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

前 言

《五姑娘》是十九世紀中葉流傳于江南水鄉(xiāng)風(fēng)情畫卷式的民間敘事詩，講述的是發(fā)生在分湖邊蘆墟地區(qū)一件真人實事。

通過對五姑娘和徐阿天曲折戀愛的描寫，對不合理的生活形態(tài)表示憤慨和控訴，對真、善、美人性竭盡同情和褒揚。

《五姑娘》曾被改編成各種藝術(shù)形式，在全國廣為傳唱。

第一回 心 路

上：故事發(fā)生在清朝咸豐年間。在吳江東面五十里路的地

方，有個蘆墟鎮(zhèn)?，F(xiàn)在是三月里的天氣，太陽剛剛升起

來。在蘆墟西面的“來秀橋”上過來一個小伙子。穿一

身土布短衫褲，赤腳著雙草鞋，一副扁擔繩擱在肩膀

上。望上去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皮膚黑蒼蒼，精氣神

十足。他叫徐阿天，今年20歲。前天村里駝背四阿叔對

他說，蘆墟街上楊金大楊老爺家要用人，說好一年工錢

六斗米，他才來的?，F(xiàn)在站在來秀橋上望下去呆住了：

駝背四阿叔說楊家橋堍西面有風(fēng)火墻的人家?，F(xiàn)在看下

去三、四家人家全有風(fēng)火墻，是哪一家呢？

下：就在這時，突然傳得來一聲聲音：“不得了，小孩

跌到河里，快來人，救命啊——”

上：阿天聽見一驚，只見離橋面三丈開外的水面上，有個

小孩在掙扎。阿天好水性，也來不及多想。扁擔繩一

丟，衣裳鞋子一脫，望準河里“忽龍洞”“查浦——吃

吃吃吃 ——查浦——吃吃吃吃 ——”看看夠得著，在

小孩衣領(lǐng)上抓住，托出水游岸邊先把小孩放上岸，自己

要緊上來。在小孩后背輕輕地按，看小孩水吐出來不

少，再把孩子放平。

中：這時候街上許多人聽見喊救命全圍了過來，看小孩救

上來才松了口氣。

看救人的年輕小伙子不認識，是個外路人，大家贊不絕

口：“喔唷，這個小伙子真好，如果沒有他，孩子就危

啦?！?/p>

下：天下到底還是好人多噢！

上：哎呀，小孩是黃家阿六的兒子呀？阿六呢，阿六——

中：阿六的老婆呢？

下：來了，來了！寶貝啊，你怎么不當心呢？如果有啥三

長兩短，叫娘怎么活噢？

中：黃家新娘娘，幸虧這個小伙子，否則出事了！

下：好人啊，恩人啊，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給你磕頭

了！

上：用不著，用不著的！

中：黃家新娘娘，還有一個好人，幸虧俚喊，小伙子聽見

那么跳到湖里救仔諾。

下：是誰呢？

中：是五姑娘！

下：五姑娘？

中：是呀。

上：阿天聽見五姑娘，眼睛會一亮，因為五姑娘是自己一

直牽掛的人。認識五姑娘還是去年“猛將會”唱山歌

的時候。那天天氣不好下著雨，聽山歌的人非常多。

前面幾個歌手唱罷，輪到自己唱。因為站得高，所以

望得遠。看見前面河灘邊站著一位年輕姑娘。衣著得

體，皮膚雪白，眼睛蠻大，人家說她就是遠近聞名的

五姑娘，她見我對看，就對我含羞一笑。這一笑，笑

得我心跳會加速，血壓會升高。山歌越唱越有勁，一

口氣唱了十八只。突然見她腳下一滑，跌到了河里，

我要緊沖過去撲到河里把她拉起來。當時她嚇得有點

暈頭轉(zhuǎn)向，和她一起來的小姐妹和我打了招呼，陪她

急匆匆走了。臨走的時候，她頭回過頭來對我看了一

看，對我說：“阿天，謝謝你！”就是這聲“阿天謝

謝你”，我回到家里六個晚上沒睡著。后來她專程找

到我家來謝我，可惜我不在家沒有見著，我后悔得又

是六個晚上沒睡著。從此以后就丟不下她，歡喜她，

惦念她。聽說她家住在蘆墟，想去看她又不敢。我是

個長工，家徒四壁，一無所有，她是有錢人家的小

姐，我哪里配得上？所以一直在那里胡思亂想不是做

夢吧。但是夢歸夢，做還是要做的，有了夢才會有希

望。哎呀，這里就是蘆墟，會不會人家說的五姑娘就

是她？所以對四周圍看。

下：五姑娘現(xiàn)在的心情和你一樣。姑娘今年18歲，心靈手

巧，秀外惠中，為人和氣，心地善良。剛剛她在洗衣

裳，見一個小孩跌在河里，奔過去拉，距離遠夠不

著。要想跳下去救，不會游泳又不敢。如果沒有人去

救，這個孩子就和自己的姐姐四姑娘一樣，要沉煞在

河里的呀，那么她發(fā)了極拼命喊。見橋上有個小伙子

跳下去把小孩救起來那么定心。這小伙子是好人，不

知是誰。一望之下又驚又喜，不是別人，就是剛剛還

在想的阿天呀?？匆娮行纳先?，這顆心“啪啪啪

啪……”要跳到喉嚨口哉。來，想阿天啊，你可知

道，我一直牽記你呀！現(xiàn)在看見阿天四周圍找，所以

擠進人圈子：“阿天！”

上：五姑娘，真的是你？

下：想不到今朝在該搭碰頭你……

上：是呀

下：看見你救孩子，就想起去年你跳到河里救我的事，我

還沒好好地謝謝你呢。

上：謝什么，我們姚家浜擺渡船上的陸家伯伯，先后救過

十幾個人呢，不算什么。

下：我特地找到你家想當面去謝你的，可是沒有見到你。

上：鄉(xiāng)鄰告訴我的。我出去干活了，害你白走一趟，對不

起。

下：怎么是你對不起，是我不好意思。

上：別客氣。

下：五姑娘自從去年“猛將會”廟會跌在河里被阿天救起

來之后，從側(cè)面打聽到他許多事情。知道他父母過世

了，日子過得蠻艱難。但是他吃得起苦，肯幫別人，

村里都說他好，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阿哥阿嫂看自

己年紀不小了，忙著看人家。媒人來了不少，自己一

個也看不中。為什么呢，就是心里有了阿天。說又不

敢對阿哥阿嫂講歡喜阿天的事，再要上門去看阿天么

難為情。本來想等到今年七月十四“雙陽水會”的時

候，見到他以后再說，想不到今天就見面了。會不會

我在想他，他也想我才找來的？那是不行的，被阿哥

阿嫂知道，要罵得蘆墟街上全知道。慢，或許他是路

過這里的？問問看：“阿天，你怎么來的？”

上：我來找楊金大楊老爺?shù)摹?/p>

下：不是來找我，是找我哥哥的?！澳阏覘罱鸫蟾陕?？”

