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情和腳趾一起重見光明

兩個月后，仍是夏天的末端，我穿著最新款的露趾羅馬涼鞋風姿綽約地站在公司大廈的電梯里。電梯里只有我和高浩正。

不能說的秘密

我看見高浩正就來氣。看著他跟著人群魚貫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我的眼睛已經對著他噴火。同事對此見慣不怪。我和高浩正在這家公司交鋒的時日不淺，我所帶領的市場部和高浩正的銷售部總有點不大不小的齟齬。

可最近高浩正卻好像轉了死性子，對著我不再是平素的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欠扁樣。此刻他的表情有點奇怪，不吭氣地坐下，沒有像過去那樣大義凜然地承接我挑釁的目光。在會上，也沒有和我像往常般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40分鐘的會議，我如坐針氈。

散會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點，同事們立刻作鳥獸散。我在經理室門前攔住了高浩正，冷冰冰地說：“高經理，KD公司的那份合約好像有點問題，我想和你聊幾句?！?/p>

他面露難色：“呃，我……”

“耽誤你一分鐘就好?！蔽已凵窳鑵?。

硬邦邦地坐下后，我直接進入了主題：“我的香港腳是不是你傳染的？”

高浩正的臉霎時紅了，他囁嚅了一下，尷尬地說：“你……你真的中招了？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傳染給你……”

“我真的被你害死了！你明知道這事情，干嗎要在人家喝醉的時候強迫人家穿你的臭襪子？！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癢了一個月了！”我再也抑制不住，咆哮起來。

“難怪最近你看起來怪怪的……實在是抱歉啊，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故意的，那天……”

“夠了夠了，不用解釋了。你知道這一個月以來我看了多少醫(yī)生都沒辦法治好嗎？我還每晚做噩夢被幾十雙臭腳追著，你說可怕不？一年就一個夏天，這個夏天我都沒法穿露趾鞋了，你說你是不是罪大惡極？”

“我……我一定會做個負責任的男人……那……那我有什么可以幫得上忙？”高浩正這副異常尷尬的樣子，我從來沒有見過。

“負責任？你怎么負責任？你別再靠近我已經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高浩正坐在他的椅子上，臉紅紅地看著我離開。

漓江邊的黑色襪子

在這家公司待了半年，我和高浩正就不咬弦六個月。由于公司一貫的制度使然，市場部和銷售部一直處于亦良亦惡的競爭當中。這半年以來，除了談公事，我和他幾乎沒有私下交情。只有一次例外。

上個月，老總派我和高浩正兩個人到廣西談一樁不容有失的大生意。晚宴上，我被對方公司的人灌醉了。確切來說，也許是我想灌醉我自己吧。因為就在同一天，那個與我戀了八年，說過一生一世都愛我的前男友，把一個90后小蘿莉娶回了家。

“八年，你告訴我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個八年？”那一晚我把新買的百麗10cm高跟鞋一只又一只遠遠甩進了漓江，光著腳丫在馬路上像瘋子一樣自言自語：“混蛋……”

次日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自己躺在酒店的房間，除了腳上穿著一雙來歷不明的男式黑色襪子與渾身未散盡的酒氣，一切跟我失去意識前一樣。

在酒店的西餐廳，我和高浩正面對面坐著用餐，我問：“那雙襪子是你給我穿上的？”

“不是我還有誰？你這瘋婆子光著腳丫跳來跳去……這里可不是廣州，怕你磕傷腳，情急之下……”

我臉上立刻掛上一副鄙夷的神色—那雙襪子絕對不是新買的。

“那……你昨晚沒有聽到不該聽的話吧？”我用刀子使勁吱吱地切著牛扒，繼續(xù)發(fā)問。

“呃……那負心人是不是叫王什么來著？他始亂終棄寡情薄幸抓去打靶也活該……”

“行了行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通通給我忘掉?！蔽矣悬c惱怒地打斷他。

一起經歷戰(zhàn)爭的戰(zhàn)友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高浩正之間，仿佛有了一個共同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在例會開始之前，他遞給我一個文件夾說：“尹小姐，這是XX公司的合同擬稿，你看一下?！蔽乙苫蟮亟舆^打開，竟是治療香港腳的食療。我心里忍著笑，表面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在辦公室沒人的拐角，他突然遞給我一張便箋紙，又若無其事地走開。我打開一看，上面寫道：“最新的那期《家庭醫(yī)生》有介紹香港腳的新療法?！蔽胰滩蛔⌒Τ鰜砹?。

他走進我的辦公室，遞給我一個公文信封，聲音洪亮地說：“尹小姐，這是你們部門這個月的報銷單?！蔽掖蜷_，里面是一張某皮膚病醫(yī)院資深教授的當天掛號紙，旁邊夾了一張紙條：這教授很難預約的，上午我已經去看了，下午該你去。我一口水噴在桌面上。

很多個夜晚，我和他之間，開始不再單單因為公事而通起了電話。

“你記住，不能用熱水泡呀。”

