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鵝即咸水鵝,揚州俗稱老鵝。第一次與它邂逅是在來揚之后的一個夏日黃昏。夕陽西下之時,余熱尚未消盡,但暮色下的涼風差不多可以慰藉一天的勞頓了。幾個朋友聚在一起,揚州的那位買來饅頭和老鵝,就著稀粥,權作晚餐。從那時起,我就傾倒于它的珠潤柔嫩且不失肉力。
我吃過的美食不算太少,依我的經(jīng)驗,能出揚州老鵝之右的鳳毛麟角。德州扒鵝過于纏綿全無肉力蘊涵,南京桂花鴨剛勁有余柔媚不足且油膩太甚,白水鵝失盡鵝的粉嫩。揚州老鵝可說是長眾家之長,還集眾家之短反為所長,恰到好處。
老鵝買來時分盛在兩個塑料袋里,一只盛鵝肉一只裝橙黃的鹵汁。老鵝的七分玄機在鹵汁,鹵汁之于老鵝有如濃妝淡抹之于有缺的佳人,半壁江山歸其不為過。老鵝做工到火候時,肥肉可當瘦肉,皮也可當肉,吃完才會發(fā)現(xiàn)忘了吐骨頭。鵝肉浸透鹵汁即可入口,暗灰的是肉金黃的是皮。有忽濃忽淡的清香在鼻尖晃悠,入口之后涼颼颼的一片有油的力量無膩的厭煩,咀嚼又玩味出滑溜溜的清爽快感,迫不及待地咽下去后只想:不好,沒嘗出味來,再來一塊。
人們常嘲笑豬八戒吃人參果的貪婪,真是委屈了豬八戒,想那人參果定是至上美味怨不得豬八戒沒嘗出味來。老鵝不比妙玉的香茗也不比人參果,它是尋常人家的佳肴,不大嚼特嚼解不了它的風情,余味更是繞口三刻不下。懂得了老鵝的絕妙之后也理解了豬八戒。
揚州老鵝之最要數(shù)黃玨橋,其奧妙當然在鹵汁。老鵝生于斯長于斯,受著揚州煙熏火燎,仿佛揚州文化中的精髓也盡入其中。揚州古為煙花地,嬌媚妖嬈風流逍遙自不待言,但骨子里卻潛藏著硬氣,一如飄蕩的水遇到嚴寒則堅為不屈的冰。史忠烈公梅花嶺上振臂一揮,水包皮皮包水的揚州人以冰可碎不可辱的氣度力敵洪流般的清軍,揚州十日的血與火明證了嬌媚之外的傲然氣節(jié)。老鵝,柔,現(xiàn)于外,勁,掩其中,我不知道是否二者有聯(lián)系,但二者相似的氣概想必不全出偶然。
夏日揚州蒸人肺腑,每每黃昏時分,老城區(qū)東陰街上的老鵝作坊必定火爆。一斤扎啤,一斤老鵝,在小巷人家的晚餐桌上是少不了的。小巷人家把桌子擺在路邊青石板上,老老少少洗浴過后圈在一起享受愜意的晚餐。老鵝的淡香在穿堂風里溢滿整個小巷,行人下意識地加快歸家步子。
慵懶的暮色,青石板,穿堂風,古朽的木石老房,還有老鵝的飄香,繾綣的揚州老城區(qū)仲夏夜就是它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