上：到他家里干活。

下：你到楊金大家里干活？

上：是的。

下：我只知道今天家里要來長工，什么時候來，來什么

人，不知道。怎么是你？怎么會是你到我家做長工

呢？

（唱）聞?wù)f此言心事添，

長工竟是徐阿天。

家兄吝嗇聲名惡，

為人作事良心偏。

無事生非忙計算，

只怕你辛辛苦苦忙一年；

到頭來兩手空空拿不到一文錢。

哥哥一個銅錢看得象磨盤大，你要賺他的錢，就象要

把一條已經(jīng)鉆到墻壁里的蛇抓住拔出來，比“倒拔

蛇”還要難。阿嫂還要邱，邱的不是要她的皮，是不

要她的肉了。

嫂嫂張狂更勢利，

兩面三刀毒又奸。

靠官托勢無顧忌，

鄉(xiāng)親受害苦難言。

你救過我的命，

我感激在心間；

怎使你受傷有一點點。

前年一個長工到我家干了一年活，年底結(jié)賬的時候。

嫂子讓他出飯錢、出房錢，還要賠弄壞的農(nóng)具家生

錢，算到后來不用付工錢還要叫長工拿錢出來。最后

長工是磕頭求饒、哭著走的。吃她苦頭的人不少，還

不敢說出來，她父親在衙門里做官，碰不得的！阿天

是我歡喜的人，怎能讓他受苦？不能讓他來，要他

走。

下：阿天，你不要到楊金大家里，到別的地方去吧？

上：我不能不去。

下：阿天，我是為你好，你真的、真的不要去！

上：我要過日子，我要吃飯，再說駝背四阿叔說好了我不

去，做人就沒信用了。你說啊對？你放心，我自家會

當心格。楊金大家里在什么地方你啊知道？

下：住在我家里。

上：他怎么住在你家？

下：他是我哥哥。

上：你們是兄妹？

下：是的。

上：噢——倒實在是巧的。

下：聽得出他話里有話，主要哥哥名聲不好?！鞍⑻欤?/p>

你就來吧。有我在，我會幫你的?！?/p>

上：“噢?！卑⑻煲路右淮?，扁擔繩一拿。

下：五姑娘領(lǐng)了徐阿天往家里去。

上：楊家是蘆墟街上大戶人家，七路頭五進的大房子，風(fēng)

火墻老老高。老太爺、老太太老早過世，留下來一個

兒子兩個女兒。女兒就是四姑娘、五姑娘，兒子是當

家人叫楊金大，今年三十一歲。金大十年前犯一樁人

命官司，失手拿個長工打死。那是不得了，長工家里

十幾個人扛了死人到俚窩里來吵，轟到衙門里去告。

老話講的好，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銀子。想不到別人

家不要他的錢，要他抵命。楊金大很無奈。有人幫他

出點子，說你只要想辦法拿吳江城里通判老爺錢錦章

的女兒錢翠蓮小姐討回去，這個事體就好解決。金大

說不行的，我一個鄉(xiāng)下的土財主，她是千金小姐，我

哪討得到呢？人家說錢家小姐是擱煞貨，多花幾個錢

包你成功。那么他請了蘆墟西市梢黑漆墻門里的李秀

才幫忙，李秀才和通判老爺有交情的，答應(yīng)到錢家說

親。錢家小姐沒人要、嫁不出去。為什么呢？這只鞋

子不大好，有點破。名聲不大好，松陵城里沒有一家

人家肯娶她，倒貼也不要，秀才上門說親一拍即合。

通判老爺錢錦章知道金大身上犯了人命，利用權(quán)勢幫

他把案子壓下去，楊金大千謝萬謝，就把錢翠蓮象玉

皇大帝女兒一樣娶到家。誰知錢翠蓮這只鞋子么破

啦，還不想補補好，還一腳落手破下去，一經(jīng)要去吳

江城里看老相好。脾氣還特別差，一個不對就扛出父

親的排頭。楊金大賽過討到個克星，看見格家主婆賽

過一貼藥。

中：錢翠蓮今年廿八歲，生得怎么模樣呢：豁眼翹梢薄嘴

唇，水蛇眼睛迷煞人。鼻頭帶點扎勾頭，嘴唇汗毛黑

沉沉。下巴生得尖噱噱，耳朵倒是匐匐能。上下周身

一樣大，不知哪里是腰身。依仗父親衙門里做官，一

天到晚眉毛一條高低，眼睛一只大小，說話尖刻，做

事辣手，人們給她起了綽號“辣椒心”。她從小就是

一個花客，16歲就走花路的。私囡生了兩個。可是到

現(xiàn)在她還想不出，私囡的父親到底是哪個男的。

上：楊金大本來對別人差，對兩個妹子還好了。自從娶了

辣椒心之后，被她枕頭邊上無中生有，搬弄是非。日

子一長，楊金大對兩個妹子越來越看不順眼，好東西

不給妹子吃，好衣裳不給妹子穿。前年妹子四姑娘

去分湖采菱沉煞，只剩一個小妹子五姑娘，稍微對她

好了點。家里該仔七百畝田，大部分全是收租米，自

己留幾十畝好田。這一陣田里活忙，人手不夠，今朝

人家介紹來一個長工。橫等不來，豎等不見，所以對

辣椒心看看。“家主婆，長工怎么到現(xiàn)在沒來？”

中：要死快了，別到吃飯時候來噢？

上：我叫五姑娘去看看。

中：聽你提起五姑娘火在竄起來。嫁到楊家十年，看著她

就是不入眼。她自己年輕、漂亮，和她一起走出去，

人家全圍住她轉(zhuǎn)，把我當麻將牌里一只白板。還有，

她只斷命手真的巧的，樣樣針線話全會。人人看見我

就說你家五姑娘怎么聰明怎么能干，你好福氣一樣事

情不要做，只要吃吃玩玩，當我象傻子？最讓我生氣

的是有時候金大出外做生意不在家，我?guī)в嵶尦抢锢?/p>

相好到我家里來碰碰頭。小鬼丫頭眼尖，有時被她落

在眼里，她嘴里不說，眼睛里全是話。她姐姐四姑娘

比她還要難纏，所以我設(shè)了個圈套，讓四姑娘去分采

菱，讓人販子把她賣到廣東。四姑娘被我擺平了，五

姑娘放在眼前也礙手絆腳，也要除掉她。辦法已經(jīng)想

好了，就等機會。“阿大啊，你說讓五姑娘去看

看？”

上：是的。

中：要么你給我把她看得緊點。鬼丫頭一天到晚野在外面

不規(guī)矩，勾男人、搬閑話、說鬼話，不規(guī)矩，早晚出

事！”

上：本來不是這樣的，怎么現(xiàn)在變了呢？

中：全是你慣出來的。你知道嗎？她暗底里在做手腳，到

時候只怕我們?nèi)涝谒掷铮?/p>

上：怎么回事？

中：我聽徐家好婆說，五姑娘那天在對她說起你打死長工

的事！

上：真的？

中：事情如果再翻出來討厭的？

上：小鬼丫頭她想干嗎？

中：她么暗毒老虎心里做事情，到時候打死人的事情爆發(fā)

的話。你充軍殺頭，我父親連累，我出去討飯，楊家

的家當她一個人獨吞！

上：真是這樣，我不會放過她的！

下：阿哥，阿嫂，你們等的人來了！

上：看見妹子，本來想要發(fā)火，再一想到底妹子是否象老

婆說的那樣還吃不準，查清之后再說，所以壓住了

火：“你說長工來啦？”

下：是的，可記得去年我對你們講過，“猛將會”不當心

掉進河里，有人救我，今天來的長工，就是救我的好

人呀！

上：楊金大這來倒沒料到，有這種巧事情，倒要看看什么

樣人。所以結(jié)出兩只小眼睛對外面看。

中：辣椒心一聽，啥個？這個長工是去年救五姑娘的人又

光火了。五姑娘掉進河里讓她死了算了，關(guān)你什么

事，要去救她？看看看，到底是哪哼一個人。所以豎

起了吵架的臉對外面看。

上：阿天來則，扁擔繩門外頭靠一靠，走到里向。只看見

長臺擱幾前八仙桌旁坐兩個人。上首男的頭上戴小滴

子帽子，身穿挺刮的袍子，腳上一雙緞子面子鞋子。

下首女人細皮白肉，耳朵上澄澄亮金圈圈，手指上碧

碧綠翡翠戒，手腕戴只半斤把重臘赤焦黃金鐲頭。知

道就是楊金大夫妻，要緊上前：“東家，東家娘子，

我是阿天，是駝背四阿叔叫我來的?！?/p>

中：這樣到?jīng)]想到，來個小伙子，這么神氣，身胚啊要

好，嘎嘎壯壯，嫁給這種男人么稱心哉。我怎會嫁楊

金大么沒法子呀，肚子里和別人又有孩子了，再不嫁

不行呢。不過楊金大娶我是合算的，我嫁一個還送一

個。早知道后來小孩生下來就死，我也不會嫁給他。

假使能夠搭這個阿天么諾，哦喲，心跳加快了。這個

阿天不是長工，是個賊，我的心被他偷去了……

阿天相貌真魁偉，

名不虛傳不簡單。

大步流星氣派好，

獵獵春風(fēng)撲面來。

英俊瀟灑真難得，

寬厚大度笑意含。

令人兒，

不盡煩惱全丟開，

想我是，

松陵知己有幾個。

庸庸碌碌太平凡，

我復(fù)雜心思誰能猜。

和我要好的男人算得多了，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個么

我喜歡么怎么呢？

動腦筋活！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男想女時隔座山，

女想男來隔層單。

我這朵火辣辣桃花又要開。

中：阿天啊，我要被你迷死則哇，駝背阿四的話不錯，

小伙子真的神氣的。再一看么，不對哇：“阿大，你

看呢？”

