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的解構與“人性”的回歸

摘 要： 莫言的小說《豐乳肥臀》內容包羅萬象，文化內涵豐富。對于西方宗教神權的顛覆就是其內涵之一。小說中，圣人丑陋滑稽，圣殿污穢不堪，牧師猥瑣淫邪，經典荒誕可笑。這一切都旨在解構“神性”，進而回歸“人性”。也只有摒棄西方的意識形態(tài)，延續(xù)我們自己民族狂野的生命力才能抵制“種的退化”和“力的衰竭”。

關鍵詞：莫言；《豐乳肥臀》；宗教；神性；人性

作者簡介：王宏慧，男，1974年10月2日生，吉林磐石人。吉林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沈紅梅，女，1976年11月27日生，黑龍江綏化人，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4-0-02

《豐乳肥臀》以一個家庭為中心講述了近百年中國社會的滄桑巨變，內容包羅萬象。依照作者本人說法，在這部小說中他“寫了歷史，寫了戰(zhàn)爭，寫了政治，寫了饑餓，寫了宗教，寫了愛情”。①然而，關于其他幾個主題批評界早有見仁見智，唯獨宗教鮮有論及。筆者認為，宗教與其他幾個主題一樣貫穿小說始終，其重要性絕不遜色。而作家對其大肆戲謔嘲諷，目的是解構“神性”回歸“人性”。

這一意圖在小說的開篇就體現出來。整個故事是從瑞典籍牧師馬洛亞和他的教堂開始的。通過牧師的視角，破敗的教堂里的一幅畫呈現在讀者面前，成為小說中第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意象。圣母“粉紅色的乳房”和圣子“肉嘟嘟的臉”與油畫上“焦黃的水漬”和母子“木呆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②圣母的乳房是生命力的象征，圣子是圣母生命力的延續(xù)。而本來應該有的莊嚴肅穆卻成了木訥呆板。作者似乎在小說的開篇就暗示了故事關于宗教的主題，即唯有生命力的延續(xù)才是救世的良方，而宗教的救贖力所不及。換言之，只有解構顛覆“神性”，進而回歸到“人性”，才能解決當時中國社會的問題。

后來，在馬洛亞牧師給上官家的金童玉女洗禮時，還有這樣一段對于教堂的描寫：“墻上懸掛著一些因年久而喪失了色彩的油畫，畫上畫著一些光屁股的小孩，他們都生著肉翅膀，胖得像紅皮大地瓜，后來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叫天使。教堂的盡頭，是一個磚砌的臺子，臺子上吊著一個用沉重堅硬的棗木雕成的男人，由于雕刻技術太差，或者棗木質地太硬，所以吊著的男人基本不像人，后來我才知道這就是我們的耶穌基督，一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大善人。除此之外，教堂里還凌亂地擺著幾十條板凳，上面落滿了灰塵和鳥糞?！雹坌≌f通過兒童視角的“陌生化”描寫對宗教進行了毫不掩飾的揶揄。作為“主的家園”的教堂，破敗不堪，藏污納垢。天使們本來應該是沒有肉體的位格，可是他們卻被描繪成了“光著屁股的小孩”?！安皇橙碎g煙火”的他們卻被比喻成了紅皮大地瓜——當時人們的最主要的食物。耶穌是基督教崇奉的“救世主”，這位神的兒子帶著救蒼生于苦難的使命來到人間。然而小說中他卻成了嘲諷的對象。新版中雖然刪除了“光腚”這個充滿著性暗示的字眼，但是由“圣子”到“男人”，再到“基本不像人”的轉變，也無疑是將其拉下神壇，徹底地顛覆其神權，直至連做人的機會都沒有了。在接下來的故事中，教堂——上帝的凈土——竟然成了“鳥槍隊”的驢圈。更具諷刺意義的是，就在這骯臟污穢中，在棗木耶穌的注視下，鳥槍隊員們奸污了上官魯氏。面對無助的馬洛亞牧師哀鳴般的祈禱，“落滿灰塵和鳥糞”的棗木耶穌無動于衷。而馬洛亞通過半殉情半殉道式的死亡贏得的一點點尊嚴，也被“宛若一攤攤新鮮鳥屎” ④的腦漿這個比喻完全地消解殆盡。

作為神的使者，馬洛亞牧師的身世撲朔迷離。除了長相，他沒有一點像個洋人。別人質疑他的身世時，他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墒?，他自己有時候也難免懷疑自己的來歷。最大的問題是，他不但不怎么會講“洋話”，而且還說了一口地道的高密方言。至于他的生活習慣的各個方面，那就更是與當地人別無二致。再看看馬洛亞的祈禱，當“鳥槍隊”隊員要強占教堂做驢圈時，“馬洛亞在胸口畫著十字，哭著說：‘主啊，懲罰這些惡人吧，讓雷電劈死他們吧，讓毒蛇咬死他們吧，讓日本人的炮彈炸死他們吧……’”⑤這與其說是教士祈禱主來拯救他迷途的羔羊，還不如說是對他們“惡毒地詛咒”。更為嚴重的是馬洛亞牧師至少與兩名女子有染，而且都生了孩子。其中還有一位是“回回女人”，即穆斯林女人。小說中馬洛亞從“回回女人”那里學會了抻面，從這個細節(jié)判斷，兩個人應該在一起“生活”過較長一段時間。

