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一個人的旅行一旦開始就會停不下來,而我不曾相信;如今卻發(fā)現我已停不下來。我的旅途中沒有必到的地方,最美的、最難忘的,都在路上。這其中,最美最難忘的經歷都在白地村前后——一個似乎被外界遺忘的東巴圣地。
途徑虎跳峽的“一米陽光”
出發(fā)之前,我不知道三壩鄉(xiāng),不知道白地,更不知道白水臺,知道的只有那些到云南“必去”的勝地。碰巧的是,我趕上了一場神圣的東巴婚禮,碰巧有了去“東巴文化發(fā)祥地之一”白地的機會,又碰巧途經我國最深的峽谷之一——虎跳峽。
到麗江的游客大多被虎跳峽的奇險雄壯所吸引,而我更多的是被幾年前的一部電視劇《一米陽光》所感動:那個在虎跳峽取景的“情人躍”,那象征幸福的“一米陽光”,是我云南之行最大的期待。傳說玉龍雪山終年云霧繚繞,只有每年秋分時節(jié)會有一米長的陽光照下來,被這一米陽光照到的人就能擁有美麗的愛情。電視劇中途經虎跳峽,一米陽光照在小武身上,川夏毅然下墜的場景一次次地浮現,我感受到的不是悲傷,而是幸福,這是他們愛情最好的結局。我不知道除了我,還有沒有和我同樣相信“一米陽光”存在的人,并和我同樣尋找著它。
坐在班車上,我看到幾縷陽光透過云層,順著玉龍雪山向下流瀉。仿佛就是傳說中的一米陽光。麗江之后、白地之前,一米陽光的信仰和奇險雄壯的美景,在虎跳峽得到了最完美的結合。
唯恐錯過一個不同的哈巴
從麗江到白地,途經的無一不是視覺盛宴?;⑻鴯{之后、白地之前,進入眼中的是哈巴鄉(xiāng)與哈巴雪山。沿著三級路穿越哈巴鄉(xiāng)的村落,一步一步地接近哈巴雪山?!肮汀笔羌{西語,意思是“金子之花朵”。在古老的傳說中,哈巴和玉龍是一對孿生兄弟,金沙江是他們的妹妹,他們一起守護著山下的人民,并肩對抗霸占了金沙江的魔王,后來哈巴英勇戰(zhàn)死,化作今天的哈巴雪山。
班車在哈巴雪山的腳底盤旋,我們由雪山腳下的灌木叢橫穿而過。仰望雪山,山頂上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虛幻的美景。白云在雪山之巔起舞,火辣的陽光也不知所措,于是有了“白云無心若有意,時與白雪相吐吞”的景象。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我甚至不愿眨眼,唯恐錯過一個不同的哈巴,班車上的其他人也無一不直愣愣的看著它。穿越灌木叢,仿佛置身于沙漠綠洲,或者說這就是哈巴雪山的沙漠,這里的一切都屬于哈巴。
旅途中最真實的路人
每一段旅程都難以脫離人文的影子,即使是行駛在這海拔2000米以上群山之間的班車,也必然承載著動人故事。這里有東巴紙制造藝術傳人和他的孫女,有高校、研究院慕名而來的研究員與教授,有土著的彝族老奶奶,有中途搭車被當地人邀請一起參加婚禮的游客,有生活在這里的普通青年男女……形形色色的人,都因充滿了神秘感的東巴婚禮而聚集在了一起。
班車上,本地人放著屬于他們的民歌,歌聲從不同的座位傳來,在看似不和諧的混合歌聲下,卻能看到他們的包容。沒有人吵鬧,沒有人嚷著停止播放,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研究員們和那些熟悉的人噓寒問暖,從他們的談話中,我知道他們一定時常在這里蹲點,那是我認為的人類學或民族學研究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中途上車的陌生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熱情的當地人邀請去參加神秘的東巴婚禮,于是一臉的憧憬與向往,一臉的感恩與感動;彝族奶奶到達目的地后,穿著彝族服飾下山來接她的家人,洋溢的笑容每一秒都傳達著幸福。這就是旅途中最真實的人們!