上：金大也看見了：“咦？”

下：阿哥阿嫂，剛剛他跳到河里救了黃家新娘娘的兒子，

褲子弄濕了！

中：喔唷，現(xiàn)在這種好人不多了？

上：“你就是徐阿天？”“是個?！?/p>

中：知道的，知道的。

上：阿天啊，我給你說，我們家有規(guī)矩的，長工來干活，

地頭出腳（來龍去脈）都要問問清楚，否則出了事，

查也沒查處?！?/p>

中：哎，對個，是要問問清爽個。

上：東家，要問什么只管問。

中：你家住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現(xiàn)在都在干嘛？會些

什么手藝，你說說看。

上：東家娘子，東家，你們聽我講。

我家居住姚家浜，

蕩口三間茅草房。

父母雙親去世早，

孤苦伶仃哭斷腸；

鄉(xiāng)親處處來相幫。

一無手藝謀生技，

只會耕田日日忙。

中：倒不容易，你今年幾歲，阿討家主婆（老婆）了？

上：唉！

虛度光陰年二十，

一事無成心里慌。

辛勤難溫飽，

碌碌度時光；

一人勉強過，

兩手空蕩蕩；

哪來積蓄娶新娘。

因為家里窮，還沒成家。

中：沒討家主婆，好咯，好咯，做事情方便點……

上：家主婆，做什么事方便？

中：一個人么做事阿是方便，沒錯??？辣椒心想阿天啊，

你不要急喔。沒有銅錢，會有個。沒有女人，也會有

的。我就是女人，我會在適當?shù)臅r候送上門的噢！

上：阿天，聽阿四講，你田里生活全會的，阿是的啊？

中：看上去不會錯到哪里的。

下：他一天能割三畝稻的了。

上：噢！真的？

下：阿哥，他罱河泥的時候，襪子上粘不著一滴泥！

中：喔唷——

上：干活怎么樣，做了才知道。我對你說，做生活要賣

力，如果一會兒磨洋

工，一會兒吊井水，一會兒吃腰煙，我要不客氣的！

話倒是要說清楚的只要你做的好，一年工錢五斗米不

會少你一粒！

中：不錯。

上：東家，我聽駝背四阿叔講，一年工錢六斗呀？

中：是他給你銅鈿，還是我們給你銅鈿？

上：我對他是這樣說的，做得好六斗——看看蠻聰明，哪

哼拎不清。做的不好五斗，還不一定呢。

中：如果做得好再加你一斗，一年七斗？哈哈哈哈……

上：噢，曉得。

中：其他還會點啥？

上：會唱山歌。

中：山歌我喜歡聽個，你來了之后，我有得聽哉。

上：楊金大一看勿靈哉，家主婆老毛病又要發(fā)了。她做姑

娘的時候花頭猛煞的呀。我叫氣量大，只當不曉得，

我不計較么，你不能當我豬頭三的呀。看得出家主婆

歡喜這個小鬼了，那是他再好我不要了。別到時候，

田里生活做得蠻好，家里也來軋一腳，這還像樣啦？

回掉他！“徐阿天，我和你沒有緣分。我不想用你。

聽我妹子說，你舊年救過她，你到賬房里領(lǐng)五個錢，

你轉(zhuǎn)去吧。這樣，當初你救我妹子，給你五個錢謝

你，拿了走吧！”

下：五姑娘不明白，說的蠻好，怎么一下子變卦了？“阿

哥，他人好，生活好，你就用他吧？”

中：辣椒心里有數(shù)，男人搭自己作對哇，阿會我的心思被

俚看出來著?。扛衩凑勔膊灰?，我要一烙鐵燙平

你。于是眉毛豎，眼睛彈，面孔板：“阿大，你可想

好好過日子？這個阿天蠻好的，你為什么不用？”

上：我就是不要。

中：你不要，我要！

上：天字出頭夫作主，難道一個長工我也不能作主？

中：沒有我父親幫忙你頭早就沒了，還想出頭？這個長工

你為啥不要，你說！你道理說不出，明天到城里找我

父親去說！我曉得你又在動各種啥個擺不上臺面的惡

毒心思、觸里觸卡這種賊念頭，我要殺殺你個千腳

刀！

下：阿哥，阿天人好、干活也好，你就聽嫂子試試吧！

中：本來我是想試試，你現(xiàn)在這么不講道理。那么我對你說，用不著試，這個男人我要了！

上：你說什么？

中：我說……這個長工我要了！

上：你要，我就是不要！

中：你敢不要，阿要試試看？

上：究竟怎樣，請聽下回。

第二回 險 路

上：徐阿天要到楊家做長工，辣椒心堅持，五姑娘幫忙，

楊金大才答應(yīng)把阿天留下來。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幾

個月過去了。阿天在楊家呆下去真不容易，因為楊金

大夫妻實在差勁。楊金大不肯讓阿天喘口氣的，每天

雞叫做到鬼叫。辣椒心對阿天蠻好，但是這個“好”

吃不消。歇歇要做眉眼，有事沒事往阿天身邊湊。阿

天忍氣吞聲逆來忍受，主要是為了五姑娘。五姑娘對

阿天實在好，阿天衣裳破了五姑娘給他補；阿天生活

忙來不及吃飯，五姑娘把飯送到田里去；楊金大有時

將阿天罵得十八代祖宗翻轉(zhuǎn)來，五姑娘又是勸又是

幫，掉了多少眼淚。阿天想到這一點，一切煩惱全沒

了。他越來越歡喜五姑娘，他已經(jīng)離不開五姑娘。這

幾天搶收搶種沒日沒夜干，又淋了幾場雨，一冷一

熱，阿天終于挺不住病倒了。

下：阿天生病，五姑娘急煞了，好像天要坍下來了。自己

長得這樣大，這段時間最開心，因為有了阿天。雖然

自己是小姐身份，但是過的是娘姨的日子，干的是傭

人的活。一個不對，阿嫂摔東西罵人。哥哥呢，挖苦

諷刺，火上加油。本來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命，過一天

算一天吧。但是現(xiàn)在不這么想了，阿天說的：要過自

己的日子，要活得像人。他救過我的命，他也對我最

好，樣樣事情想著我。有時候阿哥阿嫂交代我的活實

在來不及做，阿天情愿晚上不睡覺也要幫我做好；有

時阿哥阿嫂怪我、罵我、還要打我，阿天勸我，開導(dǎo)

我，還為我唱山歌。

五姑娘現(xiàn)在心里只有一個阿天，覺得阿天是自己的依

靠，但身份懸殊那么大，怎么才能走到一起，阿哥阿

嫂這一關(guān)怎么過？現(xiàn)在吃過夜飯，阿哥阿嫂進了房

間。于是偷偷藏了三只燒熟的雞蛋，出房門，穿過備

弄，到后頭阿天的房門跟前：“阿天，阿天——”

上：阿天高燒不退，渾身無力，靠在床上。聽見聲音，知

道五姑娘來，對拍蚊子的朋友看看：“阿二啊，謝謝

你開開門。”

