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戰(zhàn)線》為雙月刊,1939年2月16日出版。
創(chuàng)刊號目錄下面有版權記錄:周揚主編。編委會有:丁玲、成仿吾、艾思奇、沙克夫、沙汀、李伯釗、何其芳、周揚、柯仲平、荒煤、劉白羽、夏衍、陳學昭、卞之琳、周文、馮乃超。發(fā)行人為夏衍。出版者為文藝戰(zhàn)線社。
“《文藝戰(zhàn)線》在戰(zhàn)爭的烽火中誕生了。正如它的名字所表示出的,它是一個戰(zhàn)線,整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一部分,民族自衛(wèi)戰(zhàn)爭的意識形態(tài)上的一個戰(zhàn)斗的分野”。周揚在六千字的發(fā)刊詞《我們的態(tài)度》里,闡述了中共在文藝界統(tǒng)一戰(zhàn)線、文藝創(chuàng)作的原則和對作家的要求等問題上的基本態(tài)度。鼓勵作家到前線去,指出作家正確世界觀獲得的重要性。
雜志維持了一年,1940年2月16日終刊。編者說,原本希望《文藝戰(zhàn)線》成為“所有站在民族立場上的作家的共同地盤,他們互相來往、互通聲氣的精神的橋梁”。但是,“由于地域的隔離,交通的不方便等原因,我們沒有能夠做到使這刊物成為全國的作者們發(fā)表作品的地方。六期中的作者差不多都是在延安的和在華北戰(zhàn)場的。”(《啟事》)不過,有三位作家卻是例外,他們是《文藝戰(zhàn)線》創(chuàng)刊之前,結伴從成都去延安的何其芳、卞之琳和沙汀。
何其芳(1912—1977年),四川萬縣人。1935年清華大學畢業(yè),先后在天津、山東教書。1938年年初奔赴成都,在一所中學任國文教員。前一年秋冬之際,何其芳的好友卞之琳也來到成都,在四川大學外文系教書。卞之琳(1910—2000年),祖籍江蘇溧水,生于江蘇海門。1933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何其芳到成都后結識了沙汀。沙?。?904—1992年),原名楊朝熙,四川安縣人。共產黨員。1937年10月離別上海,回成都在一所中學任教。兩人早就相互聞名,學校相距不遠,就彼此熟悉了。
何其芳、卞之琳和李廣田出過詩合集《漢園集》?!澳贻p作者都崇拜葉芝、艾略特和瓦雷里,這體現了他們個人主義的傾向,但1938年對他們來說是動蕩煎熬的一年。多種因素的聯合作用將迫使他們放棄原來非政治化的自由派立場?!边@是美國學者漢樂逸在《發(fā)現卞之琳》中的分析,“一個因素是,他們突然脫離了文化相對發(fā)達的沿海城市,重新接觸到內地令人震驚的落后狀況。另一個因素是,面對日軍的進犯,中國的政治形勢迅速惡化,令人沮喪?!彼麄兿M揭粋€新環(huán)境去,轉赴抗戰(zhàn)前方。這個新環(huán)境首選地就是延安。晚年卞之琳回憶此行目的:“大勢所趨,由于愛國心、正義感的推動,我也想到延安去訪問一次,特別是到敵后浴血奮戰(zhàn)的部隊去生活一番?!保ā丁吹裣x紀歷〉自序》)*這時,何其芳聽說沙汀要去延安,就和卞之琳找到沙汀。沙汀請示共產黨組織同意,并由組織一起辦理了各種通行證件。
1938年8月14日凌晨,沙汀、何其芳、卞之琳和沙汀夫人黃玉頎一起離開成都。8月31日到達延安。9月初毛澤東接見之后,三位作家就兵分兩路了。
