，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已逐漸接受了日本文化，從語言到行為方式都已經(jīng)受到日本文化的影響。但沖繩人無法抹去他們是沖繩人的印記，在新的文化氣氛中，他們既不能像琉球祖先那樣生活，也無法像日本本土人那樣舉止行事。雖然沖繩憑借旅游業(yè)，經(jīng)濟上也取得了一定的發(fā)展，但是沖繩人的文化境遇卻愈發(fā)嚴峻。憑借美麗的風景被稱為“療傷之島”，安撫了很多來自日本本土的游客，而誰有能來安撫這個受傷的島嶼的靈魂呢？文學作為消解歷史的載體，沖繩文學開始越來越多的得到人們的關注。大城立裕是20世紀日本沖繩作家中最璀璨的一顆巨星。無論從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手法還是小說的內(nèi)容思想來看，他都處于領先地位。他的小說，植根于沖繩的歷史傳統(tǒng)，展現(xiàn)沖繩人面對日本主流文化的迷茫困惑，試圖為他們探索出一條符合自己身份的生活道路和人生價值觀。

二

大城立裕是最第一個獲得芥川獎的沖繩作家，伴隨沖繩的發(fā)展進程，把以其為中心的文學活動說成是大城立裕的一場人生博弈，一點也不為過。大城的文學活動，以1972年沖繩“復歸”日本本土為界限，有很大變化。迄今為止，沖繩經(jīng)歷了被美軍分離的土地接受，島嶼斗爭，本土回歸運動和政治。在這期間，大城的文學主要集中在以美軍基地取材的短篇小說《雞尾酒會》和以沖繩戰(zhàn)爭為題材的描述生死觀的短篇小說《龜甲墓》等這一類題材為中心的文學。

沖繩“復歸”后，圍繞適應日本本土社會的課題，被人們廣泛關注、重點描寫。大城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以確保沖繩的同一性，向本土社會發(fā)揮沖繩的個性，以及貢獻為目標。在沖繩“回歸”前后，大城立裕的觀點在《沖繩問題是文化問題》和《同化和異化的間隙》等站在沖繩角度的文學作品中相繼被表明。首先，大城立裕的《沖繩問題是文化問題》的綱領會在下文中作說明。對于民族同一性，薩摩控制，琉球處置，沖繩戰(zhàn)和圣弗朗西斯科條約既是三次機會，也是挫折。盡管如此，沖繩仍未汲取教訓，選擇了第四次“復歸”的機會。大城立裕提出了“沒有歷史性的反思，難道不會又遭受挫折嗎”等問題。描寫關于沖繩文學、文化的作品，可以說是從大城立裕的作品《雞尾酒會》開始的。本身篇名《雞尾酒會》的意思就帶有“雙重意識”，是沖繩的文化現(xiàn)象的雞尾酒。小說分為前章和后章兩部分。前章講述的是，“我”也就是主人公和一群美國人的外向的親善友好的雞尾酒會的出場。后章講述的是，“我”變成了“你”，作為女兒被美軍強奸的屈辱的父親，吐露內(nèi)在的悲痛心理的父親登場。

前章提到的雞尾酒會是在沖繩美軍基地的米勒家舉行。參加的人有：中國人律師孫先生，日本人的記者小川，沖繩人的“我”，美國人摩爾根氏，還有米勒夫人。這個舞會原本是為了紀念秘魯琉球修好110周年而舉行的。作為舞會的通用語，不是英語也不是日語，是大家都學過的中文。在對話中采用中文，用第三方語言來突出人關系的平等著實有趣。舞會以沖繩文化論為中心愉快地進行著。沖繩以前是琉球王國，14世紀的時候受明清冊封，并受到政治上的支配。17世紀初，受到薩摩·江戶幕府的侵略，強加納貢負擔，經(jīng)濟上受到壓榨。參加的人在圍繞歷史的對話中，日中兩屬的沖繩的歷史、文化、語言、藝術的雞尾酒性也就是沖繩的豆腐炒蔬菜的混雜文化，從自己民族和國家的立場上談自己的看法。雖然彼此都不認同彼此的看法，但是雞尾酒式的混雜的文化論，雖然談不上親善友好，卻依然在進行。后來才知道，米勒夫人是機密諜報機關的干部，邀請中國人孫先生，沖繩人的“我”的原因是，當時美蘇冷戰(zhàn)下的美國，擔心蘇聯(lián)和中國會聯(lián)合，她想由此獲得一些情報。這是一場混亂的，帶著偽善面具的舞會。后來發(fā)生了在場的在基地居住的摩爾根的小孩失蹤的事件，舞會的氣氛被完全打破。之后才知道是摩爾根家的仆人覺得他可愛，把他帶回了自己的家。