中：阿二也是長工。小時候先天性鼻炎沒看好，所以說話

鼻子有點嗡。鼻子不通，人蠻玲瓏。知道五姑娘和阿

天要好，自己在場不大方便，走吧?！鞍⒑?/p>

（天）?！彼疤臁弊终f不清說“哼”的！

“阿哼（天），我哼（想）著了……”他“想”也講不

清爽，也講“哼”的。

“阿哼（天），隔壁的朋友為我覓到一張看鼻子的

‘夯’（方）子，說吃了張‘夯’子鼻子就會‘轟’

（通），不吃這張‘夯’子，鼻子就不會‘轟’

（通），我‘拔’（跑）一汰（趟）就來噢?！边^來把

開門，“哼（五）小姐，你‘哼’，‘哼’……”

“哈達達達——”

下：阿二口齒不清，五姑娘聽得懂。人到里面，門帶上：

“阿天，你要注意身體，你知道人家多擔心哪？喏，

煮雞蛋，快吃吧?！?/p>

上：阿天看見五姑娘，寒熱退去一半。看五姑娘一面把雞

蛋給自己，一面在擦頭發(fā)上、臉上的雨水，很感動：

“五姑娘，外面在下雨你來干嘛呢？”

下：知道你生病我急呀！

上：被東家知道你來看我，要罵的！

下：他們?nèi)ニ?，不會知道的?/p>

上：阿天雞蛋接到手里，還熱的，是五姑娘的體溫捂熱

的：“五姑娘，我看見雞蛋，又想起那天中午你送麥

粞飯到田里，我筷子插不到碗底。飯撥開一看，碗底2

只煮雞蛋！”

下：那日我去雞棚拾蛋，瞞著嫂子給你吃的！

上：還有前日夜里我想睡覺了，覺得被子里有東西。揭開

被子一看，里面有五只豬腳爪！

下：那天我燒的豬爪子，嫂子非要說有異味，讓我喂狗。

我不舍得喂狗，情愿給你吃！

上：你待我比待狗好！

下：阿天，我不是這個意思噢！

上：我懂的。只有你想得著我。

下：這些都是小事。

上：從小事里面就看得出一個人的好壞。

下：你對我才好呢，樣樣想著我，處處幫助我。還有，你

手頭緊，為什么還去松陵買手絹給我！

上：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送你手絹？

下：為什么？

上：我問你，一塊手絹上只有牡丹花沒有葉子是啥意思？

下：你意思把我比作牡丹，你要做……不說你聽。

上：那還有塊手絹繡了荷花，又是啥意思？

下：因為荷花有籽就是蓮心，你的意思就是……也不說你

聽！

上：說是不說，其實全說出來了：“五姑娘，我送你手娟

的意思，就是想，想……”

下：你不說我也知道的。

上：你知道嗎，我心里只有你，做夢的時候也夢見你。去

年唱山歌看見你我就喜歡你了，我能在這里耽下去，

也是為了你?？墒?，可是我就是窮，如果有錢，我就

要娶你！

下：阿天，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是我要問你，就因為

你窮，不敢娶我，難道窮人都不娶老婆嗎？

上：你話是對的，但是難呀，我真的是有心無力！

下：只要你有心就好，辦法總比困難多！

上：我明天就去對東家說，今年我干活不要錢不算，情愿

再白干三年！

下：如果我哥嫂不答應(yīng)呢？

上：那我就說，不拿工錢干一輩子。

下：如果還是不答應(yīng)呢？

上：那，那怎么辦？

下：你那么聰明，怎么就一時糊涂呢？

上：聰明不能賣錢的！

下：聰明就是錢！你不是勸過我，要我過自己的日子，要

走自己的路嗎？

上：可是沒有路？

下：沒有路就去找路，去問路，路，是人走出來的。

上：到哪里找路，問路呢？

下：路，在我們腳下！

上：你的意思是？

下：“出路出路”，出去就有路。

上：你的意思，我們離開這里，私奔？

下：不是私奔，是找路，找一條我們生存的路。

上：就怕還沒找到路，我就要被你嫂子壞事啦！

下：她又怎么啦？

上：前幾天晚上，她穿了一身花，臉上涂得雪雪白，嘴唇

抹得喧喧紅，來找我。我說：“東家不在家你不要

來。”她說：“就是阿大不在家才來看你?！倍ㄒ?/p>

我一身衣裳，兩雙襪子，十兩銀子。

下：你拿不得的！

上： 我怎么會要她的東西？我讓她把東西拿走。她說：

“你不要怕，我來沒人知道。”還說：“你可知道唱戲

的名角兒楊月樓有個相好，那女的洗澡一直要楊月樓

擦背的。說你可要學(xué)學(xué)楊月樓，幫我擦擦背吧！”

下：真不要臉！

上： 我把東西全扔出去，讓她走！

下：那你要吃她苦頭了。

上：有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我馬上有辦法，我不怕她了。

下：我們可要仔細合計合計！

上：知道了。五姑娘，你把窗關(guān)起來。你坐在窗邊淋了

雨，要生病的？

下：沒事，其實老天爺下雨，是為我們傷心呀！

夜風(fēng)飄灑雨紛紛，

側(cè)耳臨窗辨雨聲。

當年也是蒙蒙雨，

你雨里放歌好溫馨。

我愛煞山歌難顧雨，

獨立雨中有感應(yīng)；

雨戀之心你可聞。

天雨失足生意外，

生死雨中情義真。

上：雨里聽歌人涌動，

雨中對你印象深。

我避過雨水偷偷看，

你雨中回眸笑盈盈。

滿頭雨水多俊俏，

似帶雨芙蓉好風(fēng)韻；

雨態(tài)嬌羞最動情。

我在雨里望，我在雨中尋；

我對雨水訴；我唱雨里心；

情系細雨寓意深。

今朝又是蒙蒙雨，

勝過當初雨里情；

要冒雨沖風(fēng)對人生。

五姑娘，我們就走自己的路。

下：對！

中：就在這時，嗡鼻子阿二在門外頭喊了：“阿‘哼’

（天）啊，你們差不多了嗎？我‘哼’（聽）燒飯的

三嬸嬸講，說東家‘哼’（等）會要去看‘哼’

（五）小姐，快走吧！”

上：阿天一聽急了：“五姑娘，你阿哥阿嫂去看你，快走

吧！”