卞之琳參加了延安文化界救亡協會組織的前方文化工作團,訪問晉東南太行山區(qū),隨陳賡的七七二團輾轉了半年?!段乃噾?zhàn)線》第三期、第四期、第五期連載的《晉東南麥色青青》,就是他的長篇報告。“四條鐵路——正太、同蒲、平漢、道清——圈成了一個菱形地帶:晉東南,連同一小部分的冀西和豫北?!边@里雖然被日軍占領,但抗戰(zhàn)根據地的軍民依然很活躍。卞之琳從垣曲開始,“斜向東北行,穿過陽城到長治”。五百里路,不知不覺地上了太行山區(qū)的脊梁。報告描繪了敵后的抗敵景象:陽城的戰(zhàn)時動員、朱德總司令參加長治士紳座談會、煤窯的生產、八路軍和老百姓的合作……1939年1月1日完稿,雖然正值冬天,更大的冰雪還要到來,但晉東南的麥色青青。卞之琳確信:“一定的,春天也已經不至于太遠?!逼渌髌酚械谝黄诘膱蟾妗妒T陣》,第二期的詩《慰問信》(《給前方的戰(zhàn)士》《給修筑飛機場的工人》),第四期與吳伯簫合寫的短論《從我們在前方從事文藝工作的經驗說起》。
沙汀、何其芳先是被周揚留在魯藝教書。1938年11月19日,大雪紛飛,他們帶領21個魯藝的學生,隨賀龍從延安去晉西北,以后又到冀中抗日根據地。1939年4月返回,7月才到延安。7個月的前線之旅,沙汀的主要工作就是訪問賀龍,從而留下一部真實的記錄?!段乃噾?zhàn)線》刊發(fā)的沙汀作品,除了小說《聯保主任的消遣》和評論《民族形式問題》,全部為寫賀龍的文字。第一期《賀龍將軍印象記》,是他與荒煤、何其芳一起訪問賀龍的“印象”。這是延安文協為即將創(chuàng)刊的《文藝戰(zhàn)線》出的題目。第五期的《到華北前線去》,則是《賀龍將軍在前線》的前三章,沙汀從人物的平凡細微處來表現人物的性格、氣度、思想和情操。后以“隨軍散記”“記賀龍”等書名出版,廣受好評。但20世紀50年代再版時,沙汀卻大加刪改。他說:“我按照文學要反映‘本質’的觀念,實際是‘為尊者諱’的傳統(tǒng)觀念,刪去許多無顧慮的語言,使賀龍變得‘干凈’。”遺憾的是,“干凈”之后,就遠離了真實。
何其芳與沙汀一起,隨賀龍到了前線?!段乃噾?zhàn)線》刊發(fā)的,是他隨軍所記的報告:第二期《日本人的悲哀》,寫日本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正是日本人用血和愚昧書寫著的悲??;第五期《一個太原的小學生》,寫一個14歲小學生冒險逃離日寇占領下的太原,成為八路軍戰(zhàn)士;第六期《七一五團和大青山》,寫八路軍七一五團建立大青山抗日根據地。第五期的《論文學上的民族形式》,則是參加民族形式討論的意見。
《我歌唱延安》發(fā)表在第一期,這是何其芳到延安后寫的第一篇散文(當時也稱作“報告”)。1938年11月16日,踏上這塊“年青人的圣地”(何其芳:《一個平常的故事》)不足三個月。此前幾天,他由沙汀和另一人介紹,已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詩人沉迷于延安的氛圍,他說“延安的空氣”是“自由的空氣,寬大的空氣,快活的空氣”,“呼吸著這里的空氣我只感到快活。仿佛我曾經常常想象著一個好的社會,好的地方,而現在我就像生活在我的那種想象里了”,“所以我們成天工作著,笑著,而且歌唱著”。