初到白地
白地是云南省香格里拉縣三壩鄉(xiāng)的一個村。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這里的文化很少受到漢文化的滲透和影響,至今仍有一種濃郁的納西文化傳統(tǒng),被納西學者認為是東巴教的發(fā)祥地,納西族“不到白地,不算真東巴”說的正是這里。這里不僅有東巴傳人、東巴造紙,還有活靈活現的東巴文字。
在白地村最期待的是那場即將到來的傳統(tǒng)東巴婚禮。到達白地的第一天是婚禮的前一天,作為陌生的來客難免有些拘束。但是初次見面的和老師待我如家人般親切。和老師家是白地比較有威望的人家,是新郎的長輩,住在他家的還有來自中國社科院、西南大學、西南交通大學、東巴文化研究院、麗江師專的多位研究員。
在白地,每晚都會有一場關于東巴文化的聽覺盛宴。有時候雖聽不懂他們的納西語,但是好像能夠理解他們的大概意思。我知道,他們都在保護東巴文化,都在為如何發(fā)揚這樣優(yōu)秀的文化而努力。而凌晨時分,天空中掛著難辨頭尾的繁星與一輪皎潔的滿月,不像是夜晚,而是白日。白云沒有散去,緊緊跟隨著那一輪滿月,此時的納西院子格外迷人。我只想靜靜地佇立在那里,看它如何變幻。這何嘗不是一場視覺的盛宴呢?
屬于全村人的婚禮
婚禮,原本是一家人的事。在白地,則是全村人的事。村里每一個人都是這個家庭的主人。無論你是在村口,還是在新郎家里,他們都會熱情地招待所有的賓客。
整個婚禮的過程共三天。第一天就是我們到達新郎家的當天,到達時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牛肉與豬肉掛滿了一屋。他們告訴我,當地人結婚都要殺一頭牛與兩頭豬。晚餐后新郎或者他的家人會讓大家稍作休息,等待舞會的開始。舞會上有很多種舞蹈形式,和老師說那些都是根據遺留下來的東巴文字所編的舞蹈。那晚,白地的婦女們身著納西傳統(tǒng)族服飾為我們展示了納西族舞蹈,這是納西族東巴在各類宗教儀式中所跳的舞蹈,也是納西族傳統(tǒng)古典樂舞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舞會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白地村婦女展示她們民族特有的舞蹈文化,第二部分是當地男子和女子的對唱與舞蹈,第三部分是大家一起起舞,手挽著手一步一步地學習。當新郎頭戴牛仔帽、身著納西傳統(tǒng)服飾、手拿長笛出現在人群中間的時候,就是舞會互動開始的時候。那一晚的笛聲,是我聽到的最動聽的笛聲。而除了新郎,這里的其他男子也都是才藝雙全。
婚禮第二天是正式婚禮的日子。在白地,大多數家庭會選擇在臘月12日與24日兩天舉行婚禮,也有的在16日、20日及22日舉行婚禮,所選的日期都是雙數,意為逢雙化吉,成雙成對。婚禮這一天正是臘月20。這天凌晨五點左右,新郎、新娘和當地一行人到白水臺祭素祖,這是正式婚禮的第一儀式。“素祖”是納西族傳統(tǒng)的結婚儀式,又稱“抱麻抱”。納西人認為,每個人有自己的生命神“素神”,其被供養(yǎng)在每個家庭的素簍里。在東巴的主持下,將新娘的素神從其家庭的素簍里請出來,迎進新郎家庭的素簍里,與新郎家庭其他成員的素神結合為一體,從此永不分離。在新郎新娘頭上抹酥油是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氐叫吕杉液?,新郎、新娘以及所有去參加祭素祖的人頭上或者衣服上都插有帶幾片綠葉的小枝,這代表對貴賓的歡迎。
從白水臺回到新郎家之后,就開始婚禮的第二儀式。第二儀式在正房舉行,正房中的中柱、火塘、神龕是全屋最神圣的地方,婚禮上祭祀的東西都放在神龕前面。這個儀式要從早上一直到晚飯前,主要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白地的老東巴圍在一起練經,最老的東巴邊練經邊向一個點著了生柏香樹枝的火盆里灑米,就這樣,濃煙彌漫了整間正房。我們無一不被熏出眼淚,然后退出房門在窗外觀看。第二部分,是老東巴將年輕的未婚東巴后代叫到屋內,年輕的東巴跪在老東巴面前悉心聽取老東巴的教誨,邊聽邊答應著。這就是白地東巴文化傳承的一部分,第三部分是新娘與新郎到正房祭祀男方家的祖先,然后一起向在座的東巴、長輩們磕頭,聽他們的教誨。第四部分是老東巴們和白地婦女們的對唱,老東巴們坐在火塘之上,婦女們在火塘下方的低處。老東巴代表了男方,婦女們代表著女方。社科院的楊老師告訴我,開始時他們主要講述納西族男女婚配的來歷,然后男方對女方養(yǎng)育了一個好女兒表示感謝;女方主要講述了女兒的基本情況,希望男方以后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對待。