下：你要緊嗎？

上：你不走要緊，走就不要緊！

下：那你自己當心，我去了。

上：嗡鼻子阿二沒說錯，辣椒心和男人楊金大一起來找五

姑娘了。一面走一面還在說：“家主婆啊?！?/p>

中：阿大，怎樣？

上：你答應(yīng)讓五姑娘嫁給李秀才，這個主意好。十年前我

打死長工犯了人命案子，就是李秀才為我保媒娶了

你，才沒事的。把妹子嫁他做二房，也算還他這份

情。

中：這事秀才對我說過幾次。我還在猶豫，想挑個更好

的。后來見他孫子在省里升了官，我馬上答應(yīng)！

上：你實在聰明。

中：這也不單單是你說的什么還情。還有一個原因，我不

是對你說過，小鬼丫頭和市梢頭徐家好婆在講你十年

門前打死長工的事情，只怕傳出去案子翻出來。把她

嫁到李家就把她管住，就不怕她亂講了。

上：你想得真周到。

中：這是一面砌墻，兩面光生。對我們有利，五姑娘也不

吃虧。秀才有錢有房子，五姑娘嫁給他交了好運呢。

上：對對對。

中：就怕五姑娘不知道好壞，我熱心腸招來是非多，“好

心不得驢狗屁”！

上：怎么是好心不得驢狗屁？是“好心不得驢肝肺”。

中：瞎說，明明“好心不得驢狗屁”，從沒聽說“好心不

得驢肝肺”！

上：不信去問你父親。

中：我父親說了幾十年的屁，從沒說過什么肺。

上：不和你爭了，我想他好壞總懂吧？

中：不一定。老話說；熱心人招來是非多，就怕“熱屁股

貼她冷面孔”！

上：怎么是“熱屁股貼冷面孔”呢，是“熱面孔貼冷屁

股”！

中：又要和我爭了？我父親就是這樣說的！

上：你父親不對的。

中：他是做官的，是你懂還是我父親懂？

上：對對對。

中：你要想的呀，屁股有褲子包住不是熱么？面孔露在外

面不是冷么？不就是“熱屁股貼她冷面孔”？

上：道理倒是通的。

中：我對你說，鬼丫頭和阿天兩人不守規(guī)矩，你知道嗎？

上：知道，有一天我叫阿天去換農(nóng)具，農(nóng)具間的鑰匙是掛

在妹子脖子上的。妹子正在殺魚，手上全是魚磷片。

想不到妹子不是自己把鑰匙拿下來，叫阿天到她脖子

上拿，這是送阿天吃豆腐呢！

中：還有呢，有一次我看見菜櫥里有碗冷飯想倒給狗吃，

想不到碗底有兩只煮雞蛋，小鬼丫頭是偷著想給阿天

吃喏？

上：在倒貼了。

中：我不是對你說過嗎，阿天幾次三番在動我的腦筋。

上：知道知道，早晚想個辦法除掉他。

中：對，我情愿打碎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上：你說什么？

中：沒什么，走吧。

上：到了。妹子，開門！

下：五姑娘心一跳，幸虧從阿天處回來得快。要緊開門：

“阿哥，阿嫂，你們怎么來了？”

上：有事和你講。

中：是的，進去說。

下：把他們讓到里面：“阿哥阿嫂，有什么事要我做，你

們說?！?/p>

上：是這樣的，分湖里水紅菱又是壯又是嫩，你阿嫂想

吃，明天去采噢？

下：五姑娘聽說采水紅菱，嚇得人也發(fā)抖了：“阿哥，我

不會水性，采菱怕的！”

上：怎么？阿嫂想吃菱你不肯采？

下：不是的，四阿姐會水性尚且沉煞，我沒有水性怕去了

回不來。

上：不肯去嗎？

下：我怕的呀。

上：怎么？

下：“噢——”五姑娘眼淚也出來了。想父母剛死的時

候，阿哥多好。那時候自己七歲，阿姐十歲，阿哥請

了方作、圓作十幾個木匠到家里，把我們姐妹的嫁

妝，什么箱櫥臺凳，馬桶腳盆全做好。那時候樣樣事

情想得周到，自從娶了嫂子之后，阿哥象變了個人。

四阿姐死肯定和三年前阿嫂偷情有關(guān)。那天阿哥有事

去蘇州，半夜四阿姐聽見備弄里有人走動的聲音，以

為是賊。偷偷出去一看，一個男人閃進了阿嫂房間，

接著就吹了燈。阿姐把事情說給我聽，我們商量后想

告訴阿哥。想不到事情還沒說，隔了幾天阿嫂叫四阿

姐到分河采菱。時間很晚還沒回來，大家都去找，在

湖邊拾到四阿姐一只鞋子，肯定四阿姐河里沉煞了，

尸體也沒撈著。阿哥把四阿姐的衣裳、鞋子埋在墳

里，算把四阿姐后事了了。從那時候起，阿嫂對自己

更加兇，肯定認為那天夜里的事情我也知道心里虛。

還有就是她歡喜阿天，但阿天對我好，她心里虛加上

恨，所以要我采菱?？磥砦业拿２蛔×耍骸鞍?/p>

哥，明天我要阿天一起去?！?/p>

上：采兩只菱還要男人陪?。?/p>

下：不是的，阿天會游泳！

中：辣椒心聽你橫一聲阿天豎一聲阿天，火更加大，我歡

喜的阿天就是被你搶去的。他剛來的時候多討好我，

百依百順。就是你經(jīng)常給他送更飯，碗底里放煮雞

蛋，袋袋里藏襪底酥，才被你勾去的。那天晚上金大

不在家，我去看阿天。我想他老婆也沒娶，看見我去

總快活死了。想不到他把我送的東西扔出來，讓我

走。我冷眼里看見阿天枕邊有雙新鞋，是你做的活？

你迷住了他，他才不要衣裳、不要銀子、不要我，不

給我擦背。我有兩個辦法除掉你，一是讓你和姐姐一

樣，二是逼你嫁人，讓你生不如死?！懊米影?，今年

幾歲？”

下：18。

中：人家姑娘十六、七歲已經(jīng)抱兒子了，你18歲還不嫁，

別人以為你有暗毛病呢！

上：你嫂子話難聽心好的，為你東托媒人西托朋友，總算

沒白忙。

中：是呀，就是蘆墟西市梢黑漆墻門的秀才。

上：真的，很好的。

中：好是好，不過也要實事求事，秀才其他不錯，就是年

齡吃點虧。

上：稍微大了點，要緊么不要緊。

中：話要說在前頭的呀。

上：我就是歡喜你這脾氣，你講，你講。

中：年紀比你大幾歲，你18，他么，他么——

上：家主婆，你不用口軟，你說。

中：誰口軟？

上：不不不——

中：那你說？

上：不不不，你說，你說。

中：你18歲，他也就60剛剛出頭。

上：“剛剛”不止了，一塌刮子也就68。

中：70歲也沒滿呢。

上：我覺得蠻配的。

中：是呢，相差七八十歲我也不肯的，差50歲還好了。

下：比我大50歲“還好了”，說話下巴殼兒也不托住。

中：還有一件事也要對你講清楚，就是，這個，那個——

上：你說，不用口軟的——

中：誰口軟啦？

上：不不不，你說，你說。

中：又要胡說八道了？

上：對對對，你說，你說。

中：你嫁過去眼前吃點虧，因為秀才有老婆的。

上：是的。

中：不過中風(fēng)了，你過去最多服侍五年也差不多了。

上：不用五年，最多四年半。

中：到那時你出風(fēng)頭，要怎樣就怎樣！

上：是的，到時候你就是法人代表了。親事給你定了。

下：五姑娘聽得肺要氣炸，我是你們親妹子，要我嫁68歲

老秀才，不是要我死么？其它事我可以聽你們，這事

我要自己作主：“阿哥阿嫂，謝謝你們好心，但是我

不愿意?！?/p>

上：你不愿意？

中：不要好心不得驢狗屁？

上：不是驢狗屁，是驢肝肺！

中：現(xiàn)在什么時候，還肺了屁了！

上：對對，你不要好心不得驢狗屁。

中：對。

下：阿哥阿嫂，他錢再多，房子再大，我也不要！

中：錢多房子大不要？錢人人要用，房子人人要住?，F(xiàn)在

物價這樣漲能沒錢？口好點的米一斤10元，買大點的

蝦，要百把元1斤，沒錢吃西北風(fēng)??？還有，現(xiàn)在房價

多高，吳江城里精裝修房子一個平方1萬2，不要房子

你睡垂虹橋啊？嫁人不能斗氣，過日子靠真金白銀。

我說點給你聽聽喏?！?/p>

你爺娘老早全死光，

我阿嫂好算你半個娘。

你年紀輕輕經(jīng)歷少，

為你把關(guān)也應(yīng)當。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半步走錯一世慌。