另一個女人，當然就是小說的女主人公“母親”上官魯氏。“母親”魯旋兒從小父母雙亡，在姑父姑母的傳統(tǒng)教育下長大成人。嫁到上官家后發(fā)現丈夫性無能，三年沒有生育，受盡婆家的虐待折磨。萬般無奈，上官魯氏開始向各種人“借種”。盡管她已經完全地放棄了尊嚴，背棄了從小受到的“婦德”教育，精神上背負著亂倫淫邪的罪名，身體上遭受著無情的踐踏蹂躪，但是多次“借種”都沒能生下一個婆家想要的男丁。隨著婆家的折磨變本加厲，絕望中她想到了瑞典牧師瑪洛亞。于是，這位“牧羊人”便毫不猶豫地“順手牽羊”了。

馬洛亞與上官魯氏在沙梁子上的槐樹林里“野合”，這個場面集中地體現了小說對于宗教虛妄的嘲諷和對于人性回歸的呼喚。《圣經》中“十條誡命”的第七條就是禁止“奸淫”。事實上，《圣經》認為看了婦女就動了邪念即犯了“奸淫”罪，更不要說是通奸?！吧备亲鳛橐环N人類的惡行被教會定為“七罪宗”之一。然而，小說把這個“犯罪”場面描寫得感天動地：“在馬洛亞感人肺腑的贊美聲中，在馬洛亞溫存體貼的撫摸下，母親感到自己的身體像一片天鵝的羽毛一樣飄起來，飄在高密東北鄉(xiāng)湛藍的天空中，飄在馬洛亞牧師湛藍的眼睛里，紅槐花和白槐花的悶香像波濤一樣洶涌……這一對傷痕累累的情人在窒息呼吸的槐花香氣里百感交集地大叫著：以馬內利……哈路利亞……阿……門……”⑥這里，形式的“美”與內容的“丑”構成了小說特有的張力。一方面，兩個“信徒”忘我地陶醉于自己的“罪行”之中，體現出宗教的虛妄與對于人性的束縛；另一方面，兩個“罪人”，特別是上官魯氏，也許這是她第一次感到“性”的美好，呼喚著狂野的“原始生命力”的回歸。這次“野合”的產物，小說中的“我”上官金童，猥瑣、卑微、懦弱、性無能。這無疑證明了向洋人“借種”解決不了我們“種的退化問題”，也暗示出想憑借舶來的宗教來解決民族精神的荒廢是徒勞的。

除了對圣殿和圣徒的揶揄，小說也沒有放過宗教經典?！妒ソ洝肥腔浇痰恼洌墙塘x和神學的根本依據。被婆家折磨得體無完膚、生命岌岌可危的上官魯氏走進教堂的時候，馬洛亞牧師正在給信徒們誦讀《圣經》中的《馬太福音》。禮拜日誦讀經典，無可厚非?？墒菫槭裁雌恰恶R太福音》呢？因為這里面也有一個非婚生子的故事。已經許配給約瑟的瑪利亞還沒過門就懷了孕，約瑟剛要休妻就得到神諭：孩子是從圣靈而來，將來就是要拯救生靈于罪惡的耶穌基督?，斃麃喓蜕瞎亵斒隙际欠腔樯?，結果一個成了圣母，另一個差點見了閻王。這種荒誕反差清楚地表明：中西方文化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而基督教作為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產物解決不了東方人的問題。

莫言曾經說過：“……《豐乳肥臀》是我的最為沉重的作品，還是那句老話，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應該看《豐乳肥臀》。”⑧作家之所以這么看重這部作品，顯然是因為它最能代表自己的心聲。僅就本文所涉及的主題而言，莫言對于宗教極盡其諷刺揶揄之能事——圣人丑陋滑稽，圣殿污穢不堪，牧師猥瑣淫邪，經典荒誕可笑。這一切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對“神性”的顛覆與解構，并用通過對“人性”的極力張揚取而代之。這也許就是莫言深度思考中國社會之后發(fā)出的心聲吧！

參考文獻：

[1]莫言：《我的高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0年，第196頁。

[2]莫言：《豐乳肥臀》，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2003年，第1頁。

[3][4][5][6莫言：《豐乳肥臀》，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年，第73-74；79；77；612；653-654頁。

[7]張立：《淺論<豐乳肥臀>中的乳房意象》，《當代文學》2010年第4期。