這一天也有和第一天一樣精彩的舞會。舞會結束后,新郎在臨走前給我們送上了一包自家做的納西餅子作為禮物,感謝我們出席他們的婚禮。
容易被誤解的東巴文字
東巴文字是一種兼?zhèn)浔硪夂捅硪舫煞值膱D畫象形文字,其文字形態(tài)甚至比甲骨文的形態(tài)還要原始。東巴文字數量很少,只有1400多個單字,但它能夠完整記錄納西人的生產、生活、宗教、醫(yī)學、音樂、舞蹈、繪畫和情感等,堪稱人類文字起源的“活化石”。
走進村落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那些刷在白地村墻上的優(yōu)美文字。后來才知道,那些正是真正的東巴文字。然而在和納西學者的交談過程中,他們表現出了對東巴文字的擔憂,主要是麗江大研古城內對東巴文字的誤解:大研古城內的很多東巴文字翻譯都存在錯誤,非常不規(guī)范。盡管游客不知道,但那是對東巴文化不負責任的表現。
婚禮第二天,新郎家中貼滿了東巴文對聯。對我們而言,那些文字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根本無法解讀其中的含義,連納西學者也只知一二,只有當地的東巴才能真正解讀。這些對聯大多和日常生活相關,大體和漢語里面的“五谷豐登”這類差不多。后來在另一個東巴圣地玉水寨與東巴教徒探討對聯中的文字,他說白地和白沙的東巴文化存在很多不同的地方,對聯中的文字他也不認識。但無論如何,在玉水寨,感受到的東巴文化,和白地那種純天然的文化給人的感受,截然不同。
仙人遺田——白水臺
站在白水臺的那一刻,我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語言來形容她。相傳,東巴始祖東巴什羅從西藏學佛而歸,途徑白水臺,便為這里的自然美景所吸引,于是留于此地,修煉成道,設壇傳教。而也因此,有了“沒到過白地,不算真東巴”之說,白水臺便成為了東巴教徒的朝圣地。在這里,我想起了電視劇《香格里拉》,還有那些發(fā)生在這里的故事。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站在這神圣的地方,遙望玉龍雪山,仰望哈巴雪山,俯看白地,憧憬隱藏在山中的牧場。
由于當地水中富含碳酸鈣,而碳酸鈣經陽光照射發(fā)生分解反應、形成白色沉淀物,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勢,便形成了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白色,酷似梯田的巖溶地貌。而納西族的傳說稱,白水臺的形成是納西族的兩位天神為了讓納西族人學會造田耕地,于是變幻出來這樣一片絕美的白色梯田,教導人們如何在這山地之間種植農作物,因此白水臺又有了“仙人遺田”的說法。每年的二月初八,納西人都到這里祭拜先祖,又叫“朝白水”。
站在白水臺之上,時而風帶走了白云,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的玉龍雪山與零星分布在群山之中的各個村落。時而白云又重新回到我們的頭頂上方,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切變化都美得讓人如癡如醉。白水臺的水順著白水河與人們修建的溝渠流淌在整個白地村,無論在哪里,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純凈無暇的圣水,讓人的心靈也為之一振。
在這里,一切的承諾都和白水臺聯系在一起。和老師說如果我要和剛認識的家門結拜兄妹,就帶我們到白水臺為我們主持結拜儀式。拜過東巴神,在白水臺許下承諾,加上三個不同方式的擁抱之后,我們就是永遠的兄妹了。我喜歡這樣的承諾,喜歡這樣的文化,被大山之中東巴文化感動。
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之后,白地還會是現在的白地嗎?愿大山能保護好這淳樸真實的東巴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