有錢能夠通神道，

有權(quán)只管打官腔。

人生苦短要珍惜，

張大眼睛看清爽。

秀才年紀雖然大，

家史顯赫不尋常。

孫子做官正三品，

兒子京里有錢莊；

家里十年有余糧；

金子要有幾大箱；

蘇州鄉(xiāng)紳有名望。

籮里揀花不容易，

上月媒人到門墻。

帶來綢緞兩車子，

聘金包了五千兩；

花轎迎娶講排場；

和正房太太全一樣；

真是小木魚敲穿祖宗幫。

這種人家實在搶手，我們動足腦筋，妹子啊，不會給

你上當?shù)摹?/p>

下：辣椒心說得出這種話真不要臉，哥哥和他一張床不出

兩樣心。但是我已經(jīng)有了主意，不會答應(yīng)的；“阿

嫂，人有各式各樣，做事也不相同。我不貪金銀財

寶，不貪有權(quán)有勢。我要嫁的要人品好，良心好，不

怕吃苦，那怕再窮我愿意。

中：阿大啊，你聽聽看，聽聽看，我要被她氣死了！

上：我知道，你吃了橫門閂不講道理了。那么你說，你想

嫁什么人？

中：是的，不用瞞著掖著，想嫁誰，說！

下：我想嫁給阿天！

上：你撞鬼了！

中：昏了頭了。

上：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阿天是討飯胚，你吃錯藥了。

中：我就知道你在轉(zhuǎn)這個賊念頭。

上：阿天是個花客，還想看中你嫂子呢！

中：怎么不是？那晚趁你哥哥不在家，半夜三更撬門想進

我房間！

上：還要給你阿嫂擦背？

中：差那么一點點！

下：阿天是個好人，不會這樣做的！

上：難道你嫂子撒謊？

中：你還幫他？

下：阿哥阿嫂，我求你們，答應(yīng)我吧。家里的東西一樣不

要，我情愿空手出門！

上：你這樣做，祖宗亡人在哭！

中：你中了邪，撞見鬼了！

下：阿哥！小時候你對我們多好，經(jīng)常把姐姐攙在手里，

把我背在背上。想不到你娶了嫂子之后，會對我們這

樣狠！

中：你敢罵我？

上：老話說，長兄為“撫”，我就是你的父親。

中：長嫂為“養(yǎng)”，我就是你的娘。

上：難道父親的話不聽？

中：難道娘的話也不聽？

下：我就是不情愿！

上：究竟怎樣，請聽下回。

第三回 天 路

中：風(fēng)越來越緊，已經(jīng)吹了兩天兩夜……

上：雨越下越大，已經(jīng)下了兩天兩夜……

下：五姑娘在磨房里，已經(jīng)哭了兩天兩夜……

上：磨房是驢子牽磨的地方。楊家人家大，磨房也大。在

磨房中間有一部大的磨子，邊上桌子、矮凳，桌上一

盞油盞火。一扇門被鐵鎖鎖了。東面有兩扇木窗，楊

金大用傈樹棍釘煞了。里向墻頭上掛了繩索、鐮刀、

劈柴刀、畚箕，墻腳有飼料，扁擔糞桶，鋤頭鐵搭。

還有一捆捆陳年宿篤的稻柴、麥柴，一堆堆堊田的菜

餅。因為房子不通風(fēng)，里面臭氣，沼氣，霉蒸氣、宿

篤氣，這種地方怎么可以呆人呢？

下：五姑娘就耽在磨房里。那天哥嫂逼她嫁給68歲的老秀

才不答應(yīng)，被阿哥拖到磨房里鎖起來。五姑娘怎肯就

范，她要找阿天商量辦法，所以當天晚上就扳掉了兩

根窗直楞爬出去。想不到被阿嫂發(fā)現(xiàn)，又被哥哥關(guān)了

進來，還把窗戶釘煞。飯菜有傭人從門縫里塞進來。

五姑娘一點也沒吃，她用絕食的形式表示抗議。她對

阿哥阿嫂不抱任何希望，她在等阿天，相信阿天會有

辦法幫她?，F(xiàn)在餓得渾身沒力氣，靠在柴堆邊的墻

上。望望窗外，天已經(jīng)黑了。阿天啊，你怎么還不來

呢？

上：楊金大夫妻來了。楊金大聽辣椒心說李秀才要娶五姑

娘做小一口答應(yīng)很高興。他對李秀才說；當時，你救

了我的命，看中我妹子，是給我們面子，也是我妹子

的福氣，五姑娘嫁給你也是為了報你的恩。想不到五

姑娘不肯答應(yīng)，楊金大氣得要噴血。招對象講究門當

戶對，楊家是方圓幾十里大戶人家。以前四姑娘采菱

沉煞了分湖里死尸也沒撈著，到今朝還有人在說閑

話?，F(xiàn)在五姑娘這么沒有規(guī)矩，被人家知道又要笑話

了。要絕去妹子的后路，就要擺平阿天。那么硬扳錯

頭叫了幾個人把阿天打得半死半活，扛出去丟在分湖

蘆葦里?，F(xiàn)在來收拾五姑娘，聽傭人說，五姑娘幾天

沒吃東西，這倒討厭的，眼看李家財產(chǎn)要到手了，我

要想個辦法逼她嫁出去。現(xiàn)在拿了油布傘幫老婆撐了

一路往磨房來。

中：辣椒心這一陣一直發(fā)窮火，就是為了一個阿天。想想

自己雖然身材不大好、腰身找不著么，總歸屬于福態(tài)

的。你們?nèi)タ春昧耍彩歉夂玫呐巳珱]腰身的。

我想么阿天是窮人，還沒成家，看見我肯定象蒼蠅盯

上了——噢，不，應(yīng)該是哈巴狗看見了小蹄膀---

噢，也不對。喔唷，不比了。我算得遷就他，討好

他，巴結(jié)他，自己上門送給他。想不到行灶里推出木

材爿，俏眉眼做給瞎子看，癩蛤蟆不要吃天鵝肉。我

知道的，他的心思全在五姑娘身上，現(xiàn)在一條命大概

差不多了。小鬼丫頭不吃飯，我最好你餓死，眼前清

爽點。

“阿大啊?！?/p>

上：怎樣？

中：你把斷命傘撐過來點呢，我肩膀上全濕了！

上：知道了，雨大呀。

中：你怎么身上沒有雨，我怎么全是雨？

上：我身上全濕了，你沒看見嗎？我就剩著這一個妹子

了，真要是逼死她，我倒也做不出的。

中：喔唷， 李家的家產(chǎn)你不想啦？妹子么遲早就嫁人的，

嫁給秀才么，那些金銀田產(chǎn)不就是我們的了么，是妹

子重要還是家產(chǎn)重要??？喔唷，嚇煞了呀！

上：干嘛？

中：你看，雷響、閃電嚇煞了，快點走呢！

上：噢，噢，走，走。

中：到了，開門。

上：“曉得。”傘門邊放一放，鎖啟門開，踏到里向。

中：辣椒心跟到里邊。

上：妹子啊，這兩天想得怎樣？

中：肯定想通了，聰明人不會轉(zhuǎn)笨腦筋？

上：做哥哥的會害你嗎？李秀才什么地方不好，孫子做大

官，家里又有錢，別說在我們蘆墟，就是松陵城里有

幾家能和他比？最要緊人好、仗義。當年我被人冤枉

打死長工，如果不是他出面為我保媒，請你未過門嫂

子的父親幫忙，我早就被人家害死，這個家也拆散

了，你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做人要有良心，就算報答

人家你也應(yīng)該嫁給他，那么再說你嫁過去是享福呀，

你怎么不懂道理呢？

中：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事情歸事情，吃飯歸吃飯，不吃要餓出病的，來，快

吃吧。

下：你們不答應(yīng)我就不吃！

上：你說什么？

中：好象在說，說什么——沒聽清？

下：你們不讓我嫁給阿天，我就不吃。

上：楊金大臉色鐵青：“小鬼丫頭，你不聽我們的話，

別說你兩天不吃東西，就是十天不吃東西我也不會心

痛你?！?/p>

中：天作孽還好活，自己作賤只好死！

上：聽好了，阿天賊胚又是偷物事，又是不守規(guī)矩。被我

打得半死，已經(jīng)扛出去丟在蘆葦塘。

中：今天是初一，分湖漲潮水。阿天氽浮尸不知氽到哪里

去，你死了這條心吧！

上：我再問你，讓你嫁給李秀才，你嫁還是不嫁？

下：我不肯的。

中：你敢再講三聲不肯嫁？

上：你敢講講看喏？

下：我不肯嫁，不肯嫁，不肯嫁，不肯嫁的！

中：阿大啊，她說了四聲喏？

上：楊金大一把頭發(fā)把五姑娘拎住，“嚓嚓嚓嚓”連打四

記耳光。

中：辣椒心拉起拳頭“砰砰砰”在五姑娘腰里連“熟”三

拳頭。

上：阿嫁？

中：阿嫁？

上：你講！

中：你講！

下：你們就是打煞我，我也不肯嫁！

上：你死人在頭上轉(zhuǎn)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對街上徐家

好婆講十年前我打煞長工的事情。人家忘記了，你還

在把事情翻出來，你要我死嗎？

下：什么徐家好婆？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事的。

中：要賴就不要講，敢講就不要賴。啥人不知道你這個尖

嘴姑娘，一直在外面嚼白蛆、弄事體。

下：我真的沒說過這事。

中：不跟你多煩了?！按睢痹趬ι夏孟聛硪桓槔K和一把

柴刀，往楊金大手里一塞：“你給她，我倒要看看她

是真想死還是假想死？”