后章是用第二人稱“你”來敘述的。“你”的女兒，被美國士兵強暴了。這個士兵是在“你”家借住的士兵。和女兒也經(jīng)常來往。那個士兵將女兒帶到海岸邊，強奸了她。由于女兒的極力反抗，使得士兵從崖邊掉下去受了傷。士兵以傷害為由向女兒提出告訴。女子說自己是正當防衛(wèi)。“你”并沒有告那個士兵，而是在那個所謂的親善的舞會上和朋友說這件事。米勒夫人認為，這是自己負責任的個人問題，不予理睬?！皟蓢鴩竦挠H善的結果不是個人和個人的親善”，個人問題應該縮小看待。被占領的弱者為了和強者保持良好的關系不得不忍氣吞聲。作為律師的孫先生和小川聽到這番話，消極地說道“日美間當時的美國人對日本的判決不服，即使提出上訴也沒用倒不如放棄”?！澳恪弊詈鬀]轍，只能含淚入眠。但是孫先生的話“‘你’是參戰(zhàn)的大陸中國，包括‘你’的行軍中的殘虐行為的噩夢”不斷地回響。孫先生的妻子被日本人強奸了。“你”也曾經(jīng)在街的時候有過掠奪行為對么？這個罪行又怎么算呢？被自省的念頭驅(qū)使著。但是那個時候，傳來了摩爾根以誘拐罪告沖繩仆人的消息。“你”覺得不能放棄幫女兒的屈辱伸冤。對于孫先生，“你”發(fā)現(xiàn)“孫先生對于貴國要求補償，跟我要求對我女兒補償，是一個道理?！睂τ诿桌辗蛉撕湍柛恼碱I軍的站著的理論，遵守地位協(xié)定的法律的理論的不當性，無法原諒。當你想要告發(fā)那個士兵的時候，他意識到那個士兵說的“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是雞尾酒會的錯”的含義。偽善蔓延的曖昧模糊的雞尾酒會的實質(zhì)則暴露無遺?！澳恪睂τ诿绹恕⒚儡姷慕M織和它的無條理，依然崛起反抗的弱者沖繩及沖繩人的存在感表現(xiàn)地淋漓盡致。

三

“雞尾酒會”傳達的信息量也是巨大的。強者制造的雞尾酒會，各種混雜，不是為了欺騙弱者，而是為了突出其本質(zhì)。傳達對這種狀況的挑戰(zhàn)精神。雖然主權被奪，作為一個獨立的而有尊嚴的沖繩人，從內(nèi)部同等地告發(fā)外國人，其中體現(xiàn)了新的獨立性和主體性。

大城立裕的作品捕捉到了美國人和沖繩人的支配和被支配的政治關系，首先是異文化的沖突。作者描述了沖繩的身份毫無理由的喪失的情況。作者也提到了橫跨支配、被支配的關系性的沖繩的共同體的傳統(tǒng)社會和文化和美國象征的20世紀市場原理的競爭文明的鴻溝的沖突。這種異文明的沖突，“復歸”前的《逆光》、《龜甲墓》而有所體現(xiàn)?！皬蜌w”后的大城的主題和思想也沒有改變。也有以日本的沖繩開發(fā)的沖繩社會的變化，和崩壞的狀況描寫和沖繩人受異文化影響的存在方式為主題的作品。大城立裕認為“復歸問題也是文化問題”，也時常從沖繩人的身份的角度出發(fā)，描寫日美的異文明的沖突的文化歷史狀況。在這里，對政治的基地殖民地的意識，差別，平等的直接介入和政治的關系性是稀薄的。大城立裕本人認為沖繩是日本的民族的統(tǒng)一性的文化歷史社會。和這點相對產(chǎn)生的就是反映日本歷史文化的沖繩文學。大城也關注了島尾敏雄的文學，也提到了島尾敏雄針對于歷史文化的相對性指出的沖繩的獨立性，也就是承認混合文化的克里奧爾式的要素。

大城立裕作為芥川獎作家，領導沖繩文學多年，而今的新文學也在不斷地登上沖繩歷史的舞臺。尤其是20世紀后期的沖繩的芥川獎的獲得者，候補者陸續(xù)受到了很高的評價，和大城立裕的文學風格一樣，表現(xiàn)了扎根于沖繩的民俗和風土的沖繩人民的細膩的內(nèi)心變化和思想。日本本土的作家也傾向于追求這種內(nèi)心的變化。但是還是會以沖繩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和狀況為基礎，表現(xiàn)它不受拘束的特性。新一代與老一代沖繩現(xiàn)代作家因沖繩問題而相互影響，使得沖繩現(xiàn)代文學呈現(xiàn)繁榮景象。大城立裕就是走沖繩的普遍問題這條路線，之后的作家也緊緊地圍繞這一點。大城的方式是通過他的《雞尾酒會》，給沖繩的知識分子帶來影響和自信。以后的文壇上，對于描寫沖繩會充滿自信。

參考文獻：

[1]丁躍斌； 宿久高，沖繩的異化創(chuàng)傷與文學書寫——解讀又吉榮喜《豬的報應》[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4）

[2]周朝暉，雞尾酒的滋味——大城立裕：首個斬獲芥川獎的沖繩作家[J].書屋，2014（9）

[3]馬麗榮，托尼·莫里森小說《柏油孩》的雙重意識[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2（6）

作者簡介：丁躍斌，男，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研究生，從事日本文學及中日比較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