“知道了，用溫水嘛。對了，你那秘方是從哪里來的？”

“是我一個朋友給的民間偏方，據說是御醫(yī)流傳出來，很管用的?！蔽铱粗_下黑黢黢的泡腳藥水，想著電話那頭此刻和我一樣在泡著腳的那個人，忽然覺得這個和我一同經歷這場戰(zhàn)爭的戰(zhàn)友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討厭。

兩個月后，仍是夏天的末端，我穿著最新款的露趾羅馬涼鞋風姿綽約地站在公司大廈的電梯里。電梯里只有我和高浩正。

“我的十顆晶瑩小葡萄終于重見天日，太棒了?！蔽覍χ?。

“重見你的腳趾頭，我的心才寬了一點?！备吆普廊恍Φ煤芷?。

“你也不賴呀，兩年的頑疾也給治好了?！?/p>

“為慶祝咱們的腳重見光明，今晚一起吃飯慶祝如何？”

“好呀?！蔽业恼Z氣透著輕快。

忽然想起某本書里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兩個人有了共同的秘密，表示兩人的關系已是非比尋常的了。

原來有的不只是對立

晚上七點，我和高浩正坐在本市最著名的餐廳里。地點是他選的。

我穿了一件紫色的長裙，罕有地盤起了長發(fā)，帶著恬淡的笑容看著他。誰都可以騙，自己卻騙不了。赴約之前，我確實刻意打扮了一番。天知道，潛意識里的自己是如此在乎。

高浩正側著臉看服務員，呼啦啦一下子點了一桌子菜，末了他還特別吩咐服務員，不能放蔥，水煮魚只能是微辣，“因為這位小姐不能吃辣?！?/p>

我不吭聲，低頭喝水。

“剛才好像我還沒有表態(tài)？”待服務員走后，我發(fā)問了。雖然不否認他剛才點的菜全都是我喜歡的口味。

“你們女人不是不表態(tài)就等于表了態(tài)嗎？”高浩正喝了一口水，抬頭看我，一臉痞笑。

“你以為你很了解女人？”

“我以為我有一點點了解你而已。”

他真痞。我無話可說。

做了大半年對手，原來，他對我有的，不只是對立。

我和他對望著笑。

他穿了件干凈的豎條襯衣。在流離的燈光下，我忽然覺得其實他也很帥。至少，他博學多才，風趣迷人。

“你我吃完這頓飯，就把這件事情給忘掉，以后誰也不許再提。你和我又重新做回普通同事。這是規(guī)矩?！痹捳f出口，我有點恨自己。似乎，我永遠不能把內心真實的想法如實地表現出來。

“對。我也還是習慣那個硬邦邦冷冰冰的尹穎。行，誰也不許犯規(guī)?！彼釉挕艄庀?，我揣摩不出他笑容背后的含義。

你犯規(guī)了

可我和高浩正之間，終究還是漸漸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我們不再氣焰囂張地互相攻擊?？吹贸鰜?，他寧愿吩咐手下多做點事情，也對我和我的部門有了忍讓。

我也一點一滴收起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盡可能圓滑處理兩個部門之間的矛盾。

自從那頓慶祝飯結束以后，我和他之間，除了公事，似乎再也找不到理由私下聯系。

還是時不時有公司的女孩子向他獻媚，他用深不見底的眼神瞄瞄我，也開始略有收斂，不再如過去一樣毫無所謂。我通常轉過身，裝作沒看見。

這天，老總夫人來公司視察，開完會，她叫住了高浩正?！昂普裢砼阄胰ワ埦秩绾?？我的姨甥女潔瑩也會一起去，她剛剛從加拿大回來?！?/p>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不好看。我連忙拾掇了桌上的東西，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幾分鐘后，高浩正跟著我走進了茶水間。

“尹穎，你說，今晚的飯局我應不應該去？”他把手按在飲水機上，盯著我的眼睛。

我放下咖啡杯，違心地笑了笑，說：“高先生，這是你的私事?！?/p>

“難道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們一同經歷過……”

我抿抿嘴唇裝傻：“不好意思，女人的記憶隨心情而定?！?/p>

“尹穎，我相信你年輕的時候已經讓人望塵莫及。”他沒好氣地說。

“高浩正，你是想說我很不接地氣呢，還是繞個彎想說我已經不再年輕？”我感到不快。

突然，高浩正俯下身，把頭靠過來，吻了一下我的嘴唇。我紋絲不動，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吻完，他看著我。

我盯著他的眼睛說：“你犯規(guī)了。”

“對哦，那怎么辦？”他聳聳肩。

這時，茶水間門口三三兩兩站了幾個同事，好奇地朝里面張望。

“就像在街上亂停車被人抄了罰單……但抄了罰單也不會馬上走呀，有時候也會多?！獣骸蔽铱纯刺旎ò澹朔籽?。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然后，我伸出雙手拖住他。

（選自《女友·家園》201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