上：楊金大心里一緊，辣椒心這不是要逼死妹子嗎？心里

不舍得的。但是，自己的命又捏在辣椒心手里，心里

嘆了口氣，只好接過來，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是嫁人還是找死！”

中：你自己揀！

上：家主婆。

中：怎樣？

上：我們走。（想支開辣椒心）

中：不等她死??？

上：死不掉的！小鬼丫頭嚇她一嚇，她會老實嫁人的。

中：真的？

下：阿哥——

上：（遲疑一下）

中：走呀！

上：噢，走走。夫妻兩家頭出磨房，門“梆”碰上，“夸

夸”鎖住，撐了傘走了。

下：五姑娘看他們走，心里明白，阿嫂是真的巴望自己

死，阿哥還不至于，他是被阿嫂逼得沒有辦法，可想

起昨天嗡鼻頭阿二在門外對自己說，阿天被東家打得

渾身是傷，用門板扛出去丟掉了?，F(xiàn)在又聽見阿哥阿

嫂說什么阿天氽浮尸不知氽到哪里去的話，看來阿天

這條命差不多了。眼睛盯住桌上油盞火在看。燈油要

燒完了，看來我的命也象燈油一樣要點完了。油盞火

添了油還能亮，我死就不會再活了。

本來和阿天商量好，準備到年底的時候，阿天結(jié)算到

工錢，我?guī)Я艘稽c點私房錢，兩人偷偷離開這里，到

蘇州太湖里去，捉捉魚，打打工，過沒有人欺負我們

的日子?，F(xiàn)在已經(jīng)不可能，阿天為我而死，我為阿天

而活。阿天活不成，我逃有什么意思？死吧。對地上

柴刀看看，目光停在一根麻繩上。用用力在柴堆上撐

起來，麻繩拿到手里——想想爹爹姆媽，你們知道

嗎，女兒只有十八歲，就要走這條路了！

上：“必卜”，“必卜”，“必卜”，“砰，砰，

砰——”

中：“嗚，嗚，嘩——”

上：“忽隆隆——跨拉拉拉！”

下：“阿天啊，阿哥阿嫂把我們生路全鍘斷，看來只有到

了天上才會有路？

風(fēng)雨聲中報三更，

分湖咆哮響耳旁。

心中希望已毀滅，

美好青春難久長；

人生若夢太凄涼。

阿天被打命難保，

與他生死兩茫茫。

苦海無窮難解脫，

問蒼天何處訴冤枉？

青絲亂，難梳妝；

手洗面，整衣裳；

萬念俱灰心已橫。

端只矮凳搬到臺子浪，人踏到臺子上站到矮凳上。繩

子甩過橫梁打一個結(jié)，兩只手抓住繩圈圈：“阿天，

你慢走，我來了！”頭往繩圈里一套，把墊在腳底下

的凳子踢掉，人“得兒”直蕩蕩出去……

上：就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阿天來了。那天晚上五姑娘走

了沒有多少時候，楊金大夫妻喊來幾個人把他捆起

來，說他偷東西、不規(guī)矩，看中女東家，要想不入

調(diào)。阿天渾身有嘴也講不清爽，被他們打得半死半

活。金大一看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則又要出人命案子

了，那么關(guān)照用門板扛出去丟在河灘邊的蘆葦里。真

叫阿天年紀輕，胎本好，半夜里被一場暴雨篤得醒轉(zhuǎn)

來。看見附近有只魚船，就求他們幫忙搖到四十里外

頭的家里姚家浜。駝背四阿叔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義憤填

膺，弄了草藥給他調(diào)理，三天功夫恢復(fù)了不少。倒是

五姑娘不知怎樣了，阿天不定心，今天請駝背四阿叔

用船把他搖到這里來打探消息。剛剛天斷黑，在大門

外頭碰到被金大趕動身的嗡鼻頭阿二。從阿二嘴里得

訊五姑娘被東家關(guān)在磨房里幾天不吃東西，那么他往

磨房來。從窗縫縫里張進去，看見五姑娘人吊在梁

上，阿天發(fā)極了，用用力把門撞壞，沖到里向。抓住

五姑娘兩只腳往上頭一送，讓她頭從繩圈圈里脫出

來，在柴堆上放平：“五姑娘，醒醒，你醒醒！”

下：五姑娘剛剛只覺得血往腦子里沖，氣透不過來，頭象

炸開來這樣痛，一會兒就沒了知覺。好在時間不長，

這才緩過一口氣。聽耳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象是阿

天么？用用力眼睛張開一看，的的確確是心上人。

瑟瑟抖的手伸過去把阿天抓牢：“阿天，是你，真的

是你？”

上：五姑娘，是我，真的是我！

下：不是說你被丟在蘆葦里活不成了？

上：你阿哥說我偷東西、偷銅錢，你阿嫂說我趁你阿哥不

在家時半夜撬她房門看中她，五姑娘，我不是這種

人，我冤枉的！

下：阿天，你是好人，我知道的，阿哥阿嫂為了讓我死了

這條心，所以要害死你！

上：既然知道你阿哥阿嫂的心思，你為什么還要走這條路

呢？

下：人家說你不會活了，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

上：五姑娘，有你在，我死不掉的！

下：我等你來，又怕你來。既然你沒有事情，為啥不逃得

遠點？被我阿哥阿嫂知道以后不會放過你，你不是來

送死么？

上：五姑娘，本來我和你準備一道逃走的。但是沒有了

我，你怎么可能活下去？沒有了你，我活著還有什么

意思？

下：阿天——

上：五姑娘！

我命里生來磨苦運，

忍辱負重到如今。

來到楊家長工做，

見到你姑娘喜萬分。

本以為找到同林鳥，

雙宿雙飛不離分。

哪知曉金大夫妻心歹毒，

險些兒屈死難還魂；

今朝冒死再登門，

要和你雙手劈開生死路，

夾縫之中求得生；

亡命天涯攜手行。

我怕你被他們欺負，拼了命來找你，我們趕緊逃吧？

五姑娘，我阿天嘴笨，閑話不會講，我雖然人窮，但

是我的心不窮。你只管放心，我不會讓你餓，不會讓

你冷，不會讓你受委屈，不會讓你后悔。

下：阿天，我不怕窮，我吃得起苦的，樣樣全會做。只要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們快點逃吧！

上：對，逃一天是一天！

下：對，逃一年是一年！

中：（幾聲狗叫）

下：阿天，狗在叫。只怕被阿哥阿嫂發(fā)現(xiàn)，我們快點走。

上：五姑娘，我來背你！

下：你身上有傷，怎么背得動？

上：你兩天沒吃物事，怎么走得動？

下：要么我們攙著一起走？

上：蠻好，你當心噢。

下：阿天，你看——

上：阿天聽見背后有聲音，回頭一看，外頭進來一樣不象

人不象鬼的怪物，阿天頭皮會發(fā)麻：“你、你是什么

東西？”