何其芳、卞之琳、沙汀同行到延安,本來都沒有長留的準備。何其芳沒有辭去成都的中學教職,卞之琳利用的是休假時間,沙汀為的也是文學上的原因,希望“住上三五個月,寫一本像周立波的《晉察冀邊區(qū)印象記》那樣的散文報道,借以進一步喚醒國統(tǒng)區(qū)廣大群眾,增強抗戰(zhàn)力量”。(《沙汀自傳:時代沖擊圈》)1939年4月,卞之琳回到延安,又在魯藝文學系教了幾個月的課。8月底返回成都,隨四川大學南遷峨眉山。隨后,完成了《第七七二團在太行山一帶》的紀實小書的寫作和續(xù)寫十幾首詩,足成《慰勞信集》。11月,沙汀也帶著懷孕的妻子離開延安,回到四川,堅持寫自己熟悉的生活。臨走時,周揚交代沙汀的任務之一是將《文藝戰(zhàn)線》轉去重慶出版。何其芳則留在延安。
從《我歌唱延安》開始,何其芳與過去告別。周揚《〈何其芳文集〉序》稱:“以刻意追求形式、意境的美妙,表現青春易逝的哀愁和帶點頹傷的飄渺的幽思見長”的《畫夢錄》的作者,“滿腔熱情地毫不虛飾地表白自己對革命的一片忠誠”。今日論者賀仲明在《何其芳評傳》中認為:“人們能夠記住何其芳的,并不是他花費了整個后半生主要精力的文學批評文字,而主要是他在二十幾歲時創(chuàng)作的散文和詩歌?!痹娙松垩嘞檎f:“他(何其芳)在文學寫作方面,后半生再也沒有真正的建樹。劉再復曾命名為‘何其芳現象’,大抵是指以他為代表的一些作家詩人創(chuàng)作力萎縮的類似經歷?!保ā丁从洃浶恋选敌颉罚?/p>
《文藝戰(zhàn)線》尚有兩點“花絮”可記:
每期稿子周揚從延安寄給夏衍、馮乃超,再由沙汀整理,安排付印。在延安負責編輯的是嚴文井。嚴文井(1915—2005年),原名嚴文錦,湖北武昌人?!捌咂摺笔伦兒蟮窖影病?938年年底,“在魯藝文學系任教的同時,他擔任了《文藝戰(zhàn)線》唯一的一名編輯。這本十六開的大型雜志,在延安編輯,先后在重慶和桂林印刷出版。(但六期的版權頁從未顯示重慶和桂林。——引者)”(胡德培:《嚴文井:作家、編輯出版家》)
每期都有畫頁,刊載了沃渣、王式廓、力群、江豐、古元(署“古天”,疑有誤)、焦星鶴等人的木刻,胡考的速寫。其中秦兆陽的《陜北秧歌舞》風格拙樸,頗具漢畫像石的神韻。秦兆陽原是延安魯藝美術系出來的畫家,后到陜甘寧邊區(qū)保安處編《鋤奸畫報》,自編自畫。當年的《五十年代》雜志和《晉察冀畫報》都有他的畫作發(fā)表。后來成為著名作家,遮掩了畫名。
*卞之琳晚年在《人尚性靈,詩通神韻:追憶周煦良》中也說到延安之行。1937年春天,他好不容易把在避亂退隱又即將成為淪陷區(qū)的老家鄉(xiāng)下的女友催勸“出山”到成都來。重聚不久,即去延安。好友以為他與女友就此分手。卞之琳給出的答案是:“我這番出行,并非好像部分為了私生活上的什么挫折,而是多少相反,倒是女友當時見我會再沉湎于感情生活,幾乎淡忘了邦家大事,不甘見我竟?jié)u轉消沉,雖不以直接的方式,給了我出去走走的啟發(fā)。方向則是我自己選擇的:投身到前方為國家存亡、社會興衰的現實問題而出生入死的千百萬群眾中一行,以利于我當時和日后較能起點積極作用,同時也就是接受考驗和鍛煉?!边@里說的“女友”,指的是張充和。卞之琳的說辭好像不是事實的全部。因為據有關資料,成都相聚后兩人之間卻曾有過不快,張充和出走青城山住了十多天。所以,不能排除卞之琳的“出去走走”中有與私生活有關的情感因素。他在文中強調出行“并非給我標志了一種出家式的悲涼”,但緊接下來卻又寫了這樣一段:“當然在1937年春末,是另一種情況:我與好友中特殊的這一位(指張充和——引者)感情上達到了一個小高潮也就特別愛耍弄禪悟把戲,同時確也預感到年華似水,好夢都過眼皆空的結局,深感到自己也到了該‘結束鉛華’的境地了”。
責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