中：外頭進來的不是東西，是個人。身上穿著破衣裳，頭

發(fā)要有三尺長。臉象鑊底墨墨黑，瘦骨嶙嶙手腳僵。

比殺必殺流眼淚，沒有聲音嘴在張。這種形狀真可

怕，和赤佬真是一個樣。

只看見她眼睛張得老老大，嘴唇皮獨是在抖，跌跌沖

沖奔過來，對準了五姑娘：“妹子，我是你的阿姐、

是你的阿姐，我是四姑娘！”

下：五姑娘聽見呆住了，進來的怪物說的是人的閑話，說

明她不是鬼是個人。她在說是她自己的姐姐四姑娘，

自己阿姐老早沉煞在分湖里，她怎么會這樣說的：

“你說什么，你是四姑娘，你是我的阿姐？”

中：是的，我是你阿姐。妹子啊，難道你認不出我了？

下：你是我的阿姐？

中：是的！

下：五姑娘結(jié)出兩只眼睛對門前的人在看。雖然三年前阿

姐沉煞在分湖里不大相信，但說她還活在世上同樣不

會相信。眼前的人自稱是自己姐姐，怎么和阿姐一點

也不象？阿姐頭發(fā)墨黑，皮膚蠻白，一笑還有一個酒

窩。我18歲，她只有21歲，只比我大三歲。而眼前這

人要有四十歲，相差太大了：“你，你說是我姐

姐？”

中：妹子啊，我老得不象，連親妹子也認不出了！

下：你真的是我姐姐？

中：妹子啊。記得你十歲的時候說肚子餓，我沒其他辦法

就到阿哥房間里拿了兩只杏仁酥給你吃。阿哥知道罵

我不算，還把一把錫茶壺扔過來。我要緊逃，錫茶壺

扔在我后腦勺上，傷疤留到現(xiàn)在，不信你來看！

下：阿姐，不要看，我相信，我認出來了，你是我阿姐，

你是我嫡嫡親親的四阿姐！

中：妹子?。?/p>

下：五姑娘對阿姐看看，隔開三年，我竟然認不出，可想

而知阿姐吃了多少苦：“阿姐，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多

苦??！”

中：妹子，我也想你！

下：阿姐，我一直不信你沉煞在分湖里！

中：我被惡嫂辣椒心串通了人販子賣到廣東給人做老婆，

這幾年的日子比死也難過呀。

下：她把你賣給人家做老婆？

中：是的！

下：我苦命的阿姐！

上：阿天張大兩只眼睛在邊上聽，聽到現(xiàn)在明白了，眼前

這個人就是五姑娘的阿姐四姑娘。五姑娘講過，她姐

姐當年沉煞在分湖里，說明是誤傳兇信：“五姑娘，

她就是你經(jīng)常對我說的——”

下：阿天，她是我的姐姐，是我的四阿姐。

上：阿姐。

下：阿姐，他是長工阿天。你不在的時候，只有他對我

好！

中：你們的事情，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下：阿姐，你說被阿嫂賣了又逃回來，究竟怎么回事？

中：妹子，我死也不會忘記三年前，那天是——

下：九月初四……九月初四？

中：是的，九月初四！

回憶前情仇恨加，

我依然切齒又咬牙。

那一天惡嫂借故差遣我，

叫我采摘紅菱再捉柴；

我沒奈何只得順從她。

惡嫂和人販子串通以后，讓我去分湖采菱。廣東來的

航船隔夜就停在汾湖邊上，看見我人到，船上跳下來

幾個家伙，把我繩捆索綁嘴巴塞牢，丟在船艙里。開

船時辣椒心來了，對我說，那天晚上相好來玩，你在

窗外偷聽、偷看，所以要賣掉你！

下：阿姐——

中：妹子！

只為識破她骯臟事，

她是積怨胸中恨煞咱。

傷天害理多歹毒，

將我賣往廣東近天涯；

九次出逃都被抓。

我忘不了你五小妹，

我忘不了蘆墟的家；

我忘不了大恨深仇要報復(fù)她；

我忘不了轉(zhuǎn)家鄉(xiāng)祭奠爹和媽。

我謝蒼天有意相助我，

方能夠化險為夷轉(zhuǎn)回家。

總以為姐妹重逢多歡樂，

總以為協(xié)力同心把主見拿；

總以為勸醒哥哥休了她；

總以為她是罪惡到頭要送官衙；

總以為條條皇法無偏差。

哪知曉烏云依舊當頭壓，

哪知曉兄長依然懼怕她；

哪知曉惡嫂兇狂罪孽加；

哪知曉你險尋短見要赴黃沙；

我險些兒為你戴孝來披麻。

你休要再啼哭，切莫淚似麻；

善惡總有報，一起主見拿；

蒼天也會相助咱；

九泉還有我的爹與媽；

冥冥之中保佑咱；

天怒人怨決不放過她。

妹子啊，我吃盡千辛萬苦逃回來，也是為了你呀！

下：阿姐，我被阿哥阿嫂逼到絕路上了！

中：所以我不舍得呀！

下：阿哥明天要我去為阿嫂采菱。

中：啊——

下：我如果聽她的閑話去做要死，不聽她的閑話不去做也

不會活。所以我要離開家，和阿天去過自己的日子！

中：你做得對。如果當初我也有這個膽子，就不會吃這么

多的苦了，我真的懊惱的。

下：阿姐，還來得及，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中：我跟你們一起走？

上：對，我們一起走。

中：妹子，阿天，我不能走。如果大家一起走，惡兄嫂看

不見你人，肯定要派人出去尋?？匆娔銈儸F(xiàn)在太平無

事，我放心了。我要留下來——

下：我知道你留下來是為我，阿姐，阿嫂又是邱又是壞又

是毒，你斗不過她的。我們還是走吧。

中：我從前就是生性懦弱，心想不管怎樣他們總歸是我的

哥嫂，處處地方讓著他們，那么險加乎死?，F(xiàn)在不怕

了，我死過一回什么也不怕了。

下：阿姐，你還記得爹爹姆媽臨死前怎么說的嗎？要我們

幫哥哥一起支撐這個家。這些年阿哥也不容易，阿嫂

這么霸道，他這么對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我們一道

離開他，骨肉親情一定會讓哥哥心痛、一定會讓他醒

悟的。

上：我們一起走吧。

中：我不走！辣椒心這么壞，難道就這樣放過她？我來放

蓬火，把惡嫂燒死了拉倒！

下：不要，阿姐。這房子是爹爹姆媽留下來的，一把火燒

了，這個家就沒有了，還要牽連到家里其他無辜的

人，到頭來你自己心里還是會痛苦的。阿姐，我們有

手有腳，不怕吃苦，樣樣會做。我們一起逃出去，去

過自己的日子，走自己的路！

中：可是，我們這樣走了，不是太便宜惡嫂了嗎？

下：阿姐，姆媽活著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你阿記得？

中：什么話？

上：你講？

下：人在做，天在看??！

上：她壞事體做絕，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中：妹子！

上、下：阿姐！

中：好，那我聽你們的話，和你們一起走？

下：這才對了！

中：倒是去什么地方呢？

上：五姑娘，你說去哪里？

中：妹子，去哪里？

下：我們?nèi)ヌK州！到太湖里去！

上、中：到太湖里去？

下：我養(yǎng)蠶寶寶。

上：那么我捉魚！

中：我給你們領(lǐng)小囡，汰尿布！

下：阿姐——

中：妹子！

上：四姑娘——

下：走！

上：就在這時，“忽隆隆隆，跨拉拉拉！”一個響雷劈下

來，一個火球打在楊金大和辣椒心住的房子頂上。

下：蓬蓬蓬蓬蓬——

中：頓時火光沖天，大哭小喊。

上：（韻白）熊熊烈火照天燒，

中：（韻白）金大辣椒心命難逃；

下：（韻白）五姑娘阿天夫妻做；

合：（韻白）故事傳唱到今朝。

——結